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農夫的路上 之三.農夫之夢
雨,豆大豆大的下著。
先是一陣陣夾了細沙的強勁的風吹拂了一天,接著傳說中的梅雨,終於又在清晨開始傾盆,這次會持續幾天呢?像五月初聲勢浩大的新聞報導後,遲一天到達卻又只下了一天就停止嗎?
昨日結束了烏來.加九寮步道的銀髮族活動後,趁著明媚的陽光前往中正紀念堂參觀「山的呼喚──台灣土地故事影像特展」。再次震驚齊柏林從空中看台灣的台灣地景攝影作品,同時也勾引出許多對於自然美景與土地傷痕的衝擊。但是當雙腳立在16.8米長的衛星影像台灣全圖上時,一切的美和破壞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好好的看著,這塊生我、養我、育我的綠色島嶼。踏上這張巨幅的衛星實景地圖,我沒有立即開始尋找自己的家鄉(即使到了最後也是沒有),而是從淡水河的出海口開始尋找其河系的分佈,基隆河、大漢溪、新店溪、景美溪、北勢溪、南勢溪...,那途(圖)中,連結台北和新莊,台北和板橋、台北和三重、台北和中永和、台北和....台北自己...的一座座橋樑,放在即便淤淺卻仍寬闊的淡水河道、基隆河道、大漢溪河道上,他們是那麼渺小,像玩具一般。可是,實際生活在台北的我卻看不見河,觸不到河水,我開車經過一座座橋樑,我快速的飛馳往返,或煩躁的擁擠在橋上,我常轉頭看河,他們卻離我如此遙遠,而我也無法在橋上停留。即使,我找到了水門、找到了提防缺口,我走近河邊,那偶而飄來的刺鼻味道、烏黑的河水,卻讓我不敢撫摸。
此刻的我們只能不斷的上游走去,進入源頭的山裡,樹林間湧出溪谷傳來的嗚咽,空氣裡有著混了青草、落葉、腐土和水分子的清香,我走下溪谷,前次梅雨的飄落使河水上漲,略微混濁的河水,仍清澈見底、小魚成群。我知道這條溪流的名稱,可是我已經無法在衛星地圖裡找到它的身影。
因為看不到,它就不存在了嗎?因為有了高過河床數公尺的河堤,河流的髒污就會消失嗎?請問一問自己,這輩子你都不曾為「水」而感動嗎?你不曾在湛藍的海濱發呆、歡笑、遊戲,你不曾在冰涼澄澈的小溪駐足、玩水、烤肉,你不曾為了靈秀白練、壯闊飛瀑而停駐細觀嗎?台北因水而發,正如雞籠、鹿港、安平一般,那是時代、經濟的趨勢,也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基本需求,沒有了水,生命無從延續。
我站在衛星全圖上,走到了台灣中部,沿著濁水溪開始往山裡尋找我布農朋友的家鄉──在濁水溪上游和陳有蘭溪兩側的河谷和村落。他們生活在山裡,村子的老人說小時候河裡魚蝦成群,到溪邊捉魚時,藤簍一放魚蝦多到會自己跳到簍子裡;老人又說,溪邊對面的山上,現在崩塌掉的地方,以前有個沖積平台,山豬常常在那裡出沒。我最最親愛的朋友,我心裡常懷著痛,你們的山林被破壞了,你們打獵的權利被剝奪了,你們住到了鐵皮屋裡,鐵皮屋現在卻被土石流沖毀或者掩埋消失,可是有多少人關心呢?
回憶每次和你們待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那麼多歡樂,每次有村人問我是那一族時,我好想告訴他們我也是原住民,而不是漢族、不是台北來的。你們都說台北熱鬧、生活比較好,可是我卻一心想要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每次我看著台北高聳的大樓、擁擠的街道、摩肩接踵的人流,我就想念起和你們在玉山腳下、濃綠森林旁邊開懷唱歌、痛外飲酒的日子。我眼裡的城市,只是一堆鋼骨、水泥、汽車,那些都是冰冷、沒有生命、不值留戀的東西。
三月初,你們深夜打電話來說:「部落裡下雪了」,當時我就好想、好想立刻飛奔而去,和你們、和小孩子在街上打雪仗。
我夢想著成為一個農夫,此刻正走在這條從農的路上,即使滿是困苦、荊棘,我卻活得快樂開心。那是我要的生活,也是我想傳達的生活態度。但是,成為一個農夫之後呢?「農夫之夢」是什麼?
我想這個「農夫之夢」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其實我早就知道,只是一直無法說出來。我不想去嘮嘮叨叨的談我做不到的事,就像我根本不想談論政治或者愛情一樣。但當我站上台灣衛星全圖時,農夫之夢變得更加清晰,更為壯大了──我想透過農夫的生活告訴大家一種對待土地應有的態度和方式,我想述說遵循土地脈動而活著的感覺是多麼美好,我想透過自己的學習和經驗,去教導更多人親近自然應有的態度及方法,我想讓更多人懂得善待生存在這地球上的每一個生命,包括人、動物、昆蟲和花草樹木,他們才是我們真正的生命共同體,而不是民族、國家、或者區域整合。
這就是,我的農夫之夢。
2005/5/6
註:非經本人同意請勿轉載此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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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呼喚」台灣土地故事影像特展
展出地點:中正紀念堂.露天廣場
展出時間:即日起至6/30
活動網站:http://ourland.cca.gov.tw/main.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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