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那片黑 第五部【第四章:世上唯一的朋友】

版主: 謝予騰跳舞鯨魚林思彤麻吉oc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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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黑》第五部
第四章:世上唯一的朋友
ocoh說:「若然人只剩下一位值得交心的朋友,也不見得是種壞事。基本上社交就是大眾的一種共識,卻可以使人為此而疲於奔命,忘記了、失去了生活的基本。」

  「不會吧?難道思蕊也懂得開玩笑嗎?」我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
  奧治露出不自然的表情說:「我半信半疑。」
  我們交換眼色,在一瞬間達成了共識,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們各自望向車窗,嘗試隔著玻璃了解外面的世界,單憑思蕊的一句話,是那麼公式化的一句話,我們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這就是事實。外面黑漆一片,車子停放在馬路的旁邊,隔鄰是常見的行人道,感覺有點像國榮大廈的周遭,我曾經到過那裡視察,印象依然深刻,現在看到相似的環境,覺得有些親切。
  到目前為止,最感到不對勁、最使人擔心的地方是車程中完全沒有遇上任何障礙。假如這是兩個人冒險的當初,也未免順利得欠缺說服力,路障、事故、意外統統缺席,更沒有人打電話給我們喊停整個任務,包括張凝。我給她發個短訊,故意讓她知道我和奧治在一起,她和神秘的別人也許會突然現身並作出阻止。在過去幾個月裡,有過太多詭異的經歷,突然的好運使我霎時間不知所措,被嚇倒了。
  奧治輕輕點頭,透過簡單的動作,我彷彿能夠看穿他的想法。我們默契十足的打開車門,先後下車,他揹著存放筆記本電腦的側肩袋,示意思蕊把車子停放在原地,等待我們回來,不必進入大廈停車場。我們剛才坐在車內觀察窗外的情況,如肉眼所見,我們確實在行人道上站立。不過,這條看似常見的行人道其實絕不簡單,還可以找到一些不妥當地方,路上沒有垃圾、廢紙、落葉,它的表面狀況是非常罕見的潔淨,沒能發現一絲用過的痕跡。我熟悉大埔,知道這個社區發展經年,區內各種設施在用上多年後已經變得殘舊不堪,這條行人道的存在有違社區的現況,我不曾見過、不曾走過如此亮麗耀眼的街道。
  讓思想進入另一層次,我從未對此有過想象,這是一條夢幻之路,教人懷疑它的真偽。
  表情惘然的我們站立原地不動,抬頭仰望眼前唯一的一座建築物。由於源源不絕的好奇心,我們先後對它感到興趣;由於一連串不合理的阻撓,激發沉睡已久的好勝心,渴望跨越障礙。在這個城市裡,只有我們有所懷疑,只有我們私下賦予它一個專屬名字——黑色大廈。
  第一眼注意到的是由混凝土所建成的圍牆和灰黑的鐵閘,右方是停車場的出入口。這裡漂浮著近乎絕對的寧靜,環看四周一遍,只有我們兩個人,只有奧治的黑色四人車,除此之外,沒任何發現。空氣虛弱地流動,緩緩的、沉默的,一事一物進入了凝滯似的狀態。如此可怕的寂靜無聲使人不寒而慄,我非常渴望聽見一連串猛烈急速的腳步聲,非常想念購物中心的吵吵鬧鬧,拼命憶想小君的聲音、張凝的聲音、凱琪的聲音,可惜這僅僅是種妄想。
  幸運的抵達黑色大廈,過程異常地順利無阻,我對此抱有懷疑,情緒未能及時平服,精神恍恍惚惚的。我心想,這曾經是個遙不可及的地方,此時此刻它竟近在眼前,我更可以用手觸摸周遭的道路、圍牆、閘門,一個遙遠而漫長的夢到了快要幻滅的時刻,內心產生出一種莫名奇妙的抗拒感。我不願意步入閘門內的世界,閃現一絲走回頭路的想法。
  「事到如今,我們來到這個神秘境地,你有什麼感想?」我需要聽取一些意見,假如奧治決心不足,對前進有所懷疑,我們大可頭也不回的離開。
  奧治竟然露出愉快的微笑:「哈哈,不瞞你,我的確大吃一驚。對於實行這個約定,我們對結果都不曾抱有希望,不是嗎?」我對他的反應略感意外。
  我表示認同:「對了,擲硬幣的結果同樣教人失望,我還以為那是障礙之一。」
  「現在,我們踏著的僅僅是大廈範圍以外的空地,就此斷定過程順利,沒有遇上任何障礙,都是言之尚早。這裡的環境十分可疑,四周寂無一人,彌漫著一股死沉沉的氣氛,行人道的狀況完美漂亮,這是不該存在的道路。這裡跟市中心的距離其實不遠,步行的路,只需十至十五分鐘的路程,寧靜程度卻超過了偏僻的郊區,這又是一處不合理的地方……可疑,是相當的可疑。」奧治纖細無遺的指出了可疑之處,他在暗中觀察環境,好奇心戰勝了恐懼。
  「那麼,你認定這裡是我們一直關注的黑色大廈嗎?」把話說完,我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兒膚淺幼稚,他會肯定的說是嗎?這不太可能。
  奧治冷笑一聲:「嘿,這個問題是多餘的。」嘴裡是這樣說,我聽見的版本卻彷彿是「這是毫無疑問的」,他的回應雖然使我錯愕,但為立場搖擺的我增添了信心。
  再次仰望黑色大廈,我嘗試看得更仔細、更專注,不希望遺漏任何細節。夜空萬里無雲,柔和的月光照亮了大廈的外牆,它頑固得很,依然不亮燈,一如既往的不亮燈,這是其名字的由來。一座建有接近四十樓層的大廈,散發出孤單和黑暗的感覺,在倒模般的城市裡它是獨一無二的,怎可能只有兩個二十八歲的男生注意到它的存在?人們的好奇心走到那裡去了?
  回身一看,按道理,會看到遠處的國榮大廈和鄰近的工業大廈。這些建築物本應存在,但眼睛帶給我失望的答案,它們都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似是無盡的黑暗,是陰森可怖的一片黑,彷彿代表往後退只會是一條找不到出口的不歸路。我在想,要是在此刻放棄進入大廈轉身離開的話,唯一可以信任和依賴的只剩下車內的智能駕駛系統思蕊,我有些懷疑自己的雙眼,失去找回出路的信心。
  唯一的選擇是進入大廈,放手一搏。
  我不作聲,以實際行動表達一瞬間所作出的決定,往前走上幾步,奧治未有多問,默默的跟在我的背後,我們的目標是到達大廈內部,如擅自闖入荒野鬼屋冒險,我們不請自來,也許會惹氣大廈或什麼人物。供客人進出的玻璃大門近在咫尺,我一手拉開,大門沉重得使我略感意外。我們一先一後踏入一個相信是大廈大堂的環境,目測之下,面積約是一千平方英尺,觀感有點像酒店大堂,特別的擺設不多,但擺放了兩張四座位沙發,牆身掛有一部平面電視機,不過似乎沒有開動。
  有趣的是,在大堂範圍內都亮起柔和燈光,是讓眼睛感覺舒服的黃燈;右方的不遠處設有接待處,但沒有職員站崗,往左方探視,看見三台升降機,根據以往的電玩遊戲經驗,乘坐升降機似乎是進入下一個關卡的唯一途徑,提示沒有在空氣中出現,而是直接進入了我們的意識。
  步入大堂不過是一分鐘的時間,我已經找到一處詭異的地方,正是那柔和得適合人們睡眠和休息的燈光。此等亮度屬於正常的室內燈光,按道理,我們在進入閘門後理應看得見大堂透射到外面的燈光,但剛才並無任何發現。這幾乎證實了一個情況,外面的行人道和空地有別於我們的真實世界,大廈內部有別於門外的世界,我的假設是世界被劃分成幾個層次,最少會是三個層次,我們正逐步闖入更深入的層次,正逐步接近渴求已久的真相。
  「那個漏洞……你知道了嗎?」我小聲問道。
  「嗯,是燈光,這個大堂燈光充足。我們還在外面的時候,其實很有可能看得見這些燈光,但我們只能看到灰暗的大廈外牆和看不穿內裡的玻璃門,這表示這個空間是獨立存在的。我們已經被隔離,困在黑色大廈之內,似乎不會再有回頭路。」奧治的回答代表我們的看法一致,但關於三個層次的問題,他未有提及。
  聽罷,我轉身就跑,作拼命的加速,目標指向剛才親自關上的玻璃門。跑步對我來說沒有難度,眨過眼便回到門前,我嘗試推開大門,卻發現情況異常,玻璃門已被鎖上,假如有人作過鎖門的舉動,我們當然會察覺得到。目前的情況是我們一先一後進入大堂,再走到了中央的位置,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玻璃門竟然自動鎖上,而且是了無聲息的。
  遠處的奧治大聲喊話:「季賢,門是鎖上了嗎?怎麼不試試用力踢它一下?」
  這當然是一個可以嘗試的辦法,但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我接受他的提議,用上不會弄傷自己的力度踢向玻璃門,運動鞋踢中門的下方,隨即發出「噔噔」的聲音。由於力度微弱,聲音很小,動作不激烈,結果也是一如所料的徒勞無功。如奧治所言,不會再有回頭路,我們被大廈困住了。
  我搖頭輕嘆:「唉,沒辦法了,我們的出路已經被堵住,除非用上更暴力的方法,要不然……」我一邊說,一邊跑回奧治那方。
  奧治替我作出補充:「那是最糟糕、最愚蠢的方法,我可不想在破壞玻璃門後,需要繳付一筆和維修有關的款項。換句話說,看我們的處境,選擇其實不多,只有繼續前進。這個大堂什麼都沒有,接待處空無一人,升降機卻有三台,答案顯而易見。」
  我們的選擇是乘坐升降機,並肩走過通道,我迅速按下召喚升降機的按鈕。等待的過程將會是短短的幾分鐘,身為城市人的我早就習慣這種無可避免的等待,沒有不耐煩。我也習慣地把雙手交疊在胸前,獲取一些安全感,奧治沒有跟隨,我看他的習慣可能是把雙手安放在牛仔褲的口袋裡,目的同樣是為了取得安全感。結果是中間的一台首先到達,我們毫不遲疑的進入,數算一下,不計算大堂下的兩層停車場,大廈共有三十八層,跟我原先的估計非常接近。在樓層控制板上,只有三十樓被塗上惹人注目的紅色,這是一個非常刻意的提示,也可以是誘騙我們的陷阱。不過,我們玩過不少電玩遊戲,闖關經驗相當豐富,即使知道三十樓是個陷阱的機會率很高,我們也有默契的作出決定。
  奧治指向樓層控制板說:「季賢,既然你才是被怪事纏身的第一號人物,便由你按下三十樓的按鈕吧。」
  我苦笑說:「一切都說不定,可能有人精心設計了一個陷阱來迎接我們,三十樓是一條死路。也許會有其他結果,例如小君、阿堅、阿昇比我們早一步到達黑色大廈和三十樓,我們再次相遇,並能全身而退,會有一個圓滿結局。」笑容背後是一種無力感,為無法掌握命運而嘆息,我們都無能為力。
  奧治淡然地說:「我傾向陷阱的說法,世事往往未如人意,除非出現了極富戲劇性的情節,才能解釋當中值得懷疑的地方。否則,你口中的夢幻結局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番話讓我從美夢中驚醒。
  我帶著埋怨的口氣說:「唉,你果然是個怪人,把話說得這樣直接,差不多把我的希望之火撲熄了。」
  固執的奧治解釋:「這是快人快語,我討厭浪費時間,好心給你一個假的希望,最後害你失望而回,我會感到內疚的。」這是他的一貫作風,偶爾會惹火別人。
  我們相視而笑,一起看著升降機的內外門關上,再擺出剛才的姿勢。我把雙手交疊胸前,他把雙手安放到口袋裡,再次尋覓每個人都渴望得到的安全感。我們都是城市人,生於城市,長於城市,精神容易緊張,經常焦慮不安;我們都缺乏安全感、新鮮感、刺激感,跟陌生的他或她都一樣,都倦了。
  奧治的一番話看似認真嚴肅,換個角度去看,那是出於他的一片苦心,與其浪費時間作多餘的幻想,倒不如作好心理準備,迎接不那麼愉快幸福的結果。我對奧治心存感激,在過去幾個月裡只有他能夠理解我對黑色大廈的執著,願意抽出時間一起討論,更大方借出汽車讓我隨時使用。不單是以上的種種,他遵守我們一起定下的約定,跟我前來這座黑色大廈,完成兩個人的冒險。我對此感到慚愧,因為自己早就把約定忘得一乾二淨,我忙的是工作,記掛的是戀愛,他卻把約定牢記於心,在再見咖啡室坐上一整天而不作催促,為的只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我露出一個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微笑,對自己來說,是種久違了的愉快感覺,我認定奧治是我在二十八歲這一年最值得交的朋友。看他的文章和小說,知道他是個孤獨的人,用文字困住自己,與外面的世界存在隔膜,這是環境所促成的,也是他親自作出的選擇。據我所知,不少作家、藝術家、名人都帶有悲觀的性格,性情孤僻,行為難以觸摸,這也許解釋了奧治和寫作之間的關係,有著一種互相依賴的運作模式,運作了好幾年,使他在孤獨的時候也不感到孤單。他在外面的世界,在寫作以外,他選擇了我這個讀者成為朋友,不常透露自己的生活,僅以文字表達思想;雖然話不多,但其少說廢話的個性使我獲益良多,他是與我交心的朋友。在阿堅移居荷蘭後,還有好奇心、熱情、夢想的朋友剩下奧治一個,願意闖入神秘境地冒險的人,剩下他一個。
  我為一整套想法給出了結論,在時間線上的這一年這一刻,在這個荒謬滑稽的世界裡,奧治是倪季賢最信任的知己好友。
  在幾分鐘之後,當升降機的內外門再次打開,我們將會進入另一個關卡,會是冒險的結束?
  似乎言之尚早。
尋找黑色大廈的主角彷彿尋找著自我
黑色大廈究竟是種自我揭露
抑或持續不斷的追尋旅程
期待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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