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11月 22, 2005 7:24 pm
朝聖者 ◎安東
躺在人行道路旁的是兩隻手都斷掉的乞丐，斷掉的位置左右手一致，都是從約手腕的地方就找不到各五隻手指頭的記憶。斷掉的地方呈弧形，是截肢手術留下的不自然人工刻痕。沒有了共十根的手指頭，乞丐的兩隻手變成一雙巨大的筷子，身體就是操縱那雙筷子的手，至於是左手還是右手，看不太出來。乞丐用那雙筷子手像夾菜般夾起鐵碗，筷子最細的尖端恰好平衡在碗底。乞丐用那筷子手上下晃動著鐵碗，乞求路過的行人施捨一些零錢。
乞丐身上穿著原本應該是白色的T恤，雖然夾雜著灰、黑和僥倖殘留的白，乞丐的臉上倒是出乎意料的乾淨，仔細近看會發現連鬍鬚都整理得很徹底。乞丐並沒有穿鞋。他的腳上沾滿了泥巴，下雨的關係。乞丐跪坐在地上，兩隻腳掌八字朝後向外張開，筷子手在身前搖晃著，整顆頭也不時跟著手的節奏上下搖擺。
今天的天氣還算舒服，早上雖然下過雨，可是當乞丐坐定位後，天空如憐憫乞丐般止住了淚水。從那天橋下的“家”走過來時，也只有光著的腳沾上泥巴透露出雨水在地表上留下到此一遊的痕跡。乞丐坐在人行道裡側，人行道夠寬，被高速經過的車輛濺起殘留在柏油路上的雨水還不致於噴濺到乞丐所在的位置。乞丐兩手晃動的同時，偶爾用眼角瞄著經過的行人，每個人都拿著傘，也都走得很匆忙。
乞丐的鐵碗裡還是空的。雖然碗裡什麼也沒有，可是乞丐至少還有這個鐵碗。乞丐用這個鐵碗盛接行人放下的硬幣，發出的聲音是鏗鏗鏘鏘；乞丐也用這個碗倒進附近居民施捨的剩菜剩飯，發出的聲音是咕嚕咕嚕；下雨的時候，乞丐則用這個鐵碗喝著累積的雨水，發出的聲音是滴滴答答。因為什麼都裝，乞丐的碗盡是層層的污垢，偶爾雨下得大點沖掉些骯髒，然而乞丐並不會刻意有著洗碗的動作。
乞丐的家，在天橋下面。說是家，不過就是3片撿來的厚紙板組合成的“床”。乞丐身上所有的財產，除了鐵碗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剩下的就是這張“床”。每天早上乞丐從這裡出發，到300公尺遠的人行道圍牆旁跪坐下，一晃就是一天，然後回到這裡躺下，聽著身旁的流水聲與頭上車輛經過的轟隆聲，等待另一天的來臨。
平常乞丐的一天都是過得很快，好像無意識般，起床後很自然的走到這裡，什麼也沒想的開始夾起鐵碗晃動祈求著什麼。如果是指誠心誠意，那麼乞丐祈求的動作應該是比其它上廟宇拜拜的人還單純。乞丐只是拿著碗對路過的行人懇求，沒人經過的時候看起來是對著上蒼，兩手不停的擺動，頭也如搗蒜般點著，沒有二心，可能連乞丐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祈禱什麼事。就算只是單純的想活下去，這樣的目的可能早已忘記。
可能是營養不良，乞丐的頭髮和鬍鬚長得挺慢的。也因為如此，整體上看來除了光著的腳，乞丐還不致於用蓬頭垢面來形容。乾淨一點的乞丐，還是比較多的行人會靠近。乞丐就這樣每天過著單純簡單的生活，就算是十倍速的時代，這世界還是有著這種原始而且沒有效率的生活。
☆
今天過得有點慢，乞丐不像往常般專注的擺手與點頭，反倒是抬著頭四處張望路過的行人，從這頭行人走近的開始，到那頭行人遠離後的結束。早上起床後，乞丐躺在床上不知怎麼的思考起他的人生，那就好像動物園裡的熊忽然恍然大悟自己有機會逃離般的危險。原本只是單純“我要活下去”的原始本能，像狗一樣只是尋找食物的那種由腦支配的行為，早上醒來後的瞬間，在一輛大卡車經過橋縫發出巨響後，那種自己是人的意識重新回到乞丐的腦海裡。
我現在在哪裡？我現在在做什麼？大家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裡？而我呢？為什麼哪也不能去？乞丐的腦裡忽然多了很多的問題，他的思考影響了習以為常的習慣。乞丐望著穿梭不息的行人穿越而去，低下頭看著自己像筷子般的手夾住的鐵碗，乞丐忽然間茫然不知自己跪坐在這裡的原因。乞丐開始覺得害怕，前方柏油路上經過的公車發出的巨吼像是要吞噬著他，路上經過的行人斜眼瞧著他露出厭惡的神情，鋪著紅色地磚的人行道似乎也扭曲著，隨時好像會裂出個大縫將乞丐吸入無止盡的黑暗裡。
乞丐站起身來，現在不過是中午時刻，可是他怎麼也待不下去。乞丐用左手舉起倒蓋著的碗，就像撐著一把小雨傘一樣。他經過平常中午會將剩菜剩飯留給乞丐的自助餐店，老闆娘看到他經過大聲的喲喝著，乞丐卻像什麼也沒聽到似的繼續往前進。乞丐光著腳走著，路上迎面過來的人有老有少，卻沒有人跟他一樣沒有穿鞋。乞丐呆呆的望著正走過來一個穿著細肩帶的女孩，他停下腳步，看見女孩嫌惡地轉了個彎從乞丐身邊繞過，步伐不僅加大還加快了些。他們在怕什麼呢？乞丐想，我不也是人嗎？人為什麼會怕人呢？
乞丐回到自己的“家”，他把鐵碗放到旁邊，坐在中間的厚紙板上。流浪狗也是和我一樣嗎？牠累的時候就睡，醒的時候就到處找著食物吃，牠什麼也沒想，只是祈求著食物，只是想活下去。那麼，不就和我一樣嗎？乞丐的頭上傳來刺耳又尖鋭的喇叭聲，不遠處的圓形排水孔開始排出帶著騷味的髒水，有些水沿著橋墩滲到乞丐的身旁，經過輕輕垂在地上乞丐的手。可是我是人呢！乞丐像要確定什麼似的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有腳，也有手，雖然已經不是手，但我的確是個人。可我怎麼只能做著和流浪狗一樣只是求著活下去的事情而已呢？乞丐想著，遠遠又是一陣緊急煞車的嘶鳴從橋上傳來。乞丐記起了這個聲音，那是他雙手健全前唯一記得的聲音。乞丐也記起來了，流浪狗被補狗繩套住脖子時發出的悲鳴也是這樣的淒厲。如果這個社會不容許流浪狗的存在，那麼同樣如流浪狗的我，是不是也不被允許存在呢？乞丐的心像看不見底的深井般空洞與虛無。
☆
乞丐變得很不快樂，而當一個乞丐又怎麼會快樂？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乞丐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什麼也不想的早上起來，頂著鐵碗走去人行道上，一天的行乞，然後循著原來的路蹣跚回到橋下。乞丐變得很失落，尤其看到和他一樣喘著氣的流浪狗時。身為人的自尊告訴著乞丐自己和狗的不同，可是當他晃著碗和狗吐著舌頭喘氣的頻率一致時，人的自尊成了一種自卑。慢慢的，乞丐變成只是失魂般的坐在圍牆般，什麼動作也不做。不再乞討，不再祈禱。只是失意的坐著，任憑風吹雨打蹂躪自己是人的意志，眼神飄散在城市那令人窒息的空氣中。
這一天，西裝筆挺的男人走了過來，放下了一張紅色百元的鈔票。乞丐什麼也沒說，像流浪狗一樣被摸了摸頭。然後，另一個女孩走了過來，背著一個大包包，乞丐稍微轉了頭到自己的鐵碗前，是一枚50元的硬幣。女孩穿著一雙灰黑的運動鞋，輕快的朝路的另一頭走去。乞丐想，和身為人的最後連結，應該就只剩在這金錢的使用了，其他的，我其實是一隻狗。乞丐想到這，眼眶泛紅了些。流浪狗之所以被補，是因為牠們無助於人類的世界；而我之所以沒被補，只是因為我還會使用這些錢而對我的同情。
乞丐看著鐵碗裡的150元，我所要的流浪狗幾乎都要，除了這150元。有一隻狗鬼鬼祟祟的在女孩走後跑到了碗旁，用牠的鼻子嗅了嗅碗裡女孩丟下的東西，沒什麼興趣的在幾秒後離開。只是簡單的要活下去嗎？乞丐想，那麼這些錢對我好像一點用處也沒有。
乞丐把碗小心地用筷子手捧起，和平常不一樣的往更遠的地方走去。如果沒記錯的話那裡有另外一個乞討著的人。也是乞丐。破爛的上衣，好幾個孔洞的短褲，長髮披肩，一接近就可以聞到無法想像的惡臭，好像連流浪狗都會鄙視他。乞丐走到他的身旁，人的同情心讓他一時也忘記自己同樣是個乞丐。
喂，你吃飯沒，乞丐問。他茫然的抬起頭來，可以看見他的頭髮裡有些蟲子在鑽動著，在他抬起額頭接觸到陽光的瞬間有些驚慌失措。吃飯沒？乞丐又再問了一次。他對於乞丐的問題並沒有回應，只是在問第二次時給了些莫名奇妙的傻笑。乞丐嘆了口氣，怎麼人在沒有了尊嚴時比亂跑亂竄的流浪狗還不如呢？至少牠們還四處尋找著食物，而人只是在同一個地方等死。
乞丐到附近的麵包店用150元買了3條麵包和2瓶牛奶，店員看著乞丐的赤腳踏出店外後碎碎唸著拿出拖把拖地，好像要拖去什麼罪惡般用力洗去乞丐走過的地面留下的髒污。乞丐把3條麵包和1瓶牛奶拿給了他，只見他動作緩慢的打開塑膠袋吃著麵包，一聲謝謝也沒說。乞丐看了看他的四周，你沒有碗嗎？他大口喝下整瓶的牛奶，似乎還是聽不懂乞丐在說什麼。乞丐無奈的搖了搖頭，把自己手上的牛奶打開喝掉，把鋁箔包丟到附近的垃圾筒去，看了他一眼，緩緩轉身準備回去自己的家裡，那橋下。而他還是眼神呆滯的吃著，一聲再見也沒說。
乞丐走回20公尺後忽然停下了腳步，看了看自己手上頂著的碗，好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回頭看了看他，然後走回他的身邊在他的前面放下了鐵碗。乞丐用他不完整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或者說是戳了戳。坐在這裡的他不就像流浪狗一樣？可是單純的多了，不是嗎？乞丐喃喃自語著，如果只是要活下去那這樣就夠了。
☆
乞丐睜大著眼睛看著砂石車的駕駛露出驚慌的神情，耳邊從遠處傳過來的是金屬間高速下摩擦著的尖銳嘶嘶聲，乞丐無處可逃，本能很自然的舉起雙手交叉著在自己頭上，像駝鳥般半掩蓋住自己的視線。砂石車的大燈刺眼得飛進眼簾瞬間，所有的光線忽然都消失，耳邊傳來是潺潺水流聲，還有頭上輪胎滾動經過路面時的隆隆聲。乞丐流了一身汗，兩隻手抬在面前呈現出一個大叉叉，只剩手臂的雙手，是輕輕靠在額頭上的完美大叉。乞丐坐起身，最近做夢的頻率增加，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竄流著，在呼喚著乞丐的潛意識。
乞丐離開醫院時身上什麼也沒有，包括他的記憶。砂石車奪走的不只是乞丐的雙手，還有那瞬間以前的全部。如果有什麼不好的，還好都忘光光了，乞丐出院時和醫生開著玩笑。但乞丐也知道，有什麼好的可能也都不見了。乞丐茫茫然的離開醫院，四處遊蕩，直到他來到這裡的人行道，遇見給他鐵碗的那個乞丐。
那時乞丐已經好幾天沒有進食，整天在外面遊蕩的結果就是全身髒兮兮的不受任何人的歡迎。當他實在受不了走到一家快餐店前，老闆惡狠狠的看著他並對他大喊，滾開！乞丐！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成了乞丐，雙手殘廢的乞丐。
乞丐呆呆坐在人行道旁，背靠著不知哪戶人家的走廊，看著天上的雲不停飄過，看著路上的行人不停走過。他是飢餓的，可是被叫乞丐的現實打擊著他是一個人的自尊。他看著眼前經過一條流浪狗，朝著他看了一眼，跑到前方不遠處的垃圾筒翻找著食物。乞丐從牠身上感覺到一種熟悉的熱情，一種只是想要活下去的熱情，出自生物的本能。乞丐想不出為何自己對這種單純活下去的慾望如此強烈，人不是應該有更多的夢想和希望嗎？只是單純的活下去，還能算一個人嗎？乞丐想著這些，可是飢餓讓他沒辦法用太多人的理智思考。
就在乞丐昏昏欲睡，感覺身體快飄起來的時候，有人拍了拍他。你吃過了沒？那個人問。乞丐搖了搖頭。這個給你，那個人將一團東西塞在乞丐成圓弧形的手邊，空氣中彌漫著麵包的香味，乞丐像發現什麼般快速的睜開了眼睛，用像筷子般的手夾起整團麵包，整個塞進了嘴裡。乞丐邊嚼著，再用筷子手接過那個人遞過來的牛奶，半吞半嚼的將整個麵包迅速送進胃裡。謝謝，乞丐恢復了點精神，像他道著謝。你那手會不會痛，那個人好奇的問。不會，乞丐說，已經習慣了。嗯，那就好。你剛到這來吧？一開始會不習慣的，過一陣子就會好一點。來，這個碗給你，別小看它，它能裝飯、裝水還能放在身前向路過的行人要些零錢。乞丐好奇的看著他放在地上的鐵碗，意思就是我以後會是個乞丐囉，乞丐不加思索的這樣問著。好像沒預期乞丐會這樣回答，那個人笑了笑，不是，我們的綽號是叫乞丐，可是我們是最虔誠的朝聖者。朝聖者？乞丐的舌頭還意猶未盡的舔著雙唇，那上面還殘留著些麵包剛出爐的香味。嗯，朝聖者，那個人說，你以後就會知道了。
喂，你要去哪？乞丐看著他說完話起身準備離開，有些驚慌失措的趕緊喊了一聲讓他停下腳步。這碗也是別人給我的，那個人回過頭來看著乞丐，那是我們朝聖者的信物，你要好好保存，有一天你也會傳承給別人，至於是誰，到了那一天你就會知道。他開始往前走，乞丐感覺像正要失去一個親人，在他後頭繼續喊著，那你是誰？那個人頭也不回的走著，我是人，貨真價實的人，他說。乞丐看著他的背影，發現他個子有點矮。路邊經過一台車，車燈閃過他的身影，原來那個人用手在走路，他的腳和自己的手一樣，都是圓弧形的。
天空不知為何轟隆一聲，偌大的雨滴急速傾瀉而下，他用手走路的身影消失在這樣的滂沱中。
☆
乞丐想著給他碗的那個人曾經說的話，我是人，貨真價實的人。月色穿過雲層從橋上斜斜照射在乞丐的腳上，乞丐將手伸過去，一雙筷子手，乞丐也想起那個人的筷子腳。我們都是朝聖者，乞丐重複著那個人說過的話，所以我們會互相照顧。可是我們都是人，為什麼卻互相排斥？乞丐想起經過他身邊露出噁心表情的好人與壞人，也想起經過他身邊投下150元的男人與女孩。如果我真的只是要活下去，為什麼又要讓我知道“要活著有尊嚴”這件事？乞丐的心緊縮著，他知道自己和其他朝聖者一樣被這個社會所排除。可是在那之前，他也曾是那樣的一份子的。
乞丐想著，我們每天乞求著，我們每天比誰都虔誠的祈禱著，是不是這就是那個人所說的朝聖者的意思呢？可是我們求的是什麼？世界和平嗎？乞丐苦笑了一下，眼角滴了些淚珠。我們不停的向上蒼朝拜著，這過程我們只是想要獲得溫飽。而事實上呢？乞丐好像想到了什麼，他坐直了身子，有點不可思議的舉起自己的雙手看著。原來，我們只想乞求上蒼告訴我們的確是人的事實啊！像是心中的結被打開，像是又看到那個人在自己的面前愈走愈遠，他發現了自己是人的事實而留下了鐵碗。他知道自己是人而不願再使用這樣的碗，只是單純的用這樣的碗活下去，他不想這樣。我是人，他說。
乞丐哭了出來，他開始理解那個人轉身回頭看著他時眼神傳達出的滄桑，還有目空。自己是人的事實，卻得不到同樣是人的關懷，那麼透過那個鐵碗和真正人的世界所勉強連結起來的意義又何在呢？那只是自己能從事人類社會活動的假像，好像自己還是參與整個人類的生活，事實上，那不過是和流浪狗同等級的同情而已。
我們朝聖者所能得到的關懷，就只有同樣身為朝聖者所傳承下來寄托在這鐵碗上面的愛而已。它使我們開始朝聖，等到有一天時機的到來，將鐵碗傳承下去，然後理解自己最後朝聖的旅程終點。
和流浪狗不同的是，人們不需要牠們。而對我們朝聖者而言，是人們不知道怎麼需要我們。流浪狗被賦與了旅程的終點，而我們賦與了自己朝聖的終點。
☆
乞丐走回自己習慣跪坐的人行道旁，看了看，繼續往前走到那個總是呆呆望著自己的乞丐附近。乞丐看著他，似乎精神好了些，乞丐過去用手戳了戳他，喂！別發呆了，你可是朝聖者呢！他還是用茫然的眼神望著乞丐，什麼？這次他總算有說話了。乞丐笑了笑，做了做拜拜的動作，指了指放在地上的鐵碗，拿起來拜人家才會給你錢。他恍然大悟般學著乞丐的動作將碗拿起來。嗯，對了，就是這樣，乞丐說。
乞丐轉身準備離開，知道自己的傳承告一段落，看著今天的藍天白雲，心裡感覺十分輕鬆。喂！那個坐著的人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叫著乞丐，謝謝你的麵包和牛奶，你是誰？你要去哪裡呀？
乞丐停下腳步，回過頭給了一個自信的微笑。我是人，乞丐很榮耀的說著。我正要去朝聖的旅程終點，乞丐轉回頭去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乞丐手裡拿著鐵碗無意識的搖晃著，心裡納悶著，目送著乞丐的遠去。天上積起一陣子的那厚黑的雲層，開始有絲絲細雨飄了下來。拜託，別下雨，乞丐乞求著。雨滴落了下來，和上回乞丐從另一個人手中接過鐵碗時一樣的光景。
躺在人行道路旁的是兩隻手都斷掉的乞丐，斷掉的位置左右手一致，都是從約手腕的地方就找不到各五隻手指頭的記憶。斷掉的地方呈弧形，是截肢手術留下的不自然人工刻痕。沒有了共十根的手指頭，乞丐的兩隻手變成一雙巨大的筷子，身體就是操縱那雙筷子的手，至於是左手還是右手，看不太出來。乞丐用那雙筷子手像夾菜般夾起鐵碗，筷子最細的尖端恰好平衡在碗底。乞丐用那筷子手上下晃動著鐵碗，乞求路過的行人施捨一些零錢。
乞丐身上穿著原本應該是白色的T恤，雖然夾雜著灰、黑和僥倖殘留的白，乞丐的臉上倒是出乎意料的乾淨，仔細近看會發現連鬍鬚都整理得很徹底。乞丐並沒有穿鞋。他的腳上沾滿了泥巴，下雨的關係。乞丐跪坐在地上，兩隻腳掌八字朝後向外張開，筷子手在身前搖晃著，整顆頭也不時跟著手的節奏上下搖擺。
今天的天氣還算舒服，早上雖然下過雨，可是當乞丐坐定位後，天空如憐憫乞丐般止住了淚水。從那天橋下的“家”走過來時，也只有光著的腳沾上泥巴透露出雨水在地表上留下到此一遊的痕跡。乞丐坐在人行道裡側，人行道夠寬，被高速經過的車輛濺起殘留在柏油路上的雨水還不致於噴濺到乞丐所在的位置。乞丐兩手晃動的同時，偶爾用眼角瞄著經過的行人，每個人都拿著傘，也都走得很匆忙。
乞丐的鐵碗裡還是空的。雖然碗裡什麼也沒有，可是乞丐至少還有這個鐵碗。乞丐用這個鐵碗盛接行人放下的硬幣，發出的聲音是鏗鏗鏘鏘；乞丐也用這個碗倒進附近居民施捨的剩菜剩飯，發出的聲音是咕嚕咕嚕；下雨的時候，乞丐則用這個鐵碗喝著累積的雨水，發出的聲音是滴滴答答。因為什麼都裝，乞丐的碗盡是層層的污垢，偶爾雨下得大點沖掉些骯髒，然而乞丐並不會刻意有著洗碗的動作。
乞丐的家，在天橋下面。說是家，不過就是3片撿來的厚紙板組合成的“床”。乞丐身上所有的財產，除了鐵碗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剩下的就是這張“床”。每天早上乞丐從這裡出發，到300公尺遠的人行道圍牆旁跪坐下，一晃就是一天，然後回到這裡躺下，聽著身旁的流水聲與頭上車輛經過的轟隆聲，等待另一天的來臨。
平常乞丐的一天都是過得很快，好像無意識般，起床後很自然的走到這裡，什麼也沒想的開始夾起鐵碗晃動祈求著什麼。如果是指誠心誠意，那麼乞丐祈求的動作應該是比其它上廟宇拜拜的人還單純。乞丐只是拿著碗對路過的行人懇求，沒人經過的時候看起來是對著上蒼，兩手不停的擺動，頭也如搗蒜般點著，沒有二心，可能連乞丐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祈禱什麼事。就算只是單純的想活下去，這樣的目的可能早已忘記。
可能是營養不良，乞丐的頭髮和鬍鬚長得挺慢的。也因為如此，整體上看來除了光著的腳，乞丐還不致於用蓬頭垢面來形容。乾淨一點的乞丐，還是比較多的行人會靠近。乞丐就這樣每天過著單純簡單的生活，就算是十倍速的時代，這世界還是有著這種原始而且沒有效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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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過得有點慢，乞丐不像往常般專注的擺手與點頭，反倒是抬著頭四處張望路過的行人，從這頭行人走近的開始，到那頭行人遠離後的結束。早上起床後，乞丐躺在床上不知怎麼的思考起他的人生，那就好像動物園裡的熊忽然恍然大悟自己有機會逃離般的危險。原本只是單純“我要活下去”的原始本能，像狗一樣只是尋找食物的那種由腦支配的行為，早上醒來後的瞬間，在一輛大卡車經過橋縫發出巨響後，那種自己是人的意識重新回到乞丐的腦海裡。
我現在在哪裡？我現在在做什麼？大家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裡？而我呢？為什麼哪也不能去？乞丐的腦裡忽然多了很多的問題，他的思考影響了習以為常的習慣。乞丐望著穿梭不息的行人穿越而去，低下頭看著自己像筷子般的手夾住的鐵碗，乞丐忽然間茫然不知自己跪坐在這裡的原因。乞丐開始覺得害怕，前方柏油路上經過的公車發出的巨吼像是要吞噬著他，路上經過的行人斜眼瞧著他露出厭惡的神情，鋪著紅色地磚的人行道似乎也扭曲著，隨時好像會裂出個大縫將乞丐吸入無止盡的黑暗裡。
乞丐站起身來，現在不過是中午時刻，可是他怎麼也待不下去。乞丐用左手舉起倒蓋著的碗，就像撐著一把小雨傘一樣。他經過平常中午會將剩菜剩飯留給乞丐的自助餐店，老闆娘看到他經過大聲的喲喝著，乞丐卻像什麼也沒聽到似的繼續往前進。乞丐光著腳走著，路上迎面過來的人有老有少，卻沒有人跟他一樣沒有穿鞋。乞丐呆呆的望著正走過來一個穿著細肩帶的女孩，他停下腳步，看見女孩嫌惡地轉了個彎從乞丐身邊繞過，步伐不僅加大還加快了些。他們在怕什麼呢？乞丐想，我不也是人嗎？人為什麼會怕人呢？
乞丐回到自己的“家”，他把鐵碗放到旁邊，坐在中間的厚紙板上。流浪狗也是和我一樣嗎？牠累的時候就睡，醒的時候就到處找著食物吃，牠什麼也沒想，只是祈求著食物，只是想活下去。那麼，不就和我一樣嗎？乞丐的頭上傳來刺耳又尖鋭的喇叭聲，不遠處的圓形排水孔開始排出帶著騷味的髒水，有些水沿著橋墩滲到乞丐的身旁，經過輕輕垂在地上乞丐的手。可是我是人呢！乞丐像要確定什麼似的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有腳，也有手，雖然已經不是手，但我的確是個人。可我怎麼只能做著和流浪狗一樣只是求著活下去的事情而已呢？乞丐想著，遠遠又是一陣緊急煞車的嘶鳴從橋上傳來。乞丐記起了這個聲音，那是他雙手健全前唯一記得的聲音。乞丐也記起來了，流浪狗被補狗繩套住脖子時發出的悲鳴也是這樣的淒厲。如果這個社會不容許流浪狗的存在，那麼同樣如流浪狗的我，是不是也不被允許存在呢？乞丐的心像看不見底的深井般空洞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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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變得很不快樂，而當一個乞丐又怎麼會快樂？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乞丐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什麼也不想的早上起來，頂著鐵碗走去人行道上，一天的行乞，然後循著原來的路蹣跚回到橋下。乞丐變得很失落，尤其看到和他一樣喘著氣的流浪狗時。身為人的自尊告訴著乞丐自己和狗的不同，可是當他晃著碗和狗吐著舌頭喘氣的頻率一致時，人的自尊成了一種自卑。慢慢的，乞丐變成只是失魂般的坐在圍牆般，什麼動作也不做。不再乞討，不再祈禱。只是失意的坐著，任憑風吹雨打蹂躪自己是人的意志，眼神飄散在城市那令人窒息的空氣中。
這一天，西裝筆挺的男人走了過來，放下了一張紅色百元的鈔票。乞丐什麼也沒說，像流浪狗一樣被摸了摸頭。然後，另一個女孩走了過來，背著一個大包包，乞丐稍微轉了頭到自己的鐵碗前，是一枚50元的硬幣。女孩穿著一雙灰黑的運動鞋，輕快的朝路的另一頭走去。乞丐想，和身為人的最後連結，應該就只剩在這金錢的使用了，其他的，我其實是一隻狗。乞丐想到這，眼眶泛紅了些。流浪狗之所以被補，是因為牠們無助於人類的世界；而我之所以沒被補，只是因為我還會使用這些錢而對我的同情。
乞丐看著鐵碗裡的150元，我所要的流浪狗幾乎都要，除了這150元。有一隻狗鬼鬼祟祟的在女孩走後跑到了碗旁，用牠的鼻子嗅了嗅碗裡女孩丟下的東西，沒什麼興趣的在幾秒後離開。只是簡單的要活下去嗎？乞丐想，那麼這些錢對我好像一點用處也沒有。
乞丐把碗小心地用筷子手捧起，和平常不一樣的往更遠的地方走去。如果沒記錯的話那裡有另外一個乞討著的人。也是乞丐。破爛的上衣，好幾個孔洞的短褲，長髮披肩，一接近就可以聞到無法想像的惡臭，好像連流浪狗都會鄙視他。乞丐走到他的身旁，人的同情心讓他一時也忘記自己同樣是個乞丐。
喂，你吃飯沒，乞丐問。他茫然的抬起頭來，可以看見他的頭髮裡有些蟲子在鑽動著，在他抬起額頭接觸到陽光的瞬間有些驚慌失措。吃飯沒？乞丐又再問了一次。他對於乞丐的問題並沒有回應，只是在問第二次時給了些莫名奇妙的傻笑。乞丐嘆了口氣，怎麼人在沒有了尊嚴時比亂跑亂竄的流浪狗還不如呢？至少牠們還四處尋找著食物，而人只是在同一個地方等死。
乞丐到附近的麵包店用150元買了3條麵包和2瓶牛奶，店員看著乞丐的赤腳踏出店外後碎碎唸著拿出拖把拖地，好像要拖去什麼罪惡般用力洗去乞丐走過的地面留下的髒污。乞丐把3條麵包和1瓶牛奶拿給了他，只見他動作緩慢的打開塑膠袋吃著麵包，一聲謝謝也沒說。乞丐看了看他的四周，你沒有碗嗎？他大口喝下整瓶的牛奶，似乎還是聽不懂乞丐在說什麼。乞丐無奈的搖了搖頭，把自己手上的牛奶打開喝掉，把鋁箔包丟到附近的垃圾筒去，看了他一眼，緩緩轉身準備回去自己的家裡，那橋下。而他還是眼神呆滯的吃著，一聲再見也沒說。
乞丐走回20公尺後忽然停下了腳步，看了看自己手上頂著的碗，好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回頭看了看他，然後走回他的身邊在他的前面放下了鐵碗。乞丐用他不完整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或者說是戳了戳。坐在這裡的他不就像流浪狗一樣？可是單純的多了，不是嗎？乞丐喃喃自語著，如果只是要活下去那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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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睜大著眼睛看著砂石車的駕駛露出驚慌的神情，耳邊從遠處傳過來的是金屬間高速下摩擦著的尖銳嘶嘶聲，乞丐無處可逃，本能很自然的舉起雙手交叉著在自己頭上，像駝鳥般半掩蓋住自己的視線。砂石車的大燈刺眼得飛進眼簾瞬間，所有的光線忽然都消失，耳邊傳來是潺潺水流聲，還有頭上輪胎滾動經過路面時的隆隆聲。乞丐流了一身汗，兩隻手抬在面前呈現出一個大叉叉，只剩手臂的雙手，是輕輕靠在額頭上的完美大叉。乞丐坐起身，最近做夢的頻率增加，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竄流著，在呼喚著乞丐的潛意識。
乞丐離開醫院時身上什麼也沒有，包括他的記憶。砂石車奪走的不只是乞丐的雙手，還有那瞬間以前的全部。如果有什麼不好的，還好都忘光光了，乞丐出院時和醫生開著玩笑。但乞丐也知道，有什麼好的可能也都不見了。乞丐茫茫然的離開醫院，四處遊蕩，直到他來到這裡的人行道，遇見給他鐵碗的那個乞丐。
那時乞丐已經好幾天沒有進食，整天在外面遊蕩的結果就是全身髒兮兮的不受任何人的歡迎。當他實在受不了走到一家快餐店前，老闆惡狠狠的看著他並對他大喊，滾開！乞丐！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成了乞丐，雙手殘廢的乞丐。
乞丐呆呆坐在人行道旁，背靠著不知哪戶人家的走廊，看著天上的雲不停飄過，看著路上的行人不停走過。他是飢餓的，可是被叫乞丐的現實打擊著他是一個人的自尊。他看著眼前經過一條流浪狗，朝著他看了一眼，跑到前方不遠處的垃圾筒翻找著食物。乞丐從牠身上感覺到一種熟悉的熱情，一種只是想要活下去的熱情，出自生物的本能。乞丐想不出為何自己對這種單純活下去的慾望如此強烈，人不是應該有更多的夢想和希望嗎？只是單純的活下去，還能算一個人嗎？乞丐想著這些，可是飢餓讓他沒辦法用太多人的理智思考。
就在乞丐昏昏欲睡，感覺身體快飄起來的時候，有人拍了拍他。你吃過了沒？那個人問。乞丐搖了搖頭。這個給你，那個人將一團東西塞在乞丐成圓弧形的手邊，空氣中彌漫著麵包的香味，乞丐像發現什麼般快速的睜開了眼睛，用像筷子般的手夾起整團麵包，整個塞進了嘴裡。乞丐邊嚼著，再用筷子手接過那個人遞過來的牛奶，半吞半嚼的將整個麵包迅速送進胃裡。謝謝，乞丐恢復了點精神，像他道著謝。你那手會不會痛，那個人好奇的問。不會，乞丐說，已經習慣了。嗯，那就好。你剛到這來吧？一開始會不習慣的，過一陣子就會好一點。來，這個碗給你，別小看它，它能裝飯、裝水還能放在身前向路過的行人要些零錢。乞丐好奇的看著他放在地上的鐵碗，意思就是我以後會是個乞丐囉，乞丐不加思索的這樣問著。好像沒預期乞丐會這樣回答，那個人笑了笑，不是，我們的綽號是叫乞丐，可是我們是最虔誠的朝聖者。朝聖者？乞丐的舌頭還意猶未盡的舔著雙唇，那上面還殘留著些麵包剛出爐的香味。嗯，朝聖者，那個人說，你以後就會知道了。
喂，你要去哪？乞丐看著他說完話起身準備離開，有些驚慌失措的趕緊喊了一聲讓他停下腳步。這碗也是別人給我的，那個人回過頭來看著乞丐，那是我們朝聖者的信物，你要好好保存，有一天你也會傳承給別人，至於是誰，到了那一天你就會知道。他開始往前走，乞丐感覺像正要失去一個親人，在他後頭繼續喊著，那你是誰？那個人頭也不回的走著，我是人，貨真價實的人，他說。乞丐看著他的背影，發現他個子有點矮。路邊經過一台車，車燈閃過他的身影，原來那個人用手在走路，他的腳和自己的手一樣，都是圓弧形的。
天空不知為何轟隆一聲，偌大的雨滴急速傾瀉而下，他用手走路的身影消失在這樣的滂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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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想著給他碗的那個人曾經說的話，我是人，貨真價實的人。月色穿過雲層從橋上斜斜照射在乞丐的腳上，乞丐將手伸過去，一雙筷子手，乞丐也想起那個人的筷子腳。我們都是朝聖者，乞丐重複著那個人說過的話，所以我們會互相照顧。可是我們都是人，為什麼卻互相排斥？乞丐想起經過他身邊露出噁心表情的好人與壞人，也想起經過他身邊投下150元的男人與女孩。如果我真的只是要活下去，為什麼又要讓我知道“要活著有尊嚴”這件事？乞丐的心緊縮著，他知道自己和其他朝聖者一樣被這個社會所排除。可是在那之前，他也曾是那樣的一份子的。
乞丐想著，我們每天乞求著，我們每天比誰都虔誠的祈禱著，是不是這就是那個人所說的朝聖者的意思呢？可是我們求的是什麼？世界和平嗎？乞丐苦笑了一下，眼角滴了些淚珠。我們不停的向上蒼朝拜著，這過程我們只是想要獲得溫飽。而事實上呢？乞丐好像想到了什麼，他坐直了身子，有點不可思議的舉起自己的雙手看著。原來，我們只想乞求上蒼告訴我們的確是人的事實啊！像是心中的結被打開，像是又看到那個人在自己的面前愈走愈遠，他發現了自己是人的事實而留下了鐵碗。他知道自己是人而不願再使用這樣的碗，只是單純的用這樣的碗活下去，他不想這樣。我是人，他說。
乞丐哭了出來，他開始理解那個人轉身回頭看著他時眼神傳達出的滄桑，還有目空。自己是人的事實，卻得不到同樣是人的關懷，那麼透過那個鐵碗和真正人的世界所勉強連結起來的意義又何在呢？那只是自己能從事人類社會活動的假像，好像自己還是參與整個人類的生活，事實上，那不過是和流浪狗同等級的同情而已。
我們朝聖者所能得到的關懷，就只有同樣身為朝聖者所傳承下來寄托在這鐵碗上面的愛而已。它使我們開始朝聖，等到有一天時機的到來，將鐵碗傳承下去，然後理解自己最後朝聖的旅程終點。
和流浪狗不同的是，人們不需要牠們。而對我們朝聖者而言，是人們不知道怎麼需要我們。流浪狗被賦與了旅程的終點，而我們賦與了自己朝聖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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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走回自己習慣跪坐的人行道旁，看了看，繼續往前走到那個總是呆呆望著自己的乞丐附近。乞丐看著他，似乎精神好了些，乞丐過去用手戳了戳他，喂！別發呆了，你可是朝聖者呢！他還是用茫然的眼神望著乞丐，什麼？這次他總算有說話了。乞丐笑了笑，做了做拜拜的動作，指了指放在地上的鐵碗，拿起來拜人家才會給你錢。他恍然大悟般學著乞丐的動作將碗拿起來。嗯，對了，就是這樣，乞丐說。
乞丐轉身準備離開，知道自己的傳承告一段落，看著今天的藍天白雲，心裡感覺十分輕鬆。喂！那個坐著的人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叫著乞丐，謝謝你的麵包和牛奶，你是誰？你要去哪裡呀？
乞丐停下腳步，回過頭給了一個自信的微笑。我是人，乞丐很榮耀的說著。我正要去朝聖的旅程終點，乞丐轉回頭去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乞丐手裡拿著鐵碗無意識的搖晃著，心裡納悶著，目送著乞丐的遠去。天上積起一陣子的那厚黑的雲層，開始有絲絲細雨飄了下來。拜託，別下雨，乞丐乞求著。雨滴落了下來，和上回乞丐從另一個人手中接過鐵碗時一樣的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