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陽光靠岸 〉/ 林佩姬
空氣中瀰漫著霧氣,我刻意遺忘過去冗長的雨季,不讓那些飽滿情節爆出的水花覆蓋曾經。在多風的日子,我以沉默迎接顛簸的人生考驗,讓歲月把不堪回首的片段蒸融,讓月亮窺盡的悲傷,成為消逝的芒尖。
公婆皆從事教育工作,家境小康,而我的父母則屬勞工階級。原以為公婆會對唯一媳婦的我疼愛有加。在結婚當天,婆婆大哭一場,我以為她是喜極而泣,誰知竟是婆婆覺得我搶走兒子對她的愛,所以我們婆媳關係一直很難親密。三十二年的婚姻裡,遊走在妥協與讓步間,我也曾萌生出走的念頭,因兩人的價值觀與審美觀,甚至政治立場迥異,讓我們的衝突增多,加上很難適應夫家的想法與作為。南轅北轍的風俗與飲食習慣也讓我受委屈。
過年,我不知道不能吃稀飯,初二早餐要吃素,我準備了滿桌素菜配稀飯。結果,婆婆說吃稀飯會窮整年。我炒青菜會加點肉絲,公公說我亂配菜,吃不慣我做的菜,叫我們以後分開煮。四十五歲那年,我想重返職場,任職的公司要我找保人,公公拒絕為我作保。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在他的心裡我始終是外人。
歲月封存了埋怨,我依然認真地為這個家付出。終於,蹣跚地走出婚姻的枷鎖。家仍維持一個圓,即便不盡圓滿,但我盡了本份。當年的小媳婦,放下年少時的驕縱,吞下梗在喉頭的悲傷,任時光將青絲染成了霜。雖然這一生,我沒有什麼成就,但廚房裡的鍋鏟,與廳堂裡的歡笑聲填補我生命的缺口。近年,公婆對我肯定,我想是母親的身教,成就了今日的我,而我也為不識字的母親保有了尊嚴。若非忍一時之氣,我又怎能盼到一家和樂的風景。老天爺給我的考驗,讓我看見不一樣的自己。在經歷婚姻的寒冬,細雪紛飛後,我終能感受煙硝退散,自己成熟的喜悅。
持筆在千丈烏雲裡細嚼過往,天空褪去憂鬱的顏色,閃閃金光帶領我穿越黑夜。在憂喜參半的無常人生裡,接受不完美的人生,珍惜當下,好好守護這個家,享受平凡的幸福。幸福絕非憑空而來,它是人生淬煉的結晶。在平實的生活中,我從容行走,走出差點令我不堪負荷的沉重陰影,終於為自己與家人守住一方晴朗的天空。這是我努力獲得的寶貴人生紀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