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门后






我,章若龙,是一个喜欢无厘头的普通人。无厘头电影无厘头故事无厘头笑话,所有的无厘头我全部喜欢。我曾经模仿古代人的口气给自己写了个通缉令,开自己一个小玩笑:“无聊犯章若龙,男,面白微须,直鼻小眼瘦颧,高六尺余二寸(唐尺),丰采甚都。性好逸而恶劳,欲少流耕种之汗,望多有收获之米。举报此犯消息者,赐冤大头一百;举报此犯行踪者,赐冤大头一千;若抓获此犯送公安,赐冤大头一万。”

认识到自己是普通人已经很久了,而喜欢无厘头则是最近的事。

我的许多酒肉朋友和网友也学我,给自己下了一道通缉令,一时间多多益善多愁善感的通缉令精彩纷呈,发布于微信朋友圈后引来不少围观和点赞。哈哈。





我必须承认,我在梦中常常回到远在江西的那条家乡的河边,那河水异常清澈,有鱼在水波下慢慢飞翔,河边随处可见的是垂钓者和撒网者,而我则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垂钓者之一。上中学时,我甚至经常旷课去钓鱼,这也许是我学习成绩不好的原因之一吧。不过,我还是愿意承认,我学习成绩不好的最主要原因不是经常旷课去钓鱼,而是我天资比较愚钝,用我所在的高中——问津中学的校长的话来评价就是“这个人不是一块学习的料哟!”

高中的时候,我唯一志愿参加的有点文乎文乎的活动,就是我和几个发小混在一起读诗和写诗,手上经常捧着一堆有潦草字迹的纸。不过我读诗多写诗少。按理说这样搞下去,我的高中时代的语文成绩应该不错,但是事与愿违啊事与愿违,结果却是,语文成绩比数学成绩更加糟糕,语文成绩糟糕的原因我一直没找到,其中的一个原因可能是,我高中时代的几位语文老师都经常批评我的作文病句太多,我后来在网上读过一篇文章,说许多诗里都存在病句,我想,有可能是我读的诗里有许多病句,这些病句传染了我或者感动了我吧,我姑且这么自嘲一下,哈哈。

当然,如今的我,经过多年工作磨练,加上已经不怎么读诗和经常读外国小说的译文,自己虽然没有过什么出色的工作表现,但是说话和动笔时的病句应该大大减少了吧。

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我甚至不好意思说出其校名的二本大学的专科毕业后,我一直在外漂泊,换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也换过一个又一个工作,我一直不曾“衣锦”,也就一直不曾“还乡”。我的满口江西话早已换成了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大多数时候我和家乡的联系,是从家乡断断续续寄来的一本本自印刊物,这刊物是我的两位发小刘岩海和潘红兵自编自印的诗刊,诗刊起名为《紫色病房》,里面的诗虽然大多是拾人牙慧的诗或者老调重弹的诗,但是也不乏让我眼前一亮甚至感到落泪的作品,例如,现在我捧在手上的这本,里面有这样几个句子深深打动了我:

“无论生活多远

年轻人都在回家的路上

而老年人倚在门框上等着他们和她们”

这样几句诗突然勾起了我无数的回忆和长江水一般奔流的乡愁,我甚至有些想奋不顾身马上回家了,不过冷静一想,父母亲有哥哥照顾呢,我回去能干啥呢,啃老?



我现在工作的地方,是处于长江南岸丘陵地带的一座经济蓬勃发展的五线小城市——喹湖市,我在这里的一家名叫金喹汇的大型商场里担任电视机销售员,工资低头衔不小,头衔是销售经理。

电视机销售员的工作不太忙,因为现在电视机越来越难卖了。在金喹汇,经常会出现顾客比营业员少的情况,这时候,销售经理们互相走动,大家故作镇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用一些浅薄的家长里短来掩盖内心深处太平洋一般深的深深忧虑。

如果运气好,有顾客来询问我,我的聚光的单眼皮的眼睛就会两眼发光,我的脚激动万分,在金喹汇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走来走去,我挥着遥控器,滔滔不绝地向顾客介绍各种电视机的优点。

当然,如果顾客问起某型电视机的缺点,我则用含混不清的语气几句话迅速带过,不让顾客的疑心有加深的机会,我难得这么油滑几次,生活逼的啊。

我的手机也很忙,大部分是电视机出了故障的顾客发来的信息,我总是耐心回复。有些配了机顶盒的电视机特别不让人省心,现在看电视的以老年人为主,大多数老年人根本搞不定这些反复无常的宝贝,不断有老人打我电话,我口干舌燥地为老人们排忧解难,有时候,还要上门去为老人们从事义务劳动,没办法呀没办法。



我承认我大多数时候是个心理阴暗心胸狭窄的人。我的心,虽然偶尔也会打开窗户,会有阳光照进来,但绝大多数时刻是阴雨天气。作为一个经常在大雨小雨中生活的电视机销售员,难免怨天尤人,负能量满满。

我在喹湖市大多数时候是孤独的,虽然我有几个酒肉朋友,但他们似乎一点也帮不了我,他们还不如桌上的酒,酒可以帮我消愁,朋友不行。

我偶尔会看看微信,我加入的群多,退的群也多,我满满的负能量会让群里弥漫着消极悲观的气息,引发许多人不满,我只有尽量不发言,潜水。

幸福的人们吃喝玩乐,载歌载舞,均与我无关。我与这些人不是一类人,我没有感觉到一星半点的幸福。

我的网名是“负能量破口圣人”,破口者,大骂也。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看房,我打算买套房。在这五线小城市,房价不贵,最便宜的新房只要3500元一平方。我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女朋友,如果还有一点成家的意愿,搞套两居室应该是最起码的要求。可是我不想爸妈帮忙。虽然已经工作多年,但是我收入微薄开销不小,自己攒个首付还是有些困难。

我租房住,一对老夫妻把他们的一个小房间租给我,每月650元包水电,共用厨房客厅卫生间。老夫妻人品不错会关心人,我虽然心理阴暗心胸狭窄,但守信这条底线却从未突破过,总是按时交房租,所以我和老夫妻之间相处还算和睦,有时候也会互相帮忙亲如一家。

小房间不到10平米,满满当当放着各种东西。由于床占了房间的大部分,下了床,我就没有多大活动空间。我觉得活得有点憋屈。我下决心砸锅卖铁也要买套房。

在一个又一个长夜,我在这个小房间里,坐在床上与一台二手电脑和手机相伴,为了透气小房间的窗半开,可以听到外面各种各样的声音,搓麻将的哗哗声,吵架时的骂人声,歌声琴声,以及电视机里传来的各种声音。

烦!我的辛酸无人诉说。



这段时间我看房更积极了,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我可能有女朋友了。

我和钱小卷是在一个老乡聚会上认识的。在江西老家,她是县城人,我是乡下人,而且是最穷乡僻壤地方的乡下人。在我的印象中,老家那边的县城人是瞧不起乡下人的。而且钱小卷气质高雅,在酒桌上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我想不通她怎么会出席这种低俗的聚会。我觉得我和她是上下两条平行线不会有啥交集的,我因此不太愿意和她说话。记得当时大家喝了不少低价白酒和青岛啤酒,都有些醉了,钱小卷作为同一个高中的学妹来向我这个学长敬酒。她过来靠近我的时候,碰杯的时候,她的脸似乎有意和我的脸靠得非常近,鼻子快碰到鼻子了。

靠得如此之近,很亲密的样子让我很不习惯。有一股浓香包围了我,我笑着问小卷:“你洒了不少香水啊?”小卷有些不好意思:“我从来不用香水。”我不太相信,酒盖脸用鼻子嗅了一下她的肩,我承认这举动有些暧昧和流氓,不过看起来小卷一点也不介意,她咯咯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有一阵不同寻常的香涌入我的鼻子,我相信了钱小卷,我有些喜欢上了钱小卷。也许在内心深处,我就是喜欢钱小卷这样的气质高雅的女人,喜欢钱小卷这样的天然去雕饰的女人,这样的高雅加天然和我的粗俗加故作高深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没有说什么,部分原因是我缺乏自信,我不清楚钱小卷有些豪放的表现是不是喝醉了。

饭局进行过程中,一位老乡,我的初中同班同学贾时,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卫生间,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和贾时进了卫生间以后,他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你还不知道吧,大家都说钱小卷是鸡。”

贾时说完,看了一下我,然后脸色有些严肃紧张,匆匆离开了。

虽然说无风不起浪,但是我一般不太相信传闻,我的经验告诉我,传闻大多数是失真的或者根本就是假的。我宁愿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和内心的直觉。

一件偶然发生的事件,拉近了我和钱小卷的距离。

那天我在小饭店里多喝了几杯酒,打了几个嗝,身体有些歪歪斜斜地走出来。这夜很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我感觉自己很孤独。路边有许多树,偶尔可看见秋叶飘下来。树和树之间离得不太远,路灯只是照亮了一部分树,这让剩余的树显得更黑,风一吹,仿佛许多鬼影飘忽。

凉风让我清醒了一些,我想起了印在《紫色病房》这本刊物里的几句诗:“坐在青石板上的白面书生,已在风中消散为尘。”

我仅仅想起了这两句诗,实在想不起作者是谁了。

我走到玉砌酒吧门前的时候,灯火突然璀璨了起来,我知道我进入了喹湖市最繁华的地段。但是我并不关注这里的灯红酒绿,仿佛这里的一切和我隔着一层无形而又透明的墙,我可以看见一些,却无法触摸。我从来没有进过酒吧,我觉得我喝不起里面的酒和饮料。

有个身影在我前面蹒跚而行,我觉得有些熟悉,那身影弯下腰,在一个花丛边吐了起来,然后,咕咚一声倒下了。

借着一辆正在疾驰而过的一辆车的车灯的一道光,我看清了她苍白的脸庞:这不是钱小卷吗?

这时候,一个穿着有破洞的牛仔裤的时髦小伙跑过来,把她扛在肩膀上就走。

我觉得情况可能不太妙,这难道就是网络上传说的“捡尸”吗?我急中生智,用我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大喊一声:“她是我的女朋友,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时髦小伙一边跑一边回过头,看见人高马大的我在追他,开始有些脚步慌乱,跑了一会,把钱小卷放到地上,撒开蹄子咚咚咚跑得不见影了。

街上没人了,也看不见出租车的影子。

我把钱小卷抱起来,想了一下,改为背着她。我就这样背着她走,开始她很身轻如燕,然后就变得越来越重了。我不怎么参加体育锻炼,有些吃不消。

到了一家旅馆门口,我进去,小心翼翼地把钱小卷放在沙发上,我翻她的包,有银行卡,有几百元现金,但是,但是啊,没有身份证。我问那位正在柜台后面的电脑旁忙着什么的涂着艳丽口红的年轻女人:“请问,没有身份证可以住宿吗?”艳丽口红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可以。”

没办法,我只有把这个衣服上吐得污迹斑斑的钱小卷带回了我的住处。我背着钱小卷进去的时候,老夫妻已经睡了。

我把钱小卷放在床上的时候,发现她衣服上许多呕吐物留下的痕迹,我衣服上也是。我有很厉害的洁癖,忍不了,我拿了干净衣服,去卫生间洗了个淋浴。

在帮钱小卷换衣服之前,我其实站着犹豫了很久,不知这样是否妥当,是否有污人清白的罪过,后来,我想起了她是风尘女的传言,突然横下了一条心:“我这是帮你,再说,你也不算是好女孩,好女孩谁会喝酒喝到吐啊,还差点被人捡了尸。”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脱她的衣服。天哪,啊呀,她的内裤居然是半透明的,差点诱发了我的邪念。我停下手,没有动内裤。为了平息我的邪念,我出去好好吸了一口气。我为她打来一盆水擦洗,我必须承认,她的白皙身体有很美的曲线。

我拿了几件我的衣服帮她换上,又换了干净床单。我把脏衣服脏床单全部放洗衣机里洗好,然后,去客厅的破沙发上睡了。我太困了。

大清早,我被闹钟闹醒,我回到房间,看见钱小卷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对她自己穿了一身我的衣服丝毫无惊讶的表现。

“昨天晚上,我像个圣人一样守护了你一夜,你差点被人抢去当老婆了。”我忙不迭地对她解释。

钱小卷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有些尴尬,脸上有些发烧:“我知道,嗯嗯,我们只是一面之交,并不算熟,但是我不能见死不救啊,对吧?我这个人,关键时刻还是有点正义感的。你大概不知道,我刚开始的时候,是,是想把你送进旅馆,可是,翻你的包,发现你没有带身份证啊,当然,我也没有带,旅馆不让住啊,这样,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你带到这里,我那时太困,大脑也太乱,想不起把你送到什么地方合适。”

“这换衣,你大概不知道,我有,有严重的洁癖,你吐了一身,我忍不了,忍不了你脏兮兮的,脏兮兮的躺在我的床上,我,我,有点自作主张,自作主张了。”

“别说了,别说了,都是我不该喝醉,我太大意了,我那时心情不好,都怪我,都怪我。我还是能够想起一些事情的,有个猥琐男要把我带走,对吧?我想喊却有气无力,要不是遇见你,还不知道情况会有多糟糕。谢谢你啊,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钱小卷又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是你,你跑过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安全了。”

“昨晚你醉得人事不省啦,眼睛都没有睁开过,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啊?”

“你身上的气味呀,我喜欢你身上的气味,上次老乡聚会,我就记住了你的气味。牢牢记住了呀。”

说这话的时候, 她眼睛直视着我,一双眼睛特别明亮,脸上有些绯红。

钱小卷啊钱小卷,你有狗鼻子啊?



我和钱小卷之间的距离,似乎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过了几天,下午6点多,钱小卷又来到我的小房间。房东老夫妻还在客厅里吃饭呢。

没地方坐,我下床去关上房间的门。

“坐我床上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我正在电脑上看一部美国惊悚电影。钱小卷脱了鞋,坐在床上和我挤在一起看电影。

电影没有钱小卷好看,我有些心神不宁,心有旁骛。

“那一天,我喝醉的时候,你是否看了不该看的?”钱小卷的眼里出现了一道闪电,那眼更加明亮,分明带着暧昧的笑意。

我把一根手指指向天空:“我对天发誓,我没有,绝对没有。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哪。我不会那样,你不要瞎想好吧.”

钱小卷笑得更加暧昧,笑得我心里痒痒,有些欲望和冲动。

钱小卷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说:“你其实应该看看。我喜欢你呀。”

她把脸靠过来,她的嘴唇轻轻触到我的嘴唇。她的口气真香。



我克制住了我自己。我到厨房为钱小卷泡了一杯茶。

我们两人继续坐在床上,挤在一起看电影。

钱小卷抱着茶杯喝了一口茶:“你和我以前的男朋友完全不一样。你曾经说你像个圣人,你说过吧?你怎么会像个圣人呢?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是圣人,最多,最多,我仅仅某些时候像个圣人。”

“那也不容易,圣人多伟大啊,做一分钟的圣人也不容易呀。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也许,也许,也许是因为我读过许多诗吧。”

“我也喜欢读诗啊,我昨天还手抄了一首网上的诗呢。”

她从床头柜上把她那漂亮的包包拿过来,里面有个粉红封皮的小笔记本。她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我。

钱小卷居然用娟秀的笔迹抄了一首诗:

“深寒



他本是神秘的溪水

带着温度巡游

饮西风的清凉

抚摸花的温热

旋转在沙漠滚烫的边缘

他已经进化为热带动物

他回首找他的源头

看见你

站在北极的北部

用你的全部清澈

呼唤他久别的晶莹

他在心动时刻

流泪往北

涟漪开始凝固

你看见他的心

冻成玉石

他路过的高处

挂着冰凌

时光流逝

他看见你

把透明到极点的他

埋在北极的北部”

我读了这诗,觉得稀松平常。我有些奇怪,这钱小卷费力手抄这诗干什么呢。

我把小笔记本又递给钱小卷:“这诗看不出有什么亮点哪,你看出这里有哪点好啊?”钱小卷平静地回答我:“这诗我最喜欢的两句就是,把透明到极点的他,埋在北极的北部。嗯,说不清理由,就是喜欢呗。”





钱小卷经常来找我,却从未邀请我去访问她的住处,也从不谈论她的职业和工作。

我当然不信说她是风尘女。

但是,她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我难道不应该对她有个基本的了解吗?

另外,她一身名牌,把她曾经挎在身上的那些漂亮包包卖掉都可以买下我租住的小屋了。我看见过她包包里的奔驰车钥匙,她为什么不开车,每次打的前来,难道是怕刺激我这个穷人?

钱小卷凭她的条件,找个比我帅的男朋友,比我有钱的男朋友,比我风趣的男朋友,等等等等,不成问题啊。

为什么选了我?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

如果真的是因为爱情,这爱情该有多伟大?

我有时候会胡思乱想。

我忍不住,终于有一次问了钱小卷。

得到的答案让我目瞪口呆。

钱小卷没有固定住所。她到任何地方都是住旅馆或者朋友家。

而钱小卷的职业,居然是香港一家侦探公司的侦探。

我想起来了,钱小卷来我这里,经常会被一个神秘电话叫走,来去匆匆。

明白了。



我相信我和钱小卷之间的一切来龙去脉,都是因为爱情。

我向钱小卷求婚了。钱小卷成为了我的未婚妻,她不忍心我住的太差,出钱在喹湖市西郊中春路附近租了一幢别墅,我们同居了。钱小卷在香港经常驾驶奔驰车,不过车是公司的。

她为我们现在的小家买了一辆宝马。我有时驾车上班。生活突然变得安逸起来。

杜鹃湾是靠近河滩地的一块坡地,钟裙河在不远处缓慢流过。杜鹃湾之所以叫杜鹃湾,是因为这块红土地每到四五月份就会处处盛开野生的红色杜鹃花。

我和钱小卷在傍晚散步的时候,心血来潮选择了杜鹃湾。曾经火一样红的杜鹃花已经不见了,也许这些花已经散落天涯化为泥土了吧。相信钟裙河看见并记住了一切,那些过眼云烟一般的繁华和枯萎。

我们两人沿着一条弯曲的小路来到坡地的高处,旁边是一个树木茂密的树林,我们想找个干净点的大石头坐下来歇息。

突然,树林里窜出来五个看起来很强壮结实的家伙,三个人围住了我,两个人围住了钱小卷。

我有点气急败坏,有点后悔带钱小卷来这荒凉的地方。我心一横,决心困兽犹斗。我面前是个穿花格外套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看起来比我高比我壮,我对着他的脸一拳打去,想不到他还很灵活,脖子一歪就躲过了我的拳,还哈哈一笑。

我的后脑勺被一个重物撞了一下,我直挺挺倒下,啥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家里的床上了,钱小卷看见我醒来,高兴地说:“你终于醒啦,别动,你后脑勺有点轻伤,包了纱布。”

我问钱小卷:“你没事吧?”

钱小卷白了我一眼:“我整个人全须全尾好好的在这里站着呢。我突然发力跑了,那几个人追我,没追上。哼,我可是既练过短跑又练过马拉松的大神!我后来叫了一辆出租车,你头上有点血,我把你送到医院包扎了一下,然后,我们就回来了。你一直没醒。”

我爬起来坐床上,头有点晕。

第二天清晨我觉得好些了,我想出去走走,看一下门口的鞋柜,我昨天穿的黑皮鞋不在了。

钱小卷在厨房里忙,我问她:“我的鞋呢?”

“扔了。早该扔了。我给你买了双新的。”

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黄色的新鞋。

“为啥买新的啊?我那双也是新的,穿上还不到半年呢。浪费钱。你有那钱还不如请我吃个火锅呢。”



第三天下午,我被朋友圈里疯传的照片惊得目瞪口呆,目瞪口呆!钟裙河里捞上来五具尸体,其中的一具尸体,穿花格外套身体庞大,脸上有黑东西疑似络腮胡子。

我基本肯定,这五个人就是我们遭遇过的五个坏种。

我又去了杜鹃湾,熟悉的钟裙河,熟悉的斜坡,熟悉的小树林,熟悉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有几个人在谈论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一位白发老人抽着烟,慢悠悠地发出他沙哑的声音:“这地方一直不太平,一年前就听说有女人在这附近被人强奸,也不知破案了没有。”

站在白发老人左边的穿黄西服没打领带的矮壮中年人阴险一笑:“死去的五个人会不会是强奸犯啊,被人报复杀死?听说这几个人死相很难看,脸像是被车轮碾过,杀人者很厉害呀。”

站在白发老人右边的穿蓝色旧工作服的胖子把手不停摆动:“算了算了,死者唯大,死者唯大,还是要积点口德,不要这么样子谈论死人。”

把这五个人轻松杀死的人一定是个武林高手。这人会是钱小卷吗?不像啊,一点都不像,如果钱小卷不是武林高手,那她是如何逃脱的呢?她看见武林高手了吗?武林高手是她的救命恩人吗?她为什么要扔掉我的皮鞋?疑问太多太多,没有答案啊没有答案。

回到家,发现鞋柜里没有那天去杜鹃湾时钱小卷穿的红色高跟鞋。难道也扔掉了?

钱小卷晚上回到家已经是八点。脚上果然穿的不是红色高跟鞋,而是乳白色高跟鞋。

我问钱小卷:“喂,嗯,小卷,你在侦探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啊?”

钱小卷边浇花边回答我:“我的主要业务是调查一些人的出轨情况。受一些痴男怨女的委托。”

我把朋友圈里疯传的这些照片给钱小卷看。钱小卷看着这些照片,脸上毫无表情。

钱小卷开始发表评论:“这帮家伙属于罪有应得。幸亏我跑得快。”

我问钱小卷:“嗯,嗯,这些人是你杀的吗?你为啥要扔掉我们两人的鞋?”

钱小卷笑了,反问我:“鞋子穿一段时间,觉得旧了丑了破了都可以扔啊,难道你要和鞋子订终生?杀他们?你认为我一个弱女子有这个本事吗?你以为我是电影里的特工啊。”

“我觉得你很厉害啊。五个人都没有抓到你。不像弱女子。”

钱小卷嚷嚷起来,样子突然变凶:“你这是什么话啊?怎么才像弱女子?被他们抓住了成为受害者?我跑了难道不是好事吗?再说这帮人被人替天行道杀了也是好事啊,难道你希望他们继续危害社会?”

我竟然无言以对。

如果这些事真是钱小卷干的,那她下手也太狠了吧。不过转念一想,我如果有本事杀了这帮家伙,当时说不定下手会更狠。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许,这就是所谓恶报吧。





日子平静。没有警察来找过我。也没有看见警察来问钱小卷。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钱小卷翻看已经有些破旧的多年前的《紫色病房》,读到了我的一首旧作:“

花与蝶


停着的蝶就是花

飞着的花就是蝶

分不清那斑斓和缤纷呀

也许花已非花蝶也非蝶


花遇见蝶构成春天

蝶离开花是美的碎片

谁的眼眸如此清澈呀

万紫千红摇曳在里面



花低头抬头叹着沧桑

蝶飞来飞去寻着永远

梦一样盛开的就是回忆呀

梦一样凋谢的是感伤无限



认识的花本来是昨天的蝶

忘记的蝶已成为今日的花

这一束阳光温暖如泪呀

洒在地上是对春天的想念”



“啊哟哟,章若龙,原来你也写诗啊?”

“我读诗多写诗少。严格而言,那不算诗,我那时常常听歌,对歌词有兴趣,写出来的东西内容比较肤浅。高中毕业后,我好像就写了这一首。”

“写得不错哟。”



十一

这几天,钱小卷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心情特别好,撒着娇非要和我一起写一首同题诗,而且题目她也想好了,叫《手抚睡莲》,规定三天后交卷。

睡莲这种叶子圆圆的植物,在号称水乡一枝花的喹湖市倒是多见。手却没去抚过。

我这几天经常被老头老太们纠缠,心情有些糟,还是硬着头皮绞尽脑汁响应准老婆的号召,故弄玄虚附庸风雅写了一首,三天后准时交卷:



“浓绿在白昼清醒过几次

我喝了同样绿的清茶

翻看了风景的背面

层层暗紫

一种断断续续的沉睡

我的手指超越眼光

割开玻璃质的空气

轻探远方
被一些芳香染红了指尖

我掌下的黄昏

无法在风声里结束

我的感动有了温度

这温度在水面唤起微光

短暂的波

捕捉到圆形的钝感的印象

我的潜意识里

嵌入了八片花瓣

知道了季节在水中央的秘密

这秘密无始无终

随光影的变化忽隐忽现
我的手反复靠近

十指花型掬水

原来

沉睡也可以怒放”



钱小卷也于三天后交卷:



“在我的手指变成银光之前

水面已经发绿

风把月变成翡翠圆盘

漂浮

波动

这睡眠的月色

美艳

不因我的指点改变”

交卷方式是,我们各自在手机上写了一首《手抚睡莲》,然后用微信发给对方。

我那天和同事吵了架,心情不好,发微信评论:“诗贵在胡说八道,二诗真二,各有特点,不能当饭吃,我们还是少写为好。哈哈。”

我其实不太喜欢写诗,我觉得诗是注水文字,君不见,有人一天一首不是注水文字是什么呢?注水文字,留一千万字又有何用。

我一直对《西游记》着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小舅舅在我家里读西游记,我也偷着看。许多地方不懂,许多地方半懂不懂。把孙大圣读成孙大怪。依旧乐此不疲。读完还与同学讲西游记故事,半通不通乱讲。事实上,我一直在读《西游记》。永不厌倦。后来长大了,读鲁迅的作品,也非常喜欢,读了很多。

我喜欢读网上的有心人录的《西游记续》,《西游记补》,喜欢不尽,看到这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西游记》,很高兴。哪天有想法的话也模仿古风把西游记续一下。哈哈。

最大的愿望,是有朝一日闲下来能写一部类似西游记的小说,让人流连忘返。哈哈。





十二

我有次半开玩笑问钱小卷:“说真的,你怎么会爱上我呢?我很穷,也不太帅,你真让我猜不透啊。”

钱小卷把嘴歪了一歪:“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你身上的气味。你那独一无二的气味啊。我简直无法自拔。”

如此简单的回答,如此简单的迷恋,让我百感交集啊,百感交集。

钱小卷又说:“说真的,你严肃的时候看起来一脸凶相,有点像电影电视里的土匪哎。”

我拍拍脑袋:“还真让你说中了。我祖父的堂兄是个土匪头子,后来被人暗杀了。我应该有土匪血统,天生凶。”

钱小卷噗嗤一笑:“土匪啥时能遗传?还有血统?”

钱小卷笑的时候,脸上会飞起一片红,她樱桃小嘴,两边各一个小酒窝,笑起来美丽极了。

钱小卷肤色很白。这是我觉得她美丽极了的又一个理由。

我虽然读了不少杂书,却不太信科学,或者可以说是选择性相信科学。一个例子是,有人说女人皮肤白是因为雌激素旺盛,我不愿相信也不能同意,我极度抗拒把肤白貌美这样的女性形象和雌激素这样的化学物质联系起来。又一个例子是,自从我知道月球上面也有坑之后,我就对描写月亮的诗歌散文之类敬而远之,觉得是一些逗小孩玩的文字。

十三

我和钱小卷去领了结婚证,红红的两张很喜庆的样子。第二步就是准备婚房和举行一个轰轰烈烈的婚礼了。在我们老家,爱情可以不轰轰烈烈,婚礼则一定要轰轰烈烈的。很奇怪的一件事。我和钱小卷都是清新脱俗的人,可是架不住双方父母亲和七大姑八大姨的大炮轰击,在许多地方败下阵来。

特别是未来的老丈人钱友吾,对关于钱小卷是风尘女的各种传言早已火冒三丈,一定要让女儿风风光光出嫁,让这些传言在轰轰烈烈的婚礼中灰飞烟灭。

两家人商量来商量去,老家花208万元买了一幢大别墅作为婚房,商量好要两家各出一半钱,我爸妈还曾经为此心急如焚,我汇了100万解决了他们的苦恼。(这其实是钱小卷汇到我卡里的钱,钱小卷手里到底有多少钱?我不知道,她家里人看来也不知道。)

由于我执意要在喹湖市生活和工作,未来的老丈人钱友吾提出在喹湖市至少要买一套128平米的房。我有点头大,计算下来我的首付缺了至少20万,这还没有计算过未来可能出现的彩礼和婚礼费用。看来不问家里要钱不可能了。

了解了我的忧虑,钱小卷发微信要我不用担心,也不必问家里要钱。所有的费用她全部可以悄悄支付。

感动!激动!惭愧!

我这个心理阴暗心胸狭窄的人啊,要让自己的胸膛宽阔起来,辽阔起来,明亮起来,至少可以让钱小卷可以在那里自由行走和奔跑,永远,永远!

十四

在老家买房的事情有父母代劳,在喹湖市买房的事情必须我出马了,因为钱小卷最近又有任务出去了,买房我是主力军了。

我找到一家名为木家铁房的房产中介,尽可能用简单的几句话表达我的要求:小区建筑外观要豪华的,建筑质量要好点的,总价80万以内,158平左右,要有至少两个卫生间,楼层3楼以上,精装修。为什么我要选3楼以上?是因为我曾经在网上读过一篇科普文章,记得文章好像题目是《不要在3楼以下居住》。我深以为说得有道理,这次照办。

那位中介名叫张明明,看起来是个精明强干的小伙子,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用手迅速转动着他的圆珠笔。他告诉我这样的房源不是很多,他在电脑帮我查询了一下,符合条件的房源一套居然也没有。没办法,我把总价提高到90万,符合条件的房源只有一套,160平,看了照片感觉还不错,唯一的缺点是在九楼,高处不胜寒,我不是很喜欢,不过注明有电梯,这个不错。张明明打了个电话给房东,约定好星期六下午3点去看房,那天钱小卷有空。

看房地点在代公山小区。到了代公山小区的门口,我和钱小卷下了车,看到小区大门的上方有三个金色大字:代公山。挂着木家铁房胸牌的张明明早就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了。

进了代公山小区,张明明告诉我,电梯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修,我不太相信,去试了试,果然怎样按开关电梯门也不开。看来确实是坏了。我们只好哼哧哼哧去爬楼梯,爬到九楼腿都酸了。

2号楼902室的房门是普通的白色木质门,但是里面的装潢却是很豪华。

房东是个高大的方脸男人,他穿了一件类似和服的衣服,像是个艺术家,一问,他果然是江东大学艺术系的副教授。据他说是因为喜欢喹湖市的山清水秀,才把房子买在喹湖市,江东大学到喹湖市,开车走高速仅仅需要半小时。

902室位于顶楼,是复式房,白色旋转楼梯我很喜欢。

房东很健谈,他的嘴一直不停在说,这种滔滔不绝有一个东北地区流传的词称之为话痨。

客厅让人印象深刻。墙上一幅油画,尺寸很大,占了半个墙壁,油画对面的沙发很大很气派。房东说是画家伦勃朗年轻时的作品,他花5000欧元从荷兰淘来,有人出价2万欧他也不愿卖。我笑了笑,不相信那是伦勃朗的作品,虽然那画看上去很美。

虽然是白天,房东还是开了灯,灯具设计风格独特,使得灯光也华丽无比,房东如数家珍,台灯呀落地灯呀吊灯呀,据说都是原产意大利的定制灯具。

餐厅里形制粗犷的桌椅,还有各种精致的橱柜,据说都是原产德国。主卧室里有个浴缸。浴缸好像有个金边,金碧辉煌的样子。卫生间的浴缸也很漂亮。据说都是意大利原产货。

房东告诉我,除了那幅画,家具家电灯具浴缸他嫌烦都不准备带走了,如果我加15万,他准备留给我算了。看完房,我和钱小卷都觉得比较满意,对房东说:“可以看看你的房产证和身份证吗?我必须知道我买了谁的房子。”

房东拿来房产证和身份证。原来他名叫牛克思。

牛克思进了厨房,用咖啡机为我们三人煮了咖啡。

咖啡很香,大家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捧着咖啡杯像老朋友一样谈话。

牛克思问:“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咖啡叫猫屎咖啡吗?”

我和钱小卷都摇摇头。

牛克思有些得意:“我去菲律宾旅游时喝过真正的猫屎咖啡,好喝!那香气,沁人心脾啊。”

牛克思又说:“猫屎咖啡为什么这么香?据说在印尼和菲律宾,有种动物叫麝香猫,麝香猫吃下咖啡果,咖啡果在麝香猫胃里完成发酵后,有些蛋白质被破坏,产生了短肽和自由氨基酸,咖啡的苦味变淡,香气变浓。但是麝香猫无法消化咖啡果,经过大便排出的咖啡果,洗干净再烘培后就成了猫屎咖啡。这就是猫屎咖啡。”

我和钱小卷都对房东产生了好感。我看过不少房子,他是我见过的最可亲的房东,也许,还是最英俊的房东呢。

十五

“别人的家具家电和固定设施都是送的,你的还要卖?”

牛克思笑了一下,他一表人才,有点像电视剧里常见的花花公子,笑起来还是很迷人的:“不一样啊,我这个东西好,如果卖不掉我就带走。”

我和钱小卷她商量了几个问题后,就作了买房的决定。

我对牛克思声明:“如果你的家具家电灯具浴缸和固定设施全部留下来,我愿意多加8万元。”

牛克思摇摇头:“多加8万元太少。多加十万元吧。”

签合同的时候,我看上面写着“送家具家电和固定设施。”我和钱小卷都觉得写得太简单了,要求写清楚,写个物品清单。钱小卷有事先走了。

牛克思摇摇头:“我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是按进口货的价格买的,是不是真的是意大利货德国货,我其实并不清楚,买这玩意就是为了图个虚荣是不是?写个清单,万一里面有假货,我岂不是要赔你个真货?”

我想了一想,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就算了。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在合同里约定了尾款5万元,等房产证过户好房门钥匙交付我以后,再等一月后交尾款。

十六

三个月后,我和牛克思一起在张明明带领下去喹湖市房地产交易中心办好了各种手续,房产证过户好了,房门钥匙也交付给我了。

几天后,我和钱小卷兴冲冲驾车去我们的新家,见有个穿黑色皮夹克的老男人从2号楼出来,牵着一条狗,钱小卷观察了一下狗,对我说:“这狗十有八九要疯了?”“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小时候我们家的狗曾经疯过一条。你看,这狗S形走路,刚才我听到它叫了一声,像猫叫。这狗尾巴也僵直上翘。这不对劲啊。我要去问问。”

钱小卷追上老男人:“老先生,您这狗打过针吗?”

老男人马上露出一脸凶相:“这和你有啥关系?你算哪根葱?”

钱小卷突然发怒了:“你的狗疯了你知道不?你这样会害死别人害死你自己!”

老男人依然一脸凶相:“你胡说什么?”

我把钱小卷拉走了。

十七

进了2号楼,我和钱小卷准备爬楼梯的时候,我看见有人在等电梯,我喊了一声:“看来电梯修好啦!”就和钱小卷手拉着手去等电梯。进了电梯,才发现这电梯只有1,2,3这三层有,其余楼层都没有。

牛克思和中介张明明,这两个家伙实在太混账了。

一进902室的门,我和钱小卷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切都变了!原产意大利的定制灯具不见了,有几个地方换上了日光灯,沙发和浴缸则一律不见了踪影。

我打牛克思和中介的手机,不接。牛克思你个杂种,操你妈!

下楼梯的时候,我们看见了那个牵狗的老男人,他进了602室。602室的房门是暗红色的防盗门。



十八

我驾车去了江东大学,路上因为堵车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倒霉!

找了个地方停车,然后就四处打听艺术系的办公室在哪栋楼和艺术系的牛克思的信息。

这些信息我前几天在网上查过,居然找不到。

听了我的问话,大多数人一脸茫然,确实,这江东大学据说有两万名学生,院系众多。

我看见一位身穿运动装正在准备骑车的小帅哥长发披肩,觉得他是艺术系学生的可能性大。

小帅哥说他曾经是牛克思的学生,现在已经毕业了,回校见个朋友。

功夫不负苦心人哪!我把我的遭遇向小帅哥说了一遍。

小帅哥听了把嘴一撇:“这是老套路了。牛克思鬼着呢,买了房就以艺术实践的名义让我们学生帮他夫妻两人装修,利用周末给他打义务工,最多管个饭。你见过牛克思的老婆没?他老婆叫龙耘耘,和他一样坏,那些桌椅橱柜都是我们学生设计制作的,外观漂亮,材料大多是三合板,不值钱的,所以他没有带走。墙上还有画吧?那幅画是牛克思唯一拿得出手的作品,他靠那玩意参加过不少展览得过一些荣誉。据说他之所以能评上副教授职称,那幅画也帮了忙,所以画不在交易范围内。灯具浴缸之类应该都是买的,可能是真货,所以牛克思要拉走,好在下一套房子里再卖一次。”

把学生当廉价劳动力的老师我当学生时没有遇到过,遇到网上对这类事件的揭发,我都义愤填膺表达了自己的愤怒,这是老师吗?这分明是奴隶主啊!

牛克思骗子兼奴隶主的丑恶形象,让我恨得牙痒痒。



十九



我虽然一生坎坷,遇坏人无数,致使本人心理阴暗心胸狭窄,但是像牛克思这样坏的家伙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钱小卷对这事似乎没有太放在心上,她说如果这段时间没有业务可做,902重新装灯具浴缸之类的事情就交给她来办了。

二十



由于无法很快住进新房,原来的别墅又退租了。我和钱小卷只好在一家名叫平利月光的小区临时租了一套102平米的电梯房,家具家电齐全,拎包入住的那种。我们租的这10号楼1302室,住进去挺舒服的。就是高了点,13层,上下班等电梯有点烦。

世界很小。周五我准备上班的时候,意外看见一辆奔驰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牛克思!他挽着一位打扮妖娆的中年女人,有说有笑地进了10号楼斜对面的4号楼。牛克思,他是这里的业主吗?那位打扮妖娆的中年女人是他老婆龙耘耘吗?

世界很小!冤家路窄!

我下班以后,找出在旧货摊上买的望远镜,据摊主介绍,这望远镜是有名的苏联军用望远镜。望远镜上面有俄文字母(我经常看苏联电影,有点熟悉这字母)和锤子镰刀的标志,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苏联产品,反正还好用,视野里的景物很清楚。

我的观察一直持续,几天后果然有新发现。哈哈。

我发现每当天色昏暗之后,牛克思总是要带一些鬼鬼祟祟且走路步伐有点慌张的人来到小区,大多时候带一人进来,也有时带几人进来,这些人走的时候,同样鬼鬼祟祟且走路步伐慌张,关键是,牛克思从来没有送他们,有些人迷了路,转了几圈没有找到小区大门(平利月光是个比较大的小区,有二千多户人家)。

我断定,这些人不是牛克思的朋友,有可能是牛克思的生意伙伴。那么,在做什么生意呢?合法的?非法的?或者,那些人是看房租房的人?

我注意到,牛克思带进平利月光小区的人,清一色都是男人。我也注意到,短短几天,有人来了多次,不过我仅仅观察到下班之后的情况,其他时间我要上班顾不上了。

我把牛克思放在最坏的人渣行列里设想他可能的行为:组织吸毒?组织赌博?组织卖淫?

我开始怀疑,我决心调查清楚。

二十一

我瞄准了一个来了五次的年轻男子,跟踪了他。这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

年轻男子身材瘦小,这几天始终穿一件黑色风衣没有换过。他从平利月光小区出来后,脚步逐渐恢复正常,动作迅速地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叫漏斗巷,却一点不像漏斗,小巷两边的人家都关闭了门,窗户很小没啥灯光,小巷很黑很细很长,我为了跟踪他贴着墙时断时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他出了小巷,我追上去,在巷口观望。

年轻男子在舒涡大厦旁边的一家亮着几盏灯的大排挡旁点燃了一只香烟,抽了几口,吐了几圈灰色烟雾,然后去大排挡找了个椅子坐下,看来他准备吃点什么了,因为戴白帽子的店主模样的人靠近他在说着什么。

我走近大排挡,看清了年轻男子的容貌,方脸粗眉毛小眼睛细长鼻子小嘴,尤其是粗眉毛,不是一般的粗,是让人过目难忘的那种粗。

我猜粗眉毛也许没带手机,因为他在等菜上桌的无聊时间,也没有掏手机。

粗眉毛面前很快出现了花生米,然后是番茄炒鸡蛋,然后是猪耳朵,然后是啤酒。

粗眉毛津津有味吃起来。

我小时候调皮,曾经和邻居刘大爷学过偷盗的手艺,不过,当刘大爷让我真的去偷的时候,我不敢去偷。(其实,我是装胆小,我学偷盗是准备在没饭吃的时候用来救自己命的,不是在有饭吃的时候为他人火中取栗的。我不是好人,我是个心理阴暗心胸狭窄的人,但并不蠢。刘大爷打了我几次屁股,但不敢打重,怕我爸妈发现他的劣迹。后来,看我实在不是那块料也就算了。)

我偷了粗眉毛的皮夹子,拉开摸了一下,除了卡,还有至少10张毛爷爷。我走远一点,把皮夹子扔在地上。

我大声喊:“这是谁的皮夹子啊?”然后,我走过去,把皮夹子捡了起来。

粗眉毛回过头一看,马上站起来走向我:“我的皮夹子,谢谢啦谢谢!”

我掏出里面的一张卡,看见卡上有几个拼音字母:wang dahai。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粗眉毛回答:“汪大海。”

我把皮夹子递给粗眉毛:“兄弟,以后要注意啊。”

粗眉毛点点头:“是应该注意。谢谢啦,大哥,谢谢!”

粗眉毛说:“大哥也是来吃夜宵吧?不嫌弃的话,小弟我请客。”

我说:“请客就免啦,我们一起吃吧,聊聊天热闹点。”

粗眉毛又点了几道价钱比较贵的菜和几瓶啤酒。

我压低声音对粗眉毛说:“兄弟,我从外地来,想打听一下,这喹湖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粗眉毛笑笑说:“大哥想知道什么?旅游景点?”

我继续压低声音说:“旅游景点有啥好玩的,我想玩一点政府不让玩的。”

粗眉毛也笑笑,压低声音说:“大哥要是想吃点荤,我知道一点。”

我说:“好啊,说说看。”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你打这个电话,有个人会带你去。就在附近。”

我问:“这人长什么样子,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

粗眉毛一笑:“这人很英俊,眼睛很大,留着长发。”

我问:“一般都在什么地方。”

粗眉毛摇摇头:“这人胆很大,一直在一个地方,就是离这里不远的平利月光小区。几号几楼我不知道,坐电梯上去,有点紧张,没注意。里面很大,那里看来被改造过,有几个暗房。”

我问:“里面有哪些服务啊。”

粗眉毛说:“去过东莞吗?东莞有的服务那里都有。”

我摇摇头:“东莞听说过没有去过。口袋里缺钞票啊。很羡慕你啊,兄弟!”

粗眉毛又压低声音说:“这人不简单,他一直说他派出所里有人。看来真的在派出所里有人。”

我问:“你怎么知道?”

粗眉毛又压低声音说:“这次有个小姐告诉我,那里的小姐都是拐骗来的,有次几个小姐逃了,逃到派出所求救,结果被抓回来,打个半死。这小姐希望我帮个忙,让省里的警察来救她们。”

我问:“你打算帮她们吗?”

粗眉毛又压低声音说:“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还是有点良心的,那几个小姐太可怜了。我打算找个路人借用一下手机,向省公安厅打个电话举报一次。大哥,你看如何?”

我问:“那,这个地方我不去了,你还有其他地方吗?”

粗眉毛压低声音说:“有啊,不过,不太安全。”

二十二

我回到家的时候,钱小卷刚洗完澡,边用吹风机吹头发边问我干什么去了,我把牛克思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钱小卷神情严肃,一言不发。我讲完,钱小卷仍然一言不发。突然,她对着空气挥了一下拳头:“这个混蛋!”



二十三

钱小卷很能干,我们新房子很快重新配置好了家具家电灯具沙发浴缸,牛克思留下的

不值钱的东西全部扔了换了新的,家里看起来焕然一新。刘岩海买了一幅名叫宫同的艺术家的油画作品,我很喜欢,挂在墙上很美,与房间里的物品很协调。油画上面有三只眼睛,画的右上角有一只眼睛,画的右下角有两只眼睛,而画的左边有大片的白渐渐向右铺开变成了灰色,灰色里有许多花似飞似坠。

不过,我们家的门换了。房门是暗红色的防盗门。想起来了,和602室一模一样。和我们家装潢风格一点也不一样啊,不知道钱小卷是怎么想的。算了,我一个穷男人,有个这么好的老婆还抱怨什么呢?

有一天,牛克思来到902室,说他好不容易有时间来,让我把尾款付了。

我冷笑一声:“时间还没到吧?合同上定好要到这个周六吧。我没有准备钱。没有钱。”

牛克思嘲笑了一遍我家装的那种暗红色的防盗门,转身走了。

二十四

不出所料,周六牛克思果然打电话来要尾款了。我在电话里把他臭骂了一顿。

牛克思显然被我激怒了,他大声吼起来:“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呢,你赖不掉的。你不给我,我就去吃住在你家,我马上就去。打架还是打官司,你都赢不了。”

我正生气的时候,钱小卷打了个电话给我,说她马上到家了,让我帮她烧好洗澡水,我们家用的是电热水器,必须提前烧水,否则回到家要等一个小时左右才能洗澡。她刚完成一个在上海的业务。

我告诉她牛克思要来我家的事情。她听我讲完,只是冷笑一声。

过了一会,有个老太打来电话,说一月前花一万多买的电视机出故障了,让我帮她排除故障,我反复指导,她还是搞不好。

后来,老太说:“老头子要看篮球赛,急啊,这样吧,我不缺钱,你亲自来一次,我给你一千元加班费吧。你记一下,我家住真江路801号8号502。”

我想要这加班费,也不相信牛克思真的会马上来。和钱小卷商量了一下,我就走了。

我给牛克思打了电话,说我不在家。

我驾车出去,怎么也找不到真江路801号。打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问了人,根本不存在真江路801号。奇了怪了。

只好回去了。到家后问牛克思来了没有。钱小卷回答说没有来。



二十五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下班回家,爬楼梯到6楼的时候,听见有哭声,602室的门口围着一些人,小区里那位我上班出小区大门时经常说“早上好!”的胖保安一边打电话一边拦着其他人,不让人们进602室。

有个人躺在地上,半个身体在602室外,半个身体在602室内,长头发像是个女人,我靠近仔细一看,虽然这人半个脸没有了。我还是认了出来,这不是牛克思吗?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进602室。

我悄悄溜了。



二十六

牛克思死在602室,好奇怪的一件事啊。他去602室干什么呢?他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打电话给钱小卷,听到牛克思的死讯,钱小卷只是说了一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二十七



过了几天,我找了个机会,借口问停车费的问题和胖保安聊上了。

我递上一支中华烟。胖保安抽了一口烟,话开始多起来:“你知道吧,我们小区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哈哈一笑:“不会吧,我们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区,能出什么大事啊?”

“是大事,那个2号楼602室,疯狗咬死了两个人,你说是不是大事?”

我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知道啊,你怎么知道?”

“哎,那天上午,一个老太太来找我,说他独居2号楼602室的哥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打电话了,她来看看,老太太有钥匙,开了门就有个死人倒在她身上了,她害怕,让我陪她看看里面的情况,不知她哥哥怎么样了,没办法,我陪她一起上楼,看见那人半边脸没有了,手指也没有了,旁边躺一条死狗,狗肚子上有把匕首,靠近门口的地面上有许多血,分不清人血和狗血。进了房间,老太太马上哭了,他弟弟躺地板上,眼窝里有蛆,缺胳膊少腿的,肠子也出来了,看起来死了很久了。”

我问:“分析一下,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胖保安有些得意:“我看啊,这狗是疯狗,先咬死主人,把主人当干粮啃了一段时间,然后,又把这个小偷咬死,这小偷也是个狠角色,带着匕首,临死前给了狗致命一刀。这狗很大,要是站起来,比你矮不了多少。”

二十八

夜间,我浑身燥热,辗转难眠,我发现有许多事,许多难以想象的事真真切切发生了,而这些事和我似乎有关系,不对,应该和似乎钱小卷有关系。

这些事情就像突如其来的漩涡,我和钱小卷本来在漩涡的中心,而现在,我们跳出了漩涡,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们由主角变成了神秘的旁观者。

二十九

没有办法解释牛克思为什么要去602室,除了我,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602室和902室有颜色和型号相同的门。

牛克思是如何进门的呢?

他来这里他老婆知道吗?那笔尾款,再没有人来问我们要了,奇怪。

去交物业费的时候,有个1号楼的业主在和物业吵,一问,原来物业帮着推销的防盗门,他们一楼到6楼都有人装了,结果有人走错了楼层,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别人的门。嚷嚷起来,大家头脑一热,纷纷去试验,都发现自己的钥匙可以打开所有同类型的防盗门。

物业帮着推销的那种防盗门,就是我家装的那种暗红色的防盗门,都是牛牛牌防盗门。

我觉得有一些暗影跟着自己,这些暗影也许有很多形体,也许有很多身份,也许有不同面貌,它们牵扯着我的衣角,我不能确定,因为如果我回头,暗影则忽然不见。我觉得这些暗影是有重量的,因为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拉住自己,使自己像一匹拉车的马,无法快捷。

我喜欢望着窗外。我对窗外的一片圆形的草坪着迷。确实,那里绿草如茵,常常有几只猫呀狗呀出现。很可爱,很可爱。

我看见钱小卷在2号楼门口等着什么。她不停看手机打电话。

一个人影出现了。是牛克思。

我看见钱小卷媚态十足,和牛克思一边热吻一边上楼,到了和902室一模一样的602室门前,钱小卷掏出钥匙开了防盗门,进门之后,钱小卷一拳打倒牛克思,然后迅速出门并锁了门。

一条疯狗飞跃过来,吼着撕咬牛克思,牛克思脸上已经血流满面,他一面拼命反抗,一面掏出一把刀猛刺疯狗。

狗和人都奄奄一息。

我一惊,醒了。一身的汗,睡衣全湿了。噩梦,真的是一场噩梦。



三十

过了一段时间,我有了新发现。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在一张A4纸上发现了一首诗,是钱小卷的笔迹,上面有不少涂改的痕迹,我相信这是钱小卷所写的诗,这是草稿,不过完整内容已经呈现,诗的题目为《杀手之动》:

“血色粗树
姿势低伏

叶如乱麻

蒙面的枪

从未见过心灵

刀锋紧咬着微凉的山路

远远近近的漆黑山谷

是白骨和野兽的埋伏区

生存一样

呼吸不一样
此刻

铁块怎么趟过崖下之河

飞越的曲线总是陡峭非常

用尽了心跳

也许可以找到

隐藏着一盏灯的阴沟

阴沟的尽头

与桃花源互通”



诗当然是可以胡编乱造的,不过,这首诗还是让我感到有点心惊胆颤,老婆有可能真的是杀手?钱小卷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哪。有一次,她说自己曾经用一天时间读完托尔斯泰的《复活》。她叹口气对我说:“看来有些文字是带有锯齿的,非把人心锯出热泪来不可。”

这段时间我有些狂热,又有些颓废,我用一般用来喝葡萄酒的大杯子喝白酒。我的眼隐藏在灵魂的深处,细细观察着自己肉体的轨迹。我的思想被一把刀捅破,那血冒出来,咕咕噜噜,仿佛是发现真相的灵感。

日子恍恍惚惚过去,许多事件渺小如尘,我没有记下准确的时间,甚至,如果把事件形容为花,我常常忘记了花开或者花落的季节。

三十一

我和钱小卷去了江西老家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婚礼是由一家婚庆公司主持的,整套程序一丝不苟。钱小卷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被请上了台,我爸和钱小卷的爸还要对嘉宾讲话,我爸的结结巴巴和词不达意与钱小卷她爸的幽默风趣和口若悬河,两者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我爸看来毫不在乎,他整个婚礼现场都一直张着大嘴笑容满面,像个傻子似的。

我发现钱小卷很能喝白酒,她一杯又一杯喝了许多,很开心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醉意。

我悄悄问她:“你这么能喝,上次怎么会醉成那个样子?”

钱小卷俏眼圆睁:“开心就不会醉,这次太开心。上次吗,不开心。”

钱小卷的父母和亲戚都蒙在鼓里,我父母清楚啊,许多有关结婚的费用都是用钱小卷的钱付的,我开玩笑问父母:“这么好的儿媳,是不是你们积德行善修来的啊。”

据我爸回忆,家里一直很穷,自己保自己的日常生活开支都有点困难,哪里有能力帮别人?不过,要说善事,我爸倒是想起了一件,不过这善事和人无关,和动物有关,具体来说,和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青蛇有关。

我爸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的捕鼠夹子没有夹到老鼠,却夹住了一条大青蛇的尾巴,捕鼠夹子被一根钢钉固定了,大青蛇跑不掉,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哥哥拿起一把铁锹,呼喊着:“喝蛇肉汤呦,好喝的蛇肉汤呦!”哥哥挥锹准备砍下蛇头。

我爸阻止了哥哥:“这蛇怪可怜,把它放生了吧。”

哥哥虽然很想喝蛇肉汤,可爸爸的话一定要听的呀。

我和哥哥拖着捕鼠夹子,到一个树和草特别茂密的地方把蛇放了。

不过,我爸放生仅此一次,以后大小动物入了他的魔爪再也没有放出来过。

钱小卷是不是青蛇精变的?我在和发小潘红兵喝酒的时候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潘红兵哈哈大笑:“钱小卷是青蛇精?这是哪个蠢人想出来的事呦!钱素贞,哈哈,青城山下钱素贞, 洞中千年修此身 。哎哎哎呦,哎哎哎呦,哎哎哎呦,哎哎哎呦, 洞中千年修此身 。”潘红兵一边唱一边笑,他开心地摇晃着身体,大手乱挥,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注意到周围有不少人朝我们这边看。我耳朵比较好,听见有人在小声嘀咕:“神经病,真是神经病,吵死个人了!”

我转过头,用很小的声音自言自语:“这话不对吧?我是精神病!我是精神病!货真价实的精神病!”然后我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三十二

几个月后,我买了一条白狗,在遛狗的时候,居然看到一张案情通报贴在向阳小区的围墙上,纸张有些破损,字迹有些模糊,看来经历了不少风吹雨打。不过,基本内容还是能看清楚的:“10月8日上午,有人在本市平利月光小区4号楼1002室发现一具女尸,经过法医鉴定,死者为业主龙耘耘,死因为他杀,死亡时间大约在3个月前,望知情者看到通告后积极提供线索。”

龙耘耘死了,那些被她胁迫卖淫的女孩子哪里去了?躲起来了?逃走了?也被杀了?

三十三

我怀疑我老婆是个杀手,受雇于一家神秘的公司,神出鬼没。我关于钱小卷是杀手的重大怀疑,一直没有拿到确凿证据。她依旧神出鬼没,依旧和我恩恩爱爱。我一直坚信,她对我忠心不二。时间一天天过去,往昔的谜团没有解开,其实又增加了许多新的谜团,不过我已经习惯了。由于我已经经历了不少令我毛骨悚然的事情,因此对这些新谜团的兴趣已经大减。

钱小卷曾经答应我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但最终啥也没说。

同样,我曾经答应钱小卷要告诉她一个秘密,最终我同样啥也没说。

一比一。

我们都是上不了电视也上不了报纸的无名人物,如同天上的流星,谁会关心流星的轨迹呢?谁会关心流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那些流星心里的秘密,更是渺小凌乱如尘埃,尘埃就呆在属于尘埃的角落里吧,等几阵风呼呼吹来,就想找也找不到了。

钱小卷的亦正亦邪,让我对她着迷,让我成为她的观察者和研究者,柔情似水的钱小卷我看见了。心如铁石的钱小卷我没有看见,真的有吗?我不知道。

我觉得钱小卷是个典型的两面人。也许,她把柔情似水的一面留给了我,而把心如铁石的一面留给了漫长的黑夜。

怎么办呢,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钱小卷。我不是个好人,我心理阴暗心胸狭窄,但是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相信。

我这个心理阴暗心胸狭窄的人啊,要让自己的胸膛宽阔起来,辽阔起来,明亮起来,至少可以让钱小卷可以在那里自由行走和奔跑,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