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3月 10, 2022 11:33 am
第一個注意到唐倩穿著紅襪子的是顧大勳，唐倩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看見的，她的褲腳搭在鞋面上，她的鞋子是過腳踝的。
“紅襪子，本命年了吧。”
在辦公區邊上的過道和他遇到時，他跟唐倩說。
唐倩臉紅了，這是比較私密的事情，況且，她內衣也是同一套紅色的，別人看見她襪子的顏色，知道她本命年，自然會想到她的內衣……
她沒好氣地“嗯”了一聲，低下頭走過去了。
不是迷信，她只是想給自己的生活增添一點生活的氣息。
回到工位，她奇怪他是怎麼看見的，走路的時候當然不可能，那就是在她坐著的時候，她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腳，會有一點露出來被看見。所以，他會注意去看桌子下麵她的腳？
有風聲傳出來顧大勳要升任部門經理。嚴喻春已經離職，沒有和同事們告別，不聲不響就沒有在辦公室裏出現了，過了很久大家才發現。彭康一改往日作風，很少在辦公區出現，月會的時候都見不到他。
這些跟唐倩沒有多大關系，她準備買車了，在網上查看各種車型，她不懂什麼技術參數，也不打算弄懂，她只看外形。李俊波在猶豫是先買車還是先還債，照這樣的收入，還債也只需要再等一年，不過，他想多攢點錢，買好一點的車。魏娟家裏有車，胡晟想要換車了，他問唐倩要不要他那輛二手車。
“你都不要了，給我？”唐倩說。
“你都不要了，給倩姐？”坐她對面的朱維說。
“便宜，主要是便宜，我給倩姐肯定低於市場價……”
另一個部門有同事跟唐倩一樣，是準備買了，在挑選的階段，他在經過唐倩工位的時候，來問了問她。
“我不知道，我看了幾天，完全沒概念，不知道選哪種。你打算買哪款，我參考一下。”
同事伸手在她的鍵盤上打字，唐倩歪著身子避開。同事搜出來一款車，三十二萬至四十八萬，可唐倩一直在看的是十萬左右的。
“好貴，我可買不起。”
“家裏添了點。車嘛，買來要講個排面的，何況家裏也要用啊，要空間大，性能好。”
“哦，我就普通的，代步就好。”
“你們女生，就買這種，舒適，操作簡便，”同事從手機上翻出一種車型給她看：“造型也好，特別適合你這種美女……”
唐倩看到價格，二十多萬起，她的預算是十五萬以下，而且她現在手頭上錢還不夠，她是提前看看瞭解一下，要再攢上大半年才差不多。
“太貴了，”唐倩說，“我一個人，沒必要買那麼貴的。”
“計較那麼多幹嘛，你這樣的女孩子，就要吃好的，穿好的，住好房子，開好車……”
唐倩看著他，覺得自己跟他沒那麼熟啊，怎麼教她怎麼生活？他的語氣很認真，很誠懇，像是真的為她著想，過得更有品質。唐倩笑了笑，
“你說的有道理，我也覺得十幾萬的，像是挑不起來似的。”
“那就對了，價格都是透明的，一分錢一分貨，你看看這個……”
然後一堆技術特點，唐倩聽不進去，點著頭：
“嗯，嗯，謝謝你啊，我再看看。”
她確實發現了，貴一兩萬的，選擇更多一些，貴四五萬的，車型好看多了。
這時候有種傳聞，彭康要回到總部，嚴喻春離職，彭康在盡力舉薦原下屬接任空缺職位。按照公司的原則，中層以上職位都是總部調任或外聘，這是唐倩所不能理解的地方，公司聘用培養的員工，無論多麼突出，也只能是員工，沒有晉升的空間。彭康還是比較有人情味，離任後還在為老同事們謀取一些利益。這些唐倩本不關心，跟她也沒有關係，不過，她聽說她會被升為組長。
“倩姐，你要做組長了。”另一個部門的同事在遇到她時說了一句。那位同事跟人事部的一位同事是朋友。
她也沒有太當回事，論工作年限，魏娟都比她在公司時間久，論能力，李俊波胡晟都不差，在她後面入職的幾個新同事有激情，有能力，照說是輪不到她的，她也從沒想過。
“長得好就是有好處。”魏娟說。
“怎麼了？”唐倩知道是在說自己。
“順風順水，你剛來的時候，彭康就器重你，現在，你八成是要做組長了。”
唐倩聽出來酸溜溜的味道。如果不是之前聽到過另一個部門的同事傳到她耳朵裏，她一定不知道怎麼應對，她跟魏娟說：
“不可能，你們幾個年頭都比我久，能力也比我強，怎麼也輪不到我的。”
魏娟似乎滿意了。
有別的同事也跟她說了，她可能會擔任組長，她也以同樣的話回應。
“可別不當回事，帶點職務，漲薪的級數跟普通員工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
“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同事壓低聲音：“大概是零點二跟零點五的差距吧。”
那能有多少？唐倩不在意。回頭她自己算了一下，一萬的零點二是兩千，可是她的薪資漲幅從沒到過兩千，過一千都只有一次，一般都是幾十塊，有過一兩次是四五百。
她身後的飲水機水桶空了，她到茶水間去灌水。茶水間的同事在聊閑天，她聽到了車子，月供之類。在她水杯灌滿要走的時候，她聽到一個同事說：
“工資還會再漲的，你擔心什麼。”
“對了，你們知道漲工資的級數嗎？”她傻乎乎的問道。
場面一下子尷尬極了。
公司把薪資列為公司機密和個人隱私，不允許同事對外說，不允許同事之間互相打聽。對外有沒有人說唐倩不知道，在公司內，一起工作好幾年的李俊波胡晟工資多少她都不知道，魏娟那麼愛八卦，也從沒打聽過她的工資。
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就是那種會把天聊死的人，她就是不適合任何社交場合的人。
“呵呵，倩姐，這事情能說的？何況我們也不知道。”一個同事給她解了圍。
但是不久，有位同事告訴她了，
“你上次問漲薪級數，是要當組長了吧？”
“沒有，不是，我就是聽說了，好奇……”
“應該就是你了，都在傳，之前彭康就器重你，全公司都知道。現在他要走了，要關照一下老部下，肯定有你的份，人事部都在傳，應該沒跑了。”
唐倩不關心這個，她比較想知道，漲薪級數。
“那能怎麼樣，還不是一樣，公司公告都不會發的……”
“你不知道吧，那個級數，不是零點二，是零點零二。也不是零點零二和零點零五的差別，是零點零二和零點二的差別。組長和部門經理的差距就更大了，可能是零點零二和二。”
唐倩沒有概念，她要算過以後才知道到底有多大差別，她這種人怎麼能學財會的。
薪資是每個季度都會有小幅調整，年度會有大幅調整，二十跟五十，差距不大，兩百跟五百，一年就不少了，如果是二十和兩百，兩百跟兩千……她有點動心了。
她從不關心辦公室裏的那些小道消息，大約這次是和她有關，所以總有同事會跟她說點什麼，而這些，擾亂了她的心情。
她本沒有什麼可以擾亂的，她的生活可以說是沒有內容，一直是一個旁觀者，被動參與者，對於這些她也沒有什麼心情，她的心情就是沒有心情，這些消息，讓她有了心情，這心情就是，希望升職，希望拿到更多的薪資。
買車的事情她不著急了，她想等事情確定下來，那樣就可以考慮買一輛更好的，但是她立即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她可以考慮再買一套房子，給另一個人……她會怎樣？她不用做開餐館，熬湯，炒料，冬天水冷，夏天爐子熱……
去找她，拿她的身份證，強迫她簽字，那麼柔軟的一個人，根本經不住強迫，對她哭，對她鬧，耍賴哄騙，撒潑哭鬧，她有的是辦法對付她……無論那個人，現在是什麼樣，跟誰在一起……
唐倩心花怒放，對升任組長的事情完全上心了，發現有同事閒聊，她極力參與進去，想方設法聽懂別人在說什麼，絞盡腦汁地插上話，無論人家聊的是什麼事，跟她有沒有關係。她知道非常尷尬，她自己都感覺到了插話時候的生硬，但是想到給那個人買套房子，她心情無比愉悅。
魏娟告訴她，顧大勳跟李俊波說的，組長會是他。那麼，顧大勳是確定升任經理了。而魏娟告訴她這個，有奚落她的意思。
果然唐倩心情一下子跌到了穀底。她起了給那個人買房的心思，即使不升職，多工作幾年她也可以做到，只是，事有因果，如果不能升職，買房的事，不只是時間方面受阻，而是合理性，充分性，必要性，受到了動搖。
她一改平常跟同事保持距離的姿態，在跟同事打招呼時，除了禮貌和客氣，增加了笑容，增加了和善，不為別的，就為如果誰有新的消息能夠來告訴她，幾天之後，她對自己的硬聊感到吃力了，她開始想到，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即使有消息，即使組長不是她，她又能怎樣，請客送禮嗎，私營企業，以利益為導向，不搞那一套，也不搞假民主，假民主還有個提名，這連個提名都沒有，請客送禮，拉幫結派都沒理由……幸好沒有，要不然她更沒戲。
她回復了平靜的心情，打工掙錢就好，職務雖然都是由上層任命，倒也沒什麼暗箱操作，公司層肯定以公司利益為考量，升職加薪全看日常表現，倒也省去了惡性競爭的麻煩。
當她再次聽到人事部的同事說組長是她的時候，她已經淡然處之了，說起來，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真是，也是人之常情，誰會在可見的利益面前無動於衷呢，她會動心，她有人之常情，那她就還算，正常之人，只是有那麼一點不合群，有那麼一點社交恐慌。
好在她能淡然處之了，這個事情，直到兩三個月之後才確定下來。新專案的收益非常不錯，當初的傳聞也被證實了：彭康就是來鍍金的，專案完成後他就回總部，同事間的說法是進“老人院”了。新任總經理徐傑，之前也經常出現在公司，是以出差的方式，來參加年會，周年紀念，聯動之類的公司活動，跟許多同事也比較熟悉。公司發了正式通報，嚴喻春不是離職，而是調職總部，那是升職了，顧大勳接任部門經理。
組長是基層職務，任免不會由公司層面發郵件通報，只是部門宣佈。宣佈的結果是，不是唐倩，也不是李俊波，而是一位新近從別的公司挖過來的同事。
第一季度結束，她的工資漲幅超過了年度漲幅，超過了她之前按零點二算過的漲幅，可見新上市專案，著實賺了不少錢。
在這期間，同事群裏有人提到了唐倩在準備買車，羅靜秋看到了，發信息過來跟她聊了聊，她建議她買二手車，她說車買回來是一定會磕到碰到的，買二手車不心疼，隨便造，而且，價格便宜很多的，現在車的淘汰率很高，二手車的選擇也非常多，她建議她先看好幾款自己喜歡的車型，瞭解下價格，然後到二手車市場對比一下。不過她也提到二手車水很深，可能會買到事故車，翻新車，叫她先瞭解一下看看。
唐倩上網去查了一下，二手車價格果然便宜多了，四五十萬的車，二十萬左右就能買到，她不用買那麼好的，花十來萬，可以買到新車價二十萬的車，大致來說比新車要便宜三分之一甚至一半，她一下子來了興趣。
“怎麼樣，車看好了嗎？”
唐倩回頭，顧大勳站在她身後，
“啊，還沒有，”她看看時間，“還沒到上班時間，顧……顧經理。”
“得了，老同事了，何必拿這個來說？有看好的車型嗎？”
“還沒定，我在看二手車。”
“這個選擇不錯的，現在車子淘汰率太高了，有些人買回去開了沒多久就換，錢來的容易，前些年買了房子的，現在都資產翻倍了，車這東西，到手貶值一半，買二手車很划算的。”
“可是，擔心事故車……”唐倩說著，驚訝地發現，顧大勳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扭過頭看著他。
顧大勳若無其事：“沒關係，車子保險走得很嚴格，重大事故，更換重要零部件，保險公司都有記錄的，沒有記錄的話就是小事故，不值得報保險。再說了，有些車，有點經驗就能看出車況。”
唐倩先是微微搖晃著身子，不起作用，她滑動辦公椅，整個身體轉了一個方向，顧大勳才把手拿下來。這算什麼？
“這樣吧，週末，就這個星期六，我帶你去二手車市場看看，我多少也能看一點，我家附近就是本市最大的二手車市場，很方便的，我走路過去都要不了多久，就這麼定了，我星期六帶你去。”顧大勳說完走開的時候，又在唐倩肩上拍了拍。
不要多想，他都結婚有孩子了，又升任了經理，就算是有什麼想法，也不會真的有什麼舉動，況且還是同事。不過，他最近一些言行，不得不讓唐倩多心，看到她襪子的顏色，看到她的時候，眼神時而飄忽，時而，唐倩見過不少那種眼神了，她不想形容。
她沒打算跟顧大勳去看車，她有了一件新的事情做，隨著天氣和暖，週末的時候她隨機坐車出去，隨機在站點下車，隨意地沿著街道走走，然後就吃，到處去吃，找那種小店面的面館，小炒館，速食店，小吃店，書吧，咖啡吧，也有酒吧，各種各樣地吃，回頭自己在網上看教程，買作料和食材回來做試著做。這個週五下班前，她在網上學了一道菜的做法，下班後在超市買好了材料，打算把第二天又過成烹飪的一天。
第二天一早起來，她穿著自己用剪刀剪出破洞或者造型的衣服，就著貝多芬的三重奏協奏曲，嗯，奧伊斯特拉赫，羅斯特羅波維奇，裏赫特，夢幻組合，和巴倫博伊姆、穆特和馬友友那一版本比較起來，貝多芬還是卡拉揚來的更合適。她點著頭晃著身體，雙手做完一件事擺一下造型，低音部分深情的哼唱，故作深情；莊嚴的部分用喉嚨發音，做著誇張做作的表情……興致勃勃地在按照步驟處理食材，這時候兜裏的電話響了。
顧大勳：“起床了嗎？收拾好了就趕緊下來吧，我在你樓下了，這裏好停車嗎？”
“啊？停車，我不知道，你到哪里了？”唐倩調小了音樂的音量。
“就在你社區前面那條路上，一會就到門口了。”
“你，你，你開進來，地下車庫，看到有空位就停，停一會……”她想到，停一會，不用開進來，她不希望有人到她家這麼近的地方。
“好的，一會見。”顧大勳掛了電話。
她是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把電話放進兜裏的，如果放在床頭，放在桌上，她就可能聽不見接不到這個電話了，這個電話完全破壞了她的心情，她都不想洗澡了，她想把前期一些步驟做完再去洗澡的，她不得不停下來，考慮到現在的氣溫，食材還要放回冰箱裏去。她不情願地關掉了音樂，又打開來，音樂停下來她感到空洞和無奈，她都沒有了存在感。她不得不拿起了更換的衣服，索性又在沙發上坐下了。一個問題：顧大勳怎麼知道她的住處的？
她當然沒有刻意隱瞞，可是這也不是隨便就可以知道的，沒人向她打聽，她當然不會說，而一般人是不會向她打聽的，尤其是男同事，公司知道她住處的只有李俊波，當初給她做裝修的是他朋友，魏娟曾問過她住哪個社區，她問這個無非是想知道是不是高檔社區，而這兩個人顧大勳應該都不會去問的，一個男同事，通過第三方打聽女同事的住處，是沒有合理的理由的。
電話又響了，她看了看，沒有接。在這樣的音樂中考慮這樣的問題，讓她像精神分裂似的，她帶著幾分惱怒再次關掉了音樂，這首曲子只有三十多分鐘她都沒法聽完，華彩還沒到，她不想在洗澡的時候聽。
吹頭髮的時候，她懊惱自己反應太遲鈍了，第一時間就該想到拒絕的，而不是順著他的話，幫他找停車點。換好衣服，電話又響起來，她這才接：
“我馬上下來。”
“我在外面街道上，銀行對面。”
“怎麼在那裏？不是讓你……”她住嘴了，她又多說話了。
“給你打電話你沒接，門衛要登記找幾棟幾單元幾號。”
“哦，哦，我不知道。我馬上下來了。”
下樓去，在街道上看到了顧大勳站在車旁跟她招手，她走過去，上車。
“好香啊。”
“哦，洗了個澡，沐浴露的香味。”唐倩本意是這是洗浴用品的香味，不是她身上的香味，她也沒有噴香水。但是這樣說歧義更大，別人會以為她是專為見面而洗澡，看到顧大勳有些自滿的笑，她恨不能打自己的嘴。這一路上，這一天，以後，都不要主動跟人說話了。
顧大勳表現得非常，殷勤，向她推薦車型，幫她查看車況，替她詢問價格，老闆誤會兩人的關係：“買輛好車嘛，這麼漂亮的女朋友，還在乎這點錢。”剛開始他還解釋是同事，後來大約聽得多了，他懶得解釋了。唐倩看到他喜滋滋的樣子，如果她來說“不是男女朋友”，顯得很不給面子。到這時候，唐倩可以確定他什麼心思，但是他沒有明確的表示，她也不好怎麼樣。
還是很辛苦的，天氣不是很熱，唐倩自己撐著傘，顧大勳脫了外套，襯衫還是汗濕了。到中午時分，唐倩打算找個地方請他吃頓飯就各自回家了。市場很大，跟之前她去的那些家居市場一樣，附近都沒有適合請人吃飯的地方，顧大勳開車到遠一點的地方，找一家餐廳去吃了。唐倩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因為顧大勳的熱心，都是他在看，在問，在談，唐倩自己瞭解的倒不多，只是知道了價格確實比新車便宜很多。吃完飯，唐倩去洗手間，然後去服務台買單，服務員告訴她已經買過了。
唐倩考慮怎麼還這個人情，回請他吃飯肯定不行，人家以為她是在回應了，送點東西，似乎也不合適，那就這樣欠著？不管了，隨便送點東西，自己心安就好了，至於送什麼，她看到顧大勳點了支煙，她有主意了。
“怎麼樣，下午繼續吧。”
“不了，太累了，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我是想，既然來看了，反正今天也幹不了別的事，不如就多看看，省得之後又要花時間來。”
唐倩想想，似乎也有道理，能了結的儘快了結了，省得像裝修一樣拖那麼久，雖然她不著急，不過不值得多花時間。至於顧大勳，他那點小心思暴露無遺，唐倩不是傻子，只是目前來說，他沒有過分的舉動和言語，都在同事關係可以解釋的範圍。也好，下午再看看，晚上請他吃頓飯，這事情就此了結，此後跟他拉開距離就好，非必要的工作來往之外，同事間的玩笑都不要有了。
“那就，好吧，就是要再麻煩你一下了。”
“不麻煩不麻煩，為美女服務，天經地義。”顧大勳興高采烈地打開了車門。
上車後，唐倩想到，自己這樣，不就是網上說的那種女人，不主動，不拒絕，便宜占了，好處得了，偶爾給點甜頭，她更過分，一點甜頭都沒有的，想到這裏她笑了，更好笑的是，這顧大勳是哪根筋搭錯了，在一起工作好幾年了，突然對她起了歪心思。顧大勳可能誤會了她的笑，也興致高漲。他一直都是一種興致勃勃的狀態。
下午唐倩就比較用心地去瞭解了幾輛車，不像上午似的，仿佛出來拍照似的走走看看。顧大勳在跟老闆瞭解一輛車的情況，唐倩看到了一輛，黃色的車身，這種顏色的車很少見，她一下子就看中了，當即就去和老闆談價錢：
“老闆，這輛車多少錢的？”
老闆看看她，看看顧大勳：“你們不是一起的？”
“是一起的。”
她看中的車不是顧大勳在跟老闆談的那輛。
“便宜，美女，六萬，新車要十萬的。”
差不多了，唐倩覺得，就是這輛了。
“那，要怎麼買？”
老闆笑了：“怎麼買，你給我錢，我給你車，嗨，這美女，挺逗的。”
“不是，我是說，你不給我車證嗎？”
“手續全給你辦好，來，交錢，立刻過戶。”
“不著急不著急，老闆，我們再看看。”顧大勳說，站到唐倩身邊：“再看一下，再考慮一下。”他說著話，伸手繞過唐倩脖子在她另一邊的肩上拍拍。
這是把她摟住了，唐倩感到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她往後一側身，臉上顯出怒氣。
這情景有點尷尬。
“兄弟，要捨得花本錢哦，這麼漂亮的美女六萬塊的車怎麼拿得出手，我給你推薦這輛……”
唐倩轉身走了。
顧大勳跟上來，“那是低檔車，而且那顏色一看就是女人開過的，你是不是喜歡那顏色？那是改的顏色，原車沒有那種顏色的。女人開過的車，大概率是出過事故的，六萬是很便宜，可那車本來也不貴，你看了半天，怎麼看上一輛低檔車了？我真怕你當場付錢，想拉你走呢。”
這解釋，也合理，不過唐倩被惹起來的怒火，也沒什麼，犯不著生氣，無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就此一回，今後連單獨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了。
“我真覺得，你看車白看的，在網上看那麼久，今天出來實地看這麼半天，”顧大勳說，然後給她介紹車：“今天看的那些，上午那個銀色的還不錯的，配置好，檔次中等……”
唐倩覺得，六萬的車也不錯，也能開，而且這六萬塊錢，只相當於別人車的一個零頭，省下來的錢再攢上幾年，房子的首付就……升職是黃了，可是大幅加薪了，即使不買房，錢也攢起來給那個人，她興奮起來，之前起了那份心，現在這可以是她的目標了，她也有了生活的目標了，其他的事情，不值得在意。
她覺得，自己剛才反應過激了，不過，也算是小小地警告一下吧。她不想在這件事上費心了。
“那個，貴的車跟便宜的車，到底有什麼差別呢？”
這話給了顧大勳施展的機會，他開始介紹各個廠牌，製造工藝，技術革新，設計理念……
下午三點多了，唐倩不想再看下去了，請他吃飯的事也算了，給他買兩包煙好了。
“今天就這樣吧，差不多了，真是謝謝你了。”
顧大勳看看時間，“還早呢，你累了是嗎？要不這樣，你到車上去休息一下，等會晚上一起吃飯，我約了幾個朋友，吃完飯一起去……”
“不不不……”
“你很少出去玩吧？我那邊朋友多，有機會還是多出來玩玩，別總是一個人的，一個人吃個火鍋都不划算，哈哈哈，怎麼樣，一起去吧。”
“不去了，謝謝你了，我不去。”
“沒關係，都是很好的朋友，有男有女，要不，你覺得跟他們不熟的話，我把老胡叫來……”
“我真不去了，你們去吧，我回去了，謝謝你了。”
“老胡是單身，肯定有空的，隨叫隨到，呵呵呵，走吧走吧，上車，你就在車上休息，我開車轉一圈，到吃飯的地方時間也差不多了。我給老胡打電話。”
怎麼回事，他是聽不懂話嗎，她已經再三說了不去，他完全沒聽見似的，這些人怎麼這麼難打發？唐倩不能伸手去奪他電話，乾脆由他去吧，她伸手蘭計程車了。
“別別別，唉，等會再說。”顧大勳掛了電話，來阻止唐倩攔車了：“你別著急，我還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唐倩被吸引了。
“那個，你上車吧，你要回去，我送你回去，車上跟你說。”
唐倩跟他向停車的那裏走去。
上車後唐倩一句話都不說。
顧大勳開車從二手車市場拐出來後，說：“我其實，你不會怪我吧？”
唐倩這時候心情糟透了，她想到剛才她攔車，顧大勳攔她，真像是談戀愛的情侶在賭氣鬧矛盾……顧大勳的話沒頭沒腦的，是在問她會不會怪他勉強她晚上一起吃飯嗎？她怪不著，不想說話。
“那個，其實，彭總是提出讓你當組長的。”顧大勳說。
唐倩仍然沒有說話，已經過去的事了，她早不在乎了，可是她就因為顧大勳一句“有事跟你說”就跟他上車了。
“其實把我提升為經理，就已經是越權了，彭總只是來鍍金的，為了保證專案和整個分公司的運轉，他是沒有人事任免權的，經理級別的都由總部任免。”
這些唐倩是知道的。即使不知道，她也沒興趣。
“他又提出讓你升組長，這個就很難了，徐傑在公司的實權比他大，不過徐傑也是從公司的角度考慮，人事方面的權力下放太多的話，容易造成內部拉幫結派，或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情況。還是給彭總面子，但是只能有一項任免權，他就優先提升我了。組長位置，徐傑提出讓後來的金榮宇擔任，彭總不同意，他入職公司不久，部門除了你，還有好幾個都合適的，我就提議了李俊波，徐傑認為沒必要為了一個組長的職位大家分歧，建議空缺，彭總回總部了，他就提升金榮宇了。”
雖然有爭鬥，算不上爭鬥，一點分歧而已，公司的整體運轉還是很健康的。不過，唐倩覺得跟自己沒關係，她不要開公司，只是想開一家小飯館而已。小飯館？是了，她去瞭解鋪面經營學著做菜很久了，她只是陪著那個人做，倒是也可以像那個人一樣，自己開一個。
“嗯，好了，今天真是謝謝你，”她心情好些了，她覺得自己開不了小飯館，小面館，她做不了什麼事，她只能去和那個人一起做。
“不客氣，這些事，在公司不方便講，剛好陪你看車，順便把這事說了，一舉兩得。”
“我就在這裏下了，要去買點東西，你靠邊停一下” 在一個商業中心附近，唐倩藉口下車了，她不想再有人離她住的地方太近， “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唐倩買煙的時候，不知道買什麼煙，她按照一頓飯所需的花費買兩包，又覺得零散的兩包煙給人，顯得不那麼當回事似的，於是買了一條。她確信顧大勳對她是有歪心思的，後來在車上說話的內容和態度，不過是因為發現她惱火了而做了一些調整。她把煙帶到公司拿給顧大勳的時候，顧大勳堅決不收，這是她應該想到的，別說有什麼心思了，就是同事之間空餘時候幫一下忙，也不會收同事的禮物的。沒辦法，她把煙拿給幾個男同事讓他們分了，李俊波一看，這煙太貴，沒讓分，還給唐倩，讓她拿回去退了。
關於買車，她多少有了點主意，在網上查看發佈的二手車，五六萬，七八萬左右的，週末約了去看車。花了一兩周的時間，看了兩三次，她就買了。
定下來要買的時候，老闆讓她試駕一下，她上車後找離合，夥計坐在副駕，告訴她啟動，掛D擋，鬆手刹，一鬆開感覺車一下子往前躥出去了，她嚇了一跳，慌忙踩刹車，車子猛然停下，整個人往前一躥，她又給嚇一跳。
“你拿駕照多久了？”夥計身子一仰一躥的，神色是見慣不怪。
“有，半年了。”
“那沒問題，駕校學的應該沒忘。學的手動擋的？自動擋適應一下就好，操作還簡單一些。來再來一次，松刹車，慢慢松，好，看前面，打方向盤，找找感覺。”
開了一段掉頭回來，就付錢，辦手續，然後到車管所換牌，在等的時候，賣車夥計跟她說，等會會有人把牌照拿過來給她裝上的，就走了，走了，走了？那麼一會，她自己開車回去？
她心裏沒譜，有人坐旁邊還開得心驚膽戰的，一個人……她不敢，這個時候，臨時找誰，顧大勳千萬別再招惹，李俊波，胡晟，不好麻煩人家，羅靜秋，好久沒聯繫了，牌照還沒來的時候，她在猶豫，磨蹭，牌照裝上去後，工作人員跟她說趕緊開走吧，場地有限，她“哦”了一聲，硬著頭皮坐了上去。
手心出汗了，調整座椅，系安全帶，啟動，掛擋，鬆手刹，腦門上也出汗了，慢慢開，慢慢開，就開到了，進社區的時候，感覺很順暢了，保安恭喜她買車了，她道謝了，進車庫，倒車，砰的一聲，渾身一陣冷汗，記得掛空擋，下車，車的右側尾部碰到牆了，她回到車上，準備把車往前開出一點，鬆手刹的時候，發現剛才下車沒拉手刹，又嚇了一身汗。把車往前出來一點之後，熄火，拉手刹，下車，再到後面看看，沒什麼大事，磕掉了一點漆，羅靜秋說得對，二手車，不心疼。
上下班她還不敢開，週末的時候，慢吞吞從車庫裏開出來，慢吞吞在路上開一段，找到一段新修的路，車少人少，她想試試自己的極限，踩著油門不松腳，看著儀錶盤上，四十，六十，八十……到了九十，無論她怎麼踩，車速就是過不了一百……在一個路口停紅燈的時候，她看到地面上寫著四十，那麼，她超速多少了？
新修的路一般都是郊區了，沿著新路繼續開出去，就出了市區，可以看到農田，這時候是初夏，鄉間一片嶄新的綠色，再和那個人一起回鄉下老家，可以一起開車去了，不用在一輛三輪車上顛簸搖晃……不過兩個人手拉在一起，顛簸搖晃的時候互相蹭蹭……她在心裏大叫那個人的名字，跟她說她要守候她一輩子，她要給她買房，買車……
徐傑找她談話了，情況大致是顧大勳跟她講過的那樣：“……這並不是對你工作的否定，跟你個人也沒有關係，主要是公司的一些制度規則不能破壞，希望你能明白。”
有安撫的意思，但是作為總經理，沒必要對一樁人事任免作說明吧，畢竟沒有任何公開和正式的消息。
“另外，我想你應該感受到了，在薪資方面，已經對你做了一定的補償。”
原來如此，唐倩還以為是因為專案業績，大家都有大幅提升。這麼說來，她還是要感謝彭康的。
“聽說你買車了？不錯，一個女孩子，憑自己的能力買房買車，沒有依靠任何人，足以證明你的優秀，不只是長得優秀。說到這個，你真的可以作為我們公司的門面擔當，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公司的推廣計畫，我們請了一位明星來做代言，我考慮安排一下我們自己人拍一組照片，錄幾段視頻放到推廣網站上……”
“這……不太好吧？”說實在的，唐倩已經不太在意自己的顏值了，聽到的誇讚太多了，吃到的紅利也不少了，但是沒有心愛的人擁有她……徐傑的想法，可以拒絕嗎？她開始找理由：“我，我不年輕了，我也只是個普通員工，沒有號召力，現在都是流量……”
“呵呵呵……這些我考慮過，我是想展示一下我們公司員工的狀態，可能對專案業績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是可以吸引年輕人才，年齡，誰能看出來你三十多了？你換身衣服，到學校去，就是一個學生。”
只有不熟悉的人才會這樣覺得，朝夕相處的同事們，常常能看到她的疲態和老態，還有發福的身材……倒是那個人，四十多歲了，遠遠看上去，還是二十幾歲的模樣，消瘦的臉龐，纖細的手……她買車了，可以開車去看看。
興奮之下，她覺得做什麼都無所謂，“那這樣的話，你看著辦吧。”
“這就是，同意了？呵呵呵果然女孩子都喜歡讚美，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徐傑的道謝讓唐倩想到，這樣可能是省了一筆請明星的費用，無所謂了，拍幾張照片她又損失不了什麼，她不是名人明星也不用在乎自己的肖像形象什麼的。
開車去那裏……她要多練練車。幾個星期之後，她敢開車去市區了，倒不是特意去練膽的，也沒有什麼事情，她每次開車出來都是往市外開去，這次回來時就沿著路隨意開到繁華街道上，她沒料到這是連接市區和高新區的一條主要通道，道路寬闊，可是到了高峰期接近二環的時候單向四五條車道的車堵在那裏了。
坐公車計程車都經常遇到堵車，如果沒有急事，她是事不關己的，頂多心疼一下計程車上計費表仍在跳動的錢。自己開車被堵了，她才體會到那種焦躁的心情，雖然她不著急。喇叭聲此起彼伏，她心裏默念著你按個錘子喇叭啊，走得動人家不走了嗎，有一點空隙就有人往她車頭前擠，她心裏說你擠個毛線，都堵在這裏，你擠我一個有個屁用啊，她想著若果那個人坐在她旁邊，聽她這樣罵人，會不會覺得她可愛……於是她就罵出聲來，就你能耐，車子斜在那，兩條車道都被堵上了，趕著去幹嘛的，聲音不大，但還是怕被人聽見，她把車窗升上來，自己笑了。
在緩緩移動的時候，她聽到了碰的一聲，右側一輛車並過來，兩輛車蹭到了，她不知道怎麼辦，周圍全是車，她都沒想到要下車，對方也沒有，再有空隙的時候，兩輛車都繼續往前移動，然後，就不知道和她的車發生剮蹭的車到哪去了。
進了二環，她避開了主道，找偏僻的街道走，但是她不熟悉路，直到天黑才回家，停好車後，這才到車前看了看，沒有掉漆，蹭出來一塊擦痕。這是她第一次，算是車禍吧，她想講給那個人聽，她一點都沒緊張，因為事出突然，她也根本沒在乎車輛受損情況，根據她在車上感受到的震動，她大約知道不嚴重，因為她有經驗，她第一天開車回來就撞到牆，那次的震動更大，也不嚴重。
顧大勳帶給她一個掛件，說可以掛在車內後視鏡上，她說不要，顧大勳說一點小東西，又不值什麼錢，放在她桌上就走開了。
夏天沒有假期，最早要等到十月左右中秋節的時候才能有時間去那裏，到時候她應該更熟練，膽子也更大了，她滿懷期待地等待著，不過她安心地告慰自己，只是去看看，能看到就很好了……
到了約定的拍攝時間，全公司都知道明星張意茹要到公司來，拍攝公司內部場景。同事基本上都知道她，她十幾歲的時候選秀出道，紅遍全國，後來慢慢沉寂了，好像經歷的事情不太好。幾年前參加過一個綜藝節目，節目裏要麼是大牌要麼是流量，就她咖位低，她在節目中謙卑到讓人同情。一些女同事在嘰嘰喳喳談論她，唐倩不追星，不關心這些。
顧大勳來叫她了：“你還在這裏？沒人來通知你嗎？你趕緊去換衣服，一會張意茹還要換衣服的……”
唐倩趕緊站起來跟他去了，拍攝場景有前臺，辦公區，遊戲室幾個，更衣室是臨時把遊戲室旁邊的房間騰出來，按摩椅啞鈴之類的搬出去了，裏面裝了一面大鏡子，唐倩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在室內的燈光下，狀態還可以，不知道跟明星站在一起會不會失色。
服裝她之前試穿過了，很傻的一身從動漫上抄來的服裝，因為要放到網上的，不敢抄全套，結合了好幾套的元素拼湊成的，不倫不類，而且，真的很傻。人事部女同事幫助她匆匆忙忙換好了衣服，帶她去另一個房間化妝。
“倩姐，你先在這裏，我要去拿道具，真是的，人事部本來就幾個人，這麼大的接待，也不安排別的部門同事幫幫忙。”
“沒關係你忙你的。”
公司請來了專業的化妝師，穿衣服的時候，唐倩聽到隔壁化妝師在抱怨時間太緊了。人事部的另一位同事在這裏陪著化妝師閒聊，唐倩進來後就說：
“沒關係，你就隨便化化就好了。”
她沒讓別人給化過妝，覺得是麻煩人家了。她自己平時也就擦擦臉塗點口紅而已。
“你是——怎麼沒聽說要請你，哦，你不是XXX吧。”
她被錯認成某個明星了，但她跟那個明星根本不像。
“我不是，我就是公司的員工。”
“難怪，我就說你怎麼這麼低調平和，就一個人，助理都沒帶一個呢。來，坐下來，底子很好，五官是有性格的，眼神，你看看，這種眼睛裏都是氣質，不是空洞的好看。”化妝師對他的助理說，然後問人事部同事：“她真是你們公司的員工？”
“可不，我們公司的門面，在哪都是焦點。”同事說著，忽然笑了：“唱歌特別焦，哈哈哈……”
化妝師不明白這個笑點在哪里，唐倩笑了。化妝師伸手托住她的下巴，
“我見過的美女可不少了，這個真的是，美豔就罷了，氣質好，笑起來都是有涵養的那種，美女有三十嗎，沒這個年齡，沒這份魅力的……”
又是那一套，初次見到的人都會有這一套。
同事替她答道：“你們從皮膚狀態能大致看出年齡吧？”
唐倩閉了閉眼，仿佛這樣可以聽不見。而且，化妝師湊得太近，她閉嘴屏鼻放輕呼吸。
化妝師覺察到她不喜歡這個話題，“這個可能比張意茹的狀態還要好，張意茹這些年，自我管理，是有問題的。把那個給我。”伸手向助理拿化妝品。
化妝師留著鬍子，有些刻意地展現著男性的魅力，大約這樣可以吸引女性客戶。唐倩注意到了他的女助理，她讓她想到了可哥。
同事接到電話出去了。
化妝師說：“美女別介意，我們在給客人化妝的時候，都是從美貌，年齡這些入手去誇她們的，你好像不吃這一套。”
這化妝師很會聊天。要不生意也做不好。
唐倩笑了，她也直說了：“我三十六了，總有人說像二十幾的，聽煩了。”
“三十六？這個真的是，開玩笑。”化妝師仔細看她。
唐倩有些不自在：“就都是這樣的反應，我都聽煩了。”
“少見，還有對誇美貌年輕聽煩的，可見美女是有內涵，有深度的，不只是一副好皮囊……”
“你這就，換角度誇了？”
“哈哈哈……”
化完妝她到外面遊戲室去等著。遊戲室裏有兩位同事打開了遊戲機，一會也要把娛樂的情景拍到的。他們誇唐倩的妝容，唐倩跟他們要過遊戲手柄操作了一下。
外面聲音響起，張意茹進來了，和她身邊的人比起來身材不算高，穿的也是普通衣服，但畢竟是明星，一眼就能注意到，比電視上要瘦很多，唐倩不由得縮了縮自己的肚子。禮貌低調是有的，見到人都點頭微笑，模樣神情都很可愛，她看到大螢幕上的遊戲畫面，
“哎呀，你們不上班嗎，老總會不會扣工資呀？”
同事有些局促。
“咦，你也是圈裏的嗎，我們見過嗎，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她過來站在唐倩面前。
唐倩懊惱這一身傻乎乎的衣服，如果是穿自己的衣服，她應該可以和張意茹自在交談。
“不是，我，我是員工。”
“哇，那是才女呀，智慧型的美女，比我厲害……”
趕緊走開吧，唐倩心裏念道：“沒，沒有，你好漂亮。”
“謝謝，你也很美。”
好在旁邊有人伸手指引她去化妝間了，化妝師在門口等著。
“那一會見了，一會要跟你一起拍的吧？你要跟化妝師說，要把我化漂亮點，不然都讓她給比下去了……”她跟助理說著，進化妝間了。
話真多。
所以她成為明星是有原因的，漂亮，跟誰都能搭上話，不能大紅也是有原因的，哪個明星見人就呱啦呱啦的。
唐倩有種摸她臉的願望……呵呵，真是個好色之徒，她想起那個人來，已經四十好幾了，會不會黯然失色？但那個人是她的。即使不是她的，也是她的。
唐倩沒有想到，公司負責策劃這套推廣方案的人大約也沒想到，張意茹可以輕鬆自如地擺出各種符合專案主題的姿勢，唐倩卻手足無措，無論站姿坐姿各種僵硬，越是這樣，唐倩越是著急，越著急，越是僵硬……攝影師急了：
“那個，那位美女，你的專業度呢，你這樣子還出來賺錢？”
唐倩本來就著急，被這麼一說，沖口而出：“我沒錢，我白用的。”
“好，你就這種態度，來，你想著跟我頂嘴，你想著魅惑我，又不想搭理我……”
周圍響起一片笑聲，旁邊有人給攝像師解釋了她是公司員工，不是藝人，張意如也說了，攝影師態度緩和了，唐倩放鬆了些。
“呵呵，你真可愛，”張意茹說，伸手拉過唐倩的手：“把手放這裏，歪下頭，看著鏡頭，你不笑更有feel……”
唐倩心裏砰砰跳，身上發熱。這一組照片拍完，她伸手擦了下額頭，當鏡頭再對準她時，攝影師喊：
“化妝，補妝。”
然後去拍張意茹的個人鏡頭了。
“從來沒見過這種級別的美女吧。”
化妝師說。唐倩沒明白。
“你跟她是一個級別的，很難遇到像你自己這種的吧。”
“你在說什麼。”唐倩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是同性戀。”化妝師湊在她耳邊說。
“你怎麼……”唐倩嚇一跳，頭不能動，兩眼亂轉看周圍有沒有人會聽見，只有化妝師的助理在面前露出了笑。她的半句話，算是承認了。
“你看張意茹時候的眼神。還有剛開始，你注意她比注意我更多。”化妝師指了一下女助理說。
女助理說話了：“我可不是，你別見人就往那方面帶。”
“誰說你了。我是同志，我能看出來的。”
“哦。”唐倩說，她不想聽。
化妝師給她補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交個朋友，我知道你們女的比男的更難。”
拍攝結束，唐倩換回自己的衣服，去衛生間卸了妝，坐回到工位上。真累。心累。
張意茹還沒走，在經過辦公區的時候跑到同事的工位上，要看看他們在做些什麼，還要人教她，助理一直在旁邊催。到唐倩所在部門區域時，她向唐倩走來：
“你都卸妝了？你皮膚真好，你真的好漂亮，餘總，你們就用她就好了啊，幹嘛還叫我來呀，呵呵……”
“你更漂亮，本人比電視上還漂亮，還可愛……”卸妝換裝後的唐倩言行自然一些了。
“呵呵呵……美女間的商業互吹，哈哈哈……”張意茹笑著伸手握住了唐倩的手搖晃，“拍張照吧，非工作照。”張意茹跟助理說。
“好啊，我正想呢，怕你會不樂意。”唐倩說，她之所以沒提出來，是因為覺得不禮貌，而且周圍很多同事拿著手機在拍，她跟他們要就可以了。
“怎麼會……”
她不是會追星的女人，她喜歡張意茹，是因為那個人早期的經歷和張意茹很像，還因為，這是在見到張意茹之前她不知道的，她之前的性格，和張意茹很像，雖然也許，張意茹的表現只是藝人的人設。
這件事結束後，唐倩有種感覺，覺得自己在公司的高光時刻過去了。相應地，她人生的高光階段也過去了，下行的年齡也到了。
因此，她更用心地去學做菜，學烹飪，去瞭解餐飲這個行業，雖然可能用不上，但是準備好，一旦那個人需要，她可以立刻派上用場。
“紅襪子，本命年了吧。”
在辦公區邊上的過道和他遇到時，他跟唐倩說。
唐倩臉紅了，這是比較私密的事情，況且，她內衣也是同一套紅色的，別人看見她襪子的顏色，知道她本命年，自然會想到她的內衣……
她沒好氣地“嗯”了一聲，低下頭走過去了。
不是迷信，她只是想給自己的生活增添一點生活的氣息。
回到工位，她奇怪他是怎麼看見的，走路的時候當然不可能，那就是在她坐著的時候，她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腳，會有一點露出來被看見。所以，他會注意去看桌子下麵她的腳？
有風聲傳出來顧大勳要升任部門經理。嚴喻春已經離職，沒有和同事們告別，不聲不響就沒有在辦公室裏出現了，過了很久大家才發現。彭康一改往日作風，很少在辦公區出現，月會的時候都見不到他。
這些跟唐倩沒有多大關系，她準備買車了，在網上查看各種車型，她不懂什麼技術參數，也不打算弄懂，她只看外形。李俊波在猶豫是先買車還是先還債，照這樣的收入，還債也只需要再等一年，不過，他想多攢點錢，買好一點的車。魏娟家裏有車，胡晟想要換車了，他問唐倩要不要他那輛二手車。
“你都不要了，給我？”唐倩說。
“你都不要了，給倩姐？”坐她對面的朱維說。
“便宜，主要是便宜，我給倩姐肯定低於市場價……”
另一個部門有同事跟唐倩一樣，是準備買了，在挑選的階段，他在經過唐倩工位的時候，來問了問她。
“我不知道，我看了幾天，完全沒概念，不知道選哪種。你打算買哪款，我參考一下。”
同事伸手在她的鍵盤上打字，唐倩歪著身子避開。同事搜出來一款車，三十二萬至四十八萬，可唐倩一直在看的是十萬左右的。
“好貴，我可買不起。”
“家裏添了點。車嘛，買來要講個排面的，何況家裏也要用啊，要空間大，性能好。”
“哦，我就普通的，代步就好。”
“你們女生，就買這種，舒適，操作簡便，”同事從手機上翻出一種車型給她看：“造型也好，特別適合你這種美女……”
唐倩看到價格，二十多萬起，她的預算是十五萬以下，而且她現在手頭上錢還不夠，她是提前看看瞭解一下，要再攢上大半年才差不多。
“太貴了，”唐倩說，“我一個人，沒必要買那麼貴的。”
“計較那麼多幹嘛，你這樣的女孩子，就要吃好的，穿好的，住好房子，開好車……”
唐倩看著他，覺得自己跟他沒那麼熟啊，怎麼教她怎麼生活？他的語氣很認真，很誠懇，像是真的為她著想，過得更有品質。唐倩笑了笑，
“你說的有道理，我也覺得十幾萬的，像是挑不起來似的。”
“那就對了，價格都是透明的，一分錢一分貨，你看看這個……”
然後一堆技術特點，唐倩聽不進去，點著頭：
“嗯，嗯，謝謝你啊，我再看看。”
她確實發現了，貴一兩萬的，選擇更多一些，貴四五萬的，車型好看多了。
這時候有種傳聞，彭康要回到總部，嚴喻春離職，彭康在盡力舉薦原下屬接任空缺職位。按照公司的原則，中層以上職位都是總部調任或外聘，這是唐倩所不能理解的地方，公司聘用培養的員工，無論多麼突出，也只能是員工，沒有晉升的空間。彭康還是比較有人情味，離任後還在為老同事們謀取一些利益。這些唐倩本不關心，跟她也沒有關係，不過，她聽說她會被升為組長。
“倩姐，你要做組長了。”另一個部門的同事在遇到她時說了一句。那位同事跟人事部的一位同事是朋友。
她也沒有太當回事，論工作年限，魏娟都比她在公司時間久，論能力，李俊波胡晟都不差，在她後面入職的幾個新同事有激情，有能力，照說是輪不到她的，她也從沒想過。
“長得好就是有好處。”魏娟說。
“怎麼了？”唐倩知道是在說自己。
“順風順水，你剛來的時候，彭康就器重你，現在，你八成是要做組長了。”
唐倩聽出來酸溜溜的味道。如果不是之前聽到過另一個部門的同事傳到她耳朵裏，她一定不知道怎麼應對，她跟魏娟說：
“不可能，你們幾個年頭都比我久，能力也比我強，怎麼也輪不到我的。”
魏娟似乎滿意了。
有別的同事也跟她說了，她可能會擔任組長，她也以同樣的話回應。
“可別不當回事，帶點職務，漲薪的級數跟普通員工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
“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同事壓低聲音：“大概是零點二跟零點五的差距吧。”
那能有多少？唐倩不在意。回頭她自己算了一下，一萬的零點二是兩千，可是她的薪資漲幅從沒到過兩千，過一千都只有一次，一般都是幾十塊，有過一兩次是四五百。
她身後的飲水機水桶空了，她到茶水間去灌水。茶水間的同事在聊閑天，她聽到了車子，月供之類。在她水杯灌滿要走的時候，她聽到一個同事說：
“工資還會再漲的，你擔心什麼。”
“對了，你們知道漲工資的級數嗎？”她傻乎乎的問道。
場面一下子尷尬極了。
公司把薪資列為公司機密和個人隱私，不允許同事對外說，不允許同事之間互相打聽。對外有沒有人說唐倩不知道，在公司內，一起工作好幾年的李俊波胡晟工資多少她都不知道，魏娟那麼愛八卦，也從沒打聽過她的工資。
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就是那種會把天聊死的人，她就是不適合任何社交場合的人。
“呵呵，倩姐，這事情能說的？何況我們也不知道。”一個同事給她解了圍。
但是不久，有位同事告訴她了，
“你上次問漲薪級數，是要當組長了吧？”
“沒有，不是，我就是聽說了，好奇……”
“應該就是你了，都在傳，之前彭康就器重你，全公司都知道。現在他要走了，要關照一下老部下，肯定有你的份，人事部都在傳，應該沒跑了。”
唐倩不關心這個，她比較想知道，漲薪級數。
“那能怎麼樣，還不是一樣，公司公告都不會發的……”
“你不知道吧，那個級數，不是零點二，是零點零二。也不是零點零二和零點零五的差別，是零點零二和零點二的差別。組長和部門經理的差距就更大了，可能是零點零二和二。”
唐倩沒有概念，她要算過以後才知道到底有多大差別，她這種人怎麼能學財會的。
薪資是每個季度都會有小幅調整，年度會有大幅調整，二十跟五十，差距不大，兩百跟五百，一年就不少了，如果是二十和兩百，兩百跟兩千……她有點動心了。
她從不關心辦公室裏的那些小道消息，大約這次是和她有關，所以總有同事會跟她說點什麼，而這些，擾亂了她的心情。
她本沒有什麼可以擾亂的，她的生活可以說是沒有內容，一直是一個旁觀者，被動參與者，對於這些她也沒有什麼心情，她的心情就是沒有心情，這些消息，讓她有了心情，這心情就是，希望升職，希望拿到更多的薪資。
買車的事情她不著急了，她想等事情確定下來，那樣就可以考慮買一輛更好的，但是她立即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她可以考慮再買一套房子，給另一個人……她會怎樣？她不用做開餐館，熬湯，炒料，冬天水冷，夏天爐子熱……
去找她，拿她的身份證，強迫她簽字，那麼柔軟的一個人，根本經不住強迫，對她哭，對她鬧，耍賴哄騙，撒潑哭鬧，她有的是辦法對付她……無論那個人，現在是什麼樣，跟誰在一起……
唐倩心花怒放，對升任組長的事情完全上心了，發現有同事閒聊，她極力參與進去，想方設法聽懂別人在說什麼，絞盡腦汁地插上話，無論人家聊的是什麼事，跟她有沒有關係。她知道非常尷尬，她自己都感覺到了插話時候的生硬，但是想到給那個人買套房子，她心情無比愉悅。
魏娟告訴她，顧大勳跟李俊波說的，組長會是他。那麼，顧大勳是確定升任經理了。而魏娟告訴她這個，有奚落她的意思。
果然唐倩心情一下子跌到了穀底。她起了給那個人買房的心思，即使不升職，多工作幾年她也可以做到，只是，事有因果，如果不能升職，買房的事，不只是時間方面受阻，而是合理性，充分性，必要性，受到了動搖。
她一改平常跟同事保持距離的姿態，在跟同事打招呼時，除了禮貌和客氣，增加了笑容，增加了和善，不為別的，就為如果誰有新的消息能夠來告訴她，幾天之後，她對自己的硬聊感到吃力了，她開始想到，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即使有消息，即使組長不是她，她又能怎樣，請客送禮嗎，私營企業，以利益為導向，不搞那一套，也不搞假民主，假民主還有個提名，這連個提名都沒有，請客送禮，拉幫結派都沒理由……幸好沒有，要不然她更沒戲。
她回復了平靜的心情，打工掙錢就好，職務雖然都是由上層任命，倒也沒什麼暗箱操作，公司層肯定以公司利益為考量，升職加薪全看日常表現，倒也省去了惡性競爭的麻煩。
當她再次聽到人事部的同事說組長是她的時候，她已經淡然處之了，說起來，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真是，也是人之常情，誰會在可見的利益面前無動於衷呢，她會動心，她有人之常情，那她就還算，正常之人，只是有那麼一點不合群，有那麼一點社交恐慌。
好在她能淡然處之了，這個事情，直到兩三個月之後才確定下來。新專案的收益非常不錯，當初的傳聞也被證實了：彭康就是來鍍金的，專案完成後他就回總部，同事間的說法是進“老人院”了。新任總經理徐傑，之前也經常出現在公司，是以出差的方式，來參加年會，周年紀念，聯動之類的公司活動，跟許多同事也比較熟悉。公司發了正式通報，嚴喻春不是離職，而是調職總部，那是升職了，顧大勳接任部門經理。
組長是基層職務，任免不會由公司層面發郵件通報，只是部門宣佈。宣佈的結果是，不是唐倩，也不是李俊波，而是一位新近從別的公司挖過來的同事。
第一季度結束，她的工資漲幅超過了年度漲幅，超過了她之前按零點二算過的漲幅，可見新上市專案，著實賺了不少錢。
在這期間，同事群裏有人提到了唐倩在準備買車，羅靜秋看到了，發信息過來跟她聊了聊，她建議她買二手車，她說車買回來是一定會磕到碰到的，買二手車不心疼，隨便造，而且，價格便宜很多的，現在車的淘汰率很高，二手車的選擇也非常多，她建議她先看好幾款自己喜歡的車型，瞭解下價格，然後到二手車市場對比一下。不過她也提到二手車水很深，可能會買到事故車，翻新車，叫她先瞭解一下看看。
唐倩上網去查了一下，二手車價格果然便宜多了，四五十萬的車，二十萬左右就能買到，她不用買那麼好的，花十來萬，可以買到新車價二十萬的車，大致來說比新車要便宜三分之一甚至一半，她一下子來了興趣。
“怎麼樣，車看好了嗎？”
唐倩回頭，顧大勳站在她身後，
“啊，還沒有，”她看看時間，“還沒到上班時間，顧……顧經理。”
“得了，老同事了，何必拿這個來說？有看好的車型嗎？”
“還沒定，我在看二手車。”
“這個選擇不錯的，現在車子淘汰率太高了，有些人買回去開了沒多久就換，錢來的容易，前些年買了房子的，現在都資產翻倍了，車這東西，到手貶值一半，買二手車很划算的。”
“可是，擔心事故車……”唐倩說著，驚訝地發現，顧大勳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扭過頭看著他。
顧大勳若無其事：“沒關係，車子保險走得很嚴格，重大事故，更換重要零部件，保險公司都有記錄的，沒有記錄的話就是小事故，不值得報保險。再說了，有些車，有點經驗就能看出車況。”
唐倩先是微微搖晃著身子，不起作用，她滑動辦公椅，整個身體轉了一個方向，顧大勳才把手拿下來。這算什麼？
“這樣吧，週末，就這個星期六，我帶你去二手車市場看看，我多少也能看一點，我家附近就是本市最大的二手車市場，很方便的，我走路過去都要不了多久，就這麼定了，我星期六帶你去。”顧大勳說完走開的時候，又在唐倩肩上拍了拍。
不要多想，他都結婚有孩子了，又升任了經理，就算是有什麼想法，也不會真的有什麼舉動，況且還是同事。不過，他最近一些言行，不得不讓唐倩多心，看到她襪子的顏色，看到她的時候，眼神時而飄忽，時而，唐倩見過不少那種眼神了，她不想形容。
她沒打算跟顧大勳去看車，她有了一件新的事情做，隨著天氣和暖，週末的時候她隨機坐車出去，隨機在站點下車，隨意地沿著街道走走，然後就吃，到處去吃，找那種小店面的面館，小炒館，速食店，小吃店，書吧，咖啡吧，也有酒吧，各種各樣地吃，回頭自己在網上看教程，買作料和食材回來做試著做。這個週五下班前，她在網上學了一道菜的做法，下班後在超市買好了材料，打算把第二天又過成烹飪的一天。
第二天一早起來，她穿著自己用剪刀剪出破洞或者造型的衣服，就著貝多芬的三重奏協奏曲，嗯，奧伊斯特拉赫，羅斯特羅波維奇，裏赫特，夢幻組合，和巴倫博伊姆、穆特和馬友友那一版本比較起來，貝多芬還是卡拉揚來的更合適。她點著頭晃著身體，雙手做完一件事擺一下造型，低音部分深情的哼唱，故作深情；莊嚴的部分用喉嚨發音，做著誇張做作的表情……興致勃勃地在按照步驟處理食材，這時候兜裏的電話響了。
顧大勳：“起床了嗎？收拾好了就趕緊下來吧，我在你樓下了，這裏好停車嗎？”
“啊？停車，我不知道，你到哪里了？”唐倩調小了音樂的音量。
“就在你社區前面那條路上，一會就到門口了。”
“你，你，你開進來，地下車庫，看到有空位就停，停一會……”她想到，停一會，不用開進來，她不希望有人到她家這麼近的地方。
“好的，一會見。”顧大勳掛了電話。
她是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把電話放進兜裏的，如果放在床頭，放在桌上，她就可能聽不見接不到這個電話了，這個電話完全破壞了她的心情，她都不想洗澡了，她想把前期一些步驟做完再去洗澡的，她不得不停下來，考慮到現在的氣溫，食材還要放回冰箱裏去。她不情願地關掉了音樂，又打開來，音樂停下來她感到空洞和無奈，她都沒有了存在感。她不得不拿起了更換的衣服，索性又在沙發上坐下了。一個問題：顧大勳怎麼知道她的住處的？
她當然沒有刻意隱瞞，可是這也不是隨便就可以知道的，沒人向她打聽，她當然不會說，而一般人是不會向她打聽的，尤其是男同事，公司知道她住處的只有李俊波，當初給她做裝修的是他朋友，魏娟曾問過她住哪個社區，她問這個無非是想知道是不是高檔社區，而這兩個人顧大勳應該都不會去問的，一個男同事，通過第三方打聽女同事的住處，是沒有合理的理由的。
電話又響了，她看了看，沒有接。在這樣的音樂中考慮這樣的問題，讓她像精神分裂似的，她帶著幾分惱怒再次關掉了音樂，這首曲子只有三十多分鐘她都沒法聽完，華彩還沒到，她不想在洗澡的時候聽。
吹頭髮的時候，她懊惱自己反應太遲鈍了，第一時間就該想到拒絕的，而不是順著他的話，幫他找停車點。換好衣服，電話又響起來，她這才接：
“我馬上下來。”
“我在外面街道上，銀行對面。”
“怎麼在那裏？不是讓你……”她住嘴了，她又多說話了。
“給你打電話你沒接，門衛要登記找幾棟幾單元幾號。”
“哦，哦，我不知道。我馬上下來了。”
下樓去，在街道上看到了顧大勳站在車旁跟她招手，她走過去，上車。
“好香啊。”
“哦，洗了個澡，沐浴露的香味。”唐倩本意是這是洗浴用品的香味，不是她身上的香味，她也沒有噴香水。但是這樣說歧義更大，別人會以為她是專為見面而洗澡，看到顧大勳有些自滿的笑，她恨不能打自己的嘴。這一路上，這一天，以後，都不要主動跟人說話了。
顧大勳表現得非常，殷勤，向她推薦車型，幫她查看車況，替她詢問價格，老闆誤會兩人的關係：“買輛好車嘛，這麼漂亮的女朋友，還在乎這點錢。”剛開始他還解釋是同事，後來大約聽得多了，他懶得解釋了。唐倩看到他喜滋滋的樣子，如果她來說“不是男女朋友”，顯得很不給面子。到這時候，唐倩可以確定他什麼心思，但是他沒有明確的表示，她也不好怎麼樣。
還是很辛苦的，天氣不是很熱，唐倩自己撐著傘，顧大勳脫了外套，襯衫還是汗濕了。到中午時分，唐倩打算找個地方請他吃頓飯就各自回家了。市場很大，跟之前她去的那些家居市場一樣，附近都沒有適合請人吃飯的地方，顧大勳開車到遠一點的地方，找一家餐廳去吃了。唐倩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因為顧大勳的熱心，都是他在看，在問，在談，唐倩自己瞭解的倒不多，只是知道了價格確實比新車便宜很多。吃完飯，唐倩去洗手間，然後去服務台買單，服務員告訴她已經買過了。
唐倩考慮怎麼還這個人情，回請他吃飯肯定不行，人家以為她是在回應了，送點東西，似乎也不合適，那就這樣欠著？不管了，隨便送點東西，自己心安就好了，至於送什麼，她看到顧大勳點了支煙，她有主意了。
“怎麼樣，下午繼續吧。”
“不了，太累了，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我是想，既然來看了，反正今天也幹不了別的事，不如就多看看，省得之後又要花時間來。”
唐倩想想，似乎也有道理，能了結的儘快了結了，省得像裝修一樣拖那麼久，雖然她不著急，不過不值得多花時間。至於顧大勳，他那點小心思暴露無遺，唐倩不是傻子，只是目前來說，他沒有過分的舉動和言語，都在同事關係可以解釋的範圍。也好，下午再看看，晚上請他吃頓飯，這事情就此了結，此後跟他拉開距離就好，非必要的工作來往之外，同事間的玩笑都不要有了。
“那就，好吧，就是要再麻煩你一下了。”
“不麻煩不麻煩，為美女服務，天經地義。”顧大勳興高采烈地打開了車門。
上車後，唐倩想到，自己這樣，不就是網上說的那種女人，不主動，不拒絕，便宜占了，好處得了，偶爾給點甜頭，她更過分，一點甜頭都沒有的，想到這裏她笑了，更好笑的是，這顧大勳是哪根筋搭錯了，在一起工作好幾年了，突然對她起了歪心思。顧大勳可能誤會了她的笑，也興致高漲。他一直都是一種興致勃勃的狀態。
下午唐倩就比較用心地去瞭解了幾輛車，不像上午似的，仿佛出來拍照似的走走看看。顧大勳在跟老闆瞭解一輛車的情況，唐倩看到了一輛，黃色的車身，這種顏色的車很少見，她一下子就看中了，當即就去和老闆談價錢：
“老闆，這輛車多少錢的？”
老闆看看她，看看顧大勳：“你們不是一起的？”
“是一起的。”
她看中的車不是顧大勳在跟老闆談的那輛。
“便宜，美女，六萬，新車要十萬的。”
差不多了，唐倩覺得，就是這輛了。
“那，要怎麼買？”
老闆笑了：“怎麼買，你給我錢，我給你車，嗨，這美女，挺逗的。”
“不是，我是說，你不給我車證嗎？”
“手續全給你辦好，來，交錢，立刻過戶。”
“不著急不著急，老闆，我們再看看。”顧大勳說，站到唐倩身邊：“再看一下，再考慮一下。”他說著話，伸手繞過唐倩脖子在她另一邊的肩上拍拍。
這是把她摟住了，唐倩感到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她往後一側身，臉上顯出怒氣。
這情景有點尷尬。
“兄弟，要捨得花本錢哦，這麼漂亮的美女六萬塊的車怎麼拿得出手，我給你推薦這輛……”
唐倩轉身走了。
顧大勳跟上來，“那是低檔車，而且那顏色一看就是女人開過的，你是不是喜歡那顏色？那是改的顏色，原車沒有那種顏色的。女人開過的車，大概率是出過事故的，六萬是很便宜，可那車本來也不貴，你看了半天，怎麼看上一輛低檔車了？我真怕你當場付錢，想拉你走呢。”
這解釋，也合理，不過唐倩被惹起來的怒火，也沒什麼，犯不著生氣，無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就此一回，今後連單獨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了。
“我真覺得，你看車白看的，在網上看那麼久，今天出來實地看這麼半天，”顧大勳說，然後給她介紹車：“今天看的那些，上午那個銀色的還不錯的，配置好，檔次中等……”
唐倩覺得，六萬的車也不錯，也能開，而且這六萬塊錢，只相當於別人車的一個零頭，省下來的錢再攢上幾年，房子的首付就……升職是黃了，可是大幅加薪了，即使不買房，錢也攢起來給那個人，她興奮起來，之前起了那份心，現在這可以是她的目標了，她也有了生活的目標了，其他的事情，不值得在意。
她覺得，自己剛才反應過激了，不過，也算是小小地警告一下吧。她不想在這件事上費心了。
“那個，貴的車跟便宜的車，到底有什麼差別呢？”
這話給了顧大勳施展的機會，他開始介紹各個廠牌，製造工藝，技術革新，設計理念……
下午三點多了，唐倩不想再看下去了，請他吃飯的事也算了，給他買兩包煙好了。
“今天就這樣吧，差不多了，真是謝謝你了。”
顧大勳看看時間，“還早呢，你累了是嗎？要不這樣，你到車上去休息一下，等會晚上一起吃飯，我約了幾個朋友，吃完飯一起去……”
“不不不……”
“你很少出去玩吧？我那邊朋友多，有機會還是多出來玩玩，別總是一個人的，一個人吃個火鍋都不划算，哈哈哈，怎麼樣，一起去吧。”
“不去了，謝謝你了，我不去。”
“沒關係，都是很好的朋友，有男有女，要不，你覺得跟他們不熟的話，我把老胡叫來……”
“我真不去了，你們去吧，我回去了，謝謝你了。”
“老胡是單身，肯定有空的，隨叫隨到，呵呵呵，走吧走吧，上車，你就在車上休息，我開車轉一圈，到吃飯的地方時間也差不多了。我給老胡打電話。”
怎麼回事，他是聽不懂話嗎，她已經再三說了不去，他完全沒聽見似的，這些人怎麼這麼難打發？唐倩不能伸手去奪他電話，乾脆由他去吧，她伸手蘭計程車了。
“別別別，唉，等會再說。”顧大勳掛了電話，來阻止唐倩攔車了：“你別著急，我還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唐倩被吸引了。
“那個，你上車吧，你要回去，我送你回去，車上跟你說。”
唐倩跟他向停車的那裏走去。
上車後唐倩一句話都不說。
顧大勳開車從二手車市場拐出來後，說：“我其實，你不會怪我吧？”
唐倩這時候心情糟透了，她想到剛才她攔車，顧大勳攔她，真像是談戀愛的情侶在賭氣鬧矛盾……顧大勳的話沒頭沒腦的，是在問她會不會怪他勉強她晚上一起吃飯嗎？她怪不著，不想說話。
“那個，其實，彭總是提出讓你當組長的。”顧大勳說。
唐倩仍然沒有說話，已經過去的事了，她早不在乎了，可是她就因為顧大勳一句“有事跟你說”就跟他上車了。
“其實把我提升為經理，就已經是越權了，彭總只是來鍍金的，為了保證專案和整個分公司的運轉，他是沒有人事任免權的，經理級別的都由總部任免。”
這些唐倩是知道的。即使不知道，她也沒興趣。
“他又提出讓你升組長，這個就很難了，徐傑在公司的實權比他大，不過徐傑也是從公司的角度考慮，人事方面的權力下放太多的話，容易造成內部拉幫結派，或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情況。還是給彭總面子，但是只能有一項任免權，他就優先提升我了。組長位置，徐傑提出讓後來的金榮宇擔任，彭總不同意，他入職公司不久，部門除了你，還有好幾個都合適的，我就提議了李俊波，徐傑認為沒必要為了一個組長的職位大家分歧，建議空缺，彭總回總部了，他就提升金榮宇了。”
雖然有爭鬥，算不上爭鬥，一點分歧而已，公司的整體運轉還是很健康的。不過，唐倩覺得跟自己沒關係，她不要開公司，只是想開一家小飯館而已。小飯館？是了，她去瞭解鋪面經營學著做菜很久了，她只是陪著那個人做，倒是也可以像那個人一樣，自己開一個。
“嗯，好了，今天真是謝謝你，”她心情好些了，她覺得自己開不了小飯館，小面館，她做不了什麼事，她只能去和那個人一起做。
“不客氣，這些事，在公司不方便講，剛好陪你看車，順便把這事說了，一舉兩得。”
“我就在這裏下了，要去買點東西，你靠邊停一下” 在一個商業中心附近，唐倩藉口下車了，她不想再有人離她住的地方太近， “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唐倩買煙的時候，不知道買什麼煙，她按照一頓飯所需的花費買兩包，又覺得零散的兩包煙給人，顯得不那麼當回事似的，於是買了一條。她確信顧大勳對她是有歪心思的，後來在車上說話的內容和態度，不過是因為發現她惱火了而做了一些調整。她把煙帶到公司拿給顧大勳的時候，顧大勳堅決不收，這是她應該想到的，別說有什麼心思了，就是同事之間空餘時候幫一下忙，也不會收同事的禮物的。沒辦法，她把煙拿給幾個男同事讓他們分了，李俊波一看，這煙太貴，沒讓分，還給唐倩，讓她拿回去退了。
關於買車，她多少有了點主意，在網上查看發佈的二手車，五六萬，七八萬左右的，週末約了去看車。花了一兩周的時間，看了兩三次，她就買了。
定下來要買的時候，老闆讓她試駕一下，她上車後找離合，夥計坐在副駕，告訴她啟動，掛D擋，鬆手刹，一鬆開感覺車一下子往前躥出去了，她嚇了一跳，慌忙踩刹車，車子猛然停下，整個人往前一躥，她又給嚇一跳。
“你拿駕照多久了？”夥計身子一仰一躥的，神色是見慣不怪。
“有，半年了。”
“那沒問題，駕校學的應該沒忘。學的手動擋的？自動擋適應一下就好，操作還簡單一些。來再來一次，松刹車，慢慢松，好，看前面，打方向盤，找找感覺。”
開了一段掉頭回來，就付錢，辦手續，然後到車管所換牌，在等的時候，賣車夥計跟她說，等會會有人把牌照拿過來給她裝上的，就走了，走了，走了？那麼一會，她自己開車回去？
她心裏沒譜，有人坐旁邊還開得心驚膽戰的，一個人……她不敢，這個時候，臨時找誰，顧大勳千萬別再招惹，李俊波，胡晟，不好麻煩人家，羅靜秋，好久沒聯繫了，牌照還沒來的時候，她在猶豫，磨蹭，牌照裝上去後，工作人員跟她說趕緊開走吧，場地有限，她“哦”了一聲，硬著頭皮坐了上去。
手心出汗了，調整座椅，系安全帶，啟動，掛擋，鬆手刹，腦門上也出汗了，慢慢開，慢慢開，就開到了，進社區的時候，感覺很順暢了，保安恭喜她買車了，她道謝了，進車庫，倒車，砰的一聲，渾身一陣冷汗，記得掛空擋，下車，車的右側尾部碰到牆了，她回到車上，準備把車往前開出一點，鬆手刹的時候，發現剛才下車沒拉手刹，又嚇了一身汗。把車往前出來一點之後，熄火，拉手刹，下車，再到後面看看，沒什麼大事，磕掉了一點漆，羅靜秋說得對，二手車，不心疼。
上下班她還不敢開，週末的時候，慢吞吞從車庫裏開出來，慢吞吞在路上開一段，找到一段新修的路，車少人少，她想試試自己的極限，踩著油門不松腳，看著儀錶盤上，四十，六十，八十……到了九十，無論她怎麼踩，車速就是過不了一百……在一個路口停紅燈的時候，她看到地面上寫著四十，那麼，她超速多少了？
新修的路一般都是郊區了，沿著新路繼續開出去，就出了市區，可以看到農田，這時候是初夏，鄉間一片嶄新的綠色，再和那個人一起回鄉下老家，可以一起開車去了，不用在一輛三輪車上顛簸搖晃……不過兩個人手拉在一起，顛簸搖晃的時候互相蹭蹭……她在心裏大叫那個人的名字，跟她說她要守候她一輩子，她要給她買房，買車……
徐傑找她談話了，情況大致是顧大勳跟她講過的那樣：“……這並不是對你工作的否定，跟你個人也沒有關係，主要是公司的一些制度規則不能破壞，希望你能明白。”
有安撫的意思，但是作為總經理，沒必要對一樁人事任免作說明吧，畢竟沒有任何公開和正式的消息。
“另外，我想你應該感受到了，在薪資方面，已經對你做了一定的補償。”
原來如此，唐倩還以為是因為專案業績，大家都有大幅提升。這麼說來，她還是要感謝彭康的。
“聽說你買車了？不錯，一個女孩子，憑自己的能力買房買車，沒有依靠任何人，足以證明你的優秀，不只是長得優秀。說到這個，你真的可以作為我們公司的門面擔當，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公司的推廣計畫，我們請了一位明星來做代言，我考慮安排一下我們自己人拍一組照片，錄幾段視頻放到推廣網站上……”
“這……不太好吧？”說實在的，唐倩已經不太在意自己的顏值了，聽到的誇讚太多了，吃到的紅利也不少了，但是沒有心愛的人擁有她……徐傑的想法，可以拒絕嗎？她開始找理由：“我，我不年輕了，我也只是個普通員工，沒有號召力，現在都是流量……”
“呵呵呵……這些我考慮過，我是想展示一下我們公司員工的狀態，可能對專案業績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是可以吸引年輕人才，年齡，誰能看出來你三十多了？你換身衣服，到學校去，就是一個學生。”
只有不熟悉的人才會這樣覺得，朝夕相處的同事們，常常能看到她的疲態和老態，還有發福的身材……倒是那個人，四十多歲了，遠遠看上去，還是二十幾歲的模樣，消瘦的臉龐，纖細的手……她買車了，可以開車去看看。
興奮之下，她覺得做什麼都無所謂，“那這樣的話，你看著辦吧。”
“這就是，同意了？呵呵呵果然女孩子都喜歡讚美，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徐傑的道謝讓唐倩想到，這樣可能是省了一筆請明星的費用，無所謂了，拍幾張照片她又損失不了什麼，她不是名人明星也不用在乎自己的肖像形象什麼的。
開車去那裏……她要多練練車。幾個星期之後，她敢開車去市區了，倒不是特意去練膽的，也沒有什麼事情，她每次開車出來都是往市外開去，這次回來時就沿著路隨意開到繁華街道上，她沒料到這是連接市區和高新區的一條主要通道，道路寬闊，可是到了高峰期接近二環的時候單向四五條車道的車堵在那裏了。
坐公車計程車都經常遇到堵車，如果沒有急事，她是事不關己的，頂多心疼一下計程車上計費表仍在跳動的錢。自己開車被堵了，她才體會到那種焦躁的心情，雖然她不著急。喇叭聲此起彼伏，她心裏默念著你按個錘子喇叭啊，走得動人家不走了嗎，有一點空隙就有人往她車頭前擠，她心裏說你擠個毛線，都堵在這裏，你擠我一個有個屁用啊，她想著若果那個人坐在她旁邊，聽她這樣罵人，會不會覺得她可愛……於是她就罵出聲來，就你能耐，車子斜在那，兩條車道都被堵上了，趕著去幹嘛的，聲音不大，但還是怕被人聽見，她把車窗升上來，自己笑了。
在緩緩移動的時候，她聽到了碰的一聲，右側一輛車並過來，兩輛車蹭到了，她不知道怎麼辦，周圍全是車，她都沒想到要下車，對方也沒有，再有空隙的時候，兩輛車都繼續往前移動，然後，就不知道和她的車發生剮蹭的車到哪去了。
進了二環，她避開了主道，找偏僻的街道走，但是她不熟悉路，直到天黑才回家，停好車後，這才到車前看了看，沒有掉漆，蹭出來一塊擦痕。這是她第一次，算是車禍吧，她想講給那個人聽，她一點都沒緊張，因為事出突然，她也根本沒在乎車輛受損情況，根據她在車上感受到的震動，她大約知道不嚴重，因為她有經驗，她第一天開車回來就撞到牆，那次的震動更大，也不嚴重。
顧大勳帶給她一個掛件，說可以掛在車內後視鏡上，她說不要，顧大勳說一點小東西，又不值什麼錢，放在她桌上就走開了。
夏天沒有假期，最早要等到十月左右中秋節的時候才能有時間去那裏，到時候她應該更熟練，膽子也更大了，她滿懷期待地等待著，不過她安心地告慰自己，只是去看看，能看到就很好了……
到了約定的拍攝時間，全公司都知道明星張意茹要到公司來，拍攝公司內部場景。同事基本上都知道她，她十幾歲的時候選秀出道，紅遍全國，後來慢慢沉寂了，好像經歷的事情不太好。幾年前參加過一個綜藝節目，節目裏要麼是大牌要麼是流量，就她咖位低，她在節目中謙卑到讓人同情。一些女同事在嘰嘰喳喳談論她，唐倩不追星，不關心這些。
顧大勳來叫她了：“你還在這裏？沒人來通知你嗎？你趕緊去換衣服，一會張意茹還要換衣服的……”
唐倩趕緊站起來跟他去了，拍攝場景有前臺，辦公區，遊戲室幾個，更衣室是臨時把遊戲室旁邊的房間騰出來，按摩椅啞鈴之類的搬出去了，裏面裝了一面大鏡子，唐倩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在室內的燈光下，狀態還可以，不知道跟明星站在一起會不會失色。
服裝她之前試穿過了，很傻的一身從動漫上抄來的服裝，因為要放到網上的，不敢抄全套，結合了好幾套的元素拼湊成的，不倫不類，而且，真的很傻。人事部女同事幫助她匆匆忙忙換好了衣服，帶她去另一個房間化妝。
“倩姐，你先在這裏，我要去拿道具，真是的，人事部本來就幾個人，這麼大的接待，也不安排別的部門同事幫幫忙。”
“沒關係你忙你的。”
公司請來了專業的化妝師，穿衣服的時候，唐倩聽到隔壁化妝師在抱怨時間太緊了。人事部的另一位同事在這裏陪著化妝師閒聊，唐倩進來後就說：
“沒關係，你就隨便化化就好了。”
她沒讓別人給化過妝，覺得是麻煩人家了。她自己平時也就擦擦臉塗點口紅而已。
“你是——怎麼沒聽說要請你，哦，你不是XXX吧。”
她被錯認成某個明星了，但她跟那個明星根本不像。
“我不是，我就是公司的員工。”
“難怪，我就說你怎麼這麼低調平和，就一個人，助理都沒帶一個呢。來，坐下來，底子很好，五官是有性格的，眼神，你看看，這種眼睛裏都是氣質，不是空洞的好看。”化妝師對他的助理說，然後問人事部同事：“她真是你們公司的員工？”
“可不，我們公司的門面，在哪都是焦點。”同事說著，忽然笑了：“唱歌特別焦，哈哈哈……”
化妝師不明白這個笑點在哪里，唐倩笑了。化妝師伸手托住她的下巴，
“我見過的美女可不少了，這個真的是，美豔就罷了，氣質好，笑起來都是有涵養的那種，美女有三十嗎，沒這個年齡，沒這份魅力的……”
又是那一套，初次見到的人都會有這一套。
同事替她答道：“你們從皮膚狀態能大致看出年齡吧？”
唐倩閉了閉眼，仿佛這樣可以聽不見。而且，化妝師湊得太近，她閉嘴屏鼻放輕呼吸。
化妝師覺察到她不喜歡這個話題，“這個可能比張意茹的狀態還要好，張意茹這些年，自我管理，是有問題的。把那個給我。”伸手向助理拿化妝品。
化妝師留著鬍子，有些刻意地展現著男性的魅力，大約這樣可以吸引女性客戶。唐倩注意到了他的女助理，她讓她想到了可哥。
同事接到電話出去了。
化妝師說：“美女別介意，我們在給客人化妝的時候，都是從美貌，年齡這些入手去誇她們的，你好像不吃這一套。”
這化妝師很會聊天。要不生意也做不好。
唐倩笑了，她也直說了：“我三十六了，總有人說像二十幾的，聽煩了。”
“三十六？這個真的是，開玩笑。”化妝師仔細看她。
唐倩有些不自在：“就都是這樣的反應，我都聽煩了。”
“少見，還有對誇美貌年輕聽煩的，可見美女是有內涵，有深度的，不只是一副好皮囊……”
“你這就，換角度誇了？”
“哈哈哈……”
化完妝她到外面遊戲室去等著。遊戲室裏有兩位同事打開了遊戲機，一會也要把娛樂的情景拍到的。他們誇唐倩的妝容，唐倩跟他們要過遊戲手柄操作了一下。
外面聲音響起，張意茹進來了，和她身邊的人比起來身材不算高，穿的也是普通衣服，但畢竟是明星，一眼就能注意到，比電視上要瘦很多，唐倩不由得縮了縮自己的肚子。禮貌低調是有的，見到人都點頭微笑，模樣神情都很可愛，她看到大螢幕上的遊戲畫面，
“哎呀，你們不上班嗎，老總會不會扣工資呀？”
同事有些局促。
“咦，你也是圈裏的嗎，我們見過嗎，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她過來站在唐倩面前。
唐倩懊惱這一身傻乎乎的衣服，如果是穿自己的衣服，她應該可以和張意茹自在交談。
“不是，我，我是員工。”
“哇，那是才女呀，智慧型的美女，比我厲害……”
趕緊走開吧，唐倩心裏念道：“沒，沒有，你好漂亮。”
“謝謝，你也很美。”
好在旁邊有人伸手指引她去化妝間了，化妝師在門口等著。
“那一會見了，一會要跟你一起拍的吧？你要跟化妝師說，要把我化漂亮點，不然都讓她給比下去了……”她跟助理說著，進化妝間了。
話真多。
所以她成為明星是有原因的，漂亮，跟誰都能搭上話，不能大紅也是有原因的，哪個明星見人就呱啦呱啦的。
唐倩有種摸她臉的願望……呵呵，真是個好色之徒，她想起那個人來，已經四十好幾了，會不會黯然失色？但那個人是她的。即使不是她的，也是她的。
唐倩沒有想到，公司負責策劃這套推廣方案的人大約也沒想到，張意茹可以輕鬆自如地擺出各種符合專案主題的姿勢，唐倩卻手足無措，無論站姿坐姿各種僵硬，越是這樣，唐倩越是著急，越著急，越是僵硬……攝影師急了：
“那個，那位美女，你的專業度呢，你這樣子還出來賺錢？”
唐倩本來就著急，被這麼一說，沖口而出：“我沒錢，我白用的。”
“好，你就這種態度，來，你想著跟我頂嘴，你想著魅惑我，又不想搭理我……”
周圍響起一片笑聲，旁邊有人給攝像師解釋了她是公司員工，不是藝人，張意如也說了，攝影師態度緩和了，唐倩放鬆了些。
“呵呵，你真可愛，”張意茹說，伸手拉過唐倩的手：“把手放這裏，歪下頭，看著鏡頭，你不笑更有feel……”
唐倩心裏砰砰跳，身上發熱。這一組照片拍完，她伸手擦了下額頭，當鏡頭再對準她時，攝影師喊：
“化妝，補妝。”
然後去拍張意茹的個人鏡頭了。
“從來沒見過這種級別的美女吧。”
化妝師說。唐倩沒明白。
“你跟她是一個級別的，很難遇到像你自己這種的吧。”
“你在說什麼。”唐倩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是同性戀。”化妝師湊在她耳邊說。
“你怎麼……”唐倩嚇一跳，頭不能動，兩眼亂轉看周圍有沒有人會聽見，只有化妝師的助理在面前露出了笑。她的半句話，算是承認了。
“你看張意茹時候的眼神。還有剛開始，你注意她比注意我更多。”化妝師指了一下女助理說。
女助理說話了：“我可不是，你別見人就往那方面帶。”
“誰說你了。我是同志，我能看出來的。”
“哦。”唐倩說，她不想聽。
化妝師給她補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交個朋友，我知道你們女的比男的更難。”
拍攝結束，唐倩換回自己的衣服，去衛生間卸了妝，坐回到工位上。真累。心累。
張意茹還沒走，在經過辦公區的時候跑到同事的工位上，要看看他們在做些什麼，還要人教她，助理一直在旁邊催。到唐倩所在部門區域時，她向唐倩走來：
“你都卸妝了？你皮膚真好，你真的好漂亮，餘總，你們就用她就好了啊，幹嘛還叫我來呀，呵呵……”
“你更漂亮，本人比電視上還漂亮，還可愛……”卸妝換裝後的唐倩言行自然一些了。
“呵呵呵……美女間的商業互吹，哈哈哈……”張意茹笑著伸手握住了唐倩的手搖晃，“拍張照吧，非工作照。”張意茹跟助理說。
“好啊，我正想呢，怕你會不樂意。”唐倩說，她之所以沒提出來，是因為覺得不禮貌，而且周圍很多同事拿著手機在拍，她跟他們要就可以了。
“怎麼會……”
她不是會追星的女人，她喜歡張意茹，是因為那個人早期的經歷和張意茹很像，還因為，這是在見到張意茹之前她不知道的，她之前的性格，和張意茹很像，雖然也許，張意茹的表現只是藝人的人設。
這件事結束後，唐倩有種感覺，覺得自己在公司的高光時刻過去了。相應地，她人生的高光階段也過去了，下行的年齡也到了。
因此，她更用心地去學做菜，學烹飪，去瞭解餐飲這個行業，雖然可能用不上，但是準備好，一旦那個人需要，她可以立刻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