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1月 26, 2015 6:22 am
那個時候城市就顯得不太對勁。
原本就死氣沉沉的城市，隨著雨季的來臨，更加顯得黏稠不堪。大雨從四面八方襲擊，輕而易舉地攻下了城池。光線打從城市消失，日子一久，竟令人覺得陽光不曾出現過。
可是卻沒有人真正發現異狀。螞蟻都搬了家，白晝不再有鳥鳴，這座城市底只剩下少數活著的人類，浮游在街燈與月光下，日復一日，竟逐漸失去了逃亡的本領而不自知。
1.
「殊殊，把電視關掉好嗎，好吵。」
殊殊正在看新聞。新聞正播報著近日的異常氣侯，專家解釋，這是氣候變遷導致的災難。連日的大雨似乎無形中也將我的耐性耗盡，報導的字字句句都令我感到精神疲倦。
我起身走到殊殊面前，把電視關掉。殊殊依舊沒理會我，我想她還在在乎昨夜我們吵架的事。她的眼睛始終盯著螢幕，過了很久才開口想說些什麼，可是她沒有。她起身走向我，拿走遙控器，又一次打開了電視。這些沉默的舉動惹怒了我，我搶回了遙控器，狠狠地摔到地上，電視受了影響，音量猛然提高至震耳欲聾的地步。我們同時轉身瞧著噪音來源，發光的螢幕上正播報著一則末日訊息：……暴雨將侵襲整座城市，屆時將無人倖免！請各位民眾盡早撤離，但請不用慌張，時間足夠所有人離開……。
我和殊殊互看了一眼，啞然失聲。一切的爭吵突然都顯得如此笨拙。
「別吵了，好不好。」我說，「我們只剩下一周可活。」
殊殊答應了，她伸手擁住了我，答應在所剩無幾的日子裡和我一同度過。
後來想想，那時我們倆沒人表示要離開這座城市的意思。
2.
隔日我們去了市場，把食糧補齊。殊殊拿了一些蘋果，末日到來還是要吃蘋果，那是我們彼此最愛的食物。她撿起散落一地的蘋果時，我心中突然湧現一股許久不見的憐愛的感覺，那感覺真叫我吃驚，我已經許久沒有這麼想抱住一個人的衝動。
超市已經沒有人看守。只過了一夜，城市裡的人就撤離的差不多了，沿路上再沒看到其他人。除了我們兩個人，不知道還有誰留著。
食物之外，我拿了一綑繩子，她則拿了一瓶意義不明的藥罐。我問那是什麼。
「三氧化二砷，」她說，「作殺蟲劑的原料。我不想在最後幾天還要和蟑螂老鼠一起過日子。」我沒告訴她，這座城市裡已經再沒有人以外的其他生命，但後來我選擇噤聲。
夜晚我們倚偎在一起，一同吃著蘋果和看新聞。電視已經只剩下一個頻道，整天播報末日消息。裡頭的政府官員說，請民眾不要心存僥倖。
「……這座城市很快會被淨空，技術人員將於明日統一撤離，飲水系統與傳播媒體都將全數停止運作……。」
「不知道末日會長成什麼樣子，」殊殊說，一面把頭塞進我的臂彎裡。
不就是淹水嗎，大洪水。像聖經那樣。我慵懶答道。
「那我就是蘿絲，你是那個男主角。呼─呼─」她在我懷中張開雙手，假裝自己正在鐵達尼號的甲板上乘風。
「傑克，」我笑出聲。「李奧納多，我有他那麼帥就好了。」
3.
星期三的早晨，打開電視已經是毫無音訊，只剩下螢幕上無訊號的黑白波浪條紋不停發出嘶嘶的聲響。城市從早上七點開始停水停電，但我們還有從超市扛來的數桶飲用水、手電筒和蠟燭可以過活。我和殊殊醒來後就什麼事都不想做，只相互依偎在一起，下午還做了愛以打發時間。在悶熱且不通風的高樓建築物中，我們很快又昏睡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深夜了。懸掛在客廳牆上的時鐘停了，我感到一股詭譎且魔性的力量正操控著這世界、操控著我和殊殊，讓我們拒絕離開城市。
殊殊弄了一杯冷咖啡給昏沉的我，但我沒有喝。
「裡面白白的沉澱是什麼。」我問。
「……奶精。」殊殊愣了一下說。
「可是我們沒有奶精粉，我們只有牛奶。」我繼續說：「妳加了殺蟲劑進去嗎？」
「那個哪裡會沉澱，明明是透明的……啊。」殊殊自己知道被我套了話，轉而沉默不答。
「昨天妳拿回家的時候，我就上網查過了。三氧化二砷就是砒霜，對不對？」我輕聲說。
殊殊猛然哭了起來。
「我不要你承受痛苦，你先去那邊等我……你就不會痛也不會害怕了。」我凝視著她滾落的淚珠，將她擁過來輕撫她的頭髮。我沒有再多說什麼。
那個夜晚水悄悄漫上了我們居住的城市。殊殊挽著我一同坐在陽台上，凝視著高起的水平面，水已經淹過了三樓。
月色倒映在粼粼水面上，我想，我們已經下不去，也離不開了。
4.
昨夜我們兩人都失眠的厲害。殊殊徹夜睜著眼抱著我看，搞得我心神不寧。天很快又亮了，但是這次卻沒有時鐘來告訴我們現在幾點。我們索性起床不睡了，殊殊用輕便瓦斯爐燒了一鍋熱的湯麵，我們沉默的對坐吃著。
吃完飯我一個人坐在客廳，殊殊在廚房洗碗。尷尬的沉默依舊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裡頭傳來殊殊的聲音說：「我問你，你真的……我嗎。」
我來不及聽清楚，突然感到腳下一股劇烈震動，是地震。
整棟建築物以一種誇張的頻率晃了起來，時鐘掉下來摔碎，玻璃窗給擠壓成零星碎片，廚房響起鍋碗瓢盆掉落的聲音。我聽見殊殊尖叫。
「殊殊，殊殊！」我顛簸著爬進廚房，半途頭還給畫框的角砸到，在地上拖出一條細細的血跡。我一眼看見縮在櫃子旁的殊殊，衝過去死死的抱緊她。
過了半晌，殊殊才拍著我的肩膀告訴我地震停了。
「沒事了，我在這裡。」殊殊笑了。她告訴我，剛剛地震了好幾分鐘，我發瘋似的一刻不停地念著她的名字。
5.
我們抱著躺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途中我還因為過於驚嚇而累的睡著了，
只覺得我們都捨不得離開這個已經扭曲變形的小空間。天花板多處已經凹陷了，地板上到處都是碎裂物的殘骸。直到我們倆肚子都開始餓的咕嚕嚕叫的時候，才察覺到已經過了非常久的時間。末日前還是會肚子餓，還是要進食呢。想到這，我不僅為此惆悵起來。
殊殊推開我想去找繃帶給我紮起，我也遲緩的起身，去臥室拿了那捆麻繩。走進臥室才發現我們擺在床頭櫃上的合照也碎在地上，殊殊的視線從照片中穿透而出，眼角微微垂著好像在傷心地控訴，彷彿知道我要做什麼一樣。我把合照翻個面蓋在地上，離開了房間。
我走到正翻箱倒櫃的殊殊後面，舉高一段繩子，可這時殊殊卻猛然一轉頭凝視著我。
「你在做什麼？」她質問。
「對不起，我，」沒料到她的轉身，我結巴了起來。
看到她的眼睛瞬間，我又失去了力量。不禁詫異起前些日子她怎麼能如此若無其事將砒霜加進我的咖啡中而不膽戰心驚。
「繩子...？你要用繩子勒死我？」
她裝作沒事的樣子，可顫抖的聲音洩漏出了悲傷。瞧我不回答，便逐漸全身發起抖來，最後不住腿軟跪倒在地上。
「我不懂，什麼呀，你不是剛剛還抱著我哭嗎。」殊殊哭喊。
「……我不要妳痛苦。」我猶豫了一陣，然後說出和她昨夜一模一樣的話。
那一天她再也沒有說話，只是哭。
殊殊畢生的眼淚好像化作洪水那樣，我站在陽台上，瞧著大水淹過大部分地區，我們住的十一樓看起來就好像三層樓那樣矮。月色皎潔，而太陽早已經不知道消失去了哪裡。
其實很多事情都已經明白攤開在眼下，只是我們都選擇不去面對。我自私地想，嘿，都已經是末日盡頭了，還能怎樣懺悔呢。說是不想要妳痛苦，也許我只是想用用妳的眼淚，換取最後我能單獨站在陽台上的片刻時光。
然後我們就都明白了。我們都好害怕，害怕一個根植在心頭揮之不去的真實。那真實存在末日之前，就算我們活過了災難，那真實在末日之後，也會一直存在。
所以我們選擇留下來，奮力一搏，不願離開，以為這樣事情就會變好。
6.
第六天早晨，海水淹過高樓，殊殊坐在十樓陽台牆上，看起來像一樓。
「那麼，我走了。」殊殊說。
「嗯。」
我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連再見兩個字都說不出口。但想想，說出口又如何呢？又不會再見面了。剎時我又湧起了挽留的意念，我對著殊殊喊：「也許末日不會來。」
可是殊殊只是淡淡地說，那是不可能的。連頭也沒回。
「已經結束了。沒有明天了。」
是什麼結束？我苦澀的問。
她再沒有回答，單薄的背影顯得好遙遠。
她縱身躍入海中，什麼也沒帶。遺留我繼續存活在這棟廢墟般的屋子裡苟延慘喘。我回頭張望滿地破碎的屋內，然後決定最後一夜要睡在陽台上。
我要與星光和月色同死，我想。
我要水淹過我的軀體、捲起我，把我沖刷到城市的最底部，然後永遠沉眠在最深的地方。
那一整天我沒有吃任何東西，卻一點也不覺飢餓，奇異地覺得有種神性的超脫。夜晚我拿了毯子在陽台上把自己捲起入眠。獨自一人的夜裡，我這才有機會仔細看清楚這進水的城市，竟清澈透明的宛若遺失的古城。這幾夜的大水竟令死寂的城市彷彿活了起來，高高低低色彩斑斕的建築物在水影中飄盪，忽而變形，在月色渲染下鍍上一層雅致的銀光。我還瞧見幾隻不知為何的龐然大物悠游過城市縫隙，有一隻還潛到了我的房子下頭。我進屋裡拿了幾顆剩餘的蘋果餵食它，想看清的它的模樣，可惜那生物始終沒有露面。只見那鱗片不停反射出隱隱的光芒，像是逗弄我、與我嬉戲一般。
城市真可說是活生生的了，我突然覺得捨不得睡去，想要睜著眼與城市共活。但最終敵不過睡意侵襲，我向城市道別，陷入不醒的夢鄉。
7.
度過了一夜沒有殊殊的夜晚，我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但當我朦朧且貪心的睜開眼，跳起身往下張望，卻驚訝的發現水退了。
連一點洪水痕跡都沒留下，整座城市全然乾淨無暇，白色的牆面被陽光反射的閃閃光光。昨日那些悠游其中的生物全部消失的乾淨，好像只是夢醒間的綺麗幻想。我傻呼呼地站在原地倚著欄杆，看見不知道消失多久的晨光取代了月亮，照的我一身刺眼奪目。好像這個城市從一開始就只有我一個人存在，最後也只有我一個人存活。我莫名想起一句歌詞，那歌詞伴隨著附近樹梢悅耳的鳥鳴鑽入我的腦海：
「我們都活在末日邊緣，當你不再愛我，不再愛我的時候。」
原本就死氣沉沉的城市，隨著雨季的來臨，更加顯得黏稠不堪。大雨從四面八方襲擊，輕而易舉地攻下了城池。光線打從城市消失，日子一久，竟令人覺得陽光不曾出現過。
可是卻沒有人真正發現異狀。螞蟻都搬了家，白晝不再有鳥鳴，這座城市底只剩下少數活著的人類，浮游在街燈與月光下，日復一日，竟逐漸失去了逃亡的本領而不自知。
1.
「殊殊，把電視關掉好嗎，好吵。」
殊殊正在看新聞。新聞正播報著近日的異常氣侯，專家解釋，這是氣候變遷導致的災難。連日的大雨似乎無形中也將我的耐性耗盡，報導的字字句句都令我感到精神疲倦。
我起身走到殊殊面前，把電視關掉。殊殊依舊沒理會我，我想她還在在乎昨夜我們吵架的事。她的眼睛始終盯著螢幕，過了很久才開口想說些什麼，可是她沒有。她起身走向我，拿走遙控器，又一次打開了電視。這些沉默的舉動惹怒了我，我搶回了遙控器，狠狠地摔到地上，電視受了影響，音量猛然提高至震耳欲聾的地步。我們同時轉身瞧著噪音來源，發光的螢幕上正播報著一則末日訊息：……暴雨將侵襲整座城市，屆時將無人倖免！請各位民眾盡早撤離，但請不用慌張，時間足夠所有人離開……。
我和殊殊互看了一眼，啞然失聲。一切的爭吵突然都顯得如此笨拙。
「別吵了，好不好。」我說，「我們只剩下一周可活。」
殊殊答應了，她伸手擁住了我，答應在所剩無幾的日子裡和我一同度過。
後來想想，那時我們倆沒人表示要離開這座城市的意思。
2.
隔日我們去了市場，把食糧補齊。殊殊拿了一些蘋果，末日到來還是要吃蘋果，那是我們彼此最愛的食物。她撿起散落一地的蘋果時，我心中突然湧現一股許久不見的憐愛的感覺，那感覺真叫我吃驚，我已經許久沒有這麼想抱住一個人的衝動。
超市已經沒有人看守。只過了一夜，城市裡的人就撤離的差不多了，沿路上再沒看到其他人。除了我們兩個人，不知道還有誰留著。
食物之外，我拿了一綑繩子，她則拿了一瓶意義不明的藥罐。我問那是什麼。
「三氧化二砷，」她說，「作殺蟲劑的原料。我不想在最後幾天還要和蟑螂老鼠一起過日子。」我沒告訴她，這座城市裡已經再沒有人以外的其他生命，但後來我選擇噤聲。
夜晚我們倚偎在一起，一同吃著蘋果和看新聞。電視已經只剩下一個頻道，整天播報末日消息。裡頭的政府官員說，請民眾不要心存僥倖。
「……這座城市很快會被淨空，技術人員將於明日統一撤離，飲水系統與傳播媒體都將全數停止運作……。」
「不知道末日會長成什麼樣子，」殊殊說，一面把頭塞進我的臂彎裡。
不就是淹水嗎，大洪水。像聖經那樣。我慵懶答道。
「那我就是蘿絲，你是那個男主角。呼─呼─」她在我懷中張開雙手，假裝自己正在鐵達尼號的甲板上乘風。
「傑克，」我笑出聲。「李奧納多，我有他那麼帥就好了。」
3.
星期三的早晨，打開電視已經是毫無音訊，只剩下螢幕上無訊號的黑白波浪條紋不停發出嘶嘶的聲響。城市從早上七點開始停水停電，但我們還有從超市扛來的數桶飲用水、手電筒和蠟燭可以過活。我和殊殊醒來後就什麼事都不想做，只相互依偎在一起，下午還做了愛以打發時間。在悶熱且不通風的高樓建築物中，我們很快又昏睡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深夜了。懸掛在客廳牆上的時鐘停了，我感到一股詭譎且魔性的力量正操控著這世界、操控著我和殊殊，讓我們拒絕離開城市。
殊殊弄了一杯冷咖啡給昏沉的我，但我沒有喝。
「裡面白白的沉澱是什麼。」我問。
「……奶精。」殊殊愣了一下說。
「可是我們沒有奶精粉，我們只有牛奶。」我繼續說：「妳加了殺蟲劑進去嗎？」
「那個哪裡會沉澱，明明是透明的……啊。」殊殊自己知道被我套了話，轉而沉默不答。
「昨天妳拿回家的時候，我就上網查過了。三氧化二砷就是砒霜，對不對？」我輕聲說。
殊殊猛然哭了起來。
「我不要你承受痛苦，你先去那邊等我……你就不會痛也不會害怕了。」我凝視著她滾落的淚珠，將她擁過來輕撫她的頭髮。我沒有再多說什麼。
那個夜晚水悄悄漫上了我們居住的城市。殊殊挽著我一同坐在陽台上，凝視著高起的水平面，水已經淹過了三樓。
月色倒映在粼粼水面上，我想，我們已經下不去，也離不開了。
4.
昨夜我們兩人都失眠的厲害。殊殊徹夜睜著眼抱著我看，搞得我心神不寧。天很快又亮了，但是這次卻沒有時鐘來告訴我們現在幾點。我們索性起床不睡了，殊殊用輕便瓦斯爐燒了一鍋熱的湯麵，我們沉默的對坐吃著。
吃完飯我一個人坐在客廳，殊殊在廚房洗碗。尷尬的沉默依舊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裡頭傳來殊殊的聲音說：「我問你，你真的……我嗎。」
我來不及聽清楚，突然感到腳下一股劇烈震動，是地震。
整棟建築物以一種誇張的頻率晃了起來，時鐘掉下來摔碎，玻璃窗給擠壓成零星碎片，廚房響起鍋碗瓢盆掉落的聲音。我聽見殊殊尖叫。
「殊殊，殊殊！」我顛簸著爬進廚房，半途頭還給畫框的角砸到，在地上拖出一條細細的血跡。我一眼看見縮在櫃子旁的殊殊，衝過去死死的抱緊她。
過了半晌，殊殊才拍著我的肩膀告訴我地震停了。
「沒事了，我在這裡。」殊殊笑了。她告訴我，剛剛地震了好幾分鐘，我發瘋似的一刻不停地念著她的名字。
5.
我們抱著躺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途中我還因為過於驚嚇而累的睡著了，
只覺得我們都捨不得離開這個已經扭曲變形的小空間。天花板多處已經凹陷了，地板上到處都是碎裂物的殘骸。直到我們倆肚子都開始餓的咕嚕嚕叫的時候，才察覺到已經過了非常久的時間。末日前還是會肚子餓，還是要進食呢。想到這，我不僅為此惆悵起來。
殊殊推開我想去找繃帶給我紮起，我也遲緩的起身，去臥室拿了那捆麻繩。走進臥室才發現我們擺在床頭櫃上的合照也碎在地上，殊殊的視線從照片中穿透而出，眼角微微垂著好像在傷心地控訴，彷彿知道我要做什麼一樣。我把合照翻個面蓋在地上，離開了房間。
我走到正翻箱倒櫃的殊殊後面，舉高一段繩子，可這時殊殊卻猛然一轉頭凝視著我。
「你在做什麼？」她質問。
「對不起，我，」沒料到她的轉身，我結巴了起來。
看到她的眼睛瞬間，我又失去了力量。不禁詫異起前些日子她怎麼能如此若無其事將砒霜加進我的咖啡中而不膽戰心驚。
「繩子...？你要用繩子勒死我？」
她裝作沒事的樣子，可顫抖的聲音洩漏出了悲傷。瞧我不回答，便逐漸全身發起抖來，最後不住腿軟跪倒在地上。
「我不懂，什麼呀，你不是剛剛還抱著我哭嗎。」殊殊哭喊。
「……我不要妳痛苦。」我猶豫了一陣，然後說出和她昨夜一模一樣的話。
那一天她再也沒有說話，只是哭。
殊殊畢生的眼淚好像化作洪水那樣，我站在陽台上，瞧著大水淹過大部分地區，我們住的十一樓看起來就好像三層樓那樣矮。月色皎潔，而太陽早已經不知道消失去了哪裡。
其實很多事情都已經明白攤開在眼下，只是我們都選擇不去面對。我自私地想，嘿，都已經是末日盡頭了，還能怎樣懺悔呢。說是不想要妳痛苦，也許我只是想用用妳的眼淚，換取最後我能單獨站在陽台上的片刻時光。
然後我們就都明白了。我們都好害怕，害怕一個根植在心頭揮之不去的真實。那真實存在末日之前，就算我們活過了災難，那真實在末日之後，也會一直存在。
所以我們選擇留下來，奮力一搏，不願離開，以為這樣事情就會變好。
6.
第六天早晨，海水淹過高樓，殊殊坐在十樓陽台牆上，看起來像一樓。
「那麼，我走了。」殊殊說。
「嗯。」
我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連再見兩個字都說不出口。但想想，說出口又如何呢？又不會再見面了。剎時我又湧起了挽留的意念，我對著殊殊喊：「也許末日不會來。」
可是殊殊只是淡淡地說，那是不可能的。連頭也沒回。
「已經結束了。沒有明天了。」
是什麼結束？我苦澀的問。
她再沒有回答，單薄的背影顯得好遙遠。
她縱身躍入海中，什麼也沒帶。遺留我繼續存活在這棟廢墟般的屋子裡苟延慘喘。我回頭張望滿地破碎的屋內，然後決定最後一夜要睡在陽台上。
我要與星光和月色同死，我想。
我要水淹過我的軀體、捲起我，把我沖刷到城市的最底部，然後永遠沉眠在最深的地方。
那一整天我沒有吃任何東西，卻一點也不覺飢餓，奇異地覺得有種神性的超脫。夜晚我拿了毯子在陽台上把自己捲起入眠。獨自一人的夜裡，我這才有機會仔細看清楚這進水的城市，竟清澈透明的宛若遺失的古城。這幾夜的大水竟令死寂的城市彷彿活了起來，高高低低色彩斑斕的建築物在水影中飄盪，忽而變形，在月色渲染下鍍上一層雅致的銀光。我還瞧見幾隻不知為何的龐然大物悠游過城市縫隙，有一隻還潛到了我的房子下頭。我進屋裡拿了幾顆剩餘的蘋果餵食它，想看清的它的模樣，可惜那生物始終沒有露面。只見那鱗片不停反射出隱隱的光芒，像是逗弄我、與我嬉戲一般。
城市真可說是活生生的了，我突然覺得捨不得睡去，想要睜著眼與城市共活。但最終敵不過睡意侵襲，我向城市道別，陷入不醒的夢鄉。
7.
度過了一夜沒有殊殊的夜晚，我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但當我朦朧且貪心的睜開眼，跳起身往下張望，卻驚訝的發現水退了。
連一點洪水痕跡都沒留下，整座城市全然乾淨無暇，白色的牆面被陽光反射的閃閃光光。昨日那些悠游其中的生物全部消失的乾淨，好像只是夢醒間的綺麗幻想。我傻呼呼地站在原地倚著欄杆，看見不知道消失多久的晨光取代了月亮，照的我一身刺眼奪目。好像這個城市從一開始就只有我一個人存在，最後也只有我一個人存活。我莫名想起一句歌詞，那歌詞伴隨著附近樹梢悅耳的鳥鳴鑽入我的腦海：
「我們都活在末日邊緣，當你不再愛我，不再愛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