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2月 08, 2017 5:29 pm
離開仁德到了台南車站前的圓環，GPS冒出在第幾個路口右轉這樣讓人費解的人工語音。公園圓環路口六個路牌交疊，三個指向左側，下三個則同時指向相反的一頭。我們按著語音的數字自右側逐一清點路口，一、二、三地數過，直到確實地瞥見南門路的路標。
身為台南市旅遊還需要GPS、旅遊指南或親友指路的人，對於中北部的同學還能理直氣壯地說著自己在舊台南縣的老家，關於小時的田、水溝和撐在阿公的野狼引擎蓋後喀啦啦拉長的色條，認火車，橘條的自強號、莒光號與藍條區間電聯車，被火車拖出的咻地長音抹花的平交道前遠處的夕陽。但在道地的台南人面前，這種身分卻霎時萎縮，「台南裔」的氣球被舌尖捲回重新吞落。現在仍然能清楚記得小時從老家那些年紀相仿的玩伴那知道了台南出生的身分證註記，與回家向父母詢問自己的出生地時卻得到高雄市答案的失落感。身分證上那串數字前小小的「E」，從那之後就成了讓人不情願的卡介苗疤痕。
寒假的舊地院到吳園間，到處是春節出遊的外地人和牽著孩子的媽媽或阿公阿嬤，偶爾會有已經穿起短袖的外國留學生或是遊客背著背包經過。古蹟門外門裡黝黑皮膚還透得出濕氣的少年穿著附近高中的校服，擠滿了整街的簡餐聊著考試、學測、社會組或是自然組這樣的字眼，每個轉角與古蹟的階梯死角都能不經意撞上小情侶毫不介意在外人前輕撫著彼此的後腦。有些看似是畢業旅行的外地學生，高中或大學都有，又或許是附近大學的外地新生，大多頂著理去左右兩側頭髮的雞冠頭，有仔細梳順的金髮、牛仔褲與輕飄飄的名牌穿著。
想像上中西區是台南市的縮影，而吳園則是更縮略的部分。湖上懸著清代的作勵軒，門口則是明治時特愛的拱門公館。坐在露天劇場的階梯上的老人，與抱著筆電的設計師橫著手臂拉開柳屋的僵硬木門。這樣的古蹟背景卻是舊百貨沒有血色的有些脫皮的高大後脊。
車駛在中西區的路上，四面隨時有機車或是行人，駝著背或是在腳踏墊旁拖著雙腳，試圖橫越行進的車頭前，或者乾脆不理會快車道地斜斜橫切過馬路。老紅土牆邊或是大理石柱下，市民們特別顯眼。不光是南部人較黝黑、不習慣化妝品和香水的面龐，與隨性穿著下蒙眼都能老練漫步的話家常，有時更是一身黑衣，或是踩著拖鞋。最主要的特徵是突然笑的方式，始終無法清晰解釋，但總之是從眼睛開始，臉頰放鬆的真誠笑容。當然另一方面，也不擅常細膩掩飾對旅遊人潮的不耐煩。
台南嘛！只能這麼說了。
乍看之下粗魯的人們，但卻也是這樣的粗魯每每在古蹟被宣布拆除時，挽著雙臂屢屢在消逝的維多利亞建築前擋下即將到來的挖土機，接手十幾二十年地修復。相比高雄古蹟都要走向的相同的自焚命運，好吧，至少還能苦澀背誦以一至十命名的十條東西向筆直大道，向外人宣傳日本人在這座城市上由空白開始的棋盤都市計畫，或者是日治時代四線道上原有的市電。也許對高雄來說，時代該還給舊照片保存，「過去的事就是過去。」這裡的人總說。
台南市的親戚們常向我們埋怨著這座只有古蹟的城市，「都沒有百貨公司與商場。」這種能將古蹟群當成自家廚房般習以為常，感嘆著其他城市無可奈何的舉債排場，多麼奢侈。
回頭路上，始終無法簡短歸納出每每到台南旅遊時所見到的景象──俗氣的鐵招牌字體在一個又一個被鷹架包圍或是剛拆去繃帶的古蹟與年輕人的創意店鋪間胡亂嵌入；溫吞廝磨著彼此的前輪，輕巧地錯身轉入不同的路口的車流；即便在GPS指引下仍讓人在選擇路口時一陣混亂毫的無規則道路設計；永遠绷著臉，卻能若無其事地與偶然路過的陌生人熱切搭話的市民。荷蘭、清朝、日本、民國與現代歷史爭先擠上同一座舞台的街頭，與除了切莫車禍外沒有其餘束縛的台南專屬交通規則，構成粗魯與文化怪異融洽的日常。
或許就是這樣才是台南吧。說不定也正是這樣的集體性格才願意不經濟地留下古蹟。
離開時才醒悟，錯誤的也許是外人。要順從相同的速度行走，包括走上近駕駛座打開車門的速度，到從握牙刷開始活著的方式。這座城市裡乍看毫無道理的一切，都是縫隙間的緩慢流動，到不了的空白自然有旁人填滿。重點是填滿，教條式的交通規則雙白線與紅綠燈信仰適時忘記也好，填滿錯身交會的縫隙才能保持人與人間的熱度。人與人間相處的方式也是，太過擁擠踩到旁人腳上的是略刺痛的取暖，不論是陌生人或是友人。
而此時，彷彿踩下過重油門的我們正猥瑣地偷渡。
身為台南市旅遊還需要GPS、旅遊指南或親友指路的人，對於中北部的同學還能理直氣壯地說著自己在舊台南縣的老家，關於小時的田、水溝和撐在阿公的野狼引擎蓋後喀啦啦拉長的色條，認火車，橘條的自強號、莒光號與藍條區間電聯車，被火車拖出的咻地長音抹花的平交道前遠處的夕陽。但在道地的台南人面前，這種身分卻霎時萎縮，「台南裔」的氣球被舌尖捲回重新吞落。現在仍然能清楚記得小時從老家那些年紀相仿的玩伴那知道了台南出生的身分證註記，與回家向父母詢問自己的出生地時卻得到高雄市答案的失落感。身分證上那串數字前小小的「E」，從那之後就成了讓人不情願的卡介苗疤痕。
寒假的舊地院到吳園間，到處是春節出遊的外地人和牽著孩子的媽媽或阿公阿嬤，偶爾會有已經穿起短袖的外國留學生或是遊客背著背包經過。古蹟門外門裡黝黑皮膚還透得出濕氣的少年穿著附近高中的校服，擠滿了整街的簡餐聊著考試、學測、社會組或是自然組這樣的字眼，每個轉角與古蹟的階梯死角都能不經意撞上小情侶毫不介意在外人前輕撫著彼此的後腦。有些看似是畢業旅行的外地學生，高中或大學都有，又或許是附近大學的外地新生，大多頂著理去左右兩側頭髮的雞冠頭，有仔細梳順的金髮、牛仔褲與輕飄飄的名牌穿著。
想像上中西區是台南市的縮影，而吳園則是更縮略的部分。湖上懸著清代的作勵軒，門口則是明治時特愛的拱門公館。坐在露天劇場的階梯上的老人，與抱著筆電的設計師橫著手臂拉開柳屋的僵硬木門。這樣的古蹟背景卻是舊百貨沒有血色的有些脫皮的高大後脊。
車駛在中西區的路上，四面隨時有機車或是行人，駝著背或是在腳踏墊旁拖著雙腳，試圖橫越行進的車頭前，或者乾脆不理會快車道地斜斜橫切過馬路。老紅土牆邊或是大理石柱下，市民們特別顯眼。不光是南部人較黝黑、不習慣化妝品和香水的面龐，與隨性穿著下蒙眼都能老練漫步的話家常，有時更是一身黑衣，或是踩著拖鞋。最主要的特徵是突然笑的方式，始終無法清晰解釋，但總之是從眼睛開始，臉頰放鬆的真誠笑容。當然另一方面，也不擅常細膩掩飾對旅遊人潮的不耐煩。
台南嘛！只能這麼說了。
乍看之下粗魯的人們，但卻也是這樣的粗魯每每在古蹟被宣布拆除時，挽著雙臂屢屢在消逝的維多利亞建築前擋下即將到來的挖土機，接手十幾二十年地修復。相比高雄古蹟都要走向的相同的自焚命運，好吧，至少還能苦澀背誦以一至十命名的十條東西向筆直大道，向外人宣傳日本人在這座城市上由空白開始的棋盤都市計畫，或者是日治時代四線道上原有的市電。也許對高雄來說，時代該還給舊照片保存，「過去的事就是過去。」這裡的人總說。
台南市的親戚們常向我們埋怨著這座只有古蹟的城市，「都沒有百貨公司與商場。」這種能將古蹟群當成自家廚房般習以為常，感嘆著其他城市無可奈何的舉債排場，多麼奢侈。
回頭路上，始終無法簡短歸納出每每到台南旅遊時所見到的景象──俗氣的鐵招牌字體在一個又一個被鷹架包圍或是剛拆去繃帶的古蹟與年輕人的創意店鋪間胡亂嵌入；溫吞廝磨著彼此的前輪，輕巧地錯身轉入不同的路口的車流；即便在GPS指引下仍讓人在選擇路口時一陣混亂毫的無規則道路設計；永遠绷著臉，卻能若無其事地與偶然路過的陌生人熱切搭話的市民。荷蘭、清朝、日本、民國與現代歷史爭先擠上同一座舞台的街頭，與除了切莫車禍外沒有其餘束縛的台南專屬交通規則，構成粗魯與文化怪異融洽的日常。
或許就是這樣才是台南吧。說不定也正是這樣的集體性格才願意不經濟地留下古蹟。
離開時才醒悟，錯誤的也許是外人。要順從相同的速度行走，包括走上近駕駛座打開車門的速度，到從握牙刷開始活著的方式。這座城市裡乍看毫無道理的一切，都是縫隙間的緩慢流動，到不了的空白自然有旁人填滿。重點是填滿，教條式的交通規則雙白線與紅綠燈信仰適時忘記也好，填滿錯身交會的縫隙才能保持人與人間的熱度。人與人間相處的方式也是，太過擁擠踩到旁人腳上的是略刺痛的取暖，不論是陌生人或是友人。
而此時，彷彿踩下過重油門的我們正猥瑣地偷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