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具身體躺在床上,失去溫度的形體只能稱作是一具身體。音樂慢慢地流瀉在寒意侵襲的房間裡,一扇窗,冰雪從縫隙流進來,像是吞吃生命似的,默默地燃燒著。
這曾是一個年輕的生命,不滿三十歲,那個年輕人在冰雪尚未封凍的球場上連幾日不斷地運球、轉動著身體,在他曾經流連過無數時光的南方小島仍十分溫暖,從未見過雪的蹤跡。寒冷圍繞著他,然而他沒有感覺,在已經遙遠的小島上,有著那個他從學生時代就相識、全系裡最美麗的女子。那女子的照片是年輕人的電腦螢幕畫面,與女子的談話仍是前天,女子慵懶的聲音從遙遠的彼岸傳來。
「那裏冷嗎?」
「不冷。」
他們交換寥寥數語,女子百無聊賴,在同樣慵懶,幾乎細細地快被掐滅的學術網絡中流動。
年輕人撫摸著電腦螢幕,腦海裡流過小島上城市的五光十色、點點滴滴,此時,他感覺非常寒冷。然而人的孤獨無法彼此慰藉,情緒也無法流動到對方的彼岸,人的相聚與依賴是鳥不得已的飛行,從無數次的遷徙中尋覓歸處。
年輕人短暫做過許多工作以後,覺得自己的歲月一直流逝,無法放棄最喜歡做的事情,他到了下著大雪的美東城市修習運動研究所,然而在經過短短的日子以後,他驀然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在東方人之中,他很好,然而這樣逐漸老去的身體條件,卻在西方什麼都不值。
年輕人在暴風雪中瘋狂舞動身體,與最愛的球影融在一起。他感覺不到痛,歡樂、抽搐、白茫茫的大地──一個人燃燒,在光明耀遠中,忘記自己的存在、忘記明天、忘記別人的眼神、忘記生存之迷惑、讚美,笑聲、女友的手指晃動,金頭髮、黑頭髮、棕頭髮、紅頭髮........一切都融進雪地。
第三天,人們打開年輕人宿舍房門,還以為他睡在那裏。冰雪在窗外繚繞,年輕人的身體也已經寒冷了很久。這個消息用中文被小小地登在在留學生看的報紙上,小小的一個方格子,死因不明。
沒有人記得年輕人在那個大雪的夜裡看見了什麼,飄飄盪盪白茫茫,異鄉靈魂在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