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11月 12, 2004 10:52 am
「凡是心靈有過的，就不會消失」！這是我二十歲時在日記簿裡寫上的一句話，換成現在的台詞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事實上，的確是這樣子的呀。那些曾在我生命裡出現的人，我一輩子都記得的，那些事情發生的畫面，也都深植心中，一時半刻也不敢忘記！
記得那是阿姨上省高女的時候，很晚了，外婆牽著我的手，巴巴的去附近的學校，把夜讀複習課業的阿姨找回來。好長的一段路啊……，我走不動了，外婆就把我背了起來；我喜歡依在外婆的肩上，聞著她頭髮的味道，邊聞著、邊想著：「阿姨為什麼不在家裡看書就好呢？她自己不會回家嗎？阿嬤這樣好辛苦喔，得大老遠的來接她！」
然後長長的巷子、昏暗的路燈、燈光下低空飛過的蝙蝠跟飛蛾，都深印在我的腦海之中，構成一幅永不褪色的畫面；更深刻的畫面是︰在偌大的教室中，阿姨用功的背影；這個影像強烈的震撼著年幼的我，直至今日，我的腦海中依然不時浮現這個背影，長大之後，我把那種震撼的感覺稱之為——孤獨！
此時，我的腦海中又浮現了一個畫面：空曠的教室之中，一個孤單、孤獨的背影，然而隱藏畫面其後的人像卻是我的外婆；我很想外婆，很想回到我的童年，我的小時候！
我刻意回到那條在記憶中的長巷，驀然發現，其實巷子並不長，但是路燈卻依舊昏暗。當我還沉醉在回憶外婆的溫柔時，記憶中的這條長巷早已走完，不甘心我的沉醉就此被打醒，我只得回頭，再把巷子走上一遍；一步一段回憶的用心走上一遍！
長大了，我記憶中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樣。
記憶中寬闊的巷道，原來是狹窄的，它甚至不能讓汽車單線進入呢；當初，我的小阿姨穿著美麗的白紗，就從巷尾的住家，一步……一步地緩緩行走，讓我的小姨丈牽著她的手，接受巷子裡所有鄰居的注視與祝福，行至巷口，方才坐上禮車，走上往後的婚姻生活。
啊！眼前彷彿看到當時的熱鬧場面了！我看到了當時有著蘋果臉、圓嘟嘟的我，然而……外婆呢 ？我怎麼看不到外婆？她在哪裡？我怎麼找不到她？
就像童話故事中，賣火柴的小女孩，不斷的在點燃的火光中，見到了她的希望一樣！我必須又走一遍記憶中的長巷，回到那有著外婆身影的地方。
我走到昔日成長、居住的屋前了，佇足至此，閉上眼睛回顧以往，我依然記得屋裡桌椅的擺設位置︰屋裡的桌子上頭還有一包一包、整堆整堆的布匹，還有外公載布、也載著我遊玩的那輛古意十足的老鐵馬，牆壁上還掛著外公得每晚上發條的老時鐘；我怎麼能忘？如何能忘？那是我童年享盡無限寵愛的地方啊！
我看到了：小阿姨牽著我的小手，一筆一劃的練習寫著自己的名字，還有那個有著大頭的「９」，這個數字我始終寫不漂亮；小阿姨教我時說著：「這個字啊，就像一個小朋友拿著一個綁了繩子的氣球……，懂了嗎？」我懂，然後再也不曾寫醜這個數字了。
我還看到了調皮的我，被大阿姨追著跑、追著罵啦，因為，我把大同電鍋的插頭電線當成跳繩……跳壞了，這樣一來，怎麼煮飯呢？當然該打，應當該罵！我跳上了跟外婆、阿姨們同睡的那張大通舖躲著，小小年紀的我，邊哭邊回著嘴跟阿姨說：「我要跟外公說喔——說妳打我！」
呵……真壞啊！小小年紀居然會威脅長輩？明知道大阿姨是孝順的人，外公罵她，她肯定不會回嘴的，她知道外公最疼我了；但是，我還是對外公告了大阿姨一狀，她真的被罵了，也真的沒有回嘴；現在想想︰小小年紀的我，怎麼那麼卑鄙可惡啊？完全不懂得反省，還惡劣的落井下石，真讓現在的我鄙視！可是，長大之後，我對大阿姨卻是服氣的，在文學課業上，我以大阿姨為學習的榜樣；只是我叛逆的個性依舊，有時依然會不服大阿姨的管教，因為我都對旁人笑說：「她呀……非我族類！當然不會明白我的率性與瘋狂。」
身旁忽然有人停下了腳步，出聲問著︰「妳要找人嗎？」
睜開雙眼，我看著出聲的來人，原來是外婆家的舊時鄰居呢，我認得她的，只是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呀；我只好笑著回答︰「我以前住在這裡啦，我是烏金的外孫女——麗子的女兒啊！」
老人家的記憶真是好！ 這麼一提，居然馬上就知道我是誰了。她說：「哦……我記得妳啊。妳呀……小時候的脾氣真壞！嬰兒時期都不睡覺，整晚哭的震天響的，屋頂都快掀起來了喲，吵的鄰居們都不能入睡，妳外公跟外婆都得輪流抱著妳、哄著妳呢，抱整夜哦；妳喔……真是會折磨人！」
阿桑說的可是一派輕鬆，在她眼前，我彷彿又是那個愛哭的小壞蛋了。
不知道怎麼了，我的眼睛似乎開始感覺熱熱的、酸酸的。
想不到嬰兒時候的我，居然就已經開始讓年老的外公、外婆如此傷神了，可是……我不知道啊，不記得有人跟我提起過這件事情的；這份愧疚的心，讓我更加思念起外公跟外婆了。
點頭別過了阿桑，我慢步踱到屋子的另外一邊，我記得，那是廚房的位置呢；我又靠屋子更近一些，緩緩蹲下，繼續回想廚房裡煮飯的人來了……
我看到了外公，心滿意足的在餐桌前獨飲小酌，手上的筷子，還夾著一截看起來很可口的豬尾巴呢，站在一旁的我正吞著口水哩！我好想嚐嚐那是什麼滋味啊？可是，是誰叮嚀著我，不准我露出一副饞樣呢？外公疼我，肯定也會讓我吃上幾口的，但是在物資不豐的當時，那是家人體貼外公的一份珍味啊；小孩子湊什麼熱鬧呢？
外公把我的饞像看在眼裡，慈祥的拉著我的手到他的身旁，非要我也嚐嚐豬尾巴的味道。嗯……ＱＱ的感覺，蒜蓉醬油的香味，讓我從此再也忘不了這滋味，因為這是外公喜歡的佳餚；以後，我吃著這個滋味，就可以回憶起外公疼愛我的感覺啦。這個時候，有人來到了廚房，是外婆，是我思念的外婆啊！
外婆拉開菜櫥的小門，拿了一顆粽子讓我吃，要我別跟外公搶著吃豬尾巴了，那是她親手包的素粽呢！裡面有著香甜的栗子、鬆軟的花生、還有一些我不知名的配料，吃著吃著，我的心理就塞滿了幸福的感覺。可是，當我回味幸福的同時——外婆又不見了，她又去那兒啦？我又急著找外婆了！
我來到堆著布匹的小廳中，看著一個蓋上白布的身體。那是誰？我害怕走過去，因為外公就站在那裡！外公站在這裡，那躺著的是……？
躺在白布之下的是我的外婆！外公掀開白布，讓我看著外婆的遺容，他居然淡淡的笑著，拉過我的手，溫柔的對我說：「阿嬤只是睡去了，妳別哭。妳看……她的身體多柔軟啊？她的臉色多安祥啊？她以後沒有煩惱啦，她只是睡著了，妳別哭啦！」
我吞下了眼淚，抹乾了雙眼，胡亂的對外公點頭答應著，我不能讓外公又傷心了；只是他臉上的溫柔，我再也無法問外婆是否也曾經看過？那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看見外公對外婆不隱藏的溫柔……。
我直起蹲在舊居廚房邊的身軀，擦乾我淚流滿面的雙眼，耳邊依稀再一次迴響起外婆的聲音，她對我說：「好好的讀書，跟妳阿姨一樣當個大學生啊，有了知識，將來就不用吃苦啦！阿嬤會幫妳存錢，補習費、學費，阿嬤都會幫妳準備的；妳要認真一些喔。」
那一年，我十四歲，讀國一。外婆並不知道，最後……我並沒有當成大學生！
外婆的身影就此離我遠去，此後，我再也不曾見過我的外婆了！
外婆不曾入夢來看我，我只能在清醒時的回憶之中，尋找她的蹤影！走遍她曾走過的地方，尋回我往日的童年回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