週一 1月 10, 2005 9:15 am
『啞 姑』
人的一生當中，定會有幾個值得您懷念的人。啞姑不是甚麼大人物，但她是我一生裡最懷念的人物。儘管她的墓木早已成栱，然而，時至今日我仍然念念不忘她的一切。
啞姑是父親的么姊，終身未婚，她的生計一切，全都由家父悉數支應。自我幼年的印象感覺，她的腦筋聰敏超人。尤其她那驚人的記憶力，更是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家中所有的親戚，只需見過一面她就永記不忘。
她不是天啞，據家父告知，她是在一次高燒過後才變成啞吧的。儘管如此，她從不為她的啞吧缺陷而懷憂喪志。她倍於常人更加努力，十五六歲便已能夠自己照顧自己。
廿歲那年，有位同村青年對啞姑頗具好感。透過表哥的穿針引線，他和啞姑來往漸密。
經過一段交往後，雙方覺得可以共同生活，於是青年倩媒前來我家提親。誰知，祖母生恐啞姑因缺陷而遭受欺負，一句「不可以！」，硬使這段姻緣無疾而終。自此之後，啞姑心灰意冷，對於愛情有如槁木死灰，再也不願意去嚐試啦。
這年「八、七水災」洪水大肆氾濫，故鄉後龍溪上游位移改道。山村遍地洪水滾滾濁浪滔天，人畜流離滅頂造成世紀巨災，災後談及每每令人心情沉重。啞姑眼見許多家庭毀於一夕，於是自掏腰包緊急支援。災後受其支援者紛紛前來致謝，但她只是哇哇揮手不以為意。就連縣裡好人好事的表揚，她也低調出席不出風頭。
老天絕對是公平的；當祂關閉一扇窗戶，必會另開一門以為通道。啞姑雖不能開口說話，但它卻可以比手畫腳與人溝通。她的語言天份無人能及，不論男女老少，國台客語她都能通。經常見她與人在榕樹腳聊天，一聊就是半天真令人羨慕。她們所談內容雖不清楚，可是看她從頭至尾笑臉盈盈，由此可見他們談得相當愉快。
外語她也能通。早昔在鄉下，常可見到一高一矮外國傳教士。他們每天騎著腳踏車來往於鄉道，挨家挨戶的為上帝宣傳福音。二教士的中國話很蹩腳，鄉下人懂英文者也不多見。因此他們的宣傳效果不著，難怪很久很久之後，那座教堂仍然門可羅雀。
某日下著大雨，二位教士在我家廊下躲雨。啞姑從廚房走出看見洋人在屋外，她哇哇開口請他們進入客廳小坐。洋教士見她是啞者，便以手語向她打招呼。啞姑沒學過手語，但她還和對方有來有往的溝通下去。
三人在客廳相談融洽，教士比手畫腳啞姑從容以對。老半天談些甚麼？只有當事人自己明白。未幾雨歇，教士告辭，適逢我自外頭回來。他們向我道謝讓他入內避雨，其中高個子教士對我說，啞姑是他們傳教以來首遇之最佳聽眾。他的說法讓我一時會不過意，久久想通不禁會意一笑。
啞姑去世之前寄居我家，這天她至天亮仍未起床。平常凌晨四點左右，天猶黑暗她早已起床做完大堆工作。如此反常讓我放心不下，於是上二樓她的寢室看看。門一打開害我嚇一跳，啞姑半身跨在床緣單腳著地，呼吸微弱口角流涎，眼睛一閉一半開不省人事。
「哇！」的一聲，我急衝下樓，隨即跑到街尾敲醫生家的大門。半晌，醫生與我回家瞧視啞姑，結果判定是中風。醫生囑咐用湯匙餵水給啞姑，水如倒流即大限已至。是日下午兩點，我最懷念的啞姑終於告別人世。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