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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黑》第二部
第九章:奧治的小把戲
ocoh說:「配角奧治總是愛耍小把戲,也就是我的化身。也許,這副德性會教人無所適從,誤以為我搖擺不定,沒有固定的立場。然而,我並非故意為之,而是真我的呈現。」

  為了解開黑色大廈之謎,我再次到訪再見咖啡室。同樣是咖啡室的最盡頭位置,人物是我和奧治,兩個二十八歲的男人。忘了說,他在八月出生,比我年輕兩個多月。
  奧治說著自己與朋友阿昇的故事,我細心傾聽。
  「我一心希望探訪阿昇,渴望再見一面,看看老朋友的生活過得如何,找到怎樣的工作,就是這樣罷了。那座大廈就是從中作梗,我作過十次以上的嘗試,最終還是放棄,唉……」最後的一聲嘆息包含了無限的延伸,代表他重視阿昇,在乎那漸漸褪色的友情。
  我稍作分析:「所以你走過那些必經之路,知道國榮大廈,知道妙源工業中心,知道公車站,知道黑色大廈……明白自己無法越過看不見的屏障,最後在不甘心的情況下放棄。」我們曾經遇上相似的障礙,同樣無法到達目的地,但我擁有挑戰困難的決心,將會堅持下去。
  奧治露出無奈的神情:「由於我的時間總是不夠用,忙工作、忙寫作、忙生活,在短時間內,我必須放棄尋找大廈的真相。」
  我故作輕鬆,安慰說:「哈哈,尋找真相一事讓我來辦吧。離開小君後,空閒時間是前所未有的多,而且我也渴望知道黑色大廈的秘密,怎麼我……不是……是我們才對,怎麼我們總是無法到達或越過大廈呢?」
  「這正是我們需要解開的謎團,要不是生活忙碌,我當然願意跟你一起冒險。」奧治淺笑,笑容卻談不上愉快自然。
  我察覺他話裡有話,禁不住發笑:「哈哈,我才不相信這一句。說到底,我還是需要一個人去冒險啊,你繼續忙你的工作、忙你的小說好了。」
  「那麼……在那方面需要我的幫忙?只管說。」奧治誠懇問道,這不像他的作風,細心體貼得有點嚇人。
  我沉默不語,認真考慮他的提議。想了想,原來在這幾年間,開口要求別人幫忙的情況近乎沒有。其實大家都是成年人,行事作風相近,喜歡獨來獨往,懂得隨機應變,需要幫忙的事情實在不多。而且他的專長是寫小說,從來不是冒險探險,他不是那個離開香港已久的朋友,不一定勝任好伙伴的角色。
  一下子,這個問題真的把我考倒。
  「我暫時想到一個,讓我可以隨時借用你的車子,或許有幫上忙的機會。」經過十多分鐘的費煞思量,我終於想出這個要求。
  奧治欣然接受:「沒問題,反正車子放在停車場都是閒著。我喜歡乘火車多一點,皆因車資便宜,所以你可以隨時借用我的車子,但必須負起燃油費。」
  「哈哈,沒問題,我只是不想向小君借車罷了。她討厭聽見跟黑色大廈有關的一切,她總是不理解我的好奇心。」我也不曉得自己會否使用汽車,但不能向小君借車是鐵一般的事實,既然奧治渴望得到一個答覆,便讓他滿足一下幫助朋友的心理。
  「男女相處永遠是一門學問,總是學不懂,又是一場永遠的戰爭,雙方都不願意讓步。久而久之,兩人之間形成了一層隔膜。恕我多言,希望你可以多回答一個問題。」奧治在溝通方面有一個壞習慣,老是把事情說得複雜難懂,這一點跟朱老闆的拐彎抹角稍有不同,奧治算是高深莫測的一類,較為有趣。
  我作了一個「隨便說」的手勢。
  「你真的打算離開她嗎?」奧治單手托腮,動作和表情都顯得不太自然。他口中的她,自然是小君。我沒有把離開長沙灣一事告訴別人,但小君私自把臉書裡的感情狀態從「穩定交往中」更改為「一言難盡」,隱私自然成為圈子裡的八卦,奧治也因而得知我們的狀況。
  我不期然迴避他的目光:「不知道,這一刻,真的不知道。我們交往了接近六年,一起居住了兩年,感情其實沒有轉淡,但浪漫不再、激情不再。在黑色大廈一事,我們出現了相當嚴重的意見分歧,我希望探求真相,她卻覺得很無謂,所以在找出真相之前,我不可能回到她的身邊。」我沒有坦白道出所有真相,把離開的原因改寫為「性格不合」和「浪漫不再」,對外遇一事隻字不提,我在逃避那些又可怕、又黑暗的畫面,不欲重溫一連串的惡夢,不欲面對分開的真正原因。
  奧治嘗試探索我的內心世界:「為了一個真相,值得這樣做嗎?」
  我堅持:「不解決問題,讓關係惡化下去,更加不值得。」
  奧治露出滿意的笑容:「我絕對支持你找出大廈的真相,因為我擁有和你相同的好奇心,我們都是男生,對不明不白的事情,總渴望弄個明白。至於感情問題,我已經不必再給意見了,你需要自行解決,也必須像個男子漢般勇敢面對。」這一刻,他彷彿擅作主張的當上我的親哥哥,語氣就如一個默默看著我成長的親人。
  我故意嘲諷他:「你不是經常寫愛情小說的嗎?理應是個替別人解決大小愛情煩惱的專家,怎可能說到這裡就閉嘴呢?」
  「對啊,我寫過幾部反映現實的愛情小說,但不代表我是個愛情專家,就算是真正的愛情專家,也不一定懂得解決自己的煩惱,或解決自身的問題。況且,我早就沒有興趣再寫愛情小說了,現在喜歡的是科幻。」奧治理直氣壯的答道,知道讀者偏好戀愛題材,他卻選擇挑戰自己,我估計他的時間都花在科幻小說的創作上,因此分身不暇,無法挑戰神秘的黑色大廈。
  聽過他的長篇大論,我只好服氣:「哈哈,我就是說不過你。」
  聊過黑色大廈和愛情,咖啡室裡忽然沉寂下來,咬著嘴唇的奧治顯得一臉苦惱,這表示他正在考慮某些事情,冒起什麼怪念頭,甚或是策劃著某個特別行動。我的估計果然正確,他突然把待應生招來,又是那一個年輕人,頭髮打理得十分整齊,這跟他的年紀不太配合,過於成熟。小孩子總喜歡裝成大人,以為日子會混得輕鬆一點。
  奧治接下來的舉動著實教我驚奇,他在電腦打開了國榮大廈的地圖實景,然後要求侍應生認真的看一下,問他知不知道大廈背後的其他建築物或地方。
  我沒有插話,在旁靜靜觀察,耐心等待一個難以預測的答案。
  侍應生想了想,那呆滯顯得有點不尋常,像個生硬的機器人。一會兒過後,他表示沒印象,而且是毫無概念,他同樣住在大埔,熟悉社區各處的環境和道路,知道顯示在熒幕上的是國榮大廈,知道離開大廈後往前走,然後轉向右方會走到酒吧區,他有過幾次跟朋友喝酒的經歷,但他偏偏說不出轉向左方後所見到的景象。
  即是說,他根本不知道黑色大廈的存在。
  奧治再三堅持,要求侍應生說得更肯定:「離開國榮大廈,然後往前走,再轉向左方,那裡的環境到底怎麼樣?會有什麼類型的建築物?你要說得肯定,非常肯定,是非常的、非常的肯定!」在觀察他們對話的同時,我竟然興奮莫名,暗中期待著侍應生的答案。
  「不知道,完全沒印象。」侍應生一臉苦惱,語氣無奈地答道。
  這引得奧治喀喀大笑,我也含蓄地露出微笑,這是我們所渴求的答案,感到非常滿意。侍應生一臉茫然,不敢向我們追問究竟,只好乖乖的回去工作。然後,奧治在咖啡室裡觀察了好一陣子,決定多找兩個客人來作相同的實驗,他們看到照片後,顯得神色困惑,像機器人似的呆上一段時間,搖頭表示不知道那個地方,反應與侍應生相同。奧治的怪念頭逐漸浮現,他希望藉此說出一個事實。
  事實經由我的嘴巴說出:「在這個城市裡,只有我們知道黑色大廈的存在。」
  沉著的奧治還是有所保留:「不一定,我認為還有別人知道大廈,但它的存在確實遭人所遮蔽。這是一個隱藏在城市裡的神秘謎團,是有人刻意隱瞞真相!」
  「所以,我必須找出真相。」我點頭說道。
  奧治狀甚安慰的說:「這就拜託你了。」
  「喔,我還有一個要求。」我靈機一動,想到便說。
  奧治點頭,示意我說下去。
  我續道:「在城市裡有七百多萬人,知道此事的只有我們兩個人,即表示大廈跟我們有著某一種聯繫,或許是我們朋友之間的緣分,先後誘導我們前去大廈。我有一個提議,能否找到真相也好,我們約定在某一天一同前往大廈,以紀念一段共同擁有的記憶和經歷。」
  奧治爽快答應,而且立刻選定日子,是十二月十一日,是不用上班的星期天。無論情況如何,我們會到大廈一趟,他更立即把此事加進手機的行事曆,作為提醒之用。
  日子是他選的,我沒有異議,相信其科幻新作也會在那天之前完成。這當然只是我的猜測,說不定那將是一部清新的愛情小品,能讓讀者耳目一新。
  一段段對話產生出微妙的共鳴,也在背後起了推動作用,到目前為止,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黑色大廈的存在,這樣有夠古怪了吧?
  總是出現看不見的障礙,總是阻止我們接近真相。我明白自己不能坐視不理,即使身份不是勇者,手握手機而不是寶劍,但我擁有寶貴的冒險精神,不像那些只懂得循規蹈矩的城市人,他們行屍走肉般活著,缺乏冒險的勇氣。
  離開咖啡室,走過一些街道,我跟隨奧治到其住所附近的停車場看一下汽車。車子是一輛黑色四人車,體積比我和小君的五人車小,座位狹窄,產生出一種侷促感。
  有趣的是,原來奧治同樣不懂得駕車,他表示自己沒有駕駛天分,作過幾次嘗試都失敗而回,唯有依賴近年發展迅速的智能駕駛系統。我們都是不懂得駕車的男人,這可算是人生中的小污點、大挫折,卻老是嚷著要到黑色大廈冒險,感覺又矛盾、又有趣。
  這是值得記住的一天,黑色大廈成為我們的冒險目標。若干年後,相信這會成為一段珍貴的共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