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服纏縛 三之二


9.
早上六點,你還在睡,但聽到電話響,你制約反應的驚醒,畢竟照顧父母期間,每次電話響就是有事,總心驚膽顫的。
這次,你知道是弟的。果不其然。他説跳電,你飆瘋,怎麼照顧父、母版的延續。
奔回去,還好,陳川懂電,知道外面線路出問題,非家裡的。他隨即叫電力公司來維修,否則你也不知道如何處理。檢查結果,果然是松鼠危害的跳電。
陳川還用除草機幫你們屋子四周除盡雜草。

10.
回覆鄰人,你屋子願賣。約晚上來談。你知有眉目了,心中卻感不捨,與妻溝通間,心情反而惡劣到不想賣了。你說得回去將屋裡所有物項攝照做留念。
晚上她來,想再殺價,你拒絕,很想她不買。
她決定買,要拿定金,你說鄰居間講信用就好,未收。
賣了,後悔價錢低些。妻説他們比你急,你怎不提高些。你氣急的説:
「你怎不拉住我,且之前討論這附近不就這價錢?」。
談成了後悔沒賣高價;萬一不成,也沮喪。就像股票賣了,一直漲,那心痛。
後來我們互相安慰説夠了,緣就是這樣,我們的緣就這價錢。我說命中注定吧!當初處心積慮想有這間房子,結果弟一出現,全亂了套。
夜裡煩憂,睡睡醒醒,睡不得好。
晨,看報,説現在通膨飆高,且下半年更嚴重,致使心緒更盪谷底。然你仍按照既定行程,與妻到戶政事務所替父親辦理遷離戶口。
車行半路,鄰人來電,説昨天算錯,應多給兩趴的仲介費。
對於她的改變,你心盪得忽高忽低的,暈。
你只想休息。

11.
陳川傳line說,昨天有朋友來,他向該友人述說你弟之事。
他朋友說,他與某民代很好,願幫忙。
要你跟該民代助理聯絡,他會協助安置你弟。
打電話到民代服務處,並談你弟案之緣由、過程,並説安置也要看弟之意願,是否佛寺?普通地方他也不一定要。
他們答應轉里長、社會局。

12.
你還是想帶你弟到最初出家佛寺,看能否常住。
寺廟是佛、道共供,前堂供奉觀音佛祖,後殿奉西方三聖。寺廟位於半山腰,面向廣闊平原,遠處大海無垠。平常香客眾多,假日參與素齋者眾。以前你弟就在香積,卻不知何故離開。
於今,疫情期間,不再供應午餐,遊客明顯減少。你們先到知客室,表明欲常住。你弟說:
「我是前任住持的徒弟啦,想回來常住。」
「您之前在哪座寺院?」
你弟據實以告。並說在那裏住10年了。
「住10年不短,怎想要離開。」
「我想換個環境啦,我是前任住持的徒弟啦。」
「住持不在,等他們回來再決定,這幾天可先住。」
離開時,你弟跪在地上行禮。
返頭,見一位年長僧坐椅子上,遊客進進出出,你弟又跪在地上向年長僧磕頭,又說:
「我是前任住持的徒弟啦。」
慌得年長僧不知所措地站起,楞楞看他。

你無信心你弟會通過該寺的審核。
你只騙騙己心而已。
回來,弟説他老了就要住此寺。你說人家要讓你住嗎?他對自己的現實感似乎毫無察覺。
可是,來時之路上,你說:
「要是師父問你為什麼不住原寺呢?」
他説:
「要説想換個環境,不能説和人處不來。」
唉,他的情況,誰願收容他,他渾然不自覺。
連日奔波,甚勞累,厭極。

13.
市政府社會局社工打電話追踪你弟要到佛寺的情況。我說他們要審核,大約2~3天。
而後,一直沒接到寺裡關於你弟欲常住的消息,因此打電話去詢問。接線師父説:
「資料有送上去,但師父還沒回覆。」
然後他轉線住持師父,要你直接問。
電話響了許久都沒人接,你還是耐心等,最後有人拿起話筒,卻連出個聲都沒有即掛斷。
你想再打去,可想,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你又想,是否能讓你弟以付費的方式讓他常住?
然現代通訊,一通電話,他的過往不都一清二楚。

然後你聯絡社會局,社工說他還在等你回覆寺裡同不同意的電話。
回到家見健保局寄的信,是你弟欠繳之健保費,期限已是繳費最後一天了,但你弟一點都不在乎。你即忙到有超商的鄉鎮繳,更頭痛將來每月得等繳費單來才能去繳。
適時社會局來電,約下周一去看你弟。
又奔波返老家告知你弟下周一之事。
至屋後聽到音樂聲,甚奇。走前庭,見他用太陽能的唱佛機播放佛陀聖號。

14.
社會局社工來看你弟,他看著牆壁剝落得只剩幾片殘留白灰的土埆厝,觀望牆壁一條條裂痕,喃喃說這壁面已傾斜了。
你帶他到客廳,閃過那張靠近門口的破舊躺椅,上面還披著塑膠絲線做的老鄒蚊帳。他問這是你弟睡覺的地方?你點頭,然後指著牆壁數條近3、5公分的裂縫,他端視著。隨後你想再帶他入裏屋看另些裂縫,他說不用了。問你弟:
「若政府出錢到外邊租房子,你要不要。」
「好,最好在鄉公所附近的平房,那地方我以前曾住過。」
你想起你弟國中畢業後學木工就在那附近。
社工問了你弟的狀態,並問你的經濟狀況。你將過往情形告知,並將他危害他人之事和盤說出,免得他或其他人因不知而受害。
他說近日會由社會局送米糧來,並問是否願意讓其他慈善團體的資源進來,你和弟都說好。社工問他需甚麼食物,下次可攜來。
你弟說:
「醬瓜啦!我最喜歡醬瓜,早上配稀飯吃最好。」
你看他滿口缺牙。

15.
古色古香的碗櫥,櫥門沾著點點的黑漬,那是你與家人用過留下的痕跡。你看著碗櫥被骨董商從你眼前搬離,心像麻糬被揪了起來,黏扯去又黏扯回。廚房清空,父母親以炊粿為業用的蒸籠也驅去,心裏這般那般滋味蒸騰,心滴血直覺把父母殺了般。
你沒想賣屋!可你弟回來後,似有一股力量在推!
想當年,父母將房子託付於你,是想保房,也想保老本能讓他們養老!
房子賣了,錢該足夠給父親養老的!過去總總的計畫,都不敵上天的一抹,能説什麼?

16.
中元節,社工來電說要送米糧給你弟,並問要向你弟拿身份證,你弟會不會給。你說若不給再打電話來說。
一直沒接到電話。
有人幫忙做,減輕許多壓力!你如是想著。
下午到欲賣的舊居,整理炊粿房。
五點多手機響,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拜好了嗎?我是你媽媽啦,剛才宮主有打電話給你嗎?他有沒有説我怎樣?」
你驚訝!但胡亂應答說沒有。
該是打錯的,問她要找誰,就掛斷了!
心想母親都去世10年了,還有宮主…想得雞皮疙瘩起。
後來看號碼,好熟,查一下,果然是社工。
打過去,他說今天順便到區公所替你弟申請中低收入戶,因你弟沒電話,留你手機號碼,説承辦人員會問一些問題。
你又想到父親那些有名無實,與叔輩共業的荒野坡地,會不會影響審查結果。
想得一夜煩。
煩,不就是為錢嗎?
何必為錢如是痛苦。超過自己的能力,你可以不必理他呀,他作的孽,你承受,他逍遙。

17.
回舊家整理房間。
把二樓木製衣櫥拆成兩層拖至騎樓,把三樓佛桌拆成5份,一項一項從樓梯拖下來,桌型大,在樓梯轉角處最難通過,硬把身體練成縮骨功,上下鑽縫。也把要丟棄的風琴獨蹭下來。
想到棉被、床、塑膠缸、鍋碗瓢盆、電鍋之類等家俱載回老家讓弟使用。

適時,鄰人又要帶人來看房子,你好矛盾,虛應一下。

18.
到區公所與承辦人員說明你弟申請中低收入事宜。她說你父親之土地因持份少且是山坡旱地,所以申請中低收入戶不成問題,但為何只62歲而沒工作。
又說即使通過,褔利也不多,因為未符合65歲的老人資格。
這期間,你弟一直坐在旁邊,一句話都不吭,好像他是旁觀者,不關他的事。
你是抱著行菩薩道的心情來處理這些事的。
與病抗搏,知該和平相處。為弟事,終日怨憎,何不視為病程,和平共處。但…

19.
載家俱回老家,叫你弟一起搬東西,他正拿梯子要整理一處破損的屋瓦。
你上梯替他整理瓦片,一面搬一面找舊瓦片填入。
後來找磚壓瓦以防風。
他以指揮者説這説那。
「你多找些磚來。」
他厲聲:
「我哪知道要找幾塊磚!」
你想及前幾日電燈壞了,你買新的,告知放置處?他後來找不到,你替他找,找到後給他,他說:
「買了也不跟我説,我哪知道。」
你頓時火大,積火多天瞬間爆發。跳下梯,箭步他面前,瞋瞪。
他乍見你發氣,也驚住,用哀憐的眼光看你。
那熟悉的眼神,你腦中浮現小時候,他常被父親盛怒下爆打而驚恐哀嚎的眼神。
及至你後來離家求學,偶而返來,曾聽過鄰家有頭牛,放牧於野地時被割斷牛尾。有人說看見你弟適從那地走過,因指是他所為。你母不相信兒子會做此事,找鄰人理論,後來演變兩家互相詛咒。又聽聞你弟會在鄰家屋後折樹枝若持香狀跪地禱拜。
你卸下怒氣,持續工作,而後每做一件事,他都以無信心的語氣懦懦地問你。
稍後,你特地將換得的10元、5元、1元的硬幣給他,好讓他坐車投幣用。
臨走,他感謝你,説很關心他。
你悵然!

20.
佛教的功德會4位師兄姊來看你弟。
師姊問他為何不繼續住在佛寺。
他回說:「被趕出來。」
你說:
「寺裡並未趕你,你怎說被趕。」
他說
「跟一位師父打架,那師父還俗又回來的,都可進進出出,我就不行,」
「所有人都瞧不起我,」又咧咧咩咩的一大堆話。
「走法院也不怕,」
「人家趕我走,我就走,沒甚麼了不起!」
你看他說得激動起來,與師兄師姊互望一下,趁你弟望向他處,對師兄低聲說:
「我們換個地方說。」
離開弟,到一間廟前廣場,你一五一十的將你弟情況告訴他們,他們默默地聽,也提供一些建議,或者看能否再找其他佛寺常住。
回佛寺,你當然希望,但你說:
「他與哥居住5個月又被趕出,我哥都嘆氣說『有哪家寺院會收留他。』」
他們疑惑的看著你。
天空藍藍的,廟旁竹林圍繞,青綠大地,你望向遠處幽幽地說:
「他坐過牢,」
一片靜默。
「我只記得當年父母在辦法師圓寂法會時千里迢迢到會場參與祭拜、懺悔。」
你欲言又止,仍望遠方…
沉默許久。
師兄淡淡地問是否還有最初出家的僧人證,或可憑證到「中華佛教護僧協會」請求幫忙。

21.
對生命很迷茫。
無由的恐懼一直隱藏在心底,是對弟的不確定性?
還得分析並去調適,不能讓生命的節奏被拖著走。
你覺得有些事可以做,有些做不來,任其飄搖也罷。
功德會拿5000元商店褔利卡,要你轉交你弟。
你帶他到福利商店,問他要換成現金或買物資,他說換現金,因為他吃的都有。最後買68元的豆腐乳,剩餘的你轉換現金給他。他說現金有安全感。
「冬天池塘會沒水。」你說。
他說到時再去最初出家那間佛寺。
「人家到現在都沒回覆,他們會讓你去嗎。」
他默然。

22.
你很注意這次颱風的逍息,怕進來會吹垮老家,弟要移居哪裡?
你偕妻開了2小時的車,尋尋覓覓間,終買到了90片紅瓦,以備颱風吹壞老家屋頂時修補用。
成天為弟事愁憂。何苦來哉?
尼采說:「享受痛苦。」
是如此嗎?
那痛苦和涅盤有何分別?
你還是載瓦片及磚回去。
整理屋簷,抹上水泥。
你入屋,見一根甘蔗,好多柚子。
你瞥見西邊室裡置了一個大塑膠桶。問他何處取得,他不答,問他何用,他說裝水。你入內看水,直覺水那般清澈,不像池塘水。問他何來,他亦不語。


23.
晚上10點多, 6.4級地震。10點多趕回老家欲探究竟。
老屋裂痕似乎有些擴大,瓦有些脫落。你弟聽得車聲,跑出來看,直嚷剛才地震好大。
你用手電筒照照屋子後,看無甚大礙就返來。
隔天下午又更大的地震,再偕妻返老家。
巡視房屋,與昨日大體相同,你弟説沒感覺。
你整理支柱時,弟拿一張郵局招領掛號信要你去領。
「你不會自己去!」
隔日回去看弟是否坐車去領信。10點多至家,他在。你覺得他沒去,仍問他去領了沒。
他大聲説:「去啦,郵局的人一直找,都找不到那封信,害我花50元計程車費。」
你覺得奇怪,但他能坐車去辦事也好些。
「載你再去看看。」
到郵局,你對郵局人員說:
「剛才來一次,怎麼找不到。」
郵務員說:「怎會?」
接過身份證及認領單,他從抽屜拿出那封掛號信。
領了信走出屋外,質問弟:
「為什麼騙我?」
「來過啦,跟司機說要到新市仔,司機說他非本地人,他不知新市仔站,就把我丟在一個車站,我在那裏轉來轉去,攏找不到郵局,就搭大型公車返來。」(他不知現在有計程車的小型公車)。
「你不會問人!」
他氣噴噴說:「那台計程車司機不知車站,怎麼當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