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三章:唯一的擁抱
ocoh說:「喜歡的人竟愛上別人,自己也有過近似的經歷。大多的情況下,愛情都不是公式化的,喜歡、不喜歡可能是基於一些不起眼的細節,又或是一瞬間的感覺。」
咖啡室裡的一切都太過吸引眼睛,所以海澄並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她專注於陌生的環境,露出神往之色。
「是洪郎?怎麼會是你?今天老闆外出辦事,碰巧不在呢。」一把年輕男人聲音,有著輕鬆愉快的語調。他把每隻字都說得清清楚楚,卻不失溫文的儀態。誰都沒法抵抗他極具魅力的聲線,會想留下來仔細咀嚼。
我對他的聲音毫無印象,這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曾到過雙魚座咖啡室,自然不會認識這裡的任何員工。
洪郎回答:「你好,左哥!」
「剛才他們還在擔心叔叔走開了,想不到他真的不在。不過有左哥便不要緊了,我們在這裡的吃喝玩樂都會有人負責結帳的。」
那個被洪郎稱作左哥的男子笑說:「洪郎,不要緊,難道我沒把你當作親弟弟來看待嗎?」
這時候我才瞧過左哥一眼。原來他是個束著長髮的帥氣男子,看起來二十多歲。個子比我略矮,但也矮不了多少。高瘦身材顯得他的雙腿特別修長,黝黑的膚色配合一雙刀眉為他加添吸引力。然而,燦爛的笑容卻像藏著憂鬱,估計他會是個有故事的人。
左哥身穿一件白色恤衫並編上紅色格子圖案,下半身是深藍色的長西褲。這配搭該是咖啡室所規定的工作服,在左哥身上卻顯得格外耀眼。
我轉向默默不語的海澄,她用著一種我未曾見過的眼神凝視著左哥。那是一種只有年輕少女才會散發出的獨有羞澀感,包含著:茫然、被動、渴望、貪婪幾種不常浮現的心情。這樣子的她從來沒有跟我相遇過,她的眼神和表情竟一下子激起我的妒忌。
一直以來,海澄對我總是無所不談、無惡不作,但她只會把我視作密友。過去或將來也好,我們之間不存在曖昧和愛情。所謂的她與我,一切一切僅屬於我的個人幻想。她以痴痴的眼神看著左哥,短暫的接觸代表著一見傾心。
「澄……」我只能在心底呢喃著她的名字。
左哥說:「你好,漂亮動人的馬尾小姐。我是這裡小小的店長,你叫我阿左好了。不用像洪郎一樣叫我左哥,那不夠親切。我該怎樣稱呼你呢?」
左哥說話的對象自然是羞紅著臉的海澄。他形容的特徵正正是我常常注意到的小馬尾,是我躲在背後悄悄愛惜的一卷髮束。這髮束彷彿是個永遠追逐不到的幻影,這不安感一天比一天強烈。不管人物、場景、劇情都不對味,我似乎是咖啡室裡唯一多出來的人。
海澄低頭,悄悄回答:「你可以……叫我……海澄。」
「你好,小澄。你以後要多點來,這裡會歡迎你的。」左哥將她的名字喚得十分親切。這二人並不像剛認識的陌生人,反而存在著一種不為人知的化學作用。
過了一陣子,左哥似乎留意到我故意擺出的一張臭臉。他望向我說:「你好,難道你是小澄的哥哥嗎?」
我反應不及,陷入呆滯的狀態。可是,洪郎那傢伙竟然在旁呵呵大笑。他這個人真的很可惡,他連聲嘲諷說:「哥哥啊……哥哥啊……」
豈料海澄竟然也加入戰團,她開玩笑的說:「其實……也可以這樣說的,嘻嘻!」
我無奈回應:「你們夠了,我只是長得比較成熟……」
左哥不禁失笑:「哈哈,那麼該怎樣稱呼你?小兄弟。」
「叫我阿理。」
我語氣冷淡,擺出臭臉是為了向左哥表達出一個訊息:不屑。他不該以輕浮的態度對待海澄,她只是一個缺乏社會經驗的單純女生。另一方面,若這男人有朝一日成為我的情敵,我也缺乏在情路上打敗他的自信。
左哥走到我們身前,指著紅色風格區域裡的一排沙發說:「請你們坐在那邊好了,那是我們咖啡室最舒適的沙發座位。外面的陽光很猛,你們還是待在室內比較好。下一次你們才試試戶外茶座的滋味吧,自有另一番體會。」
我們三人一同點頭。
左哥補充說:「餐牌已放在餐桌上,你們隨便點飲品和甜點吧。不用在意價錢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就是這樣子我們欣然接受了左哥貼心的安排,坐在最舒適的沙發座位上。咖啡室內有著浪漫的情調、高雅的氣氛,讓我們忘卻炎夏的煩悶。三心二意的我們慢悠悠地揀選食物,最後點了藍苺芝士蛋糕、兩杯冰咖啡、一杯冰朱古力。
雙魚座咖啡室是海澄的人生轉戾點,後來的故事自此展開。這會是我的轉戾點,也可能是左哥的。
從那個午後開始,我常常被海澄戲稱「哥哥」。起初我還以為這是個孩子氣的玩笑,卻漸漸弄假成真。她真的在眾人面前把我當作哥哥,還以為我不會介意這個沉重的玩笑。在親人和朋友面前,我和海澄已被視作沒有血緣的兄妹關係,甚至比親人還要親。
從那個午後開始,我們三人行的次數愈來愈少。大多時候陪伴在旁的人只有洪郎,海澄總推說自己忙這忙那而不見蹤影。我不懂得如何開口,問她到底在忙些什麼。或許,由始至終我也沒有資格去問這個問題。我是名不副實的哥哥,連她的近況也不敢過問。
下課後,海澄總會隻身來到雙魚座咖啡室。她一邊喝咖啡、一邊溫習家課,等待著左哥下班的時間到來。他們形影不離,他們牽過手、有過親密的擁抱、有過激動的熱吻。我親眼目睹過上述的情景,只因我曾無恥的跟蹤海澄一個星期。那是漫長而教人絕望的七天,我嘗盡了孤單的滋味。最後我說服自己放棄跟縱,免得妒忌心唆使我做出更糟糕的事情來破壞他們的關係。
從種種跡象看來,左哥與海澄毫無疑問是戀上了。作為一個旁觀者,我想他們會是合襯的一對。平日總是吱吱喳喳、淘氣的海澄,在左哥面前卻呈現出另一副面貌。她變作一個含蓄的、想法幼細的小女生,小鳥依人的氣質一點也不像我們認識多年的海澄。到底喜愛熱鬧、愛惡作劇的會是她?還是含蓄的、溫柔的、善解人意的才是她?我不禁懷疑過去的自己有否真正了解海澄的內在,或者是她從沒打算對我敞開心扉。
我一個人陷入上面的難題裡,是一些連她自己也未必意識到的問題。這時候她的雙眼只容得下愛情,沉溺於叫人心動的浪漫情懷裡。
時間停留於一個難得的大清早。碰上好久不見的好天氣,遇到好久不見的海澄。教我驚訝的是,我已經記不起上一次跟她見面的時候。她放下了可愛的小馬尾,換成更有味道的長髮造型。改變形象使她看起來更成熟、更吸引,這張陌生的臉卻進一步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在街頭偶然遇上,自然的走在一起。在已知的分岔路前,我們並肩走往同一方向。我已然清楚並接受了自己是哥哥的身份,不再躲在她的背後。我喜歡的小馬尾已經不復存在,這表示她為了迎合左哥而改變了自己的髮型和形象。她學習化妝、作更多的打扮,本來就生得不錯的俏臉更添精緻艷麗。她特意穿上高跟鞋來拉近她與左哥之間的身高和年齡距離,讓兩人看上去更加合襯、更加完美。
他們會幸福快樂,會是教人羨慕的一對。
走著走著,寂靜在空氣中浮游。沒有人打算先開口,沒有人知道該怎樣開口。直至到達分岔口,我們會以一聲「再見」作為告別。我知道事情會順著這個方向發展,直至我們各自消失於對方的視野裡,還有生活裡。
缺乏話題的人並不是海澄,而是必須沉默下來的自己。我記不起我們上一次的對話,記不起她的喜好。記不起她最近看了那齣電影,瘋狂沉迷著那一首流行曲。記不起她最後一次在街上吱吱喳喳的情景,記不起只屬於我們的三人行。我不曉得以上的種種是否只屬於久遠的年代,還是不曾發生過,時間把記憶徹底的洗劫。
或者……一切都是我孤單的幻想。
「哥哥……」她突然停步,就在到達分岔口前的一個街口。她所喚的稱呼到底是哥哥抑或阿理,狀態糟糕的耳朵沒有帶給我肯定的答案。
海澄沒有走過斑馬線。人形綠燈一直亮著,以閃爍的方式提示我們要快點動身走到對面。她沒有把燈號放在心上,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佔據著她的內心。即使紅燈亮起並取代了綠燈,垂下頭的她依然默默無語。
直至我按捺不住問她一聲:「澄,是有事情嗎?」
不知道海澄從那個時候開始淌淚,我頓時手足無措。究竟何事令她傷心到這個地步?雖然我心裡一點想法都沒有,但不希望是因為左哥作了一些傷害她的事情。矛盾的是我還是藏著一個邪惡念頭,期待著他倆的發展遇上障礙。
「是跟左哥有關的嗎?」我故作冷靜的道。
「嗯……」她點點頭,卻展露出甜蜜的微笑。
我追問:「你為何而哭?」
海澄邊拭淚邊說:「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大家,我要跟阿左搬到另一個地方居住。我們會結婚和生兒育女,會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家庭……」沒料到她竟帶給我一個無比震撼的消息。
我強忍內心的傷痛,勉強裝出一副替他們高興的表情說:「哈哈!那不是很好嗎?結婚不是你從小到大的夢想嗎?」
「嗯……」
海澄續說:「但我不捨得大家,包括這裡的鄰居、洪郎,還有……你。」
聽後,我沒有用任何說話來回應海澄,我勇敢地給她一個用力的擁抱。不知道自己從那裡得來了勇氣,甚至無法理解這個擁抱到底包含了怎樣的意義。是為了表達出我從來沒有坦白過的愛意?還是給青梅竹馬來一個純真的道別?
緊緊的一抱結束,我頭也不回拼命狂奔。沒有理會正在亮起的交通燈號,也不顧被汽車撞倒的危險。朝著原來的方向繼續跑,我將進入人流擠湧的舊市集。我像一頭不受控制的脫韁野馬在人群裡橫衝直撞,相信有著不少無辜的途人因我而受傷。我只想到達無人之地,好讓激動的情緒平服下來。我不想被人見到這副可憐相,只想以獨處的方式結束這最孤單、最懦弱的暗戀。
這次相遇與分別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少女時代的海澄,想不到這卻是悲劇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