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捷徑》
--記無垢肢體開發春季班

教室面向馬路九樓，避不開川流的車聲，一整排敞開的窗戶，燈光溫適沉穩，窗簾經過幾次洗滌似的有著自然產生的皺褶、褪鏽般的紅褐色，剪裁隨性，不規則的下擺隨風擺盪。

來到教室坐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重心校準，收束腹心、拔高腰椎、雙肩自然垂落、骨盤下紮擺穩，開始靜坐。直到老師的指腹敲擊鼓面，是喚醒的第一聲胎動。

放身體在自己的看顧下自由。像看著剛學步的孩子一樣，任他在視線所放眼之處去到最遠，不收限他摸索的無邊無際，但也守住底限，知道自己有能力、也明白怎麼協助他，可以把心放下，看他盡情奔跑跳躍、弄的滿身泥濘也無所謂。

要讓呼吸解困哪塊肌肉、什麼地方緊栓住多餘的力氣、施力的時候撐持住整個核心脊柱持平重心，每一截脊椎如何起落、鬆弛， 下沉時大腿肌肉如何旋轉才能均勻受力，雙腿不再因為過度的負載禁不住的震動，搖垮重心，過程像為每個部位細密無縫的抹去積累的淤泥，讓所有的力量有了適宜的歸處。

老師要我們放掉獨自支撐的力氣，讓別人加入支軸，在同一條線流裡共存，沒有言語掘出的路障，給出力氣時能安穩的落實平放，往後掉落時能被專注而明確的力道穩妥接住的，互相拉扯時能把重心放落到最低，不鬆懈一分力氣緊繫著互相牽制的扭力，保持最穩固的平衡，彷彿你可以在我身上安睡的那種和諧，直接而清晰的信任，在這個時刻當你堅實如牆的重心。

為對方守持距離，保有獨立，但也避免落單，一個動靜都會被牽動，不偏袒單獨也不強調親密，互相學習支撐是一件特異的事情。畢竟身體平均、完整的構造足以讓我們撐起自己，鞏固每個動作能夠獨立完成。

日常裡的信任，是一沙一磚的事，拉長久的時序穿越陌生的細窄之處，維持僅透光似的理解。唯有身體是通向彼此最近的路，直越過言語疆界的捷徑，身體完全趨向本性，不偏斜不遲疑，全都在舉動間密集的傳遞，展露充滿邊角或圓潤的個性，坦誠的投入行動，就算是膽怯或笨拙都充滿誠實的篤定。

想起我第一次參加俞萱的舞踏工作坊，我們在這場活動後的下一次見面，才開始認識，當時在20分鐘的自由舞動時，她卻自然的，把身體攤開，將上身的重量放落在我身上，雙腳紥緊地面，讓我不會突然接住她的墜落而唐突失措，如果我們有一點畏怯或遲疑，這個姿態就會滿是僵硬的空洞和無法貼合的間隙。

自開始訓練身體以來，我一直都明白自己並不是為了成為專業舞者，是想找回和身體親密無間的關係，才能在承接他人觸感的片刻裡，碰觸到在這個佈滿距離裂隙的世界、無力理解的孤獨裡安身的意義。

就像在嚴冬尾端，瓣葉只有一層細胞厚的地衣，在第一場春雨過後，賜福似的從枯竭裡甦醒，光線穿透葉脈，彷彿從內部發光，雖然細微脆弱，但獨特的構造和形狀卻能讓雨水在葉片上儲存及流動，希望在接起彼此的這個片刻，我們都是甦醒的瓣葉，也是流動的雨水。

2017/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