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冷得不像話,河面結了一層死人般的冰。
他從牆根摸出一塊磚頭,入夜揣在懷裡,只為那條狗。

狗是對街鄰居養的,黃毛短尾,一雙眼睛像抹了秋水,見人就笑。
但他不喜歡狗,從小怕牙,怕四肢奔跑的東西,怕那些來得太近的熱度。

狗蹲在巷口,啃著什麼。
他拿磚頭砸下去,一下,兩下,
砸得狗顱凹陷,砸得地上一灘紅,
像誰打翻了年夜飯的醬油碗。

他喘了口氣,發現自己的手也抖了。

狂風吹過來,耳邊像有人喊他的名字——
不是母親,不是祖父,是什麼早該死去的東西。

他轉身離開,沒人知道那夜他幹了什麼壞事。
只有老天知道。

他死得也不算太晚。
隔了一周,他修屋頂時摔下來,頸骨碎得像他當年砸過的狗頭。


一睜眼,他竟變成了一條狗。
身子矮了,眼光低了,嘴裡長了牙,
滿腹的咒罵變成了喘氣和吠叫。

他聞見世界裡所有藏起來的骯髒:牆角的死貓、男人的謊話、女人的期盼與疼。
啃破了自己長蚤的皮膚,卻還是得搖尾巴。

他終於懂得什麼是屈辱。
在村子流浪,吃別人不要的爛菜,喝溝水。
直到有天夜裡,他撞見自己——

那個還是人的他。

那人站在巷口,眼神不善,手裡一塊磚頭。

他掉頭想跑,下一秒,
天旋地轉,顱骨碎裂,四肢抽搐如魚。
他死了,再一次。


再一次,他回來了。

這一次,他站在老槐樹下,手裡握著一把刀,血還在滴。
狗的屍體躺在腳邊,黃毛粘著泥,四目相對。
他忽然明白了。
那狗,是他。
他,是狗。

死的,是自己;殺的,是自己。

這不是輪迴。
這是懲罰。

是每一個惡念的重播,每一個脈搏都在回音。

刀還在手裡,滴答,滴答,像世界的心跳,也像某種神的喘息。.
他側眼看向牆邊,一條影子正舉著刀。

那影子不是別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