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5月 07, 2022 8:15 am
對於田芳的戀愛，楊明敏心裏是有顧慮的，曹清俊從小在省會城市長大，大學也在本地上，他的家庭，他本人，在這座城市都是根深蒂固了，他大學畢業，在本地找一份工作應該不難，他是家裏獨生子，他的父母也不大可能讓他離家那麼遠。另外，最要緊的是，田芳的家，和曹清俊的家庭，差距太大，即使曹清俊不介意，他的家人不可能不介意。田芳唯一的優勢，就是有幾分聰明，但是這種優勢在成年以後，在大學裏，在眾多的，天之驕子之中，也不那麼突出了。
田芳在積極準備去南方，她計畫過完春節大四下學期過去，她整個人都像是變了一樣，到處收集南方一些公司企業和單位的資料，有地址的就郵寄簡歷，有電話的就打長途電話過去。她和曹清俊約會過後，跟南方公司聯繫過後，總要打電話給楊明敏，話特別多，語氣語調跟個小姑娘一樣，要知道，楊明敏從認識她的時候，就沒見過她這樣。她害怕田芳會被傷害，但是她又不能潑冷水，讓她冷靜。她也考慮過另外租一個乾淨整潔點的房子，找了幾處，還真沒有更合適的：現在的住處有個小院子，可以堆放雜物，房子舊，不怕弄髒弄亂。
田芳想要楊明敏也一起去，楊明敏想到自己的學歷和專業，在內地都被挑剔，到了人才濟濟的南方可能更沒有機會。書店的經營進入了一個平穩的狀態，她核對了賬目，估算下來，一年大約能有一萬左右的收入，對她剛進入社會從事的第一份職業來說，不算少了，但是，大約也就這樣了，未來也不會有太大的增長。如果她孤身一人，十年攢下十萬，也許算不錯了，能養活自己。
電話響了，是田芳：
“喂，楊明敏，我決定馬上就去，我收到了一個公司的回信，他們接收實習生，實習期是六個月，半年呢，工資是兩千，畢業後如果跟他們簽合同，工資是三千，然後還每年都漲……三千呢，我們同學在本地找的單位，都是五百八百的，我聽說的最高的也就一千五，我別的不想，能夠去半年，我想我再笨，也能夠適應，何況我不笨，我還有份努力學習努力工作的心，我需要錢，需要工作，即使畢業後不能被這家公司用上，我在這樣的公司裏，學到的經驗也夠了……”
田芳一口氣地說著，楊明敏擔心會不會是騙子，就像她曾經去應聘過的一個，什麼文化藝術科技公司，什麼名頭都占了，全是唬人的。不過，田芳應該沒這麼笨，騙不騙的應該能分辨的出來。聽著田芳興奮的聲音，她除了祝賀，開心，沒有說別的什麼。也許只是一時興奮。
幾天之後田芳再打電話來，約她去見一面，
“我要走了，買好了車票，跟那邊公司也電話溝通過了，他們說我很有勇氣，很有闖勁，內地的大學生幾乎沒有自己去聯繫南方的公司的，他們很看好我。你來，我們一起吃頓飯，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大約是她媽媽的事，好朋友的媽媽她當然應該幫著照顧，但是她不能把她帶到書店裏來，田芳應該不會想不到這一點的。
去了才知道，田芳是一個人去，曹清俊因為並沒有聯繫好單位，他家裏在本地也在幫他找，所以他還要再看看。三個人在一起吃飯，田芳情緒很，脆弱，說不上幾句就要哭的樣子，確實是有不少值得哭的事，首先就是放心不下媽媽，
“這些年我都跟她在一起，高中三年我帶著她在城裏，大學我帶她到這裏來，我不知道她……她從小一個人，受那麼多委屈……”
“你別放在心上，你小的時候，她出去幹活掙錢，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裏，現在你長大了，你要出去幹活掙錢養她，把她一個人放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小時候真不容易，我會永遠對你好的。”曹清俊把她摟在懷裏，她也不介意楊明敏在場，就靠在他身上抹去眼淚。
“你放心吧，她神志有點不清，但沒有傷害性，不會惹麻煩的。我常要到市里來，我來了就去看她。”
“我也要來看她的。”曹清俊說。
“你不是，你要儘快來找我，未來是我們兩個人的，要我們一起來創造。楊明敏，也許不會很久的，如果曹清俊也去了，我們兩個人掙錢，也許就有條件能把我媽接過去了，掙夠了錢，我們再一起回來，我們結婚，你來當……你是我妹妹，你是我家人，你要好好的，你又是個……我怕你被欺負，你千萬要保護好自己，實在不行，你也……有個男朋友，能保護你的。”
“我自己行。”楊明敏說，拿眼瞟著曹清俊，不知道田芳有沒有告訴他，她是個同性戀。
“你聽我的話，”田芳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比起我媽，我更擔心你，她都是個老太婆了，沒人會找她麻煩的。但是你，正年輕，這麼好的一個人……你要早點聽我的話，也許現在就好……”
“我挺好的，你別擔心。”
“沒事，我也會常和她聯繫的，你有什麼事儘管找我，田芳跟我講了你們的事，你對她真的好好，我也會把你當，當妹妹看的。”
楊明敏無法判斷，曹清俊知不知道她是同性戀的事，如果不知道，那還是個單純善良的人，如果知道，卻言語裏不流露出來，那就是個，很厲害的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田芳和曹清俊這麼，恩愛，她總覺得有點靠不住，不是人的問題，她對曹清俊的猜測，只是她一貫的對男生的態度，其實他挺好的，她不是覺得他們兩個人有什麼問題，而是覺得，越美好的愛情，在現實面前越是不堪一擊。她希望這一切快點過去，是美好還是個悲劇，早點有個結果。
“你是哪天的票，我來送你。”
“你不用來了，麻煩，他去送我就行了。”
楊明敏愣了一下，笑著說：“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小女人！”
跟田芳和曹清俊分手後，楊明敏到書市向老闆那裏去一趟。她每次到市區來都是儘量多辦幾件事，多去幾個地方。
“來了？越來越標緻了，還不找男朋友？找個男朋友，這些搬搬運運的事讓他來幹。”向老闆說。
楊明敏心說我看上你老婆了，覺得自己好笑：“有了有了，他還沒畢業。”
“畢業了就飛了，你小姑娘家不懂，男人，最靠不住。”
楊明敏心說所以我喜歡女人，她想像著如果跟向老闆說她喜歡他老婆，他會是什麼反應。
“別拿我開玩笑了，我這得賺錢呢。”
“沒見過你這麼笨的，找個有錢的男朋友，你這條件，當個少奶奶多好，什麼都不用操心。你跟我來。”向老闆說著走到門口，對隔壁書店裏喊：“老劉，這邊看一下，我跟小楊去庫房。”
“向老闆又進什麼暢銷的了？還放庫房？”
“你那邊收入怎麼樣，一個月有三千有沒有？”
“哪那麼好做的，我差不多才一千來塊，還好，除掉生活開支……”
“你有空出來轉轉，想想別的辦法，別老是死守著個書店。”
“哦。”
從書市大樓出來，穿過兩座樓中間的走廊，在大樓邊上有一些空的房間，是書市的一些店家租來做庫房用的。
向老闆打開其中一間的門，進去後，他說：
“盜版書，你要不要拿去做？”
楊明敏想到賣盜版碟被沒收的情景，她也知道盜版書，不過她沒途徑，她總不能在批發市場找一個老闆問“你這有盜版書嗎”，她還知道黃片比影碟和遊戲更好賣，可她一個女孩子怎麼能賣那些東西。
“你看看，都是暢銷書，你拿去，按書價五折賣都能賺三四成，你正價打個八九折賺得更多，買書的人也樂意，一樣的內容，價格低那麼多，大家都滿意。”
這是違法的，楊明敏心想，“我那次盜版碟被收……”
“這不一樣，光碟都知道是盜版的，正版的一兩千三五萬一張，書就不好說了，”向老闆拿下一本：“你看看，跟我店裏擺的一模一樣，這紙張是差點，不放一起對比，誰能看出來？內容更不用說了……”
“好，我做。”
向老闆對她豎一個大拇指：“之前不熟，也覺得你一個小女孩子，剛開始做，先做上正軌再說。現在生意都這樣做的，知識爆炸，資訊發達，沒有盜版光碟，電腦產業能發展這麼快？咱們是傳播知識的人，呵呵呵！”
楊明敏也笑了，她去看那一堆堆盜版書封面，看是不是好賣的書。連電腦圖形圖像的書都有，暢銷小說更多了，裝門面的新版古籍一套一套的……
“你看這套書，正版定價三千多，”向老闆拿起一本畫冊，“這種書，學生最需要，可學生那買得起？你知道他們拿去擺攤的，賣多少錢一套嗎？兩百九十八，一折賣，還很好賣，因為定價高嘛，買書的覺得是撿到便宜了。”
“那你多少錢給我？”
“這一堆，三千。”
夠多了，可以把楊明敏那間書店整個擺滿，“我那裏擺不下。”
“你先給我一半，你能拿多少，我找輛三輪車給你送過去，有空位置了打電話來我再給你送過去。”
“那謝謝你了。”
“不用謝，我這要去庫存，暢銷書，趕緊賣。電腦去年的系統跟今年就不一樣了，書也不一樣，賣不掉就是廢品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先把錢給你，我回去整理一下，您明天給我送。”
“OK，成交。小姑娘真不容易，這麼要強幹嘛呢，唉，真是……”
楊明敏立即回去，把書架上的書都整理一遍，有些一直賣不掉的就拿下來，堆在店中間的桌上，那上面都是搞特價的書。
有人來看書的，問她那些書是不是不要了。
“怎麼能不要，錢買來的，你要？打折。”
那幾個學生到中間打折的書堆裏看。
“跟你們同學宣傳一下，新書，八折，多來看看。”
“呵呵，老闆你這還用宣傳，你往門口一站，好多人就進來了。”
“就是，你就是最好的招牌，呵呵呵……”
“好好上學，說些有的沒的！”
她拿下來的書，還要翻著看一看，花了不少時間，晚飯都忘了吃。拿下來的書，她邊做飯吃邊想怎麼處理。
吃完飯，已經很晚了，她坐在桌前想了會心事，田芳走了，她賣盜版書違法，田芳會有那麼順利嗎，低價的盜版書學生也需要……電話響了，這麼晚來的電話，會是什麼急事吧，她趕緊接了。
“喂，小楊嗎？”
“是，你……”楊明敏的心噗噗跳起來，她聽出來是誰了。
“我是你茵姐。”
“嗯，茵姐，你，你好。”
“我聽說你要進盜版書賣？”
“嗯……”
“這是違法的你知道嗎？”
楊明敏知道，她沒說話。
“我有點不明白，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這麼拼命幹嘛，家裏很困難嗎？”
不困難，可是這和家裏困難不困難有什麼關係？
“沒……沒有，我就是，得賺錢呀。我得養活自己。”
“那有很多辦法的，你就找個地方上上班，拿點工資就好了，你沒必要跟他們男的一樣，這是打擦邊球了，說沒事是沒人管，有人較真起來，你一個小姑娘，你怎麼辦？”
“我……我沒想，我就是在做這行，進到這行了，就跟著一樣做了。”
“你多大了，大學畢業，二十二，二十三？”
“嗯，二十二。”楊明敏說，她年底滿二十一歲。
“你上過大學的，跟著一些商人做什麼？二十幾歲了，找男朋友沒有呢？”
“我不想……”楊明敏心說，我想找你。
“我也是，不相干的人，就是覺得你挺好的，我挺喜歡你的，可能我說多了，多管閒事了……”
“不，你沒有，我也喜歡你的。”楊明敏說，她知道她的喜歡和茵姐說的喜歡不是一回事。
“嗯，就是，咱倆有緣。你最好還是找份工作，自己開店，太辛苦了，我們家老向是男的，搬運送貨什麼的都累，何況你了。如果需要幫助的話，你儘管開口，我們有能力的地方一定盡力幫你。”
“謝謝茵姐，向大哥已經幫我很多了……”
“不客氣，你早點休息吧。”
“嗯，茵姐再見。”
她關心她，她喜歡她，她說她們有緣……楊明敏知道，這都不是她所想要的那個意思，但是，這就夠了，她還想怎麼樣？一個她心儀的女人，關心她，喜歡她，這就夠了。
晚上躺到床上，被子裏很冷，她蜷縮著身子，她雙手冰涼，合在一起放在兩腿中間取暖。那個地方也被冰到了。她忽然感到一陣，激流一樣的東西，在她體內流動，她的手在自己那個地方，稍稍用了點力……黃雅莉的嘴唇……體內流動的東西，漸漸燥熱起來，她把一只手放到了自己乳房上，手還是冰涼，可是體內的熱流……如果是現在，跟黃雅莉在一起，她要撥開她的衣服，撫摸她的乳房，她還要揉弄她下麵那裏，她把另一只手放進了內褲裏，摸到了自己那裏，濕濕的，滑滑的，熱熱的，是燙的，手碰上去，她的整個身體都麻了，她都感覺不到自己身體了，她換個姿勢，放平了身體，讓自己知道，自己還能動……她要把黃雅莉的手放進來，不會是黃雅莉了，黃雅莉不會再在她身邊出現了，黃雅莉太遠了……茵姐……她是有夫之婦……那是未來的某個人吧，一定有那麼一個人的，她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她，她也要那個人的一切，如果有那個人的話，一定有那麼一個人的……
她覺得自己墮落了，一個女孩子，自己手淫，這應該就是書本裏說的手淫了吧，她會做這種事，她會想這種事，她墮落了，因為她，沒有愛人，她想要一個愛人……誰會不需要一個愛人呀，她想要的，一點都不過分……可她只能自己手淫，她把頭埋在被子裏，偷偷哭泣，即使是一個人，她也躲著偷偷哭泣。
除了鄧林，李琴也很久沒有和她通信了。朋友，同學，都漸行漸遠，就拿鄧林來說，她對他有感激之情，年少時代，他們需要相互傾訴交流，但是現在，她覺得她對鄧林來說，應該是沒有什麼現實的意義了，沒有用處了。需要傾訴的事，他身邊一定有比她更瞭解他的人，比她更合適的人。因為，她也一樣，她在最需要傾訴的時候，就沒有向任何人傾訴，何況現在。
盜版書價格便宜，銷量好，利潤也更大。
但是她的書店所在的位置，學校裏學生少，學制短，社會上的人流量也小。她在市區內看到過幾個大書店生意蕭條，關門，整體來說，這個行業前景是不太好的。小時候，村裏有一本雜誌，整個村裏能識字的人輪流借著閱讀。現在經濟條件是好了，但是有電視，有錄影，就連學生，都有了電腦可以玩遊戲，會看書的人越來越少了。如果繼續做書的生意，還是只能在學校附近。
春節過後她早早返回來，大學城那裏有幾家書店在轉讓，她想看看情形。來的晚了，她怕被別人接下了。失算了，還沒開學，書店也沒開門，她在那裏來來回回走了走，看不出個什麼名堂。
她想到要跟向老闆商量一下，聽聽他的意見。回頭又想到，人家跟她非親非故，雖然人熟了，這也不算什麼幫忙，但是，她也大了，她想還是自己獨立做主好了。
田芳到達後來過一個電話，之後就沒有消息了，應該是忙吧。田芳走後，楊明敏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田芳在這裏的時候，她們各自忙碌，也沒怎麼見過面，但在一座城市和不在一座城市，感受是不一樣的。
她給鄧林寫了一封信，大致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也說了田芳和曹清俊的事，問他有什麼打算。鄧林現在也是大四了，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不久鄧林給她打來一個電話，
“你現在，談戀愛了嗎，找男朋友了沒有？”
“沒有。”
“我也沒有。”
“你為什麼不找呢，大學裏，女同學應該有很多啊。”
“你覺得會有人看上我嗎。”
“會有的，你讓自己優秀了，會有女生喜歡你的。”
“你會不會喜歡我？”
楊明敏遲疑了一下，說：“我們是朋友。”
“我可能要出國。”
“啊，去那麼遠？”楊明敏想到，好些人去南方還覺得遠呢。
“是的，我的身體條件，很難有單位願意接收的，早些年硬性分配，還能給塞進一個單位，現在都講效率，沒有人會願意要一個殘疾人，在辦公室裏倒個茶打掃下衛生都不利索。”
“那你去國外，能有更好的機會嗎？”
“我去讀書，讀到博士，以後就做研究，那樣的單位是不在乎殘疾的。”
“你太辛苦了。去那裏讀書，要很多錢吧？”
“我儘量，考獎學金。我父母也知道，讀書是我唯一的出路，他們也會想方設法供我的。”
那還好，他有一對能力很強的父母。
“嗯，好好用功吧，一定要考到獎學金。”
“我知道。你也要好好幹，你一個女孩子，唉，希望你更好一點，又不希望你太累。”
“還好的，搬運東西只是偶爾。”
“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一直不談戀愛嗎？”
“我……沒時間，以前在上學，現在要賺錢。”
“我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你，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與眾不同，不是因為你要幫我，我遇到過很多想要幫我的人，你很特別，上次見面，你更漂亮了……”
“我們是朋友。”楊明敏說。
“我明白。”
“有空再聊，再見。”
“再見。”
或許，不會再見了，楊明敏想。這是必然的，男生女生之間的關係，長大了，一定會有變化的，她感覺心裏空蕩蕩的。
她決定去市區接手一家書店，她在幾處考察過了，她也對書店的前景作了一些估算，一方面看書的人確實是少了，一方面還是有人需要書的。轉讓的書店，老闆挑書的能力不必她差，而且還有比她更好的進書管道，店裏還售賣一些文具，一些藝術專業的學生需要的顏料，紙張。
楊明敏沒有把握能比之前的老闆做得更好，但是她需要出來，到市區來，到一個更廣闊的環境中來。當然和鄧林的出國相比，和田芳去南方城市相比，她這個環境遠算不上廣闊。
這個店面在繁華的街道上，裏面有小隔間可以做臥室的，但之前的老闆有房子住，把隔間裏當庫房堆放東西。楊明敏考慮了一下，打算去另外租個房子住，把田芳的媽媽接過來。
她聯繫不到田芳，她到田芳媽媽那裏，田芳媽媽對她一點都不客氣，想要讓她搬來一起住是不可能了。
考慮了一下，她還是給鄧林寫信，告訴了他自己的新地址和電話。鄧林打電話來，說過段時間回來，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說。
楊明敏知道，同齡人，之前的同學，都戀愛結婚了，她離家遠，家裏是沒有給她這方面的壓力，不過，她年齡到了，她的情況，在別人眼裏，她不能一直是一個人的狀況。她看的書更多了，她知道很多名人，作家，藝術家，音樂家，都是同性戀，同性戀並不奇怪，只是，她覺得自己可能走不下去了。
鄧林有重要的事，大約是男女婚戀之類的事吧。如果一定要嫁人，總歸都不會是自己愛的人，不如和鄧林結婚，就當是幫他了。
鄧林回來後，給她打電話約了見面的時間地點，並且說明就他們兩個人單獨見面，都不要帶其他人來。楊明敏同意了，就這樣吧，她不會有一個和她相愛的女人了。
鄧林還穿著外套，腿的殘疾讓他不得不埋頭讀書，很多體育運動他都無法參與，他的身體可能也不太好。
“來很久了嗎，天氣熱了，我出門的時候穿多了，脫下來又不方便拿。”
鄧林打開外套扇著風，胸前的肌肉看起來還是很強壯的。楊明敏笑自己想多了。
“我們要個包間，這裏說話不方便。”
鄧林說。楊明敏有些遲疑，鄧林已經找服務員去說了。
“你們幾個人？”
“兩個人。”
“兩個人……”
“給你包間費就是了，你管多少人呢？”
他們跟著服務員到了一個小包間裏，鄧林說：
“我們有事要談，要簽合同，等會再點菜，沒叫你別進來。”
服務員狐疑地看看他們，出去了。
鄧林坐下來，楊明敏也坐下了，搞得這麼隆重了，她很想知道什麼事，如果是表白，這也過於神秘了，而且看鄧林的樣子，也不像是要表白。
鄧林把帶來的包打開，又合上了。
“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你為什麼一直沒有談戀愛？”
楊明敏有些無奈了，“我說了，之前在學習，現在要賺錢。我剛搬到市區，接了一家更大的書店……”
“這不抵觸，談個男朋友，可以一起做。你跟我說實話吧。”
難道他知道了？不可能，她只是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在信中隨便提了一下同性戀，以後再也沒有提過，他不能憑這一點就能斷定她是同性戀。
“我，我，沒有喜歡的人。”
“沒有喜歡的男人還是女人？”
儘管有猜到他可能知道了，楊明敏還是很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我有一件很大的事情，要跟你商量，我們要坦誠相見。”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女……”
“那就是真的了，你是同性戀，你喜歡女人。”
楊明敏沒有做聲。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你問過一次同性戀的事，我給你查了很多資料，記得嗎？”——楊明敏點點頭——“我當時只是想幫你，沒想那麼多，而且這種，太少見了。我是最近，就那次收到你的信，我開始想到的，你跟我從來沒有提過對男生的感覺，這也正常，我是男生，你一個女生當然不會在信裏跟我說這些，我是在你那封信裏，看你說曹清俊和田芳的事，發現你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很，怎麼說呢，很不看好，很不屑，你的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你看不起所有男女之間的戀愛，婚姻，是不是？”
“這……這不重要。你到底有什麼事？”
“你是同性戀？”
楊明敏無奈，點了一下頭。
“你不會和男人結婚？”
這個，楊明敏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能決定的，她決定了，也不一定能抗的住。
“我不知道。”
“你至少是不想，對嗎。”
“嗯，單身一輩子，也不想。”
“你對男人是什麼感覺，反感？厭惡？你討厭我嗎？”
“你想哪去了，就正常相處正常來往，都沒問題。就是，不會那樣想。”
“哪樣想？親密的那種？”
“嗯。”
鄧林搖搖頭，“你還真奇怪呢，你還真是與眾不同。如果，我是說，如果，跟男人親密，你會怎樣？”
“你可別……”
“你想什麼，我是男人，又不是壞人。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會很受不了，很痛苦，像，被強姦的那種？”
“我也不知道，沒有過，不過，想想都覺得受不了。”
“奇怪呢，有些女人，跟不愛的，不喜歡的男人，也不會難受。”
“我是同性戀，我跟不愛的，不喜歡的女人，可能不會難受，但男人是接受不了的。”
“我懂了。”鄧林再次打開包，拿出些資料遞給楊明敏：“我要你幫我一個忙，搞清楚這些，我就放心了，才好跟你說，我上次打電話就想問你的，覺得還是見面說比較好。如果你是同性戀，你幫我這個忙，對你也有利……”
楊明敏翻看那些資料，是一些病歷，費用單，診斷書之類的，她知道是鄧林受傷動手術的，她看明白他是出車禍殘疾的，但裏面一些具體的醫學術語，她不太明白。
“我小時候在爸爸媽媽單位玩，那時候車很少，他們醫院有救護車，很稀奇的，我就在車那裏玩，後來累了，就躺在車下睡著了。後來救護車發動了，車輪壓在我的襠部，我的襠部和右腿都廢了。”
“你真是，好可憐，小時候好好的，很疼吧？”楊明敏心疼地說。
“疼都忘了。受的傷，那時候還小，我父母都是醫生，給我做手術的都是他們的同事，我的情況，他們都很清楚，他們只能希望我慢慢長大，發育，有些部位能夠長好，能夠有功能。”
“那你是，”楊明敏看看他，他的腿是拄著拐杖的，應該就這樣了，“你是說，你的……”
“我長大後，去醫院復查，我爸爸媽媽帶我去的外地醫院，他們同院的同事都不知道，有人問起，他們都說是正常，沒有問題，不用復查了。這幾年，我想了一些辦法，我都告訴你，你別介意。我買電腦後，去買了黃片偷偷看，沒有用，我想是刺激不夠，也許有個真人就可以了，我沒女朋友，我就去車站，那裏很多小旅館拉客的，聽說晚上會有那種女人，有那種服務，晚上倒是真有人進來了，但不是女人，是男的，進來要錢，他媽的，我身上準備給女人的錢被他們搶去了。我又去那些洗頭房，按摩店，不知道怎麼回事，別人傳說中的那種地方，我去了，都沒那種服務，人家不提，我也不好意思問。後來，總算是有一次，找到了真的紅燈區，很開放，都站門口的，見人就問玩不玩，我來回走了幾趟，安慰自己，我這是去治病，我不是流氓，我不是下流無恥的人，我是身心健康積極向上的大學生……”
楊明敏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她在聽到被搶的時候就想笑了。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涼薄了，這是很，很可悲，很難過的事。鄧林白了她一眼，繼續說：
“我緊張的要死，這是吃喝嫖賭的嫖呢，我堂堂一個大學生……我說重點，我啥都不懂，小姐估計見得多了，三下五除二脫了衣服躺床上，見我那樣，還笑我了，說你不會是個處男吧，我說不是，她說很多大學生都都這種地方來受的啟蒙，她主動了，可是，沒有辦法，我沒反應。她還很有耐心，把我的手放她身上摸……”
“不用講那麼細了，說結果就行。”
“結果就是，我是要排除一些情況，比如是不是緊張導致的，是不是我的心理原因導致的，一直以為自己不行，所以才不行的，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那種地方我隔三岔五去了好幾次消除緊張的因素，我鍛煉身體，告訴自己很強壯，很健康，消除心理的因素……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去那裏專找漂亮的，結果還是沒用。”
楊明敏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好像也不好安慰。
“你，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讓你放心。”
“我放什麼心？”
“我想跟你結婚。”
楊明敏腦子裏翁的一聲響。
鄧林把她面前的資料翻開，“我語言考過了，國外的學校，也寄了在學校的成績，學校的推薦信和證明，還有我自己關於專業方面的論文，國外的大學考進去一般都比較容易，畢業，拿到證書很難。我已經聯繫了幾家。我可能要先讀兩年預科，然後考研究生，以後的話看情況，看要不要繼續讀博士。這樣一算，我讀完書，差不多就三十歲了。”
“可是，跟我，沒必要啊，你還回來嗎？”
“現在的打算是肯定要回來的，我父母都在這裏，我家裏就我一個，我受傷的時候他們考慮過再生一個的，一個是要給我治病，一個是怕再生一個了，我會心裏不好受，影響複健。我肯定要回來給他們養老的。”
“哦。那你完全可以等以後回國了，找一個……”楊明敏住嘴了，以後回國，他也還是沒有那功能，還是找不到的。
“遇到你真是，緣分，是一種幸運。我猜到你是同性戀了之後，就有的這個打算。你跟我結婚，我家裏條件，地位，都還可以的，我們風風光光辦一場婚禮，然後我就出國，我家父母，我，都有面子，也省得以後別人說閒話。對你也有好處，你結婚了，就不用跟別的男人結婚了，你也省了好多煩惱。你以後有合適的對象了，你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我是完全不會干涉的。”
聽起來真不錯……完全行不通。楊明敏說：
“你想得太簡單了，這可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父母，我父母，他們會當真的，時間久了，想要孫子，時間久了沒小孩……”
“我父母沒問題的，這對他們，對我們家是有利無害的，是給他們長臉的，他們肯定會同意，不過具體的事情就要按我的條件和要求來，我跟他們說清楚是假結婚，他們會同意的。”
“不行的。你有沒有想過，拿了結婚證，就是有法律關係了，你家的家產，都有我的份了，你願意給，我還不肯要呢，不行不行，你想的太天真了。”雖然這樣說，但是假結婚，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可以解除一個女同性戀最大的煩惱，還是很有誘惑的，楊明敏一邊反對，一邊想著怎麼解決這些問題。
“我們可以不拿結婚證。”鄧林說，“沒有法律上的束縛，對你對我都好，你對外說是結婚了，其實你是自由身。”
“那就純粹是個騙局了！”楊明敏說，不過，好像這個騙局，也沒什麼傷害性，只有益處，但是，“不行，騙別人無所謂，我是要連父母都騙，這不行！”
“不然呢，”鄧林說，“你要委屈自己，真的和一個男人結婚嗎？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讓你父母安心，也不委屈你自己。雙贏。還有，我父母面子上有光，我也可以理直氣壯，這個事對我們每個相關的人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確實是這樣，楊明敏在心裏已經同意了，她其實一開始就受到的假結婚給她所帶來的巨大的好處的誘惑。
“結個婚，要花多少錢，請客這些，要花錢的吧。這部分，我們兩個人平攤。”
“這個好說，花錢辦酒席，客人來要上禮金的。應該能抵平。你要不要在你家那邊辦酒席？還是辦吧，假結婚本來就是為了堵別人的嘴。你就負責你家那邊的，花出去的錢和收回來的禮金都由你，我就管我這邊的。”
那就，好像，真的沒問題了。
“我們點菜吃飯，你想吃什麼？”鄧林說，“你去叫服務員點菜，我殘疾人不方便。”
菜上來，楊明敏心情格外好，這半年，這一年多，即使賺到錢，她都沒有這麼開心過。如果沒有必須要和男人戀愛結婚的壓力，她這輩子，都可以輕輕鬆松了。她甚至想到，如果不涉及到財產的話，真的拿個結婚證，也沒有問題，反正鄧林這樣的，也不可能有女人嫁給他，他也不可能會娶到女人。
“那個，我問一下，”她說，她現在最好奇的一件事，男人功能不行，是怎樣的，尿尿不也用那東西的嗎，能尿尿，說明是有那個的，有就可以，怎麼會不能那個呢，“你那個，是怎樣，為什麼不行？”
“就是不能勃起，不能完成那種事。”
“有不就行了嗎，怎麼就不能……”
“你……哦，你沒見過。你從書上也可以看到啊，好好我給你科普一下，男人那個要勃起了，才能進入，進入了射精，才能受孕，你這些都不懂嗎？”
“我以為，只要有，就可以進入……”楊明敏自己挑的話題，把自己臊得滿臉通紅。還是女人好，不會有什麼功能問題，她很慶倖自己，身為女人，喜歡女人。
“你會不會，有那個，性欲？”
“有。會想的。心裏急躁躁的，就是硬不起來，我跟那種女人在一起的時候，趴在她身上，急得渾身是汗，就是沒用。”
“那你，很難過吧？”
鄧林看看她，“我能說髒話嗎？”
他這樣，說髒話也沒什麼的，再說，他已經說過髒話了。
“你說吧，沒關係。”
“我是這麼想的，雞巴沒用，難過又有個雞巴用……”
“噗嗤……”楊明敏嘴裏的飯都噴出來了，連連道歉：“對不起，哈哈哈，對不起，我……”
“那我能問你點事嗎？”
“呵呵呵，嗯，哈哈，你說……”
“你有過對象嗎？你跟女孩子，在一起過嗎？”
“有過。”
“那你們在一起，怎麼做那個？”
“沒有，那時候還小，還沒那方面的想法。”
“還小，你什麼時候？”
“高中。高一。就你離開那學校之後。”
“跟一個女同學？我認識嗎？”
“不是我們學校的。”
“她也是，跟你一樣，喜歡女生？”
“嗯。我不想說了。”
“好吧。”鄧林說，“那是你的，初戀？和一個女孩子？”
“嗯。”
兩個人吃一會，鄧林說：“我其實是受你的影響很大的。我發現自己不能勃起的時候，我父母其實一直在關注這個問題，我發育之後就一直在試探著問我，我也漸漸懂事了，很自卑，就你最開始遇到我的時候，我就那樣，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事情對男人來說會有多痛苦，就只是覺得自卑。後來你出事了，我看到你被無端欺負成那樣，全校的人把你當，不正經的女孩，你一個弱弱的女生都挺住了，挺過來了，我的心態也慢慢改變了，高中那個階段，真的很幸運遇到你。有些事情沒辦法，不如在別的方面，讓自己變得更好。”
“嗯，你的想法挺好的，你遇到我，也是因為你自己有正義感，我們才能有聯繫。”
“嗯，但願我們都能好。”
“那個，你就沒有，你知道我是，同性戀，你就沒有看不起……”
“我一個沒有男性功能的男人，看不起一個同性戀，我吃飽了撐的？”
“呵呵……”
“多吃點，你這麼瘦，你這麼漂亮，到時候結婚的時候，真的能給我們家掙足面子。回頭還有好多事，結個婚事可不少，我這邊消息確切了，你就抽個時間跟你家父母說一下。”
雖然各種利弊都權衡了，但要做這麼一件興師動眾的騙局，楊明敏心裏還是有些忐忑的，尤其是覺得對不起父母。
田芳在積極準備去南方，她計畫過完春節大四下學期過去，她整個人都像是變了一樣，到處收集南方一些公司企業和單位的資料，有地址的就郵寄簡歷，有電話的就打長途電話過去。她和曹清俊約會過後，跟南方公司聯繫過後，總要打電話給楊明敏，話特別多，語氣語調跟個小姑娘一樣，要知道，楊明敏從認識她的時候，就沒見過她這樣。她害怕田芳會被傷害，但是她又不能潑冷水，讓她冷靜。她也考慮過另外租一個乾淨整潔點的房子，找了幾處，還真沒有更合適的：現在的住處有個小院子，可以堆放雜物，房子舊，不怕弄髒弄亂。
田芳想要楊明敏也一起去，楊明敏想到自己的學歷和專業，在內地都被挑剔，到了人才濟濟的南方可能更沒有機會。書店的經營進入了一個平穩的狀態，她核對了賬目，估算下來，一年大約能有一萬左右的收入，對她剛進入社會從事的第一份職業來說，不算少了，但是，大約也就這樣了，未來也不會有太大的增長。如果她孤身一人，十年攢下十萬，也許算不錯了，能養活自己。
電話響了，是田芳：
“喂，楊明敏，我決定馬上就去，我收到了一個公司的回信，他們接收實習生，實習期是六個月，半年呢，工資是兩千，畢業後如果跟他們簽合同，工資是三千，然後還每年都漲……三千呢，我們同學在本地找的單位，都是五百八百的，我聽說的最高的也就一千五，我別的不想，能夠去半年，我想我再笨，也能夠適應，何況我不笨，我還有份努力學習努力工作的心，我需要錢，需要工作，即使畢業後不能被這家公司用上，我在這樣的公司裏，學到的經驗也夠了……”
田芳一口氣地說著，楊明敏擔心會不會是騙子，就像她曾經去應聘過的一個，什麼文化藝術科技公司，什麼名頭都占了，全是唬人的。不過，田芳應該沒這麼笨，騙不騙的應該能分辨的出來。聽著田芳興奮的聲音，她除了祝賀，開心，沒有說別的什麼。也許只是一時興奮。
幾天之後田芳再打電話來，約她去見一面，
“我要走了，買好了車票，跟那邊公司也電話溝通過了，他們說我很有勇氣，很有闖勁，內地的大學生幾乎沒有自己去聯繫南方的公司的，他們很看好我。你來，我們一起吃頓飯，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大約是她媽媽的事，好朋友的媽媽她當然應該幫著照顧，但是她不能把她帶到書店裏來，田芳應該不會想不到這一點的。
去了才知道，田芳是一個人去，曹清俊因為並沒有聯繫好單位，他家裏在本地也在幫他找，所以他還要再看看。三個人在一起吃飯，田芳情緒很，脆弱，說不上幾句就要哭的樣子，確實是有不少值得哭的事，首先就是放心不下媽媽，
“這些年我都跟她在一起，高中三年我帶著她在城裏，大學我帶她到這裏來，我不知道她……她從小一個人，受那麼多委屈……”
“你別放在心上，你小的時候，她出去幹活掙錢，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裏，現在你長大了，你要出去幹活掙錢養她，把她一個人放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小時候真不容易，我會永遠對你好的。”曹清俊把她摟在懷裏，她也不介意楊明敏在場，就靠在他身上抹去眼淚。
“你放心吧，她神志有點不清，但沒有傷害性，不會惹麻煩的。我常要到市里來，我來了就去看她。”
“我也要來看她的。”曹清俊說。
“你不是，你要儘快來找我，未來是我們兩個人的，要我們一起來創造。楊明敏，也許不會很久的，如果曹清俊也去了，我們兩個人掙錢，也許就有條件能把我媽接過去了，掙夠了錢，我們再一起回來，我們結婚，你來當……你是我妹妹，你是我家人，你要好好的，你又是個……我怕你被欺負，你千萬要保護好自己，實在不行，你也……有個男朋友，能保護你的。”
“我自己行。”楊明敏說，拿眼瞟著曹清俊，不知道田芳有沒有告訴他，她是個同性戀。
“你聽我的話，”田芳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比起我媽，我更擔心你，她都是個老太婆了，沒人會找她麻煩的。但是你，正年輕，這麼好的一個人……你要早點聽我的話，也許現在就好……”
“我挺好的，你別擔心。”
“沒事，我也會常和她聯繫的，你有什麼事儘管找我，田芳跟我講了你們的事，你對她真的好好，我也會把你當，當妹妹看的。”
楊明敏無法判斷，曹清俊知不知道她是同性戀的事，如果不知道，那還是個單純善良的人，如果知道，卻言語裏不流露出來，那就是個，很厲害的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田芳和曹清俊這麼，恩愛，她總覺得有點靠不住，不是人的問題，她對曹清俊的猜測，只是她一貫的對男生的態度，其實他挺好的，她不是覺得他們兩個人有什麼問題，而是覺得，越美好的愛情，在現實面前越是不堪一擊。她希望這一切快點過去，是美好還是個悲劇，早點有個結果。
“你是哪天的票，我來送你。”
“你不用來了，麻煩，他去送我就行了。”
楊明敏愣了一下，笑著說：“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小女人！”
跟田芳和曹清俊分手後，楊明敏到書市向老闆那裏去一趟。她每次到市區來都是儘量多辦幾件事，多去幾個地方。
“來了？越來越標緻了，還不找男朋友？找個男朋友，這些搬搬運運的事讓他來幹。”向老闆說。
楊明敏心說我看上你老婆了，覺得自己好笑：“有了有了，他還沒畢業。”
“畢業了就飛了，你小姑娘家不懂，男人，最靠不住。”
楊明敏心說所以我喜歡女人，她想像著如果跟向老闆說她喜歡他老婆，他會是什麼反應。
“別拿我開玩笑了，我這得賺錢呢。”
“沒見過你這麼笨的，找個有錢的男朋友，你這條件，當個少奶奶多好，什麼都不用操心。你跟我來。”向老闆說著走到門口，對隔壁書店裏喊：“老劉，這邊看一下，我跟小楊去庫房。”
“向老闆又進什麼暢銷的了？還放庫房？”
“你那邊收入怎麼樣，一個月有三千有沒有？”
“哪那麼好做的，我差不多才一千來塊，還好，除掉生活開支……”
“你有空出來轉轉，想想別的辦法，別老是死守著個書店。”
“哦。”
從書市大樓出來，穿過兩座樓中間的走廊，在大樓邊上有一些空的房間，是書市的一些店家租來做庫房用的。
向老闆打開其中一間的門，進去後，他說：
“盜版書，你要不要拿去做？”
楊明敏想到賣盜版碟被沒收的情景，她也知道盜版書，不過她沒途徑，她總不能在批發市場找一個老闆問“你這有盜版書嗎”，她還知道黃片比影碟和遊戲更好賣，可她一個女孩子怎麼能賣那些東西。
“你看看，都是暢銷書，你拿去，按書價五折賣都能賺三四成，你正價打個八九折賺得更多，買書的人也樂意，一樣的內容，價格低那麼多，大家都滿意。”
這是違法的，楊明敏心想，“我那次盜版碟被收……”
“這不一樣，光碟都知道是盜版的，正版的一兩千三五萬一張，書就不好說了，”向老闆拿下一本：“你看看，跟我店裏擺的一模一樣，這紙張是差點，不放一起對比，誰能看出來？內容更不用說了……”
“好，我做。”
向老闆對她豎一個大拇指：“之前不熟，也覺得你一個小女孩子，剛開始做，先做上正軌再說。現在生意都這樣做的，知識爆炸，資訊發達，沒有盜版光碟，電腦產業能發展這麼快？咱們是傳播知識的人，呵呵呵！”
楊明敏也笑了，她去看那一堆堆盜版書封面，看是不是好賣的書。連電腦圖形圖像的書都有，暢銷小說更多了，裝門面的新版古籍一套一套的……
“你看這套書，正版定價三千多，”向老闆拿起一本畫冊，“這種書，學生最需要，可學生那買得起？你知道他們拿去擺攤的，賣多少錢一套嗎？兩百九十八，一折賣，還很好賣，因為定價高嘛，買書的覺得是撿到便宜了。”
“那你多少錢給我？”
“這一堆，三千。”
夠多了，可以把楊明敏那間書店整個擺滿，“我那裏擺不下。”
“你先給我一半，你能拿多少，我找輛三輪車給你送過去，有空位置了打電話來我再給你送過去。”
“那謝謝你了。”
“不用謝，我這要去庫存，暢銷書，趕緊賣。電腦去年的系統跟今年就不一樣了，書也不一樣，賣不掉就是廢品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先把錢給你，我回去整理一下，您明天給我送。”
“OK，成交。小姑娘真不容易，這麼要強幹嘛呢，唉，真是……”
楊明敏立即回去，把書架上的書都整理一遍，有些一直賣不掉的就拿下來，堆在店中間的桌上，那上面都是搞特價的書。
有人來看書的，問她那些書是不是不要了。
“怎麼能不要，錢買來的，你要？打折。”
那幾個學生到中間打折的書堆裏看。
“跟你們同學宣傳一下，新書，八折，多來看看。”
“呵呵，老闆你這還用宣傳，你往門口一站，好多人就進來了。”
“就是，你就是最好的招牌，呵呵呵……”
“好好上學，說些有的沒的！”
她拿下來的書，還要翻著看一看，花了不少時間，晚飯都忘了吃。拿下來的書，她邊做飯吃邊想怎麼處理。
吃完飯，已經很晚了，她坐在桌前想了會心事，田芳走了，她賣盜版書違法，田芳會有那麼順利嗎，低價的盜版書學生也需要……電話響了，這麼晚來的電話，會是什麼急事吧，她趕緊接了。
“喂，小楊嗎？”
“是，你……”楊明敏的心噗噗跳起來，她聽出來是誰了。
“我是你茵姐。”
“嗯，茵姐，你，你好。”
“我聽說你要進盜版書賣？”
“嗯……”
“這是違法的你知道嗎？”
楊明敏知道，她沒說話。
“我有點不明白，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這麼拼命幹嘛，家裏很困難嗎？”
不困難，可是這和家裏困難不困難有什麼關係？
“沒……沒有，我就是，得賺錢呀。我得養活自己。”
“那有很多辦法的，你就找個地方上上班，拿點工資就好了，你沒必要跟他們男的一樣，這是打擦邊球了，說沒事是沒人管，有人較真起來，你一個小姑娘，你怎麼辦？”
“我……我沒想，我就是在做這行，進到這行了，就跟著一樣做了。”
“你多大了，大學畢業，二十二，二十三？”
“嗯，二十二。”楊明敏說，她年底滿二十一歲。
“你上過大學的，跟著一些商人做什麼？二十幾歲了，找男朋友沒有呢？”
“我不想……”楊明敏心說，我想找你。
“我也是，不相干的人，就是覺得你挺好的，我挺喜歡你的，可能我說多了，多管閒事了……”
“不，你沒有，我也喜歡你的。”楊明敏說，她知道她的喜歡和茵姐說的喜歡不是一回事。
“嗯，就是，咱倆有緣。你最好還是找份工作，自己開店，太辛苦了，我們家老向是男的，搬運送貨什麼的都累，何況你了。如果需要幫助的話，你儘管開口，我們有能力的地方一定盡力幫你。”
“謝謝茵姐，向大哥已經幫我很多了……”
“不客氣，你早點休息吧。”
“嗯，茵姐再見。”
她關心她，她喜歡她，她說她們有緣……楊明敏知道，這都不是她所想要的那個意思，但是，這就夠了，她還想怎麼樣？一個她心儀的女人，關心她，喜歡她，這就夠了。
晚上躺到床上，被子裏很冷，她蜷縮著身子，她雙手冰涼，合在一起放在兩腿中間取暖。那個地方也被冰到了。她忽然感到一陣，激流一樣的東西，在她體內流動，她的手在自己那個地方，稍稍用了點力……黃雅莉的嘴唇……體內流動的東西，漸漸燥熱起來，她把一只手放到了自己乳房上，手還是冰涼，可是體內的熱流……如果是現在，跟黃雅莉在一起，她要撥開她的衣服，撫摸她的乳房，她還要揉弄她下麵那裏，她把另一只手放進了內褲裏，摸到了自己那裏，濕濕的，滑滑的，熱熱的，是燙的，手碰上去，她的整個身體都麻了，她都感覺不到自己身體了，她換個姿勢，放平了身體，讓自己知道，自己還能動……她要把黃雅莉的手放進來，不會是黃雅莉了，黃雅莉不會再在她身邊出現了，黃雅莉太遠了……茵姐……她是有夫之婦……那是未來的某個人吧，一定有那麼一個人的，她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她，她也要那個人的一切，如果有那個人的話，一定有那麼一個人的……
她覺得自己墮落了，一個女孩子，自己手淫，這應該就是書本裏說的手淫了吧，她會做這種事，她會想這種事，她墮落了，因為她，沒有愛人，她想要一個愛人……誰會不需要一個愛人呀，她想要的，一點都不過分……可她只能自己手淫，她把頭埋在被子裏，偷偷哭泣，即使是一個人，她也躲著偷偷哭泣。
除了鄧林，李琴也很久沒有和她通信了。朋友，同學，都漸行漸遠，就拿鄧林來說，她對他有感激之情，年少時代，他們需要相互傾訴交流，但是現在，她覺得她對鄧林來說，應該是沒有什麼現實的意義了，沒有用處了。需要傾訴的事，他身邊一定有比她更瞭解他的人，比她更合適的人。因為，她也一樣，她在最需要傾訴的時候，就沒有向任何人傾訴，何況現在。
盜版書價格便宜，銷量好，利潤也更大。
但是她的書店所在的位置，學校裏學生少，學制短，社會上的人流量也小。她在市區內看到過幾個大書店生意蕭條，關門，整體來說，這個行業前景是不太好的。小時候，村裏有一本雜誌，整個村裏能識字的人輪流借著閱讀。現在經濟條件是好了，但是有電視，有錄影，就連學生，都有了電腦可以玩遊戲，會看書的人越來越少了。如果繼續做書的生意，還是只能在學校附近。
春節過後她早早返回來，大學城那裏有幾家書店在轉讓，她想看看情形。來的晚了，她怕被別人接下了。失算了，還沒開學，書店也沒開門，她在那裏來來回回走了走，看不出個什麼名堂。
她想到要跟向老闆商量一下，聽聽他的意見。回頭又想到，人家跟她非親非故，雖然人熟了，這也不算什麼幫忙，但是，她也大了，她想還是自己獨立做主好了。
田芳到達後來過一個電話，之後就沒有消息了，應該是忙吧。田芳走後，楊明敏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田芳在這裏的時候，她們各自忙碌，也沒怎麼見過面，但在一座城市和不在一座城市，感受是不一樣的。
她給鄧林寫了一封信，大致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也說了田芳和曹清俊的事，問他有什麼打算。鄧林現在也是大四了，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不久鄧林給她打來一個電話，
“你現在，談戀愛了嗎，找男朋友了沒有？”
“沒有。”
“我也沒有。”
“你為什麼不找呢，大學裏，女同學應該有很多啊。”
“你覺得會有人看上我嗎。”
“會有的，你讓自己優秀了，會有女生喜歡你的。”
“你會不會喜歡我？”
楊明敏遲疑了一下，說：“我們是朋友。”
“我可能要出國。”
“啊，去那麼遠？”楊明敏想到，好些人去南方還覺得遠呢。
“是的，我的身體條件，很難有單位願意接收的，早些年硬性分配，還能給塞進一個單位，現在都講效率，沒有人會願意要一個殘疾人，在辦公室裏倒個茶打掃下衛生都不利索。”
“那你去國外，能有更好的機會嗎？”
“我去讀書，讀到博士，以後就做研究，那樣的單位是不在乎殘疾的。”
“你太辛苦了。去那裏讀書，要很多錢吧？”
“我儘量，考獎學金。我父母也知道，讀書是我唯一的出路，他們也會想方設法供我的。”
那還好，他有一對能力很強的父母。
“嗯，好好用功吧，一定要考到獎學金。”
“我知道。你也要好好幹，你一個女孩子，唉，希望你更好一點，又不希望你太累。”
“還好的，搬運東西只是偶爾。”
“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一直不談戀愛嗎？”
“我……沒時間，以前在上學，現在要賺錢。”
“我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你，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與眾不同，不是因為你要幫我，我遇到過很多想要幫我的人，你很特別，上次見面，你更漂亮了……”
“我們是朋友。”楊明敏說。
“我明白。”
“有空再聊，再見。”
“再見。”
或許，不會再見了，楊明敏想。這是必然的，男生女生之間的關係，長大了，一定會有變化的，她感覺心裏空蕩蕩的。
她決定去市區接手一家書店，她在幾處考察過了，她也對書店的前景作了一些估算，一方面看書的人確實是少了，一方面還是有人需要書的。轉讓的書店，老闆挑書的能力不必她差，而且還有比她更好的進書管道，店裏還售賣一些文具，一些藝術專業的學生需要的顏料，紙張。
楊明敏沒有把握能比之前的老闆做得更好，但是她需要出來，到市區來，到一個更廣闊的環境中來。當然和鄧林的出國相比，和田芳去南方城市相比，她這個環境遠算不上廣闊。
這個店面在繁華的街道上，裏面有小隔間可以做臥室的，但之前的老闆有房子住，把隔間裏當庫房堆放東西。楊明敏考慮了一下，打算去另外租個房子住，把田芳的媽媽接過來。
她聯繫不到田芳，她到田芳媽媽那裏，田芳媽媽對她一點都不客氣，想要讓她搬來一起住是不可能了。
考慮了一下，她還是給鄧林寫信，告訴了他自己的新地址和電話。鄧林打電話來，說過段時間回來，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說。
楊明敏知道，同齡人，之前的同學，都戀愛結婚了，她離家遠，家裏是沒有給她這方面的壓力，不過，她年齡到了，她的情況，在別人眼裏，她不能一直是一個人的狀況。她看的書更多了，她知道很多名人，作家，藝術家，音樂家，都是同性戀，同性戀並不奇怪，只是，她覺得自己可能走不下去了。
鄧林有重要的事，大約是男女婚戀之類的事吧。如果一定要嫁人，總歸都不會是自己愛的人，不如和鄧林結婚，就當是幫他了。
鄧林回來後，給她打電話約了見面的時間地點，並且說明就他們兩個人單獨見面，都不要帶其他人來。楊明敏同意了，就這樣吧，她不會有一個和她相愛的女人了。
鄧林還穿著外套，腿的殘疾讓他不得不埋頭讀書，很多體育運動他都無法參與，他的身體可能也不太好。
“來很久了嗎，天氣熱了，我出門的時候穿多了，脫下來又不方便拿。”
鄧林打開外套扇著風，胸前的肌肉看起來還是很強壯的。楊明敏笑自己想多了。
“我們要個包間，這裏說話不方便。”
鄧林說。楊明敏有些遲疑，鄧林已經找服務員去說了。
“你們幾個人？”
“兩個人。”
“兩個人……”
“給你包間費就是了，你管多少人呢？”
他們跟著服務員到了一個小包間裏，鄧林說：
“我們有事要談，要簽合同，等會再點菜，沒叫你別進來。”
服務員狐疑地看看他們，出去了。
鄧林坐下來，楊明敏也坐下了，搞得這麼隆重了，她很想知道什麼事，如果是表白，這也過於神秘了，而且看鄧林的樣子，也不像是要表白。
鄧林把帶來的包打開，又合上了。
“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你為什麼一直沒有談戀愛？”
楊明敏有些無奈了，“我說了，之前在學習，現在要賺錢。我剛搬到市區，接了一家更大的書店……”
“這不抵觸，談個男朋友，可以一起做。你跟我說實話吧。”
難道他知道了？不可能，她只是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在信中隨便提了一下同性戀，以後再也沒有提過，他不能憑這一點就能斷定她是同性戀。
“我，我，沒有喜歡的人。”
“沒有喜歡的男人還是女人？”
儘管有猜到他可能知道了，楊明敏還是很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我有一件很大的事情，要跟你商量，我們要坦誠相見。”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女……”
“那就是真的了，你是同性戀，你喜歡女人。”
楊明敏沒有做聲。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你問過一次同性戀的事，我給你查了很多資料，記得嗎？”——楊明敏點點頭——“我當時只是想幫你，沒想那麼多，而且這種，太少見了。我是最近，就那次收到你的信，我開始想到的，你跟我從來沒有提過對男生的感覺，這也正常，我是男生，你一個女生當然不會在信裏跟我說這些，我是在你那封信裏，看你說曹清俊和田芳的事，發現你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很，怎麼說呢，很不看好，很不屑，你的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你看不起所有男女之間的戀愛，婚姻，是不是？”
“這……這不重要。你到底有什麼事？”
“你是同性戀？”
楊明敏無奈，點了一下頭。
“你不會和男人結婚？”
這個，楊明敏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能決定的，她決定了，也不一定能抗的住。
“我不知道。”
“你至少是不想，對嗎。”
“嗯，單身一輩子，也不想。”
“你對男人是什麼感覺，反感？厭惡？你討厭我嗎？”
“你想哪去了，就正常相處正常來往，都沒問題。就是，不會那樣想。”
“哪樣想？親密的那種？”
“嗯。”
鄧林搖搖頭，“你還真奇怪呢，你還真是與眾不同。如果，我是說，如果，跟男人親密，你會怎樣？”
“你可別……”
“你想什麼，我是男人，又不是壞人。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會很受不了，很痛苦，像，被強姦的那種？”
“我也不知道，沒有過，不過，想想都覺得受不了。”
“奇怪呢，有些女人，跟不愛的，不喜歡的男人，也不會難受。”
“我是同性戀，我跟不愛的，不喜歡的女人，可能不會難受，但男人是接受不了的。”
“我懂了。”鄧林再次打開包，拿出些資料遞給楊明敏：“我要你幫我一個忙，搞清楚這些，我就放心了，才好跟你說，我上次打電話就想問你的，覺得還是見面說比較好。如果你是同性戀，你幫我這個忙，對你也有利……”
楊明敏翻看那些資料，是一些病歷，費用單，診斷書之類的，她知道是鄧林受傷動手術的，她看明白他是出車禍殘疾的，但裏面一些具體的醫學術語，她不太明白。
“我小時候在爸爸媽媽單位玩，那時候車很少，他們醫院有救護車，很稀奇的，我就在車那裏玩，後來累了，就躺在車下睡著了。後來救護車發動了，車輪壓在我的襠部，我的襠部和右腿都廢了。”
“你真是，好可憐，小時候好好的，很疼吧？”楊明敏心疼地說。
“疼都忘了。受的傷，那時候還小，我父母都是醫生，給我做手術的都是他們的同事，我的情況，他們都很清楚，他們只能希望我慢慢長大，發育，有些部位能夠長好，能夠有功能。”
“那你是，”楊明敏看看他，他的腿是拄著拐杖的，應該就這樣了，“你是說，你的……”
“我長大後，去醫院復查，我爸爸媽媽帶我去的外地醫院，他們同院的同事都不知道，有人問起，他們都說是正常，沒有問題，不用復查了。這幾年，我想了一些辦法，我都告訴你，你別介意。我買電腦後，去買了黃片偷偷看，沒有用，我想是刺激不夠，也許有個真人就可以了，我沒女朋友，我就去車站，那裏很多小旅館拉客的，聽說晚上會有那種女人，有那種服務，晚上倒是真有人進來了，但不是女人，是男的，進來要錢，他媽的，我身上準備給女人的錢被他們搶去了。我又去那些洗頭房，按摩店，不知道怎麼回事，別人傳說中的那種地方，我去了，都沒那種服務，人家不提，我也不好意思問。後來，總算是有一次，找到了真的紅燈區，很開放，都站門口的，見人就問玩不玩，我來回走了幾趟，安慰自己，我這是去治病，我不是流氓，我不是下流無恥的人，我是身心健康積極向上的大學生……”
楊明敏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她在聽到被搶的時候就想笑了。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涼薄了，這是很，很可悲，很難過的事。鄧林白了她一眼，繼續說：
“我緊張的要死，這是吃喝嫖賭的嫖呢，我堂堂一個大學生……我說重點，我啥都不懂，小姐估計見得多了，三下五除二脫了衣服躺床上，見我那樣，還笑我了，說你不會是個處男吧，我說不是，她說很多大學生都都這種地方來受的啟蒙，她主動了，可是，沒有辦法，我沒反應。她還很有耐心，把我的手放她身上摸……”
“不用講那麼細了，說結果就行。”
“結果就是，我是要排除一些情況，比如是不是緊張導致的，是不是我的心理原因導致的，一直以為自己不行，所以才不行的，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那種地方我隔三岔五去了好幾次消除緊張的因素，我鍛煉身體，告訴自己很強壯，很健康，消除心理的因素……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去那裏專找漂亮的，結果還是沒用。”
楊明敏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好像也不好安慰。
“你，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讓你放心。”
“我放什麼心？”
“我想跟你結婚。”
楊明敏腦子裏翁的一聲響。
鄧林把她面前的資料翻開，“我語言考過了，國外的學校，也寄了在學校的成績，學校的推薦信和證明，還有我自己關於專業方面的論文，國外的大學考進去一般都比較容易，畢業，拿到證書很難。我已經聯繫了幾家。我可能要先讀兩年預科，然後考研究生，以後的話看情況，看要不要繼續讀博士。這樣一算，我讀完書，差不多就三十歲了。”
“可是，跟我，沒必要啊，你還回來嗎？”
“現在的打算是肯定要回來的，我父母都在這裏，我家裏就我一個，我受傷的時候他們考慮過再生一個的，一個是要給我治病，一個是怕再生一個了，我會心裏不好受，影響複健。我肯定要回來給他們養老的。”
“哦。那你完全可以等以後回國了，找一個……”楊明敏住嘴了，以後回國，他也還是沒有那功能，還是找不到的。
“遇到你真是，緣分，是一種幸運。我猜到你是同性戀了之後，就有的這個打算。你跟我結婚，我家裏條件，地位，都還可以的，我們風風光光辦一場婚禮，然後我就出國，我家父母，我，都有面子，也省得以後別人說閒話。對你也有好處，你結婚了，就不用跟別的男人結婚了，你也省了好多煩惱。你以後有合適的對象了，你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我是完全不會干涉的。”
聽起來真不錯……完全行不通。楊明敏說：
“你想得太簡單了，這可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父母，我父母，他們會當真的，時間久了，想要孫子，時間久了沒小孩……”
“我父母沒問題的，這對他們，對我們家是有利無害的，是給他們長臉的，他們肯定會同意，不過具體的事情就要按我的條件和要求來，我跟他們說清楚是假結婚，他們會同意的。”
“不行的。你有沒有想過，拿了結婚證，就是有法律關係了，你家的家產，都有我的份了，你願意給，我還不肯要呢，不行不行，你想的太天真了。”雖然這樣說，但是假結婚，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可以解除一個女同性戀最大的煩惱，還是很有誘惑的，楊明敏一邊反對，一邊想著怎麼解決這些問題。
“我們可以不拿結婚證。”鄧林說，“沒有法律上的束縛，對你對我都好，你對外說是結婚了，其實你是自由身。”
“那就純粹是個騙局了！”楊明敏說，不過，好像這個騙局，也沒什麼傷害性，只有益處，但是，“不行，騙別人無所謂，我是要連父母都騙，這不行！”
“不然呢，”鄧林說，“你要委屈自己，真的和一個男人結婚嗎？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讓你父母安心，也不委屈你自己。雙贏。還有，我父母面子上有光，我也可以理直氣壯，這個事對我們每個相關的人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確實是這樣，楊明敏在心裏已經同意了，她其實一開始就受到的假結婚給她所帶來的巨大的好處的誘惑。
“結個婚，要花多少錢，請客這些，要花錢的吧。這部分，我們兩個人平攤。”
“這個好說，花錢辦酒席，客人來要上禮金的。應該能抵平。你要不要在你家那邊辦酒席？還是辦吧，假結婚本來就是為了堵別人的嘴。你就負責你家那邊的，花出去的錢和收回來的禮金都由你，我就管我這邊的。”
那就，好像，真的沒問題了。
“我們點菜吃飯，你想吃什麼？”鄧林說，“你去叫服務員點菜，我殘疾人不方便。”
菜上來，楊明敏心情格外好，這半年，這一年多，即使賺到錢，她都沒有這麼開心過。如果沒有必須要和男人戀愛結婚的壓力，她這輩子，都可以輕輕鬆松了。她甚至想到，如果不涉及到財產的話，真的拿個結婚證，也沒有問題，反正鄧林這樣的，也不可能有女人嫁給他，他也不可能會娶到女人。
“那個，我問一下，”她說，她現在最好奇的一件事，男人功能不行，是怎樣的，尿尿不也用那東西的嗎，能尿尿，說明是有那個的，有就可以，怎麼會不能那個呢，“你那個，是怎樣，為什麼不行？”
“就是不能勃起，不能完成那種事。”
“有不就行了嗎，怎麼就不能……”
“你……哦，你沒見過。你從書上也可以看到啊，好好我給你科普一下，男人那個要勃起了，才能進入，進入了射精，才能受孕，你這些都不懂嗎？”
“我以為，只要有，就可以進入……”楊明敏自己挑的話題，把自己臊得滿臉通紅。還是女人好，不會有什麼功能問題，她很慶倖自己，身為女人，喜歡女人。
“你會不會，有那個，性欲？”
“有。會想的。心裏急躁躁的，就是硬不起來，我跟那種女人在一起的時候，趴在她身上，急得渾身是汗，就是沒用。”
“那你，很難過吧？”
鄧林看看她，“我能說髒話嗎？”
他這樣，說髒話也沒什麼的，再說，他已經說過髒話了。
“你說吧，沒關係。”
“我是這麼想的，雞巴沒用，難過又有個雞巴用……”
“噗嗤……”楊明敏嘴裏的飯都噴出來了，連連道歉：“對不起，哈哈哈，對不起，我……”
“那我能問你點事嗎？”
“呵呵呵，嗯，哈哈，你說……”
“你有過對象嗎？你跟女孩子，在一起過嗎？”
“有過。”
“那你們在一起，怎麼做那個？”
“沒有，那時候還小，還沒那方面的想法。”
“還小，你什麼時候？”
“高中。高一。就你離開那學校之後。”
“跟一個女同學？我認識嗎？”
“不是我們學校的。”
“她也是，跟你一樣，喜歡女生？”
“嗯。我不想說了。”
“好吧。”鄧林說，“那是你的，初戀？和一個女孩子？”
“嗯。”
兩個人吃一會，鄧林說：“我其實是受你的影響很大的。我發現自己不能勃起的時候，我父母其實一直在關注這個問題，我發育之後就一直在試探著問我，我也漸漸懂事了，很自卑，就你最開始遇到我的時候，我就那樣，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事情對男人來說會有多痛苦，就只是覺得自卑。後來你出事了，我看到你被無端欺負成那樣，全校的人把你當，不正經的女孩，你一個弱弱的女生都挺住了，挺過來了，我的心態也慢慢改變了，高中那個階段，真的很幸運遇到你。有些事情沒辦法，不如在別的方面，讓自己變得更好。”
“嗯，你的想法挺好的，你遇到我，也是因為你自己有正義感，我們才能有聯繫。”
“嗯，但願我們都能好。”
“那個，你就沒有，你知道我是，同性戀，你就沒有看不起……”
“我一個沒有男性功能的男人，看不起一個同性戀，我吃飽了撐的？”
“呵呵……”
“多吃點，你這麼瘦，你這麼漂亮，到時候結婚的時候，真的能給我們家掙足面子。回頭還有好多事，結個婚事可不少，我這邊消息確切了，你就抽個時間跟你家父母說一下。”
雖然各種利弊都權衡了，但要做這麼一件興師動眾的騙局，楊明敏心裏還是有些忐忑的，尤其是覺得對不起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