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2月 14, 2023 2:06 pm
１．城市大致建好
我還在想著……頭髮因為沾染泥水而結成一縷一縷。
（什麼時候的事？）
講台上的老師正問著我：「哲學是什麼東西？」
（我正在偷看課外書。）
老師正在解釋符號學的問題。
誰的頭髮？「莉莉」的？我的確不認識莉莉，也不可能認識，按時空推斷，
總有太多無法預料的事情。班上某同學家的巧克力貴賓叫莉莉。我曾害怕並且拒
絕的愛戀對象，她的英文名字，Ｌｉｌｙ。我對Ｌｉｌｙ說過：暗戀不是件壞事。
課堂裡，傳遞許多異樣的眼光。
（我真沒有跟Ｌｉｌｙ在一起。）
阿嬤總愛問我說：「乖孫，你有沒有跟誰在一起？」
那令人感到無限煩躁的問句，逐漸越來越實體──姊姊房裡的蝴蝶標本都活
了過來，是很輕巧卻令人發癢的小東西。
（我曾經捉過蝴蝶，但不曾製作標本。）
哈啾──我會過敏。
（彷彿還有其他令我不舒服的粉狀物，在姊姊的房裡飄著。）
蝴蝶標本是姊姊房裡最年長的擺飾品，其他後來新買的東西，彷彿一進門就
得向它們鞠躬──就擺在進房門玄關的矮櫃上，那是最明顯卻必須要低頭的位
置，果真有女王的架勢，坐在那裡，姊姊揮揮手，我就得為她跑腿，行走在一夜
夜的暗巷中，等待不知名的人聚集。
２．什麼這東西
邊喘氣邊背書，課本在手中搖晃，我一路奔跑回家，有什麼東西始終都賴在
我身上，製造出無數喋喋不休、吵雜、惡臭、泥濘不堪的物質──例如：姊姊的
嘔吐物。
（『鋤荷日當午……粒粒皆辛苦。』）
姊姊真的很瘦，卻老是將吃下去的東西，吐得滿地都是──心胸狹窄到連胃
都吐出來。不喜歡的東西絕對不勉強自己，姊姊有喜歡的東西？我身上的東西，
姊姊完全看不慣，也無法理解，甚至談不上溝通和改變。
姊姊房裡的海報，全是油漆噴灑後的金屬光澤。
（我標記上，陌生、敵意、恐懼、逃避和武斷。）
姊姊當時一直沉浸在她所認為的音樂，一邊搖擺不定自己的評斷，一邊含糊
其詞跟著唱和。姊姊令人難以忍受的印象都變成音符，偷偷從她耳機裡漂浮出來
──姊姊還是姊姊，我還是我。她當時十五歲，我七歲。
那些年，無論什麼樣的日子，姊姊總是一直聽著歌曲，從同學那裡借來的唱
盤，為了跟上潮流或者喜歡上那愛唱盤的男孩，姊姊幾度尋思在自己的房間內，
透過唱和著，偶爾加入電台的音樂，姊姊曾跟我表示：她自己也可以創作。
（我什麼都不懂。）
在那間窗簾終年都拉上的房間內，姊姊不斷唱歌，一首一首唱著，像背誦經
文的僧侶，一遍一遍在心裡抄錄著，直到某天，姊姊的創作終於反射在紙面上。
佛說：「不可說。」
３．如果
法國哲學家馬塞爾說過：「去愛一個人，就等於對他說：你永遠不會死！」
我想姊姊從不曾跟我說過話。父母親，這組詞彙我誤用中，一直很難去解釋。
阿嬤嘗試給我注解，用她所能理解的故事去解讀應該活生生的實體，我卻只能領
悟到如姊姊房裡蝴蝶標本那樣的實體……很多人彼此都不曾講過話。
（姊姊的手，時常用來指使我。）
螢幕上的電動角色不停動作，那是實體嗎？
（年幼的我始終無法釐清，有關於動作和生命之間的連結。）
姊姊在紙張上，重複描繪很相像的東西。
我在心底無時無刻讚揚著姊姊的藝術天份。「多麼美好而自然的畫作……」
一張便條紙上，其實畫著不同的迴路──我以為姊姊是程式設計者，姊姊設
計電玩遊戲，姊姊製造關卡……阿嬤總是尖叫。「救護車！」
怎麼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只能拉著阿嬤的衣角，像一隻寄生蟲般，從已然
黑暗成一片的天色，慌張焦慮地被帶入泛著青色白光的醫院裡，注視著臉色很白
很白的姊姊。
阿嬤說：「人生沒有過不去的關卡。」
我跟阿嬤說：「姊姊是在做實驗。」
阿嬤說：「人生沒有失敗的機會。」
我說道：「那是遊戲。」
阿嬤說：「人生只有一次，不可能重來。」
我說著：「有三次機會可以打敗魔王。」
阿嬤說：「可你只有一個姊姊。」
我囁嚅著連自己也聽不懂的話，直到沉默籠罩在我和阿嬤之間，我突然想點
點頭，總覺得在那時候，點點頭是再適當不過。
（雖然姊姊每次都像電動遊戲一般，每次都可以重來，但我越來越無法跟她
說：『妳好厲害，永遠都不會死。』）
姊姊玩遊戲的手段很高明，我常想，她再晚出生幾年，或許可以成為職業電
玩高手。
４．的確如此
有人是晚上不睡覺的那種人。
更多不同的那種人，像是並列的「封閉迴路」存在這世界。
（我可以明白，自己是白天或許也會想睡覺的動物，但我清楚知覺到，姊姊
是必須在白天睡覺的動物。）
所謂的封閉，得在某一個空間中，追求心中想要的事物。阿嬤說自己絕不會
鑽牛角尖，世界還很開闊……的確很不一樣。阿嬤會跟我說話──阿嬤敲門，姊
姊在睡覺。我從深夜的縫隙中，偷溜進姊姊的世界，姊姊直對著手機說：「我弟
弟正在夢遊，稍等一下。」
姊姊是客服人員，耳機二十四小時掛在身邊。「很高興為您服務……」
姊姊是地勤人員，隨時遙控掌握班機的起降。「確定誤點十五分鐘……」
姊姊一直在對手機說話，姊姊連耳機沒插上手機，都在對耳機說話。外面的
聲音開始吵雜。手機裡的聲音像派對般熱鬧。我偷聽姊姊手機裡的對話。時間是
在白天，姊姊已經睡著。我拿起僅響了一聲的手機說：「喂。」對方愣了一秒。「我
是上次打錯的小Ｐ，很想再跟妳聊天，妳有空嗎？」
（或許是因為，我偷聽姊姊的電話……姊姊後來跳窗逃跑，再也沒回過家。）
姊姊在牆壁上油漆著四個大字：「個人歷史」。
消失和存在同時出現，姊姊散落在記憶永恆和一時之間。的確是正面的東
西，還存在那陽台看著我，雖然姊姊從來不在窗外種花。然而毫無裝飾的陽台，
依舊刻寫殘存在我腦海中，致使我不斷問著：「負的那一面究竟是何時消失？」
無謂好壞，關於過去始終沉穩地觀望著，後來的改變。
５．和言語有關的蠢事
泰戈爾在《漂鳥集》裡寫道：「煙火呀，你對群星的侮蔑，又跟著你回到地
上來了。」
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學說話。夢話倒是說了不少，很可能是因為，我習慣在
夜晚聽姊姊和別人說話（她也對自己說話），姊姊這個人的印象，我一直收藏在
心中，從來也不曾打算丟掉。
試著表達，想對姊姊說的話。「妳知道嗎？我們相處了十五年，之後，我又
花了另一個十五年去想念，很快的，我們不在一起的時間，就要超過我們相處的
那段歲月，最後，我們會走向什麼樣的命運……我其實，有點擔心。」
果真是很不會說話的那種人。過去我還假想著，自己的手機就是姊姊的手
機，那些打錯電話的小Ｐ、搞樂團的阿Ｘ、賣什麼的……一起出去玩的小明，他
們都曾打電話給我，可惜我老是錯過──是個人習慣問題，我後來使用聊天程
式，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我以為他們會看到我，我的暱稱是我姊姊的名字。
我常常想，但願我就是姊姊，也許便能懂很多，我不曾理解的世界。
６．驅離原本的目的
我帶走姊姊房中最幽怨的蝴蝶標本，去到另一座城市。
女朋友問我：「是不是舊情人退還的禮物。」
我突然才發現，原來那可能是一份禮物；究竟是誰送的禮物……原本的意
義……後來存在的原因……被遺忘的緣故。
（姊姊的身影落在黑夜盡處，時常讓我感覺到，天空永遠都不會破曉。）
我當時站在哪裡？阿嬤的身邊、姊姊的書桌旁、宿舍、女朋友的租屋處……
教授問我：「真正的自己又是什麼？」
的確很難去評斷自己，實際上，我連自己是什麼，從來無法理解。頂多只能
從吃這件事，稍微看出端倪。然而更正確一點，更精細地能夠區分，好像一直都
在食物這方面，也可以說是從食材中，看見自己。
姊姊吃剩的食物，我特別愛吃，那經過重金屬油油口紅調味過的產品，以及
阿嬤手上的癬味殘留在青菜魚肉中等等，以這樣的物質來解釋我這個人，形成具
有血肉的我，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好像一定非要什麼不可，卻具體不了那些什麼，頂多暫時區隔，真正的我應
當時常變動中。
７．散化後的有所節制
愛因被擁有，而致使人感到偉大。
有時候，我可以很明確地跟朋友聊起，我是個真正需要「愛」「情」的人。
怎麼會特別強調，那詞彙分開的模樣，就像建立起城牆，但實際上，是想將
兩條河流嘗試匯流──有愛也可以，有情也很知足滿意，如果是愛中有情，情中
有愛，也是很不錯的人生，我僅是嘗試以姊姊的角度去釐清，所謂的世界。
好像很難，比寫報告作業還難，比打工難，比上班工作更難……我是接收器，
也是發訊器，要讓別人看見我心中真正想要擁有的愛，也要去看清對方真正散發
出的愛，選擇以開闊心胸去認識，去體會彼此的故事，去欣賞自己和他人，去習
慣一個人陪在身邊，無論是情人是朋友是家人──姊姊曾在書桌上，刻著：「狂
亂的青春。」
（為了使某種想法得以脫離原先的體系，絕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為了建立。）
那是姊姊的人生，轉化成黑夜裡的墨藍色光暈。
天還沒亮，世界就在我們眼前變動，而我們究竟又懂了多少？
８．形塑後的代禱
花的氣質來自於香氣，生命的氣質來自於歲月的經歷。我曾花上一段不算短
的時間，經年累月觀察起一位看起來相當堅韌的老婆婆，每天固定某個時間，推
著攤位，踽踽獨行往市場走去。
（我阿嬤對這世界的投射，反映於我內在意識。）
朋友問我：「這是一種習慣？」
我答道：「只是試圖瞭解，有關於自己。」
朋友說：「這是一種戀母情結。」
我答道：「我其實沒有母親在身邊。」
姊姊回頭看我一眼──頻率很高，每當我茫然在人生的道路上，彷彿還可以
清楚聞到姊姊身上廉價口紅的氣味，那身影緊緊縈繫在我心底，任誰察覺和沒察
覺，我堅持什麼也不會說。
姊姊就像是種符號，比阿嬤更代表母親。
也許，都是因為我曾作過一個夢。在天快亮的灰藍色裡，姊姊直站在門外；
我莫名開了門，卻看見姊姊懷裡抱著一個嬰兒，驚訝的臉孔旋即平和，我們兩姊
弟幾乎是同一個動作，在剎那之後，我們靜靜地等待嬰兒甦醒。
青春，果真不再恰當於我身上。
（青春，等同於冒險、無限可能、重來的機會、人生重要的階段之一……）
然而，生命仍在運作著，就像這世界依然持續運轉，姊姊曾在房間裡的月曆
上，寫些地磁反轉、世界末日等詞彙──不要怕，我親愛的姊姊，請聽我說：「我
正佇立在太陽南北極反轉的某天，等妳回家。」
我還在想著……頭髮因為沾染泥水而結成一縷一縷。
（什麼時候的事？）
講台上的老師正問著我：「哲學是什麼東西？」
（我正在偷看課外書。）
老師正在解釋符號學的問題。
誰的頭髮？「莉莉」的？我的確不認識莉莉，也不可能認識，按時空推斷，
總有太多無法預料的事情。班上某同學家的巧克力貴賓叫莉莉。我曾害怕並且拒
絕的愛戀對象，她的英文名字，Ｌｉｌｙ。我對Ｌｉｌｙ說過：暗戀不是件壞事。
課堂裡，傳遞許多異樣的眼光。
（我真沒有跟Ｌｉｌｙ在一起。）
阿嬤總愛問我說：「乖孫，你有沒有跟誰在一起？」
那令人感到無限煩躁的問句，逐漸越來越實體──姊姊房裡的蝴蝶標本都活
了過來，是很輕巧卻令人發癢的小東西。
（我曾經捉過蝴蝶，但不曾製作標本。）
哈啾──我會過敏。
（彷彿還有其他令我不舒服的粉狀物，在姊姊的房裡飄著。）
蝴蝶標本是姊姊房裡最年長的擺飾品，其他後來新買的東西，彷彿一進門就
得向它們鞠躬──就擺在進房門玄關的矮櫃上，那是最明顯卻必須要低頭的位
置，果真有女王的架勢，坐在那裡，姊姊揮揮手，我就得為她跑腿，行走在一夜
夜的暗巷中，等待不知名的人聚集。
２．什麼這東西
邊喘氣邊背書，課本在手中搖晃，我一路奔跑回家，有什麼東西始終都賴在
我身上，製造出無數喋喋不休、吵雜、惡臭、泥濘不堪的物質──例如：姊姊的
嘔吐物。
（『鋤荷日當午……粒粒皆辛苦。』）
姊姊真的很瘦，卻老是將吃下去的東西，吐得滿地都是──心胸狹窄到連胃
都吐出來。不喜歡的東西絕對不勉強自己，姊姊有喜歡的東西？我身上的東西，
姊姊完全看不慣，也無法理解，甚至談不上溝通和改變。
姊姊房裡的海報，全是油漆噴灑後的金屬光澤。
（我標記上，陌生、敵意、恐懼、逃避和武斷。）
姊姊當時一直沉浸在她所認為的音樂，一邊搖擺不定自己的評斷，一邊含糊
其詞跟著唱和。姊姊令人難以忍受的印象都變成音符，偷偷從她耳機裡漂浮出來
──姊姊還是姊姊，我還是我。她當時十五歲，我七歲。
那些年，無論什麼樣的日子，姊姊總是一直聽著歌曲，從同學那裡借來的唱
盤，為了跟上潮流或者喜歡上那愛唱盤的男孩，姊姊幾度尋思在自己的房間內，
透過唱和著，偶爾加入電台的音樂，姊姊曾跟我表示：她自己也可以創作。
（我什麼都不懂。）
在那間窗簾終年都拉上的房間內，姊姊不斷唱歌，一首一首唱著，像背誦經
文的僧侶，一遍一遍在心裡抄錄著，直到某天，姊姊的創作終於反射在紙面上。
佛說：「不可說。」
３．如果
法國哲學家馬塞爾說過：「去愛一個人，就等於對他說：你永遠不會死！」
我想姊姊從不曾跟我說過話。父母親，這組詞彙我誤用中，一直很難去解釋。
阿嬤嘗試給我注解，用她所能理解的故事去解讀應該活生生的實體，我卻只能領
悟到如姊姊房裡蝴蝶標本那樣的實體……很多人彼此都不曾講過話。
（姊姊的手，時常用來指使我。）
螢幕上的電動角色不停動作，那是實體嗎？
（年幼的我始終無法釐清，有關於動作和生命之間的連結。）
姊姊在紙張上，重複描繪很相像的東西。
我在心底無時無刻讚揚著姊姊的藝術天份。「多麼美好而自然的畫作……」
一張便條紙上，其實畫著不同的迴路──我以為姊姊是程式設計者，姊姊設
計電玩遊戲，姊姊製造關卡……阿嬤總是尖叫。「救護車！」
怎麼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只能拉著阿嬤的衣角，像一隻寄生蟲般，從已然
黑暗成一片的天色，慌張焦慮地被帶入泛著青色白光的醫院裡，注視著臉色很白
很白的姊姊。
阿嬤說：「人生沒有過不去的關卡。」
我跟阿嬤說：「姊姊是在做實驗。」
阿嬤說：「人生沒有失敗的機會。」
我說道：「那是遊戲。」
阿嬤說：「人生只有一次，不可能重來。」
我說著：「有三次機會可以打敗魔王。」
阿嬤說：「可你只有一個姊姊。」
我囁嚅著連自己也聽不懂的話，直到沉默籠罩在我和阿嬤之間，我突然想點
點頭，總覺得在那時候，點點頭是再適當不過。
（雖然姊姊每次都像電動遊戲一般，每次都可以重來，但我越來越無法跟她
說：『妳好厲害，永遠都不會死。』）
姊姊玩遊戲的手段很高明，我常想，她再晚出生幾年，或許可以成為職業電
玩高手。
４．的確如此
有人是晚上不睡覺的那種人。
更多不同的那種人，像是並列的「封閉迴路」存在這世界。
（我可以明白，自己是白天或許也會想睡覺的動物，但我清楚知覺到，姊姊
是必須在白天睡覺的動物。）
所謂的封閉，得在某一個空間中，追求心中想要的事物。阿嬤說自己絕不會
鑽牛角尖，世界還很開闊……的確很不一樣。阿嬤會跟我說話──阿嬤敲門，姊
姊在睡覺。我從深夜的縫隙中，偷溜進姊姊的世界，姊姊直對著手機說：「我弟
弟正在夢遊，稍等一下。」
姊姊是客服人員，耳機二十四小時掛在身邊。「很高興為您服務……」
姊姊是地勤人員，隨時遙控掌握班機的起降。「確定誤點十五分鐘……」
姊姊一直在對手機說話，姊姊連耳機沒插上手機，都在對耳機說話。外面的
聲音開始吵雜。手機裡的聲音像派對般熱鬧。我偷聽姊姊手機裡的對話。時間是
在白天，姊姊已經睡著。我拿起僅響了一聲的手機說：「喂。」對方愣了一秒。「我
是上次打錯的小Ｐ，很想再跟妳聊天，妳有空嗎？」
（或許是因為，我偷聽姊姊的電話……姊姊後來跳窗逃跑，再也沒回過家。）
姊姊在牆壁上油漆著四個大字：「個人歷史」。
消失和存在同時出現，姊姊散落在記憶永恆和一時之間。的確是正面的東
西，還存在那陽台看著我，雖然姊姊從來不在窗外種花。然而毫無裝飾的陽台，
依舊刻寫殘存在我腦海中，致使我不斷問著：「負的那一面究竟是何時消失？」
無謂好壞，關於過去始終沉穩地觀望著，後來的改變。
５．和言語有關的蠢事
泰戈爾在《漂鳥集》裡寫道：「煙火呀，你對群星的侮蔑，又跟著你回到地
上來了。」
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學說話。夢話倒是說了不少，很可能是因為，我習慣在
夜晚聽姊姊和別人說話（她也對自己說話），姊姊這個人的印象，我一直收藏在
心中，從來也不曾打算丟掉。
試著表達，想對姊姊說的話。「妳知道嗎？我們相處了十五年，之後，我又
花了另一個十五年去想念，很快的，我們不在一起的時間，就要超過我們相處的
那段歲月，最後，我們會走向什麼樣的命運……我其實，有點擔心。」
果真是很不會說話的那種人。過去我還假想著，自己的手機就是姊姊的手
機，那些打錯電話的小Ｐ、搞樂團的阿Ｘ、賣什麼的……一起出去玩的小明，他
們都曾打電話給我，可惜我老是錯過──是個人習慣問題，我後來使用聊天程
式，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我以為他們會看到我，我的暱稱是我姊姊的名字。
我常常想，但願我就是姊姊，也許便能懂很多，我不曾理解的世界。
６．驅離原本的目的
我帶走姊姊房中最幽怨的蝴蝶標本，去到另一座城市。
女朋友問我：「是不是舊情人退還的禮物。」
我突然才發現，原來那可能是一份禮物；究竟是誰送的禮物……原本的意
義……後來存在的原因……被遺忘的緣故。
（姊姊的身影落在黑夜盡處，時常讓我感覺到，天空永遠都不會破曉。）
我當時站在哪裡？阿嬤的身邊、姊姊的書桌旁、宿舍、女朋友的租屋處……
教授問我：「真正的自己又是什麼？」
的確很難去評斷自己，實際上，我連自己是什麼，從來無法理解。頂多只能
從吃這件事，稍微看出端倪。然而更正確一點，更精細地能夠區分，好像一直都
在食物這方面，也可以說是從食材中，看見自己。
姊姊吃剩的食物，我特別愛吃，那經過重金屬油油口紅調味過的產品，以及
阿嬤手上的癬味殘留在青菜魚肉中等等，以這樣的物質來解釋我這個人，形成具
有血肉的我，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好像一定非要什麼不可，卻具體不了那些什麼，頂多暫時區隔，真正的我應
當時常變動中。
７．散化後的有所節制
愛因被擁有，而致使人感到偉大。
有時候，我可以很明確地跟朋友聊起，我是個真正需要「愛」「情」的人。
怎麼會特別強調，那詞彙分開的模樣，就像建立起城牆，但實際上，是想將
兩條河流嘗試匯流──有愛也可以，有情也很知足滿意，如果是愛中有情，情中
有愛，也是很不錯的人生，我僅是嘗試以姊姊的角度去釐清，所謂的世界。
好像很難，比寫報告作業還難，比打工難，比上班工作更難……我是接收器，
也是發訊器，要讓別人看見我心中真正想要擁有的愛，也要去看清對方真正散發
出的愛，選擇以開闊心胸去認識，去體會彼此的故事，去欣賞自己和他人，去習
慣一個人陪在身邊，無論是情人是朋友是家人──姊姊曾在書桌上，刻著：「狂
亂的青春。」
（為了使某種想法得以脫離原先的體系，絕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為了建立。）
那是姊姊的人生，轉化成黑夜裡的墨藍色光暈。
天還沒亮，世界就在我們眼前變動，而我們究竟又懂了多少？
８．形塑後的代禱
花的氣質來自於香氣，生命的氣質來自於歲月的經歷。我曾花上一段不算短
的時間，經年累月觀察起一位看起來相當堅韌的老婆婆，每天固定某個時間，推
著攤位，踽踽獨行往市場走去。
（我阿嬤對這世界的投射，反映於我內在意識。）
朋友問我：「這是一種習慣？」
我答道：「只是試圖瞭解，有關於自己。」
朋友說：「這是一種戀母情結。」
我答道：「我其實沒有母親在身邊。」
姊姊回頭看我一眼──頻率很高，每當我茫然在人生的道路上，彷彿還可以
清楚聞到姊姊身上廉價口紅的氣味，那身影緊緊縈繫在我心底，任誰察覺和沒察
覺，我堅持什麼也不會說。
姊姊就像是種符號，比阿嬤更代表母親。
也許，都是因為我曾作過一個夢。在天快亮的灰藍色裡，姊姊直站在門外；
我莫名開了門，卻看見姊姊懷裡抱著一個嬰兒，驚訝的臉孔旋即平和，我們兩姊
弟幾乎是同一個動作，在剎那之後，我們靜靜地等待嬰兒甦醒。
青春，果真不再恰當於我身上。
（青春，等同於冒險、無限可能、重來的機會、人生重要的階段之一……）
然而，生命仍在運作著，就像這世界依然持續運轉，姊姊曾在房間裡的月曆
上，寫些地磁反轉、世界末日等詞彙──不要怕，我親愛的姊姊，請聽我說：「我
正佇立在太陽南北極反轉的某天，等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