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色舞台>26 迎新舞會的再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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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是星期一的社團活動。不過今天的百花池卻特別熱鬧,音樂聲喧嘩聲不斷敲擊我們的耳膜。

「今天有活動嗎?」我問。

「拜託!今天是迎新舞會啊!難道妳不知道???」小禹說。

「是唷?」

我站在面向百花池的窗前看,舞池七彩燈光四射,DJ在舞台上放著強烈的節奏。

咚咚咚!我的心臟感到一陣陣興奮的撞擊,身體也不由自主擺動起來。

「好像很好玩。」我喃喃自語。

「ㄟ,社長大人妳在幹嘛?」小啾拍拍我的右肩。

我回神,「喔。沒事,繼續排戲。」

嘴巴這麼說,心臟的節奏卻跟著音樂聲合拍起來。

「哎唷,想跳舞就說嘛!今天排戲進度也差不多啦!不如咱們下去跳舞啊。」不知道是誰提議。

「好啊好啊!」我眉開眼笑的說。

「真是的。」雖然是責備的口氣,但大家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行囊,還原坐椅,熄燈,飛奔到百花池去。

小禹、小啾和社員們一到百花池就全速進攻舞台,把我狠很丟在後頭。

「ㄟ!等等我啊!這群沒良心的傢伙!」

我追在後頭,氣喘吁吁。

百花池廣場的外圍,插著大大的「舞肆運動」活動旗子的攤位,我見到育緯和他們吉他社的團員站在舞池外,喧嘩嘻笑著。

我問育緯:「怎麼不下去跳?」

原本和社員哈啦的育緯,一見我就靦腆起來。

「嗨!夏蓓!」

「嗨!阿醫!」

「原來她就是夏蓓喔?」

「傳說中那個外星妹喔。」

「日記裡那個嘛。」

又是一陣碎語。

許久,育緯說:「沒有啦,我不會跳舞。」

「喔。」我應聲。爬上攤位的桌子,看整個舞台和舞池。

「妳小心摔下來!」

「不會啦。」

因為第一次見到學校辦舞會實在太興奮,我不計形象耍起寶來:「傑克,你看,我會飛!咻咻咻……」

吉他社的社員笑了出來,除了育緯。

我才不管他們咧!在我「咻咻咻……」的當兒,我在舞池看到一個人!
一個我想了好久的人!

是奇佑!李奇佑!

我跳下桌子,丟下一句:「我去跳舞了!」便往舞池奔去。

李奇佑穿著深藍色格子襯衫。他將頭髮剪短了,也因為短,每一根髮都像翠嫩的青草那般昂立著。

他和他的夥伴圍成圈圈跳舞,我站在他身後。

不動聲色。

直到一首歌的終了,我才深吸一口氣,趨向前,拍他肩膀:「嘿!」

他回頭,看我,開出笑容,「嗨!」

「我是夏蓓,記得嗎?話劇社的。」

我真怕他忘了我,那不就很糗?

「我當然記得啊。」

彎彎的眼,他的笑容,好溫暖。

呼,好險。我鬆了一口氣。

「這些是你們社上的夥伴嗎?」

他愉快的說,「是啊。我們今天剛好有活動,是排舞。想說大家累了,來白花池玩玩囉。」

「拜託喔,會長!我們排一下午了,都快累攤了,還來這裡玩玩咧!」他的社員吐槽說,「誰像你精力充沛啊?」

大夥笑了起來。

又一首歌的開始,前奏輕快。

「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跳?」奇佑說。

我遲疑,看看他的夥伴,問:「可以嗎?」

「來啦,一起玩啦。」站我左邊的女生搭起我的肩膀,其他人也很有默契的搭起彼此,我的右邊,是李奇佑。

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時,我以為我穿的是無肩上衣。

因為他的體溫,溫熱詳實的,透進我的肌膚皮下組織到骨髓。那溫度,好深刻。
暑假時的悸動、曖昧、眼神、每個相處的畫面,啪啪啪,鎂光燈一般刺眼的湧現。我忍著興奮所帶來的顫抖,舞著,全身的神經末梢卻集中在我的右肩,感受他掌心傳來的燙。

收受他的體溫,就好像接收他的情愫。

這一刻,節奏旋律旋轉燈光……什麼都不重要了,我的心跳像擂鼓,震得胸腔回聲不斷。

一支舞過後,煙火璀璨宣佈:晚上十點整,舞會的尾聲。

我突然醒來。

再不回家就沒公車搭了!我像是魔法解除前的仙度瑞拉,倉皇告別。

「我要走了。對了,我下次給你我們暑假的合照。」

天知道我告別的時候多麼捨不得。像是一場美夢,能棲近小主人身旁跳舞啊。

不論多麼不捨,總是不能冒著夜宿街頭的危險狂歡下去。

來不及等他告別,我說Bye。不想看到他的眼神,因為我可能會豁出去的留下來。

我轉身,疾步離開。看見育緯在不遠的樹下看著我,我招了招手道別。

走過白花池時,音響傳來了慢歌。

我沒有勇氣回頭去看李奇佑邀了誰共舞,頭也不回地直奔公車站。

驚險地搭了末班車回家。

這天真是甜蜜刺激,百味雜陳。

虹色舞台>28 天使的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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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好。

右肩的餘溫猶存,腦中的思緒翻飛。

不能不能再想了。

在睡前思念一個人很危險的,這感覺太甜蜜,會蛀牙。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兩個小時,我選擇起身開燈。

想到承諾要給他合照,我突然驚覺,明天根本來不及加洗給他啊!

只好將書桌上那一列和他的合照揀選給他了。

雖然暑假沒和他聯絡,他的照片卻從營隊後就站在我的書桌前,陪伴了我整個夏天。

育緯幫我們拍的時候不小心按到相機的「連拍鍵」,意外地讓我擁有了奇佑十幾張照片。這些照片裡的他,表情很多變,有他微笑的、露齒笑的、扮鬼臉的、還有不小心閉上眼睛的,但唯一不變的,是我站在他身邊,滿溢幸福的微笑。

我抽出兩張拍的比較讚的,用信紙包起來,裝進信封裡。並且慎重地在信封上題上他的名字:生物三,李奇佑。

這個時常出現在我腦海裡的名字。

我將信封裝進書包,這才有了睡意。

好像完成了一種神秘的儀式。

我睡的很熟。

系信箱在學校郵局左邊的走道,與社團信箱正好在郵局門口站成左右護法。棕色的木櫃,一個個像鴿子窩的小方格。每班一個,標明著系所班級。系信箱是體貼的設計,舉凡學校、社團、各系週展活動通告,電影放映,都可以透過系信箱公告聯繫。

當然,像我這樣傳信的人也不少。

通常會來拿信的是班代或服務股長,當有私人信件被宣佈招領時,可是頗有虛榮感的。

投信的時候,我偷偷臆想他的表情。

笑了出來。

為什麼不選擇他會親自開啟的社團信箱而改投系信箱,這當然有我的用意。

先讓他在充滿陽剛氣的班上嚐嚐虛榮感先。

我鬼祟地到他們社團辦公桌,趁四下無人時寫了他們社團的留言本:

「嗶嗶嗶!會長,有你的信喔。小天使。」

就是要製造給他想破頭的詭異。


沒想到隔天,我的信被班代宣佈招領。

「該不會是被退回來了?」我想。

沒想到是他的回信,效率真好。

「小天使:
收到妳的信了。拍的很棒喔。

舞會那天妳匆忙告別,才一轉眼就不見妳人影,真像飛的一樣快!我還擔心妳晚上飛行視線不好會不會危險呢!收到妳的信時嚇了一跳。去社團時,每個人都跟我說有我的信,又嚇了我一跳。原來妳在我們家留言本留下腳印啊!和妳認識以來真是驚喜連連,看來心臟要練強壯一點才行。想說我都接到妳的照片了,那麼我也不能辜負妳啊。翹了一天的課飆回台中老家拿我們暑假拍的合照給妳,還差點被爸媽抓包呢。不過為了天使,冒個險也無妨囉。」

他真是太有心了!

信封裡他附的兩張照片,有我們的合照,還有他的獨照。我拿在手裡,仔細端倪。

這應該是在六福村拍的,有巨大的水輪,還有一隻高大的綠色恐龍。

恐龍咧嘴,他站在恐龍的爪下,無邪的笑。

超級迷人的天真笑容!

接著的課是小說創作,雖然我超級欽慕我的小說老師,但整節課,我都只注目夾在講義裡的奇佑照片。

「小主人:
我收到你的照片了。
一身綠色勁裝的你張牙舞爪的,果然高大威猛。
你可不可以介紹站你旁邊的帥哥給我認識呢?
夏蓓。」

小說課的期中報告是討論電影。老師要讓我們任選一部小說或繪本改編的電影寫感想,然後下一週上台報告。

我選了【向左走向右走】。

舞會那天之後,我們每天給對方寫信,系信箱似乎成為我的專用信箱,連服務股長都叫我乾脆自己去收信算了。

可能大家受不了我領信時幸福的模樣吧?

我們也不是沒對方電話,不過用紙筆文字傳的情意,感覺更真摯深刻。

我被他豢養了。

每天只要沒收到他的信就會渾身怪怪的。

我給奇佑寫信,邀他一起去看【向左走向右走】。中午我才投信箱的,下午他便回我了。

「親愛的天使:
我其實不是很習慣「只」看電影,如果看完電影能吃吃飯或散散步,倒是可以考慮這來自天堂的邀約。
奇佑。」

到底是誰約誰呢?這下局勢混亂了。

不過,我可是要跟小主人出去約會了呢。


初次約會這天,十一月十四日,和煦的週六午后。太陽很賞臉,溫度、溼度、空氣中所有分子都調節得剛剛好。總之,像是為約會特別設計的情境。

我穿著合身的淡藍色斜肩連身裙,套了淡藍色大衣,守在我們相約的忠孝西路金石堂門口。

我遲到了五分鐘。在門口沒看見他,只好焦急地走進金石堂找他。

只見他從雜誌區中輕鬆地探出頭來,「嘿,妳到啦!」

他指指手錶,「遲到囉。」

「沒辦法啊,公車又不是我開的。」我笑了笑。

「到了就好。我還怕妳被發現是外星人,被抓去做研究了哩。」他放下雜誌,封面正好是我們要看的【向左走向右走】。

「那麼,我們走吧!」

他領著我走到他的機車旁,突然盯著我想了想,「妳穿裙子坐機車OK嗎?」

我聳聳肩,笑笑。

他脫下身上的襯衫,「來。這樣就可以蓋住大腿了,比較不冷,也不會給路人甲吃免費冰淇淋。」

我接過襯衫,窩心地蓋住腿。其實大剌剌如我,根本沒在乎過白條條的大腿對路人的威脅。

「對了,忘了跟妳介紹,它叫大呆。」他指著他的墨綠色機車說。

我低頭拍拍車燈:「大呆你好,我叫夏蓓。」

我們相視而笑,啟程。

坐在他的身後,只要一個指尖就可以碰觸的距離,夢一般幸福。

我其實可以抱住他的,但這樣的動作太唐突,怕嚇著他,而且會幸福太過。

我刻意拉開距離,二十公分,約是掌心張開的寬度。這樣可以恣意地,記憶他。

描摹著他耳殼的弧線,陽光透過耳殼,薄薄的耳殼透著嫩嫩的橘紅色。

我偷偷勾勒他當下的情緒,揣摩他嘴角的笑意,是否如我。側著頭,我紀錄他雙睫振翅的頻率。

甚至更無禮地,獨占他背影,咀嚼他輪廓。

在他的身後,放肆著我的想像。

只要在他身後,就好像,什麼都是我的了。


我的想像沒有持續多久,國賓戲院便到了。

他的襯衫在我的腿上還沒暖夠,又回到他的身上。

還有四十分鐘才開放買票,我們到隔壁的小豆苗採購了不少零食。

好幾次,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掀了同一個零食櫃子。

莫非我們味蕾有相通之處?

這種情形也在猴子身上發生過,卻不像現在,那麼甜,那麼有宿命的悸動。

我們跟著購票的人龍等候,沒說什麼,無意間對到彼此眼神,默契地交換微笑。

排隊的這半個小時,我們遇見彼此的社團同學不下三次,真不知是哪冒出來這麼多熟人。

因為是第一次約會,還確定彼此的感覺,我們只是很禮貌性的說:

「我學長。社團認識的。」

「我學妹。社團認識的。」

然後尷尬地承受他們曖昧的微笑。

一直到躲進黑漆漆的戲院才得以鬆一口氣。


繪本的情節搬到電影上來演顯得相當浪漫誇張。帥哥美女的男女主角明明就住在對門,好幾次差點就可以見到面,卻又渾然不覺地擦身而過。我在心中為他們感到可惜,又期待他們可能的相遇。

奇佑目不轉睛盯著電影,手卻不停地編織著什麼。

「好囉。」

他拉著長長的,一條接著一條的鱈魚香絲,將其中一頭給了我。

我細細咀嚼著,是不是心理作用呢?總感覺吃起來比一般的美味許多。

鱈魚香絲愈來愈短,我偏頭,才發現另一頭在他嘴裡。

只剩下十公分的長度了,他就在我眼前,目不轉睛地看我。

該把那十公分搶下嗎?

還是說,該吻住他嗎?

我狠下心,閉上眼睛,咬斷。

他咀嚼了剩下的殘骸,笑。

「好吃嗎?」

電影這時候結束,幕後工作人員字幕緩緩爬升。

燈亮了。

太突然了,這一切。

我的心情尚未平復。咚咚咚,心跳聲好大,不知他有沒有聽到?

他陪我坐在位子上等人潮散去,我的頭好低,他可能以為我感動於電影的劇情無法自己,其實,我更震撼於他的靠近。

我沒有問他這麼做的目的,只覺得甜。

我們去吃晚飯,聊了許多社團發生的蠢事糗事﹔西門町正在舉行童玩博覽會,他興奮的像個孩子,射飛鏢、撈魚、玩九連環、打彈珠……。我站在他身後,啪啪啪,用我的隨身相機收錄他每個小動作,每個微笑的弧度。

他不在意我的閃光燈。自在,像一尾悠游的魚。

他說他哥哥要去當兵了,想去龍山寺為哥哥求個平安符。

在香爐前,我偷偷許了願。如果,他是我的小主人,我願意當他一輩子的小狐狸。

乘著夜風,我們兜到台北美術館公園。他說要不要逛逛?我看看時間,十點半,打電話回家報備十二點前回去。

我們緩步走過公園內的每棟裝置藝術。他笑著說,這是土星的銅黃光芒﹔那是水星的藍色金字塔﹔濕濡的水池,是維納斯的眼淚,金星的湖泊。

我們在台北盆地的公園翱翔了幾萬光年,走過土星、水星、金星,穿越整個銀河系。我笑著聽他煞有其事地介紹解說,最後我們停在一個玻璃的拱橋前。

「變個魔術給妳看。」他說,「來!閉上眼睛先。」

「好。」

我乖乖閉上眼睛,他讀著秒:「5、4、3、2、1……」

我感覺眼前一片刺亮。

「好,妳可以張開了。」

是彩虹!

我驚訝地說不出話。

他背著光,站在彩虹的尾端,周身鑲著彩虹光影。跟夢裡的情節,一模一樣的啊!

我摀住口,說不出話。

「很美吧?」彩虹裡的他說,「這裡的每個建築在整點的時候,都會輪流打上光,現在是晚上十一點,正好輪到這座玻璃拱橋的燈光秀時間。」

光從他的身後打上來,七彩的光芒映射在玻璃拱橋上,顯得奇幻而炫目。

「怎麼了?不喜歡嗎?」看我呆立在原地,他問。

我搖頭。

怎麼會不喜歡呢?驚訝都來不及了。

他緩緩朝我走來,我伸出手擋著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十步、九步,他越走越近。八步、七步、六步,他即將顯影。五步、五步、五步……,他停住,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彩虹橋的燈光漸漸黯淡。我向前踏出一步,他的臉龐在路燈的照耀下,漸漸清晰。
「他將在這個夏天出現,在妳的生日之前。」

這時,我強烈覺得,就是他了。

李奇佑!

我的小主人。

易微沒告訴我的是,這個男生會在夏天出現,卻是在秋天,我才知道是他。

虹色舞台>29 還好,失竊的,不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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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橋漸漸黯淡,他的臉龐卻在昏黃的夜燈照耀下漸漸清晰。

「妳還好吧?」

「嗯。很好。非常好啊。」我覺得很震撼,眼眶一片濕濡。

「要不要休息一下?」他領我坐到湖泊旁的銀灰色鐵椅,他說的太空休息站。

沒有人打破沉默,夜風靜靜的吹,這宇宙,好靜。

我悄悄注目他。

奇佑穿著暑假的白襯衫,他的襯衫曾擦過我濕濡的髮。已經一季不見了,此刻,深秋。夜,有風,白襯衫在他身上,長袖下隱隱透著他臂膀的膚色,像是早冬的雪覆著深秋的葉。

此刻,我強烈感受秋天的氣息。

可能是一季流轉所拉長的陌生感,秋天總是讓人感到陌生。他身上所散發的夏陽愉悅,與此刻的秋夜氣溫扞格。

我知道,秋天來了。

秋天有魔力的。因為秋天所散發的寂寞氣息,讓人容易感到不安,而需要擁抱。

說過研習營的趣事、他喜歡的電影、我鍾愛的音樂,話題不知何時問到彼此的感情生活。

我不著痕跡地套話:「你女朋友呢?」

他躊躇一會,哀傷的說,「七月時分手了。」

原來我六月認識他時,他仍是有家室的。

「為什麼分?」

「她覺得我當上社長後會沒辦法像以前那樣照顧她,所以她提出分手。」

「你怎麼回答?」

「我當然不答應啊!感情不是這麼容易經營的。但她很堅決,不接我電話也不見面。另一方面,她家人不許她談戀愛,所以我沒辦法去她家找她。」

「然後呢?」

「不到二個星期,她就後悔回來復合了。我很高興她回來,但八月我接了營隊,她又再次提出分手,覺得我分心去照顧她以外的事,她沒有得到完全的照料。」

「好任性。」

「不過,我營隊回來她又再次要求復合。整個暑假,我們都在分合的狀態。」他說,情緒有些激動,「九月開學前她又再提分手。那天,我和她一起從台中坐火車回學校,她說完分手後睡著,頭靠在我的肩上。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不能再這樣下去。我給的愛不是積木,可以高興就拿來玩耍解悶,不高興就推得一乾二淨,事不關己。所以我決定,分了,就是分了。我的感情經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擺弄。」

「妳知道,要放下一段感情,需要很大的勇氣。尤其是對方先推翻妳的時候。」

他紅著眼眶,「為什麼,她要這樣反覆玩弄我?」

他低著頭,我見到不明液體自他的眼眶滴到牛仔褲,染深了一塊小圈圈。

「後來,我才知道,她同時跟我室友在一起。別的室友也知道,卻幫著瞞我。」
他流著淚,不知是激動還是冷,顫抖著肩。我脫下長外套,覆著我們。

不能怪他太脆弱。畢竟背叛,是人世間最殘酷的考驗﹔是崩解情感最厲害的武器。
最信任的人將你對他的信任狠心抹殺、踐踏,叫「背叛」;而那些根本稱不上朋友的傢伙,在背後扯後腿、抹黑,那叫「出賣」,和「背叛」是有親疏之差的。
人與人的感情就如一張紙,每一次的背叛就是一道摺痕。一次、兩次的小皺摺,可能稍稍釋懷,但畢竟是留下摺痕了。日後你怎麼熨燙、撫順、輾平,都無法再恢復對對方的信賴了。

這就是背叛後可怕的後遺症;不再被信任。「懷疑」是對情感最壞的預設立場。

一旦被懷疑,原本受到背叛產生的摺痕就會如蛛絲般,層層蔓延,包覆之前所建立的情誼與甜蜜,然後被「懷疑」之網,密密纏繞,漸漸窒息。

這會是人生中記憶深刻的「瀕死經驗」。

「妳的肩膀借我一下。」

他頭倚著我,熱燙的淚在我的肩頭潰堤。

我伸出雙臂,抱著他。藍色大衣像翅膀,將他納入我的羽翼。

「那真是好痛,好痛!」他說,聲音像被劃破似的,沁著血痕。

我當然知道好痛!因為我受過!

我瞞著他,靜靜掉淚,長椅上的我們,忘了時間。

好像這世界上只有彼此可以了解那種痛楚。我們極信任對方地全盤托出,而且哭了,沒有顧忌地掉淚。

「別哭了,你的淚好燙,我的肩被灼傷。」

抱著他的時候,我在心裡悄聲說:
「來!到我懷裡。像隻貓,安靜的伏在我膝上。我會輕輕撫順你的毛,悄悄拂去哀傷﹔把你的傷口揭露給我,讓我補丁。
我會讓你安心。
關於我勝於你一萬伏特的脆弱,我會好好藏匿,不會讓你知曉……。」

他抬眼看我,眼眶還盤旋著一片海洋。一滴眼淚在他臉頰輕溜下來,我用指尖輕輕拂他的淚。

我們就這樣一直擁抱著。忘了有沒有作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從彼此的懷裡緩緩轉醒。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我睜開惺忪的眼睛時,他已經醒來,看著我好久了。

「對不起,讓妳看見這樣的我。」他溫柔地說。

「不要緊。」
我尷尬地離開他的懷抱,重新穿上原本披在我們之間的外套。

我突然想到,「現在幾點?」

他舉起手錶看了看:「六點五十分。」

「完了!我說好要十二點前回家的!」

「我送妳回去。」

「嗯。」


我們走到停車的地方,赫然看見他的大呆機車被人撬開座箱,大鎖也被破壞!

我睜大眼睛,嚇一大跳,他回過頭來安撫我,「大呆受傷了。不過,我們沒事就好。」

我笑了,可是也好想哭。

怎麼這麼溫柔呢?你呀!

車箱裡的東西全被偷了,包括安全帽和我的背包。

「安全帽再買就好了。可是妳的背包,有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在裡面?」

我想了想,「背包是前天才買的,裡面有錢包、證件、存摺和印章,嗯……重要的是筆記本和相機。」

其實最重要的是你的照片啦!可是我沒說。

「沒關係,夏蓓。包包啊,筆記本啊,相機啊,我再陪妳去買吧。至於存摺和提款卡,因為今天是星期天,我們可以先打電話掛失。別擔心,我會陪妳。」

他將我擁住,好暖。我突然什麼都不怕了。

一股不知哪來的傻勁,好像,我的勇氣就在他的懷裡,管他有天大的難關,這片胸膛會為我解決一切。

「接下來我們要並肩作戰囉。」我想起他在暑假時說過的話。

我信任他,絕對的。

他沉穩地為我處理善後,帶我到鄰近的公共電話將提款卡和學生IC卡掛失。載著我,細心地沿著美術館附近的小巷子找尋我失竊的包包。

「通常歹徒要的只是包包裡的值錢物品,他們多半會將裡面的東西掏空,丟棄空袋子。怕累贅,也怕被發現逮捕。」

清晨的風很寒,空氣泛著濃濃的濕氣,偎在他的背後,百感交集又安心無比。我其實不這麼想找回背包了,因為他說,不見的,他都會陪我買回來。這應該也包括他失竊的影像囉。我們至少會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的見面。

半個小時後,依舊一無所獲。

可能是他發現了我的心不在焉或冷顫,他回頭問我,「累嗎?冷不冷?」

我微笑,搖搖頭,卻打了一個哈欠,洩漏我的疲憊。

「不然我先載妳回去好了,我回程繼續幫妳找。」

我看看錶,七點四十分。

「我找個地方先瞇一下。現在回家會碰到正好撞見我爸媽出門,我得晚點回去。」

他想了想,「不然,先回學校怎樣?」

「嗯。」


從來沒想過假日清晨的仰德大道這麼宜人。淡淡的晨霧將景色蒙上一層薄薄的紗,山壁、沿途的花草樹鳥,都變得朦朧遙遠起來。因為是清晨,沒有太多惱人的車陣﹔也因為是假日,少了通學的學生奔馳。我將臉頰緊貼著他發顫的後背,陽明山的風是很鑽骨的,我問他:「冷嗎?」他搖頭,拍拍我的手,平穩且快速的騎著。

我輕鬆地欣賞沿途的風景。山嵐飄忽,層層疊疊的山景有著潑墨畫的美感。在山的遠處有異樣的色彩,是虹嗎?我看不清楚。是我太疲憊了還是霧的關係呢?

對了,怎麼我忘記之前出車禍的陰影啊?那次車禍後,我只要被載超過時速四十公里就會鬼吼鬼叫心臟狂跳,深怕重蹈卡車輾頭髮的覆轍。我現在卻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很安心。我想想,應該是因為,他就是我的勇氣來源吧。

我傻傻又幸福地笑起來。

到了學校,我們將大呆停在後山,從後門穿越籃球場步行入校。少了摩肩擦踵的學生,人跡稀少的校園亂有感覺的。一幢幢古色古香的教室:文學院「大典館」貌似碉堡,週身的玻璃窗映射著朝陽,空中走廊「春秋坊」接連規規矩矩的理學院「大義館」﹔有著室內拱橋的藝術學院「大仁館」隔著「百花池」和「大義館」遙遙相望﹔沿著灰白色幾何圖形的地磚,直達戴著藍色帽子的禮堂「大忠館」……。是不是因為我整夜沒睡頭昏啊,怎麼我會以為我所踏的不是這個時空?這些建築,有著濃濃的復古氣味。我好像回到五O年代,小橋迴廊,令人神往。

我的腳步飄移,卻踏實知道,他,在我身邊。

「要不要上去我房間休息?」他指男宿舍,「妳敢嗎?」
「當然敢囉。」雖然門口大大地寫著:女賓止步。

躡手躡腳穿越教官住的二樓寢室,到達他三樓的窩。因為是連續假日,他的室友都出門去了,寢室空盪盪,只剩我們。

「妳先睡吧,」他指指有隻鱷魚布偶的床鋪,「我還不累,要處理社團企劃書。」

「嗯。」我矯健地爬上床,抱著他的鱷魚布偶,聽著他電腦鍵盤規律的搭搭搭聲,不一會便睡著了。

而且很沉。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我揉揉眼俯身探視,他正在看無聲電視。

「醒啦?餓不餓。」聽到我翻棉被的聲音,他轉頭說。

我摸摸肚子,「還好。」

「我有買些東西,下來吃吧。」他走過來,伸出手接我。

「要小心,剛起床沒什麼平衡感,我室友就摔過好幾次。」

我笑,一邊爬梯子下床。不小心踩空一腳,幸好抓住床沿。

「妳一定是餓到沒力氣了。」他扶住我。

「快來吃吧。」他引我到桌子。

桌上是熱牛奶,還有我沒吃過的,御飯團。

他將牛奶打開,插好吸管。輕輕地撕開御飯團的透明外套,將裹著綠色浴巾的御飯團遞給我。

我不知所措地接過,「老實說,我沒吃過這玩意兒。」

「沒關係,妳試試,很好吃的唷。」他也撕開了一個來吃。

我遲疑地咬了一口。

說實在的,我對便利商店的微波熟食一向沒胃口,總覺得那太不自然、人工、做作,直覺認定那不爽口。對於微波水餃、便當、黑輪、壽司,我一律敬謝不敏。
但這一口,卻扭轉了我的偏見。

「還蠻好吃的。」

「喜歡嗎?」

我點頭。

我們倚著小桌子的兩旁,我開始幻想每天早餐可以在同一張餐桌上。

吃完早餐,他送我回家。

恰好是中午十二點。

「妳說十二點回家就真的是十二點,乖小孩。」他揉著我的頭揶揄我。

「跟你一起會有時差。」我也回揉著他。

告別後,才剛踏進房門,我就像顆燃盡瓦斯的熱汽球,沉到柔軟的被海裡呼呼大睡。

恍惚中,接了一通自稱里長的電話,說有小朋友在美術館附近的巷內撿到我的東西,看見我皮夾內有名片而通知我,「記得到晴光市場內#%&找里長辦公室領喔。」

我虛弱地道謝,胡亂記下地址。

只知道,我失而復得了。

而且幸好,失竊的,不是愛情。

虹色舞台>30 中了甜蜜的邪,要喝符茶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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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的時候不過凌晨五點。

昨晚那個夢又出現。同樣是彩虹橋,同樣的一個背光人影,同樣五步的距離就停止。我卻在夢裡一直笑,一直笑。於是我在滿溢的幸福裡,醒來。

這是我第一次從這個夢醒來,沒有感到沮喪的。可能是我已經知道夢的主角是誰吧?

足足睡了十五個小時,我的精神和體力有異樣的飽足感。

手機裡有奇佑的簡訊,約我今天放學後一起吃飯。

真好,一早就有人掛記我。

我馬上回簡訊,跟他說今晚我有社團,不如就吃宵夜吧。

悠哉地起身刷牙洗臉,爸媽都還沒起床。我在餐桌上留了紙條,說我先去學校了,不必等我早餐。突然想起前晚徹夜未歸,爸媽竟然沒有說一句話,真是奇怪。

六點,我傳了簡訊給小啾,跟她說我想先去學校。

沒想到她馬上來電話。

小啾剛起床,含糊地問:「蓓蓓,妳生病囉?」

「沒有啊。」

「我大概有五年以上沒見妳這麼早起。」

她說的沒錯,我是愛賴床出了名的。以前就算就讀嚴格出了名的私校初高中,我照樣睡到六點半,花十分鐘換衣服漱洗,踩腳踏車趕七點算遲到的校規。

「我想看日出啊!」

「喔喔,可惜今天下雨咧,沒得看日出了。」

其實,我昨天就在北美館看過日出了呢。

「沒關係,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嘛!」我隨便找藉口。

「真噁心!還吃蟲呢!」她「噁」了一聲,接著說,「蓓蓓,妳等我,我要和妳一起去學校。今天『陰陽五行與人生』那堂課我要上台報告。」

「好。」我說。

梳洗完畢後,我挑了一套粉橘色連身裙,打上同色絲巾。才剛穿好衣服出門,就看到小啾我家在門口等了。

我們一起朝學校出發。

早晨的街道果然不一樣,縱使有些微雨清冷,但那股清新的氣息卻讓人忍不住貪婪地吸吐,納入肺葉中刷洗一番。我們上了公車,在空盪的車廂裡隨意坐下。小啾很累,一上車就睡著了。我支著頭看窗外的景致,車窗有些微霧,我用食指在窗上輕輕畫圖,不經意地寫出奇佑的名字,低頭笑了起來。

越來越多學生上了車。車過國安局後轉個彎,又是另一道風光。層疊的山巒在雨後更顯清翠,「有彩虹!」由於太過興奮訝異,我脫口而出。

「咦,我開這麼久早班,好久沒看到彩虹囉。」司機看看後視鏡笑我,喃喃地說。

這彩虹引起車內不小的騷動,大夥忙著將車窗霧氣拭開,看看那懸在兩個山頭的虹橋。

真是幸運,一早就有吉兆。

小啾睡得好熟,一直到要下車,我才好不容易把她叫醒。

下車後,我們緩步過馬路,走入慣常走的小巷。

「愛富一街」,一條四季都醉人的小徑。春天飄落櫻花鋪道,秋天楓紅飄降肩頭。踏著這條小道去上課,悠哉極了。

一整天,都掛著笑靨上課。

小啾剛報告完從台上下來,呼嚕嚕問我一串話。

我沒聽清楚她問我的話,「啊?妳說什麼?」

小啾又重說一次:「我問妳我報告的怎麼樣?」

「很好很好啊。」我隨口說,又陷入甜蜜的回憶。

小禹用筆戳我肩膀,「蓓蓓妳怎麼了?中邪囉?整天傻笑。要不要收驚啊?」

「啊?我?」我回神,用筆搔頭髮,「我沒事呀。」

「我看妳要喝點符茶才行。」小啾說。

「拜託,現在哪來的符茶呀。」我回她。

沒想到她真的從背包拿出一疊符紙,從中間抽一張給我。

「下課後喝。」小啾說。

真是敗給她了。

下課時我拿著這張符仔細端倪。真是沒想到她會隨身攜帶符在身上!小禹和小啾走過來,一左一右,站在我的座位兩旁。

小禹首先開口,「妳真的中邪啦?」

「哪有?」

小啾睨著我說,「嘖!臉紅紅眼神飄忽,精神游移,妳真的怪怪的喔。喝符茶會好一點。還是,妳要我幫你收收驚?」

「哈。不用了啦!」

小禹看到我桌上的符,一把抓過去,「哇靠!小啾還真的有符,有妳的!」

「不過喔,在教室喝符茶要點火是危險了點。妳們知不知道符茶可以用唱的來收驚?」

我和小啾面面相覷,「不知道耶。」

小禹挑釁地說,「喔,蓓蓓不知道也就算了,小啾你不知道就太糗了吧?」

小啾有點微惱,「你要唱就唱,別囉唆這麼多!」

小禹搖搖頭說,「哎!那首歌大家都會啊,妳們兩個真是太遜了!」

還賣關子啊!

小啾忍不住喊他:「快唱啦!」

小禹用台語唱著,「蝴蝶(符茶)蝴蝶(符茶)生的真美麗,頭戴著金絲身穿花花衣,你愛花兒……花兒也愛你,你會跳舞……花更美麗。」

我捧著肚子笑了起來,小啾也笑出眼淚,猛捶小禹,「你很白濫耶!」

「小禹!我看中邪的是你吧?」我說。


虹色舞台>31 即興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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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團結束後,我藉口有事先走,一路飛奔到和奇佑約好的地點,本校創辦人的衣冠塚,也是夜景必逛之一,「曉園」。

我氣喘吁吁達陣的時候,他正背著我,向著山下的夜景。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後,在他耳邊吐著氣說,「同……學……請問現在幾點?」

當然你知道的,文化大學什麼沒有,夜景和鬼故事特多,我擺明了嚇他。

沒想到他緩緩回頭,吊起白眼伸出舌頭,對著我說,「現在……歡樂一百點……。」

「呀!」沒料到他來這這招,我反而被嚇退三步,他得意地捧腹大笑。

「沒膽還嚇人呀?」他說。

我撫著胸口,「誰知道會這樣嘛!」

止了笑,他問,「今天社團順利嗎?」

「嗯,今天很好玩唷。」我摸摸肚子,「好餓喔。」

「走吧,去吃宵夜。」他接過我的書包背到肩上。

我沒勾上他的手,只是在他的身後二十公分,靜靜走著。

這樣的距離,不是太近,卻有親密的默契。

走到他的大呆機車旁,我打了聲招呼:「大呆,你好啊。」


奇佑插上鑰匙,紅色車燈立刻亮起,「唷。大呆,美女跟你打招呼你就臉紅囉。」

隆隆隆,大呆的排氣管應聲。

奇佑從座箱變魔術般拿出一件好大的羽毛大衣,為我披上,「穿上吧。晚上騎車很冷的。」

「嗯。」果然暖多了。

「想去哪?」他問。

我想了想,「去天母好不好?我沒去過呢。」

別看我是台北人,我可是很少出門的。一來不喜歡人潮,而且不認得路也沒交通工具。

「那走後山吧。不過路很小條又暗,會有點可怕喔。」

雖然他是台中人,看起來比我還熟悉台北呢。

我們從夜景聖地「情人坡」滑下山。經過看夜景的人潮和賣飲料糯米腸的小販,一個彎接一個彎地往下溜。後山的路真不是普通恐怖!陡峭又暗就算了!樹影幢幢,還不時有風呼嘯的怪聲。我閉著眼,只管抱著他,唯一開口說的話是:「到了沒呀?」

好不容易到了天母,他拍拍我的手示意我放心。我睜開眼,看見筆直的道路和路燈總算鬆了一口氣。

沿路已經沒什麼人,店家多半打烊。騎到天母西路,看見一間店閃著詭異的燈光,我急忙拍他的肩,「慢點,我想看那間店。」

奇佑將車停在麥當勞旁的巷子,牽著我過馬路,走到店門口。

泛著綠色光芒的店在整條僻靜的街上異常耀眼,原木的餐桌,動物紋路的絨毛座椅。牆上的壁畫是叢林蟒蛇黑豹和河流,有著潮濕的氣息。

「熱帶雨林」,它的名字。

我看看門口的菜單,商業套餐兩百三,不算貴。

「就這家吧。」我說。

「好啊。」

拉拉門口的銅鈴,男侍者走過來拉開大門為我們帶位,「您好,抽煙嗎?」

我們搖搖頭,跟著侍者前進。環顧四週,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

在一張豹紋的毛毛椅落坐,我頭上的天花板正好有一隻蟒蛇垂下,而奇佑左邊的牆壁畫著一隻張嘴的黑豹。

「在這吃肉一定亂有氣氛的。」他說。

「對呀。」我伸手去碰蟒蛇的頭,呼,是假的。不然等下我就成了牠的宵夜了。

打開menu,哇,我嚇了一跳,最便宜的套餐是699元!

我怯怯地問侍者,「請問,沒有商業套餐了嗎?」

「我們的商業套餐只提供到下午兩點唷。」

現在都十點多了。

「那我再看看。」我示意讓服務生先離開。

吃個宵夜花七百多!我又不是瘋子。

我還在盤算的時候,他輕鬆地翻著menu說,「蓓,想吃什麼就點吧。來都來啦。」

「嗯,好。」點個最便宜的:「我要一個迷迭香羊小排。」

699元哩!心在滴血!

「好。」他伸手招來侍者,點了兩個套餐。

這套餐貴的有道理。開胃酒後的前菜是巴西串燒、焗烤田螺和奶油麵包,凱薩沙拉、田園濃湯接續而來,還沒吃到主菜就飽了六分。我的迷迭香羊小排和他的主廚牛小排後還有水果飲料和蛋糕,呼,比想像中還要豐富多料。

耳朵聽著餐廳放的南美音樂,懸吊天花板的電視閃著無聲的MTV台,吃著美食看著喜歡的人,這頓宵夜真是奢華到不行。

吃完最後一口蛋糕,喝下最後一滴伯爵奶茶,我幾乎是攤在位子上,饜足到無法言語。

他微笑地看著我,「吃飽了嗎?」

「嗯。」我連點頭都吃力。

突然想到什麼,我起身說要去化妝室。

化妝室在二樓,沿著佈滿藤蔓的把手上樓,又是另一番風景。紅色的基調有著浪漫血腥的味道。我走到化妝室門口,女廁深鎖,打掃中。

我推開男廁偷瞄了一眼,確定沒人,側身溜進去。

沒有小便斗耶,真怪。只見一面牆源源不絕的水幕流下。我鎖上門,坐在馬桶上掏出錢包。

剩下五百多,完蛋了!

好吧,豁出去了!大不了等下去領錢。

沮喪地推門走出男廁,正好看見從女廁打掃完走出來的男侍者。

他有點驚訝,小聲的說,「嗯,小姐……那是男廁喔。女廁在這邊。」

我聳聳肩,「我知道啊,先生。不過你也用女廁,不是嗎?」

聽我這麼說,男侍反而尷尬起來。提著打掃用具,在男廁掛了清潔牌,躲了進去。

我故作從容地下樓,看見奇佑在位子上玩著蠟燭。

我走近,他抬頭,「好了嗎?」

「嗯。」

他抱起外套和書包,小聲地說,「那……我……們……走……吧!」

我看看周圍,果然一樓都沒有人,但還是遲疑,「ㄟ……」

「快點!等下有人來就糟了。」他拉著我,快步奔向門口,拉門,銅鈴叮叮響起。

我們像是從雨林逃出的獵豹,穿過馬路,發動機車,安全帽的扣帶還沒繫好,箭一般離弦,逃出「案發現場」。

「你付錢了?」我小聲的問,還喘著。

「沒有啊。」

「真的假的?」這可是我第一次犯罪耶。

他不說話,笑。

沒多久我就知道真相了,因為我在他口袋摸到發票。

搞什麼啊,玩這種即興!呼,我的心臟快不行了。


虹色舞台>32 親愛的獅子座流星雨

回到家都超過十二點了,索性到家附近的堤防晃晃。

他牽著我登上堤防的陡坡。堤防旁的荷花公園工程還在進行中,荒涼粗獷中別有一番風味。昏黃的夜燈映著河堤,波光中連成一串鵝黃色的珍珠項鍊。

我們坐在堤岸上,雙手緊緊相握。無言,勝過千言萬語。

夜很深,漸涼。我怕他太晚騎車回山上,便提議回家。

「到宿舍要打給我喔。」我叮嚀他,一直到他騎遠才上樓。

太快樂了,今天。洗完澡我躺在床上,捨不得閉眼睡去。

我仔細回想著和他一起的這兩天:看電影、吃鱈魚香絲、廟裡許願、美術館、包包被偷、去男宿舍、奢華的宵夜,這些那些,怎麼想都是驚嘆號。

不知不覺都過一小時了,他還沒打電話來報平安。

我開始擔心,call了他。

不久,他回call,說他還在仰德大道上。

「怎麼啦,還沒回到宿舍?」我問。

他興奮的說,「妳知道嗎?今天仰德好塞喔。我沿路騎上來,至少有上百部車耶。」

「啊?為什麼會塞車?」我看看時鐘,都兩點多了,何況又不是假日,真詭異。

「因為今天有獅子座流星雨啊!」他的聲調提高,更興奮了,「我剛還看到兩顆喔。可惜咻……的太快,來不及許願。」

我羨慕又無奈:「是唷,這麼好!還看到流星!我這輩子都沒看過呢。好想看喔!你要幫我多看幾顆喔。看完了早點回去喔。」

「嗯,好,妳也早點休息喔。」

也許是等他等的累了,或是他的聲音有安眠作用,我真的不久就入睡了。

好像才睡一會兒,電話便響了。

「喂……」我迷糊地接起電話。

是奇佑。

「你回到宿舍囉」我問。
「嘿嘿。」

電話裡有車聲,不像在宿舍呢。

「妳還想看流星嗎?」他神秘的說。

「幹嘛?你要摘給我喔?」沒這麼老套吧?

「想不想嘛?」

我乾脆的說:「想。」

「那妳下樓,我帶妳去看。」

「你在我家樓下?」我一定在作夢吧?

「對呀。妳能出來嗎?」


我邊下樓的同時,罪惡感一直沒減少過。

真是太刺激了啦!

我抱著他,跨越半個台北,趕陽明山的流星雨。

重陽橋的夜景,士林街道難得的寂靜,仰德大道的夜半風光,貪婪地映入眼簾,成為記憶的鐫刻之一。

真的,這是青春獨有的瘋狂與囂張浪漫。

一尾雙魚男子闖入我的生活所造成的震撼。

好像把這輩子的幸福快樂都濃縮,沒節制的揮霍。

在享受這浪漫的同時,心裡卻隱隱擔憂著看不到的變數。

因為不安,所以抱的更緊了。


上山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了,來看流星的遊客也減少許多。

應該說,流星都回家睡覺了。

因為我們停在路邊等了半天,都沒瞧見一顆。

「我剛剛真的看了兩顆,去接妳的路上也有看到一顆呢。所以我們再等一等,一定看得到的。」他握著我的手說。

但我們還是沒看到。他提議到學校的樓頂去等。

所謂的樓頂呢,其實是男舍的樓頂。

要不半夜四點多,哪一棟教室有開?女舍他也進不去啊。

短短兩天內,我進出男舍好幾次。

算不算「慣犯」啊?

偷偷摸摸上了樓頂,風刺骨,他在樓梯轉角的販賣機投了兩罐溫熱的香草奶茶,還提了袋路上買的關東煮,帶我坐在樓頂等傳說中的流星雨。

胖胖的羽毛大衣包裹著我們發顫的身體。我窩在他懷裡喝香醇的奶茶。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在頸間,隱隱發散著。

「都快天亮了。」他說,喉結在我髮間跳動。

「是啊。」窩在他臂膀所圈出的小世界,眺望著漸漸泛白的天。真是奇怪?台北不就這丁點大嗎?怎麼東方已漸露曙光,轉身過去看西方還是一片沉黑?

他將外套鋪在地上,讓我枕在他的手臂。

外套以外是粗糙的水泥地,但這一小方天地,可是柔軟極了。

也許是身邊的人對了,就覺得一切感覺都對極了。

躺著躺著,精神突然渙散起來。身體像灌飽了氫氣,想要飄離地平線。如果就這樣以仰姿飄到大氣層,需要多久的時間呢?

「蓓,」他喚我,「抱歉沒讓妳看到流星。」

「沒關係啦。」

世界,映射在他凝睇我的瞬間。

我都從你眼中看到世界了,還在乎流星幹嘛?

夜色蕩漾著琥珀月光。我撫過他的眼,作了個拋向天空的手勢。

他笑,「妳幹嘛?」

「你的眼睛那麼亮,就借我當流星算數囉。」我說,還認真的垂下頭作勢許願。

他更開心了,側過身抱緊我,「好,這是我欠妳的。反正三十三年後還有一次獅子座流星雨,我們一定不會再錯過了。」

「到時候你要到我家來接我喔。」

「傻瓜,到時候我只要拍拍隔壁的枕頭跟妳說:「該出發囉。」」他拍拍我,「就好啦。」

「好呀,你欠我的一定要記得喔。」我伸出手:「打勾勾。」

「好。」

打勾勾、打手印、轉個圈、再握手,禮成。我滿足地笑。

愛情啊,果然會讓人變天真幼稚喔。

有人說大學是第二個童年,很多小時候玩到膩的把戲再搬出來都能玩到high翻天﹔那麼談了戀愛的大學生呢?豈不是天真幼稚到不行?

我感覺到了。因為,小小的動作言語,就讓我好滿足。

他遞奶茶到我嘴邊,我看著他晶亮的瞳,一口飲下。

「奶茶好甜喔!」我說。

「我嚐嚐。」

他沒有喝奶茶,卻微笑,吻住我。

我來不及閉上眼。這個吻,好甜!

他輕輕嚐著我的舌尖,五秒,離開我的唇。

他抿抿嘴唇,若有所思的說,「嗯,沒什麼味道耶。」

「再試一次好了。」他喝了一口奶茶,繼續吻我。

香草奶茶從他的口中緩緩流近我嘴裡,溫潤而甜蜜。接續而來的他的舌瓣唾液,更有著難以奇妙的溫度和甜度,我只覺暈眩,融化般的虛脫。

直到煙火的聲音劃破天際,我們才停止纏綿。

那是從後山的情人坡發射的,一群年輕人嚷嚷歡呼著,點燃各式煙花。

抬眼,煙花漸明的天色顯的不夠燦爛。但我還是覺得好感動,而且決定深刻地記憶這一天。

這奇異的,承諾的一天。

天空的煙花,因為眼眶中淚水的渲染,顯得更加璀璨。

他摸摸我的額頭,說:「妳額上有我毛衣的格子印耶。」

因為我們抱的緊呀。

我說:「這叫,喜上眉梢。」

我們相視而笑。

「喔,對了。我有買關東煮說,差點忘了。」他說,打開一旁的塑膠袋。

關東煮都涼透了。他有些尷尬。

「算了,別吃了。」

我捧場的說,「沒關係啦,我正好有點餓。」

我選了一串丸子,雖然涼了點,但還不錯。

他也吃了一顆,「我們的早餐耶。」

我笑說,「對呀。」

雖然很簡單,但宵夜和早餐,有你在,都一樣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