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1月 26, 2015 6:23 am
美好的事物向來不用言語就有人懂得欣賞，儘管鬧區的街道上總是熙熙攘攘，坐在路邊靜靜為客人畫著素描的年輕畫師依然不斷的吸引旁人目光。
年約二十後半，拿著畫筆的手大而修長，是雙平時不會受注目，特意舉起卻會吸引女性目光、富有男性魅力的手，即便如此雙手對他而言僅是重要的吃飯工具。看他靈活的驅使手中的畫筆將眼前不時和朋友笑鬧的客人如同照相般轉印在紙上時，旁人不免為他的繪圖速度與精準度感到驚奇。俊秀的外表、美麗的手與在真人素描上的繪畫造詣，已成為北門鬧區上的一則奇聞。
雖說是鬧區但也只是一條道路，前方是輸送各地旅客的火車站，沿著前站出口而來的那排騎樓順勢發展起來，成為年輕人熱愛的課後休閒場所。畫師擺攤的所在地並非在熱鬧繁榮的商店街這側，卻是隔著馬路對面、有些陰暗的老舊騎樓底下，看似攬客不便，也鮮少見他作畫的手休息半小時以上，相貌氣質與技術已成為他醒目的廣告招牌，為他帶來為數不多但也餓不死的來客數。
前來光顧的客人除了讓畫師替自己素描之外，多少期待與這位氣質溫潤的男人多點交流，然而如此賞心悅目的人，卻總是無意滿足客人的期待，簡單交代幾句必要的話語便開始作畫，而後交付成品、收錢、招呼下一位客人，即使接下來已無等候的顧客，也只是沉默的看著車站，轉眼便忘了上一位客人還站在身旁似的，怎樣都得不到視線的接觸。
於是有人這麼說，畫師為了等待失聯的心上人回到故鄉，在此處擺起攤癡癡等候，只為了能在第一時間見著她……當然，在通訊器材發達的年代，這樣的故事多少有些荒謬。不過畫師不在意，外在事物對目前的他而言皆是過眼雲煙，也因此當小東西踏著不穩的步伐，跌跌撞撞的一頭碰上他的腰時，也只當是往來旅客不小心將行李擦到他，安穩的繼續作著畫，直到客人不停對著他後方露出歡喜之情，才感覺到這行李正「揪」著他的衣服不斷拉扯。
甫回頭便發現那東西已經整個黏在自己身上，是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張著骨溜溜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看。
「哥哥為什麼在哭？」稚嫩的聲音奶聲奶氣的問著。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畫師愣了一下便回復了以往的神情，用空出來的左手將小女孩一把撈起，而後將她塞給陪伴朋友前來的女同學。
「往這條路直走約五分鐘可以看到警察局，可以幫我帶妹妹去那裡等媽媽嗎？」
第一次被畫師認真注視的女同學，在畫師刻意為之的溫柔下，紅著臉牽過對畫師頗為好奇的小女孩。儘管毫不掙扎被丟包給別人，小女孩的視線仍舊沒有離開畫師。
「哥哥為什麼在哭？」
同樣的問題又再問了一次，始終不將情感外露的畫師第一次當著客人的面，拉下臉來硬生生的截斷了小女孩的提問。感受到氣氛的轉變，女同學不敢多留，哄著小女孩將她帶離現場。在他們離開不久後，畫師恢復以往的姿態，繼續作畫，而不遠處的女同學一閃神，小女孩卻已鬆開她的手，不知去向。
他們無從得知的是，此時畫師斜對方的候車區看板上，不知何時有位纖纖女子坐在上方，一邊捲弄頭髮，一邊皺起眉頭。
「真是固執！」女子啐道，往下一跳後便失去了蹤影。
那日之後，畫師的作畫事業便不得安寧，小女孩幾乎每天出現，一開始畫師還會請客人將她帶到警局等候家人，但是當每個受他所託之人，最後都垂頭喪氣的回來告訴他「女孩不見了」的時候，畫師也不好意思再增加他人「丟了孩子」的罪惡感，只得留下小女孩在身旁等候親人出現。幸而小女孩除了一句「哥哥為什麼在哭？」之外，其他時候倒也溫順乖巧，留她在身邊並無不便。
話雖如此，同一句話照三餐問還是會令人感到困擾。
一次午後，在畫師解決午餐的同時，小女孩一邊啃著自己給她的麵包，一邊鍥而不捨的繼續問著。
「哥哥為什麼在哭？」
經過幾日的相處，畫師知道了小女孩的習性，問題得不到解答絕不甘休，他一度想見見孩子的親人，能養得如此認真的個性，父母必然不簡單。然而小女孩卻像挑定時間似的，總是在他擺攤前出現，臨近收攤時喊了句「我去找把拔」就跑得不見蹤影，也因此在將近一個禮拜的相處下，畫師居然連小女孩怎麼出現在這邊都不曉得。
「哥哥為什麼在哭？」小女孩得不到回應，看著走神的畫師再度發問。
哭笑不得，畫師此刻只有這般感受。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在哭？」
小女孩歪著頭並瞪大了雙眼，似是不滿他將話題丟回來給自己，沉默一陣子之後，仍是乖巧答道。
「因為你一直看著火車站，」她咬著麵包以不是很清晰的發音說著，「把拔說自由的人喜歡火車，念舊的人喜歡老式建築，但是不帶任何感情、靜靜看著火車站的，只有哀傷的人。」
畫師淺淺的笑著，果然小女孩有個不簡單的父親。
看著火車站，畫師不曉得該抱持怎樣的心情看待這句話，只能想這或許是個契機。伸手揉著小女孩圓圓的頭，他懷念起自己還是這個年紀時的純粹。
「你很喜歡你爸爸嗎？」
「嗯嗯，最喜歡了。」小女孩說，「你不可以一直問我問題啦，明明是我先問你的。」
畫師笑了，為孩子的天真無邪與率真自然。
「我最後一次跟媽媽見面，就是在這個火車站。」畫師說，「那時候，我滿腦子只想著出國學畫，對家裡的事一無所知。當我回來時，舊時的屋子已經退租滿兩年。」而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已經被你束縛夠久，你不能連我最後的希望都搶走。當初的自己並不知道，搶走對方最後一次希望的其實是自己。
這些話畫師沒有說出來，畢竟連他自己回想起來都很痛苦。
如果可以，誰都希望擁有一個平安順遂的人生，何苦在現實的泥濘中掙扎求生。
當時的自己，太過自私。
畫師生於單親家庭，在學期間努力的四處參賽與增加經歷，終於在高中畢業前得到留學的全額獎學金，對於能夠出外見識世界的廣大浩瀚，畫師早已迷失其中，絲毫不聞一手栽培自己長大的母親那聲微弱的呼喚。
那年，在拿到通知信的當下，他立刻自家中飛奔到母親公司樓下，興沖沖的想著母親以他為傲的那抹神情，然而自他手中接過信件的她，那刻卻出乎意料的安靜。
沉默之後的開口，「阿寧，別學畫了好嗎？」
第一次，母親對畫師的夢想提出了異議，而當時的自己並沒有發現。在情緒的操控下，他與母親不再無話不談，最終帶著遺憾開始了旅程。
「最後一次？為什麼是最後一次？」小女孩的聲音將他自過去拉回現實。
「……因為她再婚了。」在自己留學期間，不知道跟哪裡來的男人跑了。如果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兒子與母親的關係大抵如此。畫師心中存在被母親拋下的苦楚，久久無法釋懷。真想連絡並不困難，困難的是自己踏不出那步曾經傷害與被傷害的腳步。
「所以你就不愛她了嗎？」
「不，我愛。」就是太愛，心才越痛。
「既然這麼喜歡她為什麼不跟她說？」吃完麵包，繼續吸著畫師買給她的蘋果汁，小女孩天真爛漫的說著，「我每個早上起床都會給把拔一個親親，跟他說我最愛他了。」
「那是你爸爸相信，要是他不相信你又能怎麼辦？」
「說到他相信為止啊！」小女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直指畫師的鼻尖說道，「一定是你做人不夠誠實，我把拔都是這樣教訓別人的。」
不夠誠實？畫師哭笑不得。
「不然就是你不夠愛她。」小女孩說，「你如果真的愛她，就會希望她得到幸福，你自己做不到，但其他人願意幫你做到，你應該要感謝他不是嗎？」
剎時間，小女孩像脫離五歲一般，以一個年長者的角度教訓自己的心胸狹隘。
人小鬼大啊。
儘管如此，畫師還是笑了，笑到流出了淚，久久不止。
是啊，自己確實心胸狹隘，自以為失去了寵愛就慌得手足無措，就算連收好幾張罰單，也硬是要在此處為人作畫，但其實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是每日每夜回憶著那日坐火車北上前，與母親那段最後的交談。仔細想來，不過一句「我愛你」、一句「對不起」有什麼好怕，怕到說不出口？
自回答小女孩問題的隔日起，畫師不再出現於騎樓下作畫，慕名而來的顧客不免惋惜，唯有一早坐在人行道欄杆擺蕩雙腳的小女孩始終笑著。
「你本性不壞，只是傻。
傻的以為天地浩瀚，而你卻囚於一個小小的家。
不懂天下再大，失去情感一切如同虛幻。
不是不愛，人再剛強也須溫暖呵護。
吝於付出的你，現在發現並不太晚──」
小女孩跳下欄杆，穿越馬路三步併兩步的自火車站奔去，期間有車自遠方行駛而來，穿過小女孩的身子筆直向前，女孩微微一笑，在候車區向上一蹬，小小的身子早已變成纖纖女子，俐落的在屋頂奔跑，最終跳進了火車站老舊的塔樓裡，消失無蹤。
女子輕輕嘆了口氣，人世間太多悲歡離苦，有人憑著悲劇慰藉自身愁苦，而女子卻是偏好圓滿結局，既然現實無情，何苦讓看戲的自己在戲中同樣不愉快。幸好畫師在意之人尚在人世，差點看了齣無可挽回的悲劇，女子拍著胸口長噓了口氣。不是爛戲，幸好幸好。
年約二十後半，拿著畫筆的手大而修長，是雙平時不會受注目，特意舉起卻會吸引女性目光、富有男性魅力的手，即便如此雙手對他而言僅是重要的吃飯工具。看他靈活的驅使手中的畫筆將眼前不時和朋友笑鬧的客人如同照相般轉印在紙上時，旁人不免為他的繪圖速度與精準度感到驚奇。俊秀的外表、美麗的手與在真人素描上的繪畫造詣，已成為北門鬧區上的一則奇聞。
雖說是鬧區但也只是一條道路，前方是輸送各地旅客的火車站，沿著前站出口而來的那排騎樓順勢發展起來，成為年輕人熱愛的課後休閒場所。畫師擺攤的所在地並非在熱鬧繁榮的商店街這側，卻是隔著馬路對面、有些陰暗的老舊騎樓底下，看似攬客不便，也鮮少見他作畫的手休息半小時以上，相貌氣質與技術已成為他醒目的廣告招牌，為他帶來為數不多但也餓不死的來客數。
前來光顧的客人除了讓畫師替自己素描之外，多少期待與這位氣質溫潤的男人多點交流，然而如此賞心悅目的人，卻總是無意滿足客人的期待，簡單交代幾句必要的話語便開始作畫，而後交付成品、收錢、招呼下一位客人，即使接下來已無等候的顧客，也只是沉默的看著車站，轉眼便忘了上一位客人還站在身旁似的，怎樣都得不到視線的接觸。
於是有人這麼說，畫師為了等待失聯的心上人回到故鄉，在此處擺起攤癡癡等候，只為了能在第一時間見著她……當然，在通訊器材發達的年代，這樣的故事多少有些荒謬。不過畫師不在意，外在事物對目前的他而言皆是過眼雲煙，也因此當小東西踏著不穩的步伐，跌跌撞撞的一頭碰上他的腰時，也只當是往來旅客不小心將行李擦到他，安穩的繼續作著畫，直到客人不停對著他後方露出歡喜之情，才感覺到這行李正「揪」著他的衣服不斷拉扯。
甫回頭便發現那東西已經整個黏在自己身上，是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張著骨溜溜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看。
「哥哥為什麼在哭？」稚嫩的聲音奶聲奶氣的問著。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畫師愣了一下便回復了以往的神情，用空出來的左手將小女孩一把撈起，而後將她塞給陪伴朋友前來的女同學。
「往這條路直走約五分鐘可以看到警察局，可以幫我帶妹妹去那裡等媽媽嗎？」
第一次被畫師認真注視的女同學，在畫師刻意為之的溫柔下，紅著臉牽過對畫師頗為好奇的小女孩。儘管毫不掙扎被丟包給別人，小女孩的視線仍舊沒有離開畫師。
「哥哥為什麼在哭？」
同樣的問題又再問了一次，始終不將情感外露的畫師第一次當著客人的面，拉下臉來硬生生的截斷了小女孩的提問。感受到氣氛的轉變，女同學不敢多留，哄著小女孩將她帶離現場。在他們離開不久後，畫師恢復以往的姿態，繼續作畫，而不遠處的女同學一閃神，小女孩卻已鬆開她的手，不知去向。
他們無從得知的是，此時畫師斜對方的候車區看板上，不知何時有位纖纖女子坐在上方，一邊捲弄頭髮，一邊皺起眉頭。
「真是固執！」女子啐道，往下一跳後便失去了蹤影。
那日之後，畫師的作畫事業便不得安寧，小女孩幾乎每天出現，一開始畫師還會請客人將她帶到警局等候家人，但是當每個受他所託之人，最後都垂頭喪氣的回來告訴他「女孩不見了」的時候，畫師也不好意思再增加他人「丟了孩子」的罪惡感，只得留下小女孩在身旁等候親人出現。幸而小女孩除了一句「哥哥為什麼在哭？」之外，其他時候倒也溫順乖巧，留她在身邊並無不便。
話雖如此，同一句話照三餐問還是會令人感到困擾。
一次午後，在畫師解決午餐的同時，小女孩一邊啃著自己給她的麵包，一邊鍥而不捨的繼續問著。
「哥哥為什麼在哭？」
經過幾日的相處，畫師知道了小女孩的習性，問題得不到解答絕不甘休，他一度想見見孩子的親人，能養得如此認真的個性，父母必然不簡單。然而小女孩卻像挑定時間似的，總是在他擺攤前出現，臨近收攤時喊了句「我去找把拔」就跑得不見蹤影，也因此在將近一個禮拜的相處下，畫師居然連小女孩怎麼出現在這邊都不曉得。
「哥哥為什麼在哭？」小女孩得不到回應，看著走神的畫師再度發問。
哭笑不得，畫師此刻只有這般感受。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在哭？」
小女孩歪著頭並瞪大了雙眼，似是不滿他將話題丟回來給自己，沉默一陣子之後，仍是乖巧答道。
「因為你一直看著火車站，」她咬著麵包以不是很清晰的發音說著，「把拔說自由的人喜歡火車，念舊的人喜歡老式建築，但是不帶任何感情、靜靜看著火車站的，只有哀傷的人。」
畫師淺淺的笑著，果然小女孩有個不簡單的父親。
看著火車站，畫師不曉得該抱持怎樣的心情看待這句話，只能想這或許是個契機。伸手揉著小女孩圓圓的頭，他懷念起自己還是這個年紀時的純粹。
「你很喜歡你爸爸嗎？」
「嗯嗯，最喜歡了。」小女孩說，「你不可以一直問我問題啦，明明是我先問你的。」
畫師笑了，為孩子的天真無邪與率真自然。
「我最後一次跟媽媽見面，就是在這個火車站。」畫師說，「那時候，我滿腦子只想著出國學畫，對家裡的事一無所知。當我回來時，舊時的屋子已經退租滿兩年。」而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已經被你束縛夠久，你不能連我最後的希望都搶走。當初的自己並不知道，搶走對方最後一次希望的其實是自己。
這些話畫師沒有說出來，畢竟連他自己回想起來都很痛苦。
如果可以，誰都希望擁有一個平安順遂的人生，何苦在現實的泥濘中掙扎求生。
當時的自己，太過自私。
畫師生於單親家庭，在學期間努力的四處參賽與增加經歷，終於在高中畢業前得到留學的全額獎學金，對於能夠出外見識世界的廣大浩瀚，畫師早已迷失其中，絲毫不聞一手栽培自己長大的母親那聲微弱的呼喚。
那年，在拿到通知信的當下，他立刻自家中飛奔到母親公司樓下，興沖沖的想著母親以他為傲的那抹神情，然而自他手中接過信件的她，那刻卻出乎意料的安靜。
沉默之後的開口，「阿寧，別學畫了好嗎？」
第一次，母親對畫師的夢想提出了異議，而當時的自己並沒有發現。在情緒的操控下，他與母親不再無話不談，最終帶著遺憾開始了旅程。
「最後一次？為什麼是最後一次？」小女孩的聲音將他自過去拉回現實。
「……因為她再婚了。」在自己留學期間，不知道跟哪裡來的男人跑了。如果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兒子與母親的關係大抵如此。畫師心中存在被母親拋下的苦楚，久久無法釋懷。真想連絡並不困難，困難的是自己踏不出那步曾經傷害與被傷害的腳步。
「所以你就不愛她了嗎？」
「不，我愛。」就是太愛，心才越痛。
「既然這麼喜歡她為什麼不跟她說？」吃完麵包，繼續吸著畫師買給她的蘋果汁，小女孩天真爛漫的說著，「我每個早上起床都會給把拔一個親親，跟他說我最愛他了。」
「那是你爸爸相信，要是他不相信你又能怎麼辦？」
「說到他相信為止啊！」小女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直指畫師的鼻尖說道，「一定是你做人不夠誠實，我把拔都是這樣教訓別人的。」
不夠誠實？畫師哭笑不得。
「不然就是你不夠愛她。」小女孩說，「你如果真的愛她，就會希望她得到幸福，你自己做不到，但其他人願意幫你做到，你應該要感謝他不是嗎？」
剎時間，小女孩像脫離五歲一般，以一個年長者的角度教訓自己的心胸狹隘。
人小鬼大啊。
儘管如此，畫師還是笑了，笑到流出了淚，久久不止。
是啊，自己確實心胸狹隘，自以為失去了寵愛就慌得手足無措，就算連收好幾張罰單，也硬是要在此處為人作畫，但其實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是每日每夜回憶著那日坐火車北上前，與母親那段最後的交談。仔細想來，不過一句「我愛你」、一句「對不起」有什麼好怕，怕到說不出口？
自回答小女孩問題的隔日起，畫師不再出現於騎樓下作畫，慕名而來的顧客不免惋惜，唯有一早坐在人行道欄杆擺蕩雙腳的小女孩始終笑著。
「你本性不壞，只是傻。
傻的以為天地浩瀚，而你卻囚於一個小小的家。
不懂天下再大，失去情感一切如同虛幻。
不是不愛，人再剛強也須溫暖呵護。
吝於付出的你，現在發現並不太晚──」
小女孩跳下欄杆，穿越馬路三步併兩步的自火車站奔去，期間有車自遠方行駛而來，穿過小女孩的身子筆直向前，女孩微微一笑，在候車區向上一蹬，小小的身子早已變成纖纖女子，俐落的在屋頂奔跑，最終跳進了火車站老舊的塔樓裡，消失無蹤。
女子輕輕嘆了口氣，人世間太多悲歡離苦，有人憑著悲劇慰藉自身愁苦，而女子卻是偏好圓滿結局，既然現實無情，何苦讓看戲的自己在戲中同樣不愉快。幸好畫師在意之人尚在人世，差點看了齣無可挽回的悲劇，女子拍著胸口長噓了口氣。不是爛戲，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