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見到薑豔麗純粹是一個偶然,楊明敏看著滿校園的同學,遇到他們,又有多少是出於必然呢?他們所傳播的關於她的謠言,他們對於她的羞辱,也不會是必然的,但是她卻必須要承受和經歷,可是他們跟她有什麼關係?別說他們,幫助過她的張小燕,又和她能有什麼關係?
相比薑豔麗,張小燕可能就不是出於善良了,她看起來不是那麼善良和好心的,這是楊明敏所不理解的地方,張小燕不是那麼熱心的人,可是卻幾次在她最為難的時候幫她解圍。她們之間,算是一種什麼關係?還是根本就沒有關係?
張小燕來約她:“中午別在食堂吃飯了,一起去校門口的小炒館吃吧,我請你。”
楊明敏滿腹在思量著她為什麼要約自己,她們應該算不上朋友,同學也不是,她會說些什麼,還是僅僅就一起吃飯,那一起吃飯又是為了什麼。
校門口的小炒館是體育生常光顧的地方,她們走過去時,已經有幾個體育生在那裏等著炒菜,不安分地打打鬧鬧。
“喲,燕子,給我們帶了個美女來了。”
張小燕“去去去”還沒說完,另一個說話了:
“美女是美女,就是,面前太小,翻不起波浪……”
楊明敏羞得滿臉通紅,她想轉身走掉,可是張小燕沖過去打那個男生了,她沒法跟她說一聲。
“你們少打歪主意,我跟你們說,往後我不在了,你們還幫著照顧著她一點,別自己都來欺負她……”
楊明敏心想自己哪怕輟學也不要他們照顧,張小燕說她不在是什麼意思,這學期才開始,離高考早呢。她其實一向不喜歡那些體育生,她不喜歡太健壯的人,看到他們鍛煉的時候胳膊上油亮的汗她都覺得黏膩,她也不喜歡他們掛嘴邊的“兄弟”“義氣”這些東西,事實上,“義氣”在她的心目中已經是一個貶義詞,跟無知,愚蠢,狹隘聯繫在一起。
“我要回家了,高考反正沒戲的,就不在這浪費時間了。”張小燕走過來跟她說。
“你不是,體育……”楊明敏話沒說完,張小燕的個頭比她還矮一點,橫向又不夠粗壯,體育方面估計也是一樣,沒有什麼希望。
“體育就是練著玩的,給學習不好找個理由。”張小燕說,去爐子那裏跟老闆說炒兩個菜。
楊明敏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也不想在一群粗魯的男生面前說話,而且,她跟張小燕真的不熟,她其實不了解她。
有一段時間她懷疑過張小燕就是給黃雅莉寫信說自己情形的那個同學,後來她知道她們兩個不是同一所學校的,而且也沒有交集,之後楊明敏就沒有很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了,黃雅莉沒有告訴她,那就讓她保留著一點小秘密吧。如果張小燕不是因為黃雅莉而關注她的,那是因為什麼呢?
老闆炒了幾個菜出來,幾個男生爭搶吵鬧,互相說對方欠自己多少錢,上次那個吃了這個的菜,上上次這個吃過那個的菜……各人有各人的性格,有一些嘻嘻哈哈吃著飯走了,有的就在小炒館旁邊的磚堆上蹲著吃,有一個離大家遠遠的。
“這輩子讀書的日子就過去了。”張小燕說。
楊明敏心裏也很感慨,她在聽說薑豔麗退學的時候也有過,不過,這些年一邊上學一邊不斷地有同學退學,她也有些習慣了。
“你有沒有,找好……”楊明敏以為的,女生退學了,一般都是找人結婚了,但是她覺得這樣問不好。
“不知道,現在年齡還小,也不知道幹什麼,家裏又沒什麼有能力的親戚。”
“你們的菜好了。”老闆在叫她們。
她們去把飯菜拿上,張小燕說:“就到那吃吧。”
她們把菜就擺放在磚堆上,附近那個男生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他們男生吃飯快。陸陸續續還有一些家庭條件比較好的學生來小炒館炒菜吃,楊明敏從來沒有在這裏吃過,這裏比學校貴一些。
小鍋炒菜確實比食堂大鍋菜香一些,楊明敏聞到都有些口水出來了。
“那個,”她問了她一直很疑惑的一件事:“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幫你什麼了?”
“就是……”
“哦,那些事啊,那算什麼幫,”張小燕不在意地說:“你記得補課那天,我在寢室臺階上看到你?”
“記得,怎麼了?”
“你好漂亮。”張小燕拿著筷子的右手伸出食指在,在她臉上點了一下:“我一看到你,就覺得想要照顧你,你真的很,很惹人憐愛。”
楊明敏滿臉通紅,原來是這樣,原來像她,像黃雅莉一樣的人還有……可是她已經有黃雅莉了,雖然,現在又沒有了……可是,她對張小燕,沒有感覺……
“我要是個男的,肯定追你。追你的男生,一定不少吧?我們班上的男生都會說起你,你肯定有男朋友了。”
“不,沒,沒有……”楊明敏慌亂地說道,嘴裏還有飯菜在嚼著,說不的時候還有掉出來的。那邊小炒館門口還有別的學生在炒菜,她好怕會被人聽見,她的名聲本來就……
“初中呢?你這樣的,肯定好多人喜歡的,連女生都會喜歡。”
要是有很多女生會喜歡女生,那該是怎樣的情景?
“沒……沒有的……”
“一個男朋友都沒有過?”
楊明敏連連搖頭。
有個同學走過來,可能也想在磚堆上找個地方坐下吃。他看了看她們,還是端著碗走了。
“我有一個,他高一就不讀了,跟他舅舅在鎮上修手錶收音機電視機,賺了好多錢。”
哪有那麼多喜歡女生的女孩子,楊明敏看著張小燕,她臉上也有些緋紅,她理解喜歡一個人的感受……不過她不能理解,喜歡一個人跟賺了很多錢之間的聯繫。
“我也想去學,到時候跟他一起開一家店,賺的錢就都是我們自己的……”張小燕臉上洋溢著美好的憧憬。
“那樣很好。”楊明敏說,話題從她身上轉開,她沒那麼緊張了。那麼,張小燕不是像黃雅莉喜歡她那樣……她們僅僅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關心和幫助。那麼,從此以後,這個關心和幫助過她的人,就和她不再有關系,可能也不會見面了,就像她在雪地裏遇到的那個女孩,她們真的是,真的像是註定的一樣,大雪天女孩子單獨出門,還有兩個,這兩個還相遇了……
“我們初中就認識,其實上高中後,我有點覺得,那些在外面混的同學,比較帥,他太老實了,呵呵,我跟你說,我們第一次親嘴,還是我主動的,你知道嗎,跟男孩子親嘴,那手往身上一抱,我的媽呀,渾身都……”
“你別說了。”楊明敏打斷她說。
張小燕臉上都泛紅了,見她不想聽,只好停下來,“哦,你還沒有過呢,沒關係,跟你說了,學點經驗……”
“你別說了。”
“呵呵,好吧好吧。”張小燕吃著飯,“跟你認識這麼久,這好像是第一次,跟你一起吃飯呢。”
確實是,楊明敏在想,跟張小燕的認識,是一種什麼意義。
“你往後,找男朋友,要找那種老實可靠的。”張小燕說:“這是我的經驗。其實上初中的時候,我一點都沒看上我男朋友,他長得也普通,成績又不好,初中的時候就有很多男同學,跟社會上的那些大哥有關系的,在學校裏威風得很,風光得很,不管長得醜的帥的,都有女生喜歡他們,覺得他們很神氣,我也是。到高中了,你知道那個銳哥嗎?”
楊明敏搖搖頭,又點點頭,她剛上高一的時候,聽說過學校裏那些混的學生,欺負她的就是那種人,不過她知道,後來的謠言,是那些老實規矩的學生添油加醋編出來的——那個銳哥,當時是高三,不過後來就沒見過了,大約跟張小燕現在的情況一樣,臨近高考了,覺得沒必要,就離開學校了。
“我跟他談過一段時間,我親嘴……就是他教的。”
楊明敏覺得噁心,就這麼一會時間,張小燕跟兩個男生……
“好了不跟你說這些,你知道我怎麼發現要找個老實可靠的人的嗎?那時候我上高一,跟著梁銳混,星期天的時候到街上,鎮上混,打架,也算不上打架吧,我跟著他們去過幾次,街上的人看著,要不是覺得惹不起,要不是羡慕,耀武揚威的真的覺得很有危房,很神氣。就說那次打架吧,他們約了好多人,二三十個,初中高中社會上的同學都約來了,大家都講義氣,要去討個公道,你知道是什麼公道嗎?就是他們有一個,在人家那裏吃了包子沒錢給,下次去人家叫他把錢還了,他覺得人家沒給他面子,就找了一幫人去討公道。
“二三十人,咋咋呼呼地,拿著棍子,棒子,走了一條街,好威風啊,快到那個包子鋪門口了,那個老闆坐在街邊上跟人聊天,他還看熱鬧呢,他哪想得到幾個包子錢,會招來這麼大的陣仗?眼看著咱們一夥人向他的包子鋪走去,他才過來喊:你們什麼人,你們幹什麼的?我們這邊的人才知道他在外面,一個人喊就是他,給我打。老闆反應還挺快,馬上就跑進鋪子裏了。我男朋友——就是梁銳,還拉著我的手,說什麼同生共死,後來就一窩蜂散了,二三十人,街面上一個都不見了。你知道怎麼回事嗎?包子鋪老闆的兒子,一個人,提著一把鍬,從鋪子裏出來,我們這夥人就都愣在門口了,有個人還喊了一聲:兄弟們,給我上,話沒說完,老闆的兒子抬起鍬當空揮舞了兩下,連個聲音都沒聽到,二三十人就不見了,就我一個傻乎乎地站在那。
“另一個就是你的事。這事你最清楚了,我算看透了,什麼英雄氣概,三個包子錢不給還有理,平白無故欺負一個女孩子,還什麼同生共死,其實蠻好笑的,去欺負人還同生共死,呵呵呵……不過我還沒跟他分手,後來還有一件事,他們幾個星期六晚上沒事幹了,沒錢了,想去弄點錢抽煙,就有人說有個電器修理的,賺了很多錢,我當時不知道那是我……初中同學家的,反正沒事,也跟著去了,反正我不會做什麼,結果一進去,看到是我同學在裏面,他還以為我是去看他呢。銳哥直接就說,兄弟拿點錢來請兄弟們抽煙,以後這個鋪子就他們來罩著了。我同學——我現在的男朋友,說他沒錢,他幫親戚看店的,錢都被親戚拿走了,他在那裏守夜。梁銳說他們不管,就得要他拿錢買煙。我當時挺不好意思的,呆在旁邊沒說話,後來他實在拿不出錢來,梁銳打了他一耳光,罵罵咧咧走了。
“事後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也對梁銳和他們那一夥人挺失望的,有一次我就去他鋪子裏了,本來是想去道歉的,可是他舅舅在,我就沒說,待了會就走了,我想白天他舅舅舅媽都在做生意,晚上是他一個人守鋪子,我後來就晚上去了一次,給他道歉,他說沒什麼,他叫我進去,進櫃檯裏面去,我進去了,他把抽屜拉開,裏面好多錢,他說有錢也不能給那些混混,不然三天兩頭來,他還跟我說,他舅舅做生意,家裏有電視,有電器的,都是有錢人,他舅舅還認識當官的,他說,沒本事,沒用的人才在外面打架,要錢,有本事的人都會賺錢,他說他舅舅賺的錢,可以把商店裏所有的電視機答錄機電器都買下來,他舅舅可以開一家比公家的商店還大的商店,他說那些人不學點本事賺錢,難道一輩子靠著宰羊子,搶劫過日子?我本來就對那些人挺失望的,聽他那樣一說,覺得很有道理。
“那以後,我就常去他那裏,都是晚上,他舅舅舅媽不在,我們在裏面……嘻嘻,你又要不愛聽了。反正,時間久了,夜深人靜的,孤男寡女的,哈哈哈……”
張小燕是個聰明人,楊明敏覺得,她其實很善於學習,從很差勁的人身上學習,避免自己成為那樣的人,這也是楊明敏從她身上學到的。張小燕從學校離開的時候沒有來和她道別,楊明敏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的,以至於她離開好久了,楊明敏都還沒意識到她走了,這種分別的方式或許是最好的,如果當面道別會難過的,甚至會痛苦,如果和黃雅莉一定要分別……她們為什麼不能有一個都不會意識到的分別呢?張小燕不是那麼重要的人,所以她才沒有意識到她已經走了。
事實上張小燕對她來說是相當重要的人了,在她的高中階段,她直接幫助過她,還有鄧林,可是她沒法把他們放在內心很重要的位置,她為自己的涼薄找到一個藉口:因為大家都是要分別的,即使沒有城市和鄉村的差別,即使只隔一個村,很多同學過的,也不會再有來往了。彼此看淡一點,不會有那麼多掛念。


沒有多久,黃雅莉送給她的那套《悲慘世界》不見了。她不是第一次丟東西,錢,飯票,襪子,同學有丟失過衣服,手錶,也有丟過書的。
但那是黃雅莉送給她的,剛拿來的時候,她總找不到合適的地方看,在學校裏,教室,寢室,都不是可以獨自享受可心的人送給她的最好的書的地方,假期回家,一家人都忙著耕種,除了寫作業,她一直不敢打開別的書來看,除了沒有合適的時間,地點來看,她還捨不得看完,她想要一口氣看完,可是這麼好看的書,看完了怎麼辦,於是她在最想看的時候停下來不看了,然後,又在無限的掛念中重新打開來看……她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放,家裏沒有屬於她自己的房間,沒有自己的衣櫃和抽屜,所以開學後,她想還是帶在身邊比較好,教室,寢室,雖然也不是那麼好的地方,至少她每天都要待在裏面的。
要這麼,悲慘嗎,她已經失去黃雅莉了,連她留給她的一點小小的紀念……她不知道偷竊的是誰,她同樣沒有怨恨的對象,所以,她只能怨恨她自己,很多事情,很多帶給她很大傷害的事情,其實都是她自己,在局部,在細微處,在短暫的時間裏,處理不當,如果不是貪圖跟黃雅莉在那一個時間裏的歡愉,她們可以維持更久的歡愉,而貪圖歡愉,無論是暫時的還是持久的,都是墮落,被黃雅莉的媽媽看見,那是對她們的懲罰。但是,這種墮落,有問題嗎,是一種錯嗎?
應該是錯的,否則她們不會是這樣的下場,那還只有黃雅莉的父母知道,如果別人知道了,如果學校裏的人知道了……那會讓她無法承受,因為那是真的;如果父母知道了,如果家裏知道了……她看不起的大哥會怎樣看她?她會是一個比做出那樣的事情的大哥更不堪的人。
《悲慘世界》她已經看完了,她喜歡裏面的,所有人物,包括沙威,而且正是沙威,讓她明白,一個人一生所堅持的東西,會在最後一刻崩潰,在最後的時刻被證明,終究是,不值得的。問題是,依靠這種堅持可以度過一生。她要堅持什麼呢?愛情,事業,善良,忠誠,這樣考慮問題太孩子氣了。這是一本理想化的作品,冉·阿讓,克賽特,馬呂斯,安灼拉……這些人物都是那麼讓人喜歡,伽弗洛什和艾潘妮的犧牲令她難受得看不下去,不過她最喜歡芳汀,她認為她應該是很漂亮的……她就是這麼,淺薄,對於這樣一部名著,她考量的點居然是角色漂亮與否。
書可以再買,即使不是黃雅莉送給她的那一套,但是書裏面的內容,是黃雅莉讓她知曉的,這才是重點,她得到了黃雅莉送給她的禮物的內核,她不必糾結於具體的物品。
甚至,也許,該把黃雅莉放一放,把自己對女生的……試著去喜歡一個男生……克賽特和馬呂斯的戀愛也讓她動容的。但是她不覺得馬呂斯是一個,她會喜歡的人,她也不是那麼喜歡克賽特,她覺得他們是書中最幸福的兩個人,而他們並沒有過多的付出;即使是冉·阿讓,即使是安灼拉,楊明敏能夠感受到這兩位所具有的,男性魅力,他們應該是,在男性中比較起來也是有著優秀品質的人,但她對這兩位人物的喜愛,也就如此了,她對他們沒有那方面的,喜歡。
那麼身邊的人呢?她知道有些男生對她有意思,不止同班的,她不需要去發現,在教室裏,在走廊上,在食堂,在校園裏,那些男生在看見她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有人對她吹口哨,當然那可能只是因為她好看,並不表示那些男生喜歡她,不過,既然覺得她好看,喜歡看她,那不就是喜歡她嗎?她是不是可以稍微作出點回應?
她有留意到一個男生,他和黃雅莉是同一所初中,她也曾懷疑過他是給黃雅莉寫信的同學,不過她後來想到了,同班的同學應該是比黃雅莉低一個年級的,即使認識,也應該不到互相寫信的交情——這位男同學長得,斯文秀氣,文質彬彬,不過,他要是不開口說話就好了,因為他一說話,就是和大多數男生一樣,粗魯,放肆,帶著髒話。
張小燕應該是喜歡她的,她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們靠得不算太近,不過張小燕伸手可以摸到她的臉……那情景很曖昧,讓她以為張小燕也是,也許是,不然怎麼會說那樣的話,會那樣摸她的臉?但是張小燕絲毫沒有想到要跟她怎麼樣,她正常地跟男生相好……
楊明敏儘量以一個正常女生的心態去看待男生,試著去發現某個人的獨特之處,說話沒有辦法,大家在一起,交談的都是差不多的話題,女生也有很多說話帶髒字的,王欣,李琴,張小燕,就連她自己,偶爾也會在心裏冒出一句“他媽的……”這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那個男生,楊明敏偶爾會注意他一點,他長得秀氣,有點像女孩,不過不是鄧林信裏說的那種,他言談舉止都是正常男生,楊明敏試著像從前看到黃雅莉的目光那樣,看回去……
這種情景只持續了不到一星期,她沒有想要去喜歡,幾天之後她發現了,她在看到那個男生的目光時,不僅無法像看到黃雅莉的目光那樣臉紅心跳,反而漸漸產生一種,厭煩,她甚至覺得,去看王欣都比看到那個男生舒服,那個男生,比馬呂斯可差遠了,何況馬呂斯也不是她所喜歡的,安灼拉也不是,冉·阿讓也不是,芳汀是,克賽特她能接受……看來她是無法通過喜歡一個男生來改變自己,她也無法改變自己去喜歡男生。
這樣也好,把心思都用在學習上吧,如果自身難以改變,至少境遇是可以改變的,張小燕說的沒錯,要自己有本事,有能耐,冉·阿讓就是通過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來改變自己和身邊人的命運,德納第夫婦無論道德品質社會地位都是卑微不堪的,但他們也從沒放棄為自己爭取好處和利益,所以那真是一本很理想化的書。
楊明敏已經從提升自己的能力上獲得了好處,她的成績穩定在年級前十,老師器重她了,每當老師發下試卷念出分數的時候,仍然有同學滿臉的不屑,有的還表現出嫌棄,但是楊明敏知道,他們不過以此來維持那點脆弱的自尊罷了,什麼樣的自尊需要靠詆毀別人的謠言來建立呢,他們不過是一些可憐的人罷了,還不如德納第夫婦,他們至少能從損害別人中撈取好處。


但是楊明敏心裏清楚,在學校的名次不能代表什麼,幾門主課田芳的單科成績都在九十以上,她只能保持在七十左右,勉強及格的水準。她很久沒見過田芳了,她很想她,但是想到跟她見面了說什麼,她又猶豫了。她在學校遭遇的事情,她跟黃雅莉的……戀愛,這些重要的事情她都沒有告訴她,田芳關於自己給她送東西的事情,說得也很有道理,那她們還有什麼可聊的?她的自行車也很破舊了,她以此為藉口,沒有打算在暑假去找田芳。
暑假在家裏有農活和家務,和在學校的學習不同的是,在做這些活得時候不大需要動腦筋,在手腳忙碌的時候,腦子是空閒的,就會去想黃雅莉……她不敢再去放牛了,她從小到大仿佛只放過那一次牛,幼年時,童年時,所有放牛的經歷都不記得了,就記得那一次……她避免去和黃雅莉走過的路上,但是這沒有用,黃雅莉到過家裏,在她床上一起睡過……想起兩個人擁抱在一起躺在床上的情景,她的心裏,她感覺有東西從心裏滴出來,不是淚,就是血……淚不夠疼,滴血才夠那樣的疼痛,可是她也無法感受那番疼痛,因為,那是不該發生的,她連說都不能跟人說。
不過有人來跟她說了。在村裏碰到二哥楊明祥,楊明祥嬉笑著看著她:
“放假了?怎麼沒到我家去?”
“我剛回來,作業一大堆,過幾天又要去補課了。幹嘛,又想讓我去幹活?”
楊明祥走到她跟前來,伸手在她頭上拍了拍:“你那個同學,這回放假還來不來找你的?”
“什麼同學?”楊明敏問,但立即就想到黃雅莉,臉上紅了。
楊明祥扛著鐵鍬走了,“群群老念叨你,吃完飯沒事去跟她玩玩。”
楊明敏沉不住氣,給自己找事做把一天給打發過去了,晚上吃完飯後,跟父母說了聲去看群群,就往二哥家去。楊安立白天偷懶到處玩找不到人,也去帶群群玩過,見楊明敏要去,他也要跟著去。楊明敏不想帶他,她想知道二哥為什麼要提到她同學,她想起薑豔麗問過她和女同學……的事,不知道二哥知道些什麼。
群群見到她,把自己的試卷拿來給她看:“小姑,我考試打了一百分。”
小孩子的考試,語文數學都在一張油印的試卷上,題目不多,群群都做對了。
“真棒,小群群以後一直考一百分,考第一名。”
這裏在看考試,楊安立到別的房間去找東西玩了。
“小妹,我是不是該叫你小弟呢?”楊明祥晚飯喝了點酒,臉上泛著紅,仍然是一臉嬉笑。
“你別沒正經,亂說什麼。”均玲姐責怪他,“沒事出去乘涼去。”
“我小妹來了,我肯定要跟她說說話,乘什麼涼,那幫閒漢就會胡說八道。”
“你知道是胡說八道,你還跟著說。”
“那可冤枉我了,他們說我小妹,我還跟他們打架了呢,小妹你看,被管子咬的,狗日的打不贏我就用牙咬……我說你呀,事還真不少,你在學校幹什麼了,風言風語都傳到村裏來了,還跟一個什麼女同學……”
“楊安立,你在幹什麼呢,過來帶你妹妹出去乘涼,屋子裏熱,別跑遠了!”均玲姐打斷了楊明祥的話。
楊安立從房間裏一下子躥出來,拉著群群就往外走。
楊明敏滿臉通紅站在旁邊,均玲拉她一把:
“跟我去洗碗,別聽他在這胡說。”
楊明敏手足無措,她不想聽村裏傳的那些閒話,二哥調笑的語氣也讓她很難受,不過他終究是二哥,為了她跟別人打架。跟著均玲姐到廚房後,她又後悔,她想聽聽村裏人都是怎麼說她的,她應該知道,因為那些會傳到父母耳朵裏。
“你別當回事,不過就是大哥掙了些錢,有些人眼紅,巴不得看我們家笑話。你給我舀點水過來。”
楊明敏倒水缸邊舀了一瓢水遞給均玲姐。謠言她不擔心,但是如果親嘴……和黃雅莉的事,被人說,那就是有人看見了,那是真的,如果父母聽見了……即使不聽見,村裏人也會看不起他們。她把水倒進均玲洗碗的鍋裏。
“你要不是這回考試還不錯,我真要揍你一頓的。”
楊明敏拿著瓢正要去舀第二瓢水,二哥的聲音突然響起,她嚇得一哆嗦。楊明祥站在廚房門口,外面是一團黑,他的語氣也變了,還真有點嚇人。
“你就別為難小妹了,她又不是小孩子……”
“你少廢話!”
楊明敏是看不起二哥的,對父母不孝,對老婆不好,他有什麼資格管她?可她那些事……誰都可以管她的,誰都可以罵她。
均玲過來接過楊明敏手裏的瓢,自己舀水倒進鍋裏洗碗。
“二哥,那些事真的都是胡說的,”楊明說,她覺得,對家裏人還是要有個交代的:“我在學校,是真的那些人胡說,就有一次我洗衣服……”
“我不管你那些,無風不起浪,蒼蠅不叮無縫蛋,你給我規規矩矩的,我這二哥也不是白當的。”
“小妹說是胡說的,你信小妹的還是信外人的?”
“你少跟我廢話,那些婆婆媽媽在外面嚼舌根,你不是也聽到了?他媽的那些男的,在田埂上抽根煙的工夫都要嘻嘻哈哈拿你找樂子,我不要臉的?”
均玲在鍋裏洗碗,把水弄得嘩啦嘩啦響。
楊明敏看著二哥發怒的樣子,想起他在爸爸過大壽的試試撕鈔票的事,在家裏欺負得均玲姐成天眼淚汪汪,她想要跟他解釋的念頭一下子就沒了:
“我跟你說我是被冤枉的,你愛信不信。”
她說完邁步就走,把門口的楊明祥往邊上一擠,到堂屋裏去了。
均玲姐跟出來,拉住她:“別生氣,他就是個……別跟他生氣,他也是為你好。”
為她好,是有的,最主要還是為他自己面子,楊明敏跟薑豔麗說過自己在學校的事情,薑豔麗大概沒什麼影響力,說出來也沒人聽,別人都是信自己想信的那一套的。
“你還發脾氣,小時候沒見你這麼不老實,我告訴你,這回就說說你,還不規矩,下回真的打你了。”
“你跟我凶什麼,我跟你說你又不聽,你還跟著外人一樣亂說……”楊明敏哭了,她不是委屈,學校的事情是很委屈的,但是她沒當回事,她想著黃雅莉……
均玲拉著她坐下:“小妹肯定是被冤枉的,你還是家裏的哥哥,她從小就老實的,你怎麼聽外面那些胡說八道的。”
楊明祥拖過一張椅子來坐下,語氣也軟了下來:“那你說說,你怎麼被冤枉的。”
楊明敏組織了一下語言:“我剛上高中,有一次洗衣服,水濺到一個同學的鞋上……就這麼點事,到現在還在編,說我跟老實眉來眼去的,老師才給我分數打這麼高……”
均玲在一旁聽得都流淚了,楊明敏見了哭得更厲害了,她沒那麼委屈,沒那麼傷心,二哥是個混愣子,她有點演給他看的心態。
楊明祥聽完,難得語氣柔下來:“你在學校,受了這麼多委屈啊。”
從小到大,楊明敏都沒有聽過他這樣說話,他要不就是嘻嘻哈哈,要不就是咋咋呼呼,估計均玲姐跟他結婚這麼多年,也從沒聽過他這麼柔聲說過話。
但是立即他的語氣就變了:“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呢?楊明瑞是個軟蛋,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早跟我說了,我去把那些混小子揍一頓!”
“是啊,你二哥混是混,有外人欺負家裏人,他還是很……”
“你怎麼說話呢,誰混了?”
氣氛緩和下來了,楊明敏正滿意自己的表演,楊安立突然沖進來:
“罐子罐子,小叔,小媽,我們捉螢火蟲,要罐子裝……”
楊明敏慌忙把眼淚擦掉,她其實就開始流了點眼淚,後面專注講事情,沒有想到黃雅莉,就沒有眼淚出來了,她要裝可憐一直沒有擦掉臉上的眼淚。時機剛剛好,如果楊安立早點來,聽見點什麼,回去不知道會怎麼跟他媽說。
均玲去找來個空的罐頭瓶子拿給他,他轉身一溜煙跑了。
“別跑遠了,要回去洗澡了。”楊明敏沖他喊道。
“我碗還沒洗完呢。”
均玲說著向後面廚房走去,這時候楊明祥又來了一句:
“那你跟女孩子親嘴呢?那又是怎麼回事?”
均玲聽見,又折回來:“跟你說了都是胡說的,小妹受這麼大的委屈……”
“不對,這是兩個事,這個……你到底在搞些什麼,這事情,可不止一個人看見,我都去找了的,你以為我就會混著玩?我聽見他們瞎傳你的事,我可上心了,追著他們問是聽誰說的,現在我知道的,有三個人看見了,親眼看見,你跟城裏來的那個女同學親嘴。”
上次薑豔麗問到這件事,楊明敏就該想好怎麼應對的,可是她沒有用心在這件事上。這也不好應對,畢竟……是真的,而且,有人親眼看見了。
“女孩子在一起,牽牽手走走路什麼的,也不奇怪呀,那些男孩子還不是,拉拉扯扯打打鬧鬧的,肯定看錯了。”均玲姐幫她解圍了。
“是啊,我們就……牽手……”
“那不對,是親嘴,幾個人看見了,管子不會是撒謊的,我跟他打架,不是我動手打他,是我說他胡說,他說我不相信他,他先動手跟我打的。於大媽婦道人家,亂嚼舌根是有可能,還有個小孩子,全兒,半大不小的,他放牛的時候看見的,說他不懂,親嘴他還是看得懂的。”
楊明敏沒有主意,這是真的,她沒法辯解,何況是幾個人親眼看見了,她更不知道該怎麼撒謊來搪塞。還是均玲姐,替她想到了:
“哎呀,也許是臉上沾灰了,眼睛裏進沙子了,幫著吹呢,肯定是別人看錯了。”
“是是是,她眼睛裏,有風吹的……有細蚊子,牛很招蚊子的,細蚊子飛她眼睛裏了,我給她吹。”楊明敏佩服自己反應快,她想起那天在黃雅莉家裏,如果給機會她們辯解,撒謊,她們能不能想到一個理由騙過黃雅莉的媽媽……那可真是沒辦法,她們摟在一起,肩靠肩,臉貼臉……她的心裏又是一陣絞痛,當然,好在,這種心裏的痛是別人看不見的,覺察不到的。
楊明祥沒有說話,楊明敏等待著這個謊言的效果,她想回去了,洗完澡躺到床上,去想念黃雅莉,抓著枕頭靜靜地哭……
“這麼說,也是,那些人,本來就喜歡無風起浪,亂嚼舌頭。”
“就是,我們小妹規規矩矩的,怎麼會像那些人說的那樣。”
均玲姐說,楊明敏聽出來,她的語氣也輕鬆了很多,她也跟她一樣,緊張地等到了謊言產生的結果,她回去廚房繼續洗碗了。
“這就好了,哪個再胡說八道,我真就要揍了。唉,你別看我沒讀過書,有些事情我還是懂的,古代皇帝,三宮六院的,他哪搞得過來?那些妃子,就跟守活寡一樣,悶了怎麼辦了呢,就妃子跟妃子搞,女的跟女的搞。你沒有當皇帝妃子的命,可不能做皇帝妃子搞得那些事。皇帝妃子搞那些,被發現了都要誅九族的,你一個鄉下小女孩子,你有幾條命?我也是說呢,你又沒長大,呵呵,也長大了,個頭快趕上我了,好好讀書,以後學校裏再有哪個欺負你,跟我說,我撕爛他們的嘴。你大哥就是有幾個錢,他錢又不能給你用,芹香不是個省油的燈,他敢給你花錢,芹香要把她卵子都捏破……呵呵,”
楊明祥的糙話楊明敏聽得面紅耳赤,不過她沒有打斷他,二哥喝了酒,想說就讓他說,何況,她從他嘴裏知道了,古代也有女人和女人搞……雖然她們是妃子,但是,至少說明,女人和女人,並不稀奇。至於他說大哥跟嫂子,她像沒聽見一樣。
“你這成績,全校前十,應該能考個大學吧?你考上大學了,給她們做個榜樣,群群將來也考個大學,我將來也就有指靠了……”
均玲姐洗完碗出來,楊明敏去跟楊安立和群群捉了一會螢火蟲,就回家了。
她出生的晚,應該說,父母生她比較晚,她沒有見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聽說爺爺是很早就不在了,奶奶一個女人掙下了一份家當,買下了不少地,後來被定為地主了……就是家裏從奶奶那一輩起,就沒有像村裏其他人家會重男輕女,連二哥這樣的混人都沒有,當然他是指望著群群給他養老的,他就是懶,自己沒出息,群群還這麼小他就想著要靠她了。
和楊安立回去的路上,楊明敏想著在二哥家時的情景,均玲姐……多虧了她,不然她自己是反應不過來想到什麼謊話的。可能,均玲姐,均玲姐幫她撒謊,那她肯定知道是謊話,知道她跟黃雅莉……是真的……她其實,她心裏知道,最早的時候,她是對均玲姐……那是她的二嫂,跟大哥和那個女人一樣是親戚……她跟她噁心的大哥一樣噁心……真是親兄妹……二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一家三兄妹……還好,她很快就有了黃雅莉,可是太短暫了,她還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她還什麼都沒,不過,跟黃雅莉,也證明了她不是個好人,跟大哥二哥一樣……


快開學時,楊明瑞回來了。楊安立大叫著“爸爸,爸爸,爸爸回來了”,一家人都迎出來。
楊明瑞摩托車後面綁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
“本來是想等你上大學了再買的,我一想,你上大學了,肯定要去別的大城市,要坐火車去,買自行車就用不上了,乾脆就現在給你買了。”
楊明敏不知怎麼辦好,眼睛偷偷往嫂子那邊瞟,嫂子哼了一聲,進屋裏去了。
“我不用,這……那輛車再湊合用用,高中就畢業了……”
“你成績好,應該給你用好的。”
楊明瑞說,他從包裏拿玩具和零食出來,楊安立興奮地叫嚷著,楊明敏沒有再說,自行車已經買了,她沒有辦法推辭了。新鳳倒是還嘟囔了兩句:
“就是,就會亂花錢,她那輛車再用一年怎麼了,買輛新的,也就用一年了……”
“到時候她不用了,放在家裏給我們爸用,打米,趕場,串個門都好……”
怎麼看,大哥都是個好人來的,唉,他為什麼會有那種事……她不是因為他給自己買了新自行車而覺得他好,她不會要那輛新自行車的,而是,他對家裏人,對村裏人,都挺好的,性格溫和,跟誰都不爭不鬧。
開學的時候,楊明敏沒有騎那輛新自行車去學校,不是她不肯要大哥給她買的東西,是她想起來學校裏丟的自行車也不少,這麼新的自行車騎到學校,估計不到一個星期就要被偷走了。大哥仍然要騎摩托送她去學校,她仍然拒絕了,不是不肯要大哥送,是她不騎車去,週末回來時就得走回來了。
家裏都以為她准能考上大學呢。


高三正式開學第一天,老師念了十幾個同學的名字:
“這些同學中午到寢室裏把自己的碗筷拿上,到辦公室來,校長請你們吃飯。好大的面子哦,校長請客呢。”
加上理科班的同學,到辦公室的一共有二十來個學生,有幾個是複讀生。老師的辦公桌是連成面對面的兩排的,老師已經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乾淨了,桌上擺放了食堂裏用的菜盆,進去就聞到香味了。
“來來來,同學們,自己找位置坐下,都有位置,都坐下,不用拘束,你們班主任應該都跟你們說了,今天是校長請你們吃頓飯,今天中午這裏就沒有老師學生,都是,啊,哈哈,來來來下麵請我們李校長講幾句。”
“同學們好,”校長的腔調和主任大致相似,但是兩個人嗓音不一樣,校長講起話來更有威嚴一些,當他說出這句時,有同學不由自主鼓了下掌,校長擺擺手示意安靜:“你們都是班上的佼佼者,我們學校開辦這麼多年以來,可以這麼說,你們是最好的一屆,上一屆,有些同學可能已經聽說了,只有四五名同學過了分數線,你們這屆不一樣,至少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幾率,有極大的幾率,過分數線的,今天叫你們來呢,無非就是給你們打打氣,還有一年時間,如果你們二十二位同學都能保持住目前的水準,高考過線,絕對沒有問題,這個一方面,當然了,可以給學校打個翻身仗,向社會證明,來我們四中,也是可以考上大學的,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是你們將來會擁有一個遠大的前程,在座不少同學,都是祖祖輩輩在農村種田的吧,也有同學,家裏是工人家庭,條件要好一些,但是呢,你們要是考上了大學,就不會像父母一樣,在車間裏,在廠房裏,當一輩子工人,那大學畢業出來,至少是科級,知識份子……”
吃的飯菜跟食堂裏平常一樣的做法,只是菜裏面魚和肉的分量多一點,跟食堂裏的菜一樣,餓的時候聞著香,吃幾口也就那樣了,看在是肉的份上,楊明敏強咽下去。無論味道怎麼樣,總是營養,現在要準備高考了,營養總是需要的。
天氣漸漸涼了,楊明敏發現自己長胖了,大腿那裏褲子繃得很緊,蹲下都怕會把褲子撐破。聽說以前有學生因為體質太差,在高考階段病倒,往常一兩飯都吃不完的她現在打飯都打二兩,並且強行吃完。權衡了一下,她決定還是少吃點,畢竟,胖了的話會不好看,而且雖然她一直都很瘦,但並沒有感覺到累,無力。
她現在是全身心投入了學習,最重要的黃雅莉她也儘量放下來,晚上克制自己不再想她,不再哭泣,因為睡得晚,早上也要早起。至於其他的,謠言,基本上沒有什麼影響了,之前熱衷於編造和傳播謠言的人都畢業走了,她現在是高三了,下麵高一高二的學生大多數沒有聽說過,而且也不敢亂傳高年級學生不好的話。至於男生,她眼裏沒有男生。
她還是會有點時間做白日夢的,她夢想自己考上大學,成了一名優秀的大學生,出現在黃雅莉家裏,她的父母再也不敢看不起她,可是她再優秀,她也還是個女孩子,她不能跟黃雅莉好的,直到畢業,她也沒有把這個白日夢編得圓滿。
春節期間,楊明瑞在家裏提起了要到鎮上買房子,一家人搬到鎮上去住。楊福昌很支持,覺得去了鎮上,就不用種田了,家裏人就不再是農民了,就擺脫了種田的苦處。媽媽新鳳的想法相反,她覺得去了鎮上,田都沒得種了,一家人靠什麼生活。
楊明敏一門心思在學習上,沒有想法。去了鎮上,買了房子,那也是大哥的家,她是女兒,也輪不到她有什麼想法。
整個高三,直到她後來回想起來,也覺得是一片空白,花最多時間最多精力最多心思去做的題一點印象都沒有了,而且她奇怪的是,就算老師差一點,學校差一點,課本是一樣的,題目是一樣的,為什麼她像一二三中的學生一樣做題,分數卻總沒有他們高。到了高三,她也知道了,大學都是大學,也分好的大學和差的大學,跟高中一樣。好的大學出來,可以去好的單位,不過她現在計較不了這些,她也計較不了,能夠過分數線,能夠考上,對她來說就不錯了。能夠離開這裏就不錯了。
到了填志願的時候,老師再三強調了要根據自己的成績,填最有把握的學校和專業,有的同學甚至是直接按照老師的意見填的。楊明敏心裏有點自己的小算盤,她想填那種女生會比較多的專業,她想在女生多的地方,遇到跟自己一樣的人的機會會多一些……她知道黃雅莉已經不可能了,她嚮往新的生活。
她把自己想報的專業和學校跟老師說了,老師一口否定了:
“這不行,這學校分數線高,這個專業人也多。”
“應該都是女生報這個專業吧?”
“女生也不行,不要報人多的專業,男生多女生多都不行。”
老師在志願表上給她填了一個。
“可是,這所學校是大專。”
“大專怎麼了?只用讀兩年,就可以工作賺錢了。你讀書不就是為了能有個好工作,能賺錢嗎……”
她看到老師給她選的專業都是歷史學,她一點都不喜歡歷史,哪怕是政治,還要講點道理,歷史就是故事,她不知故事有什麼意義,她知道了老師幫助同學們填志願,完完全全就是為了升學率,根本不在乎他們喜歡什麼,但是,她也確實沒有資格選自己喜歡的。
這一年仿佛是一眨眼間的事,參加高考的同學到操場上聆聽校長最後的教導,楊明敏想起了高三開學時校長請客那一幕。“最後”這個詞很煽情,校長在講話的時候也確實眼眶濕潤了,他講到這三年來和同學們朝夕相處,他講起某些同學調皮搗蛋的事蹟,他能叫出差不多每個同學的名字……有些女同學啜泣起來。在這一年中最熱的時節的傍晚,楊明敏神情跟心情都冷冷的,難道校長從來沒有聽說過關於她的那些謠言嗎,難道從來沒有一位老師聽說過關於她的那些謠言嗎,她真想開口問問此刻聲情並茂的校長,不過她沒有勇氣,她也不想再跟他們計較,她甚至都不想看看身邊的同學。
這三年仿佛都是一眨眼間的事,坐在駛向考場的車上,這情景與三年前何其相似,又截然不同,身邊的人不同,面臨的境況不同,她的心境也已經完全不同,這一回不會有一個黃雅莉坐到她旁邊了……想到和黃雅莉不可能了,她心裏一陣陣刺痛,然而無論她怎樣極力回避,她也知道,她已經意識到了,她們沒有可能了……如果,三年前如果沒有一個黃雅莉坐到她旁邊,也許她就會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也許已經跟男同學早戀了,以後也就跟一個男人結婚,生孩子……而現在,她想到這些就感到恐怖,可是如果不這樣,她會怎麼樣呢?她身上發涼,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心裏一陣陣悲涼,眼淚流下來了。她慌忙伸手擦掉。可是,為什麼要擦掉?她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嗎?當眼淚再流下來的時候,她沒有去擦,有同學看見了,她沒有去在意他們的表情,是同情,愧疚,還是鄙夷,甚至幸災樂禍,她都無所謂,未來於她或許更嚴苛,或許會寬容,無論如何,這難以名狀的三年是結束了,她沒有被打敗。但她或許已經處於敗落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