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無光的輝煌》

我喜歡在黑暗中等待天明。黎明的日出,掀起白晝的幕簾,驅逐黑暗。
街道的人群來回往來,每日都能見到軍隊的蹤影。這些軍人在我國與米卡爾之間穿梭,接受神旨,破除邪惡。
「媽媽,我以後也想當軍人,這樣我就可以救爸爸了。」
女孩天真的童言童語引起了母親的關注,她們彼此擁抱,以景仰的目光目送軍隊離開。
正邪,只在一念之間,區別它的是人,而不是神。
軍權神授,軍隊必須完全服從國教,接受啟蒙與教化,以洗滌汙穢,宣誓效忠於教皇。
人民進去軍隊之前,必須接受洗禮與感化,成為神的效忠者,進入之後必須參與禮拜,讚頌神蹟,以誓虔誠。作為國教的劍,軍人從善斬罪。軍隊是神的僕人。
宗教領導軍權,政教合一,軍人必須接受祭司以上神職的干涉與指導,不可以為抗神意,否則要遭受除名與放逐等等懲罰。
「祭司大人,救救我。」
一個女人在我面前跪下。
「請說。」
「我有罪。」
「什麼罪?」
「我沒有殺死米卡爾人。昨天我見到了米卡爾的逃難男童,我卻沒有勇氣親手葬送邪惡魔鬼的後裔……我罪不可赦!」
當信仰已成癡迷,是非觀念顯已扭曲。
「妳沒有罪。妳早就殺死了他的靈魂。」
捲起的悲風,將我帶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名為絕望的土地。



四天後就要回歸國教了,因為司掌神權抦的人無法脫離束縛。先前我向主教申請短暫離席,這一星期的期間內能自由行動。若時限內沒有回歸,便視同捨棄神子的佐證,無法再次追隨神的背影。作為神子,享有極高待遇,我們就如帝制國家被重用的上官,只要順服,別無私心就能高枕無憂。
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一個存在受到否定的人,一個被世界所遺忘的人,他們被世俗唾棄,找不到正確的方向行走,就算有路,也忘了該怎麼走。
當人受到排斥,他們是否也會以排斥別人的方式來報復世界的不公?那是一個循環,永久存在,是真正的永續。只有開始,不會有結束。
血腥事件似乎她的心中隱隱作痛,因此她不願意在相信任何人。負面情感今生今世伴隨著她,所有的負面記憶與意象,對世間人情的恐懼──全部,全部由自己一人來承擔。
我不曉得痛苦的意涵,因為我從未遭受苦痛與折磨,只知道追隨神便能有安逸的生活,也能獲得權力改變世界。直到未來的此時我才看清事實的真貌,原來權力無法改變世界,只有人性能夠改變世界。
父親的殿堂能讓我感到心安,我終於明白他當初為何放棄主教的一職了。為了改變世界他捨棄了力量,違抗教皇遭到流放,來到這裡重新開始。若這世界真的有天堂,絕對不會是國教的聖殿……
「我怎麼稱呼妳?」
她依舊低著頭,似乎忘了怎麼說話。
國亡家毀,我明白這是多重的創傷,但是卻不明白這傷勢烙得多深,因為我從未體驗過。
鼓勵沒有用。
「我可以幫妳取的名字嗎?」
我能影響一個人,卻不能改變一個人。縱使我怎樣千呼萬喚,她都沒有理睬我的打算。
「人的存在不是一則錯誤,人存在過事實也不會因為變數而改變,我知道每個個體都是活生生的財富,唯有繼續生存下去意念才有傳承的機會。」
她似乎有在聽,可惜是左耳進、右耳出的那種聽法。
「我叫妳莉兒,好嗎?」
她抬起了頭,但空洞的眼神並沒因此獲得較多的神采。
「為什麼?」
她說話了,之後那句震盪了我心。
「為什麼殺我父母的人衣服跟你一樣……」
我首次無語,原來我出現在她面前才是真正的錯誤。一再的刺激讓的她踟躕,甚至願意讓她捨棄原來的名字。
「為什麼當初父母遇到的不是你!」
她站起來了,還抽出了我的攜身短劍將矛頭指向我。或許是心粹,所以她無法在忍受下去。復仇兩字刻在她心上,而且掛上了鎖鏈,不讓任何人窺視她的心扉。
她在靠近我,但是我卻沒有動。因為那瞬間灑落的眼淚讓我明白了,明白那是怎麼樣的傷感,那是多深的血淚。
「殺了我吧,如果能替他們的過錯贖罪的話。」
顫抖的心情來自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我第一次看到她那麼真實的情緒,那是她的憤怒以及感謝。
「謝謝你。」
她忍受著哭泣露出單純的笑臉,這就是最後的結局嗎?我能夠歸還她的終究只有這個……那是我唯一能夠做的。不知道刀刃刺入身體是什麼感覺,又有多痛,會不會比她內心的痛苦還難受?哈,或許我早就不想活了吧,我這樣的人死去也沒人會悼念我。
──閉上的眼睛,也許是我最後的覺悟。
爸爸……不曉得在那是否能看到你跟媽媽。
忽然,一聲清脆金屬擦響叫醒了我,那時我才睜開了眼睛。她雙手早已放開了劍抦,而且雙瞳一直在抖動,似乎想跟我訴說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高興,果然還是當個重視生命的孩子比較好。
「感謝妳給我機會活著,莉兒。」
「才沒有,我殺你不就跟他們一樣了!」
她聲音有點生哽,拭淚後就掉頭跑掉。
「改變的決定權在自己身上。在這世界一定還有妳的歸所,只要活著,就會有契機。」
她忽然停下了腳步,不過她沒回頭。我不曉得她到地在想什麼,如果不愉快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隨著時光的淡淡流逝,我與她之間的對話有了進長。
翌日,我們走進下午的昏陽之下,周圍飄逸著綺麗而神秘的昏陽草。昏陽草金黃色般的光芒照應著我們,這光芒似乎將莉兒照耀的更加耀眼。
這美麗的國度,名喚紅原。
昏陽草,是種集體生長的特殊植物,光亮的葉面幾乎全平。每臨下午,長有昏陽草的後青原便會反射出華麗的金光。這種畫面是種人間奇蹟,只有親自看過才能真正體會它的美麗。它就像一群人們和平共處,互相呼應,各個閃閃發光,是真正的大同世界。
莉兒神情少有變化,我看不出她的思維。但是過去的傷痛在她表情中映的一覽無遺。我曾聽朋友說過,面由心生,這次我得到了佐證。但是莉兒這種極端的例子我倒是頭次碰到;一個沒有親人的孩子真的能夠自力更生嗎?我想知道答案。
深入探索一人的內心世界非常困難,畢竟我不是他們,不可能完全掌握他們心思。但再怎麼樣,多少還是能掌握幾成。可惜,莉兒完全不同於他人,想要知道她在想什麼,在表達些什麼真的非常艱難。
她很堅強,宛如昏陽草,即使一人每臨下午依舊會放耀人的燦爛。如果我換成她,真的能像她一樣那麼的光亮嗎?我無法想像父母在眼前遭到殺害,至少我無法像她一樣承受事實。
父亡當年,我打開棺木呼喚著他,親友全部都看的非常心酸。我記得那時我才十三歲,當時的年齡跟現在的莉兒差不多。
我好羨幕她,如果我能有她的一半該有多好──至少在父亡之前。
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未知數,更為我的內心……畫下並非片刻的永恆。
「這裡怎麼樣?」
「嗯。」
那個字是她唯一的感想,但是我很滿意。比我說了一百句話,她一聲都沒回好太多了。
我問了她的生平,過程非常戲劇化。
米卡爾因為天災的影響,友盟建立了米卡爾救災協會救助,等到米卡爾敗戰後,我國聯合展開大屠殺,甚至殺到了友盟建立的米卡爾救災協會,不分青紅皂白的舉劍。哪裡有米卡爾人,就會有飛濺的血液。從此之後她親人雙亡,最後流放到這,中途還經歷了一些危機。她來到這後,我恰巧晚了兩小時到達這邊。
「有什麼是我能幫妳的嗎?」
想了想,我提出了這個敏感的問題,莉兒的回覆卻令人出乎意料。
「不用了,能有你的同情就好了。」
我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悸動,那是一種即使我破產、殘廢也值得的感覺。
最後,我決定讓她在父親的遺址居住。
一,她不適合到在面與人接觸。二,這裡的環境雖然不算優良,但不會有人侵擾。三,我必須讓她學會母語,幫助她未來的自立。四,她內心即使強悍還是無法依賴自己生存。
明天,我就要先回去國教了。我答應她明天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