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練習一個人》
基本上,我一直都在寫小說。不管是長篇或短篇,這幾年我總是在寫小說。也不是沒寫過散文,在個人網誌裡的日記於形式上也可歸作散文。這一晚的我既然不打算寫小說,那麼寫一篇散文大概會是件愉快的事。
聽著林宥嘉的《我總是一個人在練習一個人》,重複著同一首歌。最近我常常聽他的歌,他歌聲裡所訴說的寂寞說不定具有一定的成癮性。
關於一個人這個話題,相信要從很久以前說起。小時候的我非常抗拒獨自一人,總愛粘著親人和朋友。童年是段愉快且可一不可再的時光,幾乎每天都在玩耍和追逐的縱容下度過。即使到了小學階段,我身邊也不缺少一起成長、不離不棄的好伙伴。當中感情最深厚的一位,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的名字——阿聲。因著語言能力上的障礙,不是每個同學都願意跟他交朋友。現在回想起來,阿聲卻是第一位引領我接觸文學世界的人。過了多少年月也好,我始終記得他如大哥般可靠的形象。
時光飛逝,眨過眼我變成了一個中學生。中學時期是一段充滿矛盾的日子,回憶中殘留著的快樂不見得比憂傷多。當中最大的原因我相信是自己無法跟小學時的伙伴升讀同一所中學,我初次嘗到孤獨的滋味。每天早上我一個人乘車到學校,並學會了在車程裡徹底放空腦袋。
怎樣也想不起來,我到底在升學後多久才能交到第一個好朋友。在完全缺乏別人幫助之下,我唯有一個人練習著如何從小學生蛻變成中學生。我敢說中學時代是吃嘗苦頭的,日子過得一點都不容易。班裡總是分裂成幾個小圈子,像我這種性格內向的人要交到好朋友實在是不可能。
中學是跟小學完全不一樣的環境,存在著更激烈的競爭、更多校方不願張揚的欺凌。看著一個又一個內向的同學先後成為欺凌的受害者,我也不自覺的把自己孤立起來。若不混入那些帶頭人的小圈子裡,麻煩總有機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後來我跟鄰班的阿堅成為了知心好友,原因是大家每天都一同待在羽毛球場上打球。由於志趣相投,我們很快就熟稔起來。若不是有阿堅的陪伴,我相信自己一輩子都不願意向人提起中學時代的故事。沒完沒了的欺凌事件製造出一個又一個的受害者,在他們內心留下了永不可能褪去的傷疤。
某日起,我也成為了其中一名受害者。由於同一陣線的朋友不多,我在班上失去了話語權。在那段被完全孤立的日子裡,每天乘車到學校上課變成了一種無止境的折磨。若不是羽毛球場還有阿堅這位球技了得、神采飛揚的朋友,我早就失去每天前往校園繼續受苦受難的勇氣。
成年後所認識的朋友都不知道這一段屬於中學時代的故事,遭到排擠從來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在那段度日如年的經歷裡,在班上跟我共存的也就只有自己一個。事實上受害者都是獨立個體,不可能連結起來一起反抗那些搞事的人。事隔多年我對那些帶頭人已經沒有怨恨,他們該沒有想過自己做過的事會給別人帶來巨大的創傷吧。
十八歲成年前,母親的突然死亡大大改變了我的生命。跟先前提到的欺凌相比,她的死對我內心造成的傷害似乎更大。至親的離去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難以接受的噩耗,對多年來高度依賴母親的我來說更甚。自有記憶以來,我也在母親過度的寵愛中成長。她偏愛我而忽略了姐姐,我的性格並因而變得驕橫。
整整一個星期的等待,從抱有些微希望到完全的絕望。在醫院等待消息的時間裡我強迫自己成長和偽裝堅強,並沒有掉下一顆眼淚。醫生宣布母親已經不可能救回來的一刻,我們一家那微小的世界崩塌下來。不管是父親、姐姐或我,我們立刻變成了獨立而封閉的個體。自那天起我們都失去了原來的家庭,不甘心也得學會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母親之死成為了家庭分裂的一條伏線,直到現在我也願意以自己的生命把她換回來。幾年後姐姐嫁到外地,父親娶了新妻。而我則選擇以忙碌的工作來使日子過得充實一些,讓自己不那麼容易憶起容貌愈來愈模糊的母親。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她們的作用純粹是給我營造著一種虛假的正常人生活。可能的是,此後我已經不再把最原始的自己呈現給任何一位後來認識的朋友。
記得有一個朋友說過我必須學習如何一個人生活,當時聽到的感覺就像是當頭棒喝。之所以這樣說,大概是她認為我總是依賴著別人來過活。儘管並不完全認同她的見解,我也開始認真的把「一個人生活」這技能學起來。認識那位朋友之時正好是我開始寫作的時候,而寫作和看書同樣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事情。漸能掙脫對別人的依賴,以平靜的心境獨自完成一件又一件過往都不敢一個人作的事。
那麼,直到那個時候才能宣布自己學有所成呢?
我想是在初次獨自旅行以及展開獨居生活之後,克服了那種因徹底失去依賴對象而產生出的不安感。寫這篇文章只是想說說一些不為人知的往事,就是一些個人化的體會罷了。我並非想要指出群體生活有什麼不妥,只是社會裡總有些人受著過去經歷所影響而無法再以最普遍的方式生活下去。我甚至深信自己對交朋結友仍然抱著非常開放的態度,等待一些像阿聲和阿堅般真誠可靠的人進入我那貌似封閉起來的心靈。
午夜兩點鐘我仍然聽著林宥嘉的《我總是一個人在練習一個人》,敲打鍵盤的感覺實在痛快。由於任何原因而過著一個人的生活也好,我仍然思念著早一步踏入另一個世界的母親。即使享受一個人在外面吃飯也好,我還記得跟阿聲一起在便利店吃豉汁雞腿的片段。而那個時刻充滿自信的阿堅,跟我失聯後他到底又有了什麼有趣的經歷呢?
跟文學成為了好朋友的我,說不定是注定要學懂一個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