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4月 15, 2004 6:28 am
第十九章 荒謬情節，虛構人生
可樂拿了一袋東西給我，是我之前留在C49家的包包。
我完全沒有注意到遺失包包的事，和他在一起時過得太慌亂，以至於掉了些東西都不自覺。
包括我自己。
這包包是我當導師一個月來的紀念。裡面裝著學生給我的紙條、大頭貼、我的隨身筆記、文稿……。這些平時我最重視的壓箱寶，竟然忘在他家後，我完全沒發覺。
不過，歷經幸福後接踵而來的風暴，我想任誰都會迷失自己。
C49將我這些零碎的紙片分門別類用資料袋收好，整齊裝在一個精緻的大紙袋裡。這麼一個細心體貼的男孩，真的是不告而別的他嗎？
大紙袋上，印著“Clover”字樣，四瓣葉片的幸運草圖樣顯得刺眼。該是幸運的紙袋卻裝著應該塵封的回憶。紙袋上粘著一張磁卡，同樣印著幸運草圖樣，背後是C49的簽名。
我不知道他這張磁卡的用意為何？只好把它收進皮夾。
打開紙袋時，香氣撲鼻，是我之前送他制汗劑的氣味。聞到熟悉的香味，我想起去見他的那天早晨，我在藥粧店裡一瓶瓶地嗅聞適合他的制汗劑，想像他收到時愉悅的表情﹔想到他看到我時的驚喜，那笑開的樣態……，一陣酸意湧上鼻樑。
可樂說，C49和他前女友復合了。他還載著她到補習班來還我東西。
「就是之前拋棄他的那個同性戀女友。」
我很訝異，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復合？
「我也不知道，不過看來，那女生挺高興的。」
『那周澄洋呢？他高興嗎？』
「我不知道他是愛還是想報復。」可樂聳聳肩。
『你知道很多他的事？』
「是啊。他在追妳前告訴我不少。」可樂說，「因為他很猶豫，常找我商量。」
『猶豫什麼？』
「你們，太相像。」
這竟然是造成他猶豫的理由？
是啊！我們是很相像，甚至連命運，都像是被影印複製一般。
『可樂，我前男友死了。』
可樂瞪大眼睛：「不會吧？連妳也……？」
『我要找天下去看他。』
「下去哪？妳別想不開啊！」
『南下啦！你才別亂想。』
「喔！那就好。要小心。」
『小心什麼？』
「別太傷心。」
『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幽幽地說。
彩虹上山的前幾天，我才有勇氣去他家。
上回我臨陣脫逃，這次，我竟然讓自己站在他家大廳。白色的長幡、冰冷的牆面、氤氳的空間、他親友佈滿血絲、泛著霧光的眼球……，諷刺的是，唯一讓人感到溫暖的棕色，竟是他躺的棺木。
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他不是遠行，而是永別。
照片裡的他笑得燦爛，那是我為他拍的生活照，現在，多了泛著寒意冰冷的金屬框。
分別了這麼久，明明看見他了，怎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我之前是這麼想這麼想再見他，卻沒料到是這樣的重逢場景。
四周的氣氛好怪。兩年沒來了，他家變得好黑好黑。
會不會是因為他躺在這裡的關係？
牆上921地震的裂痕仍在，甚至有蔓延的跡象。裂痕的觸角延伸到屋外，恰和外牆的藤蔓接手。
他們家，因為他的闔眼，整個，被黑暗籠罩。
我該用怎樣的表情呢？在這個沒有光的舞台？
他母親的頭髮變得好白，大家的表情像上了一層面具似的不真實。
這是怎麼了？
這樣的悲劇場景！
CUT！CUT！CUT！我不要！
我不想演了！
我的眼淚流不下來，好乾澀，不像平常，一想起他，眼淚就揮霍起來。
他離我，僅一步之遙。向前踏一步，探頭，我就能看見他。
他躺在木床裡，我卻提不起勇氣向前。
他像平常一樣睡了嗎？只是長長的眼睫不再跳動了嗎？還是，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他該是變了吧？至少我們兩年不見了。
他該是變了吧？至少他不再醒來了。
我裹足不前，揣測著。
我的腳生了根，不想前進也沒辦法後退。站在這裡，演一場荒謬的劇，卻接續不了任何台詞表情。
CUT！CUT！CUT！我不要！
我不想演了！
我是個不盡責的演員，想從這荒謬情節中逃逸。
從我的人生中逃逸。
我從彩虹的母親中接過他的日記。
那是我送他的一本筆記，我也有一本，一式兩份的禮物。
日記從我們分手那天開始寫起，到他走的前一天。彩虹和我一樣，掛記對方卻又不敢打擾，後悔卻不敢復合。
他說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啊，那怎麼不和我繼續下去呢？
他明明還愛著我的，卻不回頭找我？
是缺乏勇氣嗎？還是我給的不夠？
我只是要一個答案，可以讓我，在沒有他的日子裡，有勇氣走下去。
看來，我永遠也討不到答案。
「只怕自己照顧不好這份戀情，所以選擇遠遠觀望。」
彩虹在他的日記裡，用紅筆寫著。
我一點都不認同。
我就像個孩子，喜歡的，就要放在口袋裡帶著﹔而他選擇將喜歡的留在櫥窗，偶而經過時欣賞。
可樂說：
「他寧可自己去衝鋒陷陣，也不願妳跟著受苦。
現在這個年紀，很多事都不能確定，把妳帶在身邊冒險又怕把妳碰壞搞丟。
妳讓他去冒險。過幾年後，如果妳還在等他，他就會回來接妳。」
是嗎？這樣對嗎？
就因為他把我擱著，我愛上了C49，然後掉進了更深的遺憾裡。
可樂說：
「他親口提出離開，這種愛是成熟的，卻也是最讓人感到痛苦的。
妳相信我，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是難受的，卻得說的若無其事，怕妳擔心。」
我不服氣。
如果不是他的離開，我不會痛苦兩年﹔如果不是他的離開，我不會不相信愛情﹔如果不是他的離開，我不會愛上，跟他這麼相像的C49。
或著，我不會站在這裡。
我可能，會和他坐在同一輛車，一起離去。
但這些都是臆想，沒有那些如果，也不會有我說的結果。
彩虹的離開，C49的離開，都像從我手上生硬搶去的寶貝，將他們狠狠丟向天空，化作星星。我無法忘記他們，因為我抬頭就會看到他們，想起曾在掌心的幸福感。
會痛苦，都是過去太過幸福，對照現下的寂寥產生的。
我想我找不到快樂的理由，但我想去尋求C49離去的原因。
從彩虹家裡離開，北上的時候，我想著。
可樂拿了一袋東西給我，是我之前留在C49家的包包。
我完全沒有注意到遺失包包的事，和他在一起時過得太慌亂，以至於掉了些東西都不自覺。
包括我自己。
這包包是我當導師一個月來的紀念。裡面裝著學生給我的紙條、大頭貼、我的隨身筆記、文稿……。這些平時我最重視的壓箱寶，竟然忘在他家後，我完全沒發覺。
不過，歷經幸福後接踵而來的風暴，我想任誰都會迷失自己。
C49將我這些零碎的紙片分門別類用資料袋收好，整齊裝在一個精緻的大紙袋裡。這麼一個細心體貼的男孩，真的是不告而別的他嗎？
大紙袋上，印著“Clover”字樣，四瓣葉片的幸運草圖樣顯得刺眼。該是幸運的紙袋卻裝著應該塵封的回憶。紙袋上粘著一張磁卡，同樣印著幸運草圖樣，背後是C49的簽名。
我不知道他這張磁卡的用意為何？只好把它收進皮夾。
打開紙袋時，香氣撲鼻，是我之前送他制汗劑的氣味。聞到熟悉的香味，我想起去見他的那天早晨，我在藥粧店裡一瓶瓶地嗅聞適合他的制汗劑，想像他收到時愉悅的表情﹔想到他看到我時的驚喜，那笑開的樣態……，一陣酸意湧上鼻樑。
可樂說，C49和他前女友復合了。他還載著她到補習班來還我東西。
「就是之前拋棄他的那個同性戀女友。」
我很訝異，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復合？
「我也不知道，不過看來，那女生挺高興的。」
『那周澄洋呢？他高興嗎？』
「我不知道他是愛還是想報復。」可樂聳聳肩。
『你知道很多他的事？』
「是啊。他在追妳前告訴我不少。」可樂說，「因為他很猶豫，常找我商量。」
『猶豫什麼？』
「你們，太相像。」
這竟然是造成他猶豫的理由？
是啊！我們是很相像，甚至連命運，都像是被影印複製一般。
『可樂，我前男友死了。』
可樂瞪大眼睛：「不會吧？連妳也……？」
『我要找天下去看他。』
「下去哪？妳別想不開啊！」
『南下啦！你才別亂想。』
「喔！那就好。要小心。」
『小心什麼？』
「別太傷心。」
『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幽幽地說。
彩虹上山的前幾天，我才有勇氣去他家。
上回我臨陣脫逃，這次，我竟然讓自己站在他家大廳。白色的長幡、冰冷的牆面、氤氳的空間、他親友佈滿血絲、泛著霧光的眼球……，諷刺的是，唯一讓人感到溫暖的棕色，竟是他躺的棺木。
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他不是遠行，而是永別。
照片裡的他笑得燦爛，那是我為他拍的生活照，現在，多了泛著寒意冰冷的金屬框。
分別了這麼久，明明看見他了，怎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我之前是這麼想這麼想再見他，卻沒料到是這樣的重逢場景。
四周的氣氛好怪。兩年沒來了，他家變得好黑好黑。
會不會是因為他躺在這裡的關係？
牆上921地震的裂痕仍在，甚至有蔓延的跡象。裂痕的觸角延伸到屋外，恰和外牆的藤蔓接手。
他們家，因為他的闔眼，整個，被黑暗籠罩。
我該用怎樣的表情呢？在這個沒有光的舞台？
他母親的頭髮變得好白，大家的表情像上了一層面具似的不真實。
這是怎麼了？
這樣的悲劇場景！
CUT！CUT！CUT！我不要！
我不想演了！
我的眼淚流不下來，好乾澀，不像平常，一想起他，眼淚就揮霍起來。
他離我，僅一步之遙。向前踏一步，探頭，我就能看見他。
他躺在木床裡，我卻提不起勇氣向前。
他像平常一樣睡了嗎？只是長長的眼睫不再跳動了嗎？還是，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他該是變了吧？至少我們兩年不見了。
他該是變了吧？至少他不再醒來了。
我裹足不前，揣測著。
我的腳生了根，不想前進也沒辦法後退。站在這裡，演一場荒謬的劇，卻接續不了任何台詞表情。
CUT！CUT！CUT！我不要！
我不想演了！
我是個不盡責的演員，想從這荒謬情節中逃逸。
從我的人生中逃逸。
我從彩虹的母親中接過他的日記。
那是我送他的一本筆記，我也有一本，一式兩份的禮物。
日記從我們分手那天開始寫起，到他走的前一天。彩虹和我一樣，掛記對方卻又不敢打擾，後悔卻不敢復合。
他說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啊，那怎麼不和我繼續下去呢？
他明明還愛著我的，卻不回頭找我？
是缺乏勇氣嗎？還是我給的不夠？
我只是要一個答案，可以讓我，在沒有他的日子裡，有勇氣走下去。
看來，我永遠也討不到答案。
「只怕自己照顧不好這份戀情，所以選擇遠遠觀望。」
彩虹在他的日記裡，用紅筆寫著。
我一點都不認同。
我就像個孩子，喜歡的，就要放在口袋裡帶著﹔而他選擇將喜歡的留在櫥窗，偶而經過時欣賞。
可樂說：
「他寧可自己去衝鋒陷陣，也不願妳跟著受苦。
現在這個年紀，很多事都不能確定，把妳帶在身邊冒險又怕把妳碰壞搞丟。
妳讓他去冒險。過幾年後，如果妳還在等他，他就會回來接妳。」
是嗎？這樣對嗎？
就因為他把我擱著，我愛上了C49，然後掉進了更深的遺憾裡。
可樂說：
「他親口提出離開，這種愛是成熟的，卻也是最讓人感到痛苦的。
妳相信我，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是難受的，卻得說的若無其事，怕妳擔心。」
我不服氣。
如果不是他的離開，我不會痛苦兩年﹔如果不是他的離開，我不會不相信愛情﹔如果不是他的離開，我不會愛上，跟他這麼相像的C49。
或著，我不會站在這裡。
我可能，會和他坐在同一輛車，一起離去。
但這些都是臆想，沒有那些如果，也不會有我說的結果。
彩虹的離開，C49的離開，都像從我手上生硬搶去的寶貝，將他們狠狠丟向天空，化作星星。我無法忘記他們，因為我抬頭就會看到他們，想起曾在掌心的幸福感。
會痛苦，都是過去太過幸福，對照現下的寂寥產生的。
我想我找不到快樂的理由，但我想去尋求C49離去的原因。
從彩虹家裡離開，北上的時候，我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