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5月 08, 2020 11:57 am
雖然謝子言沒見過鄭曼青與人交手較量，但他絕對是現今台灣少數知道鄭老爺子身手有多高的人之一。他前世聽過太多鄭曼青的傳奇，知道老爺子是民初武學大宗師楊露蟬的得意門生，晚年曾在法國與世界擊劍冠軍交手輕鬆獲勝，又在美國與西點軍校搏擊教官切磋，也是輕鬆折服對手。雖說鄭老爺子的身手一定是進不了民國十大武學高手之林的，但謝子言相信，鄭老爺子的身手絕對不下於未來會被香港電影捧上天的葉問，甚至只有更強。
而現在謝子言認識的武學高手可不是只有鄭曼青，像現在還有點落魄的劉雲樵，就是民國武林頂尖高手神槍李書文的關門弟子，一身功夫可是經過日本皇軍劍道高手認證的。李書文的武功太霸道，一出手就是必取人性命，他的學生劉雲樵也不遑多讓，年輕時擔任特工盡幹殺人活，成了中統的首席殺手。所以劉雲樵的武功雖未必高於鄭老爺子，實戰時的殺傷力卻絕對高於鄭老爺子。只是這種出手必讓對手重傷甚至死亡的功夫只適用於亂世，在現在的台灣就太驚世駭俗了。於是劉老爺子碰到人家上門踢館時也不敢還手，搞得大家以為劉老爺子的武館是在教健身操。若非後來他因緣際會進了士林官邸擔任警衛隊武術教官，社會大眾哪會知道原來這個落魄老頭竟是個武學高手。
其除除了鄭曼青、劉雲樵這兩個隨國民黨流落來台灣的武學高手外，謝文堂的朋友中也不乏身手好的練家子，也就是台灣人所說的拳頭師傅。所以若是謝子言要練武的話是不愁找不到好師傅的。只是練武實在是太辛苦了，謝子言又沒有林博文那種成為武林高手的野望，也不像阮金隆一樣一天沒鍛鍊身體就會渾身不舒服，他天生就是個辦公室小白，與練武這檔事無緣的。
不過就是要強身健體嘛，幹嘛非得拜師學武術把自己搞得累的像快死的狗，這事謝子言自己就能搞定。法輪功、八部金剛功或甩手功挑一種來練，加上老美那套辦公族七分鐘健身法，對他這樣一個習慣坐桌前寫東西的人而言是夠了。至於鄭曼青的太極拳，他學是會學的，卻不會認真練，算是把鄭子太極的資料存入腦海中的資料庫吧！
他現在有興趣的，卻是山下淳無意中洩漏的那一段經歷。可是無論他怎麼問，山下淳就只是搖頭不語，到最後還丟出一句「你應該去問細川國彥」。
好吧，看來當年他們那一票海盜是被那個華人老頭修理的很慘。為長者諱嘛，這一點謝子言還是懂的。當然，如果他不懂，阿嬤或媽媽就會用一種能讓他記憶深刻的方法，來讓他懂禮貌。
不過，其實也無須用什麼手段，只要看著姐姐笑嘻嘻地跟著爸媽走了，謝子言就覺得有些委屈。他也想跟去油飯公家吃桌啊，那麼好玩的事，怎麼就沒他的份？
謝子言的老媽林貴子出生在大安庄的佃農人家，但剛進小學時就被大稻埕的殷實人家「分媳婦」買去當養女兼童養媳儲備人選，只是後來卻嫁了養母的親戚謝安京。林貴子的養父家靠當房東、出租攤車及開小吃店維生，那家在甘州街慈聖宮媽祖廟旁的小吃店賣的是油飯及魚羹，所以謝子言一直稱他油飯公。老人家似乎很喜歡謝子言這樣稱呼他，至少每次他聽到謝子言這樣叫時都樂呵呵的。
謝子言很清楚，再過兩年油飯公就要過世了。不過現在他應該還是很健康的，依照慣例，每年的今天他生日時都會很熱鬧。其實真正的自家親戚倒還好，來祝賀的大多是鄰里和那些曾經的租客。加上油飯公會找戲團來表演，喜慶的氛圍會讓人幸福一整個禮拜。
據說在民國四十幾年、五十年那段時間，油飯公有一百多輛攤車出租，租客都是那些從中南部來台北打拼的人或軍隊退下來的老兵。這些人大多是單身，為了省錢就住在油飯公家一棟大房子裡。迪化街的老房子都是狹長的前後兩進，前後進中間有個天井小院。油飯公把那棟房子前後進兩層全改成大通舖，足夠近百人擠一下了。
那年頭台灣政治情勢險峻，警總對流民管束極嚴，三不五時就會挨家挨戶查戶口，外來人口沒報流動戶口的都會被重罰甚至被抓去關。可是如果屋主讓人把流動戶口報在他的屋子，一旦那個人出事時警總又常把屋主當共犯一起抓了。這麼一來，沒有多少人敢讓人把流動戶口掛在自己家的。如此那些身無恆產的人就慘了，平時警察不查就算了，如果被警察逮到沒報流動戶口，通常只能趕緊塞錢請警察大人當作沒看到。
而油飯公的「民宿」房租收的極低，還讓人報流動戶口。更重要的是，只要那些租他攤車的小販被警察取締扣攤扣貨押人時，油飯公會去把人把攤車弄出來。這些都要花錢的，油飯公總是會先自掏腰包幫忙墊，要租客以後賺了錢再慢慢還。十幾年下來，當年那些租客大多賺了錢娶妻生子自己開店，但他們都很感激油飯公，每年這一天都會回來幫油飯公慶生的。
也不知那些曾經的租客共有多少人，但謝子言只記得其中一個老芋仔。這卻非那個老芋仔對謝子言有多好，而是依照謝子言前世的記憶，就在今年中秋前後，他會和那個老芋仔一起在那棟「民宿」的小院裡見到鬼，還是個長髮女鬼。
謝子言還記得，那天外頭在放露天電影，熱鬧得很。謝子言看了一會兒電影，覺得無趣，就溜進那棟大房子去探險。到了天井小院時，那個老芋仔正蹲在古井邊洗衣服。謝子言可是記得，油飯公曾說要他離那個老芋仔遠一點，所以他一見小院裡只有老芋仔一人，拔腿就想溜回去找老媽。可是那個老芋仔看到他了，叫住他還開始站起來走近。前世那時謝子言還不曉事，但他直覺有危險，正想趕緊跑出去時，對面那個老芋仔卻忽然臉色一變，連衣服都丟在井邊不管不顧地就衝出去了。謝子言正一頭霧水，一轉頭卻見天井院牆上有個飄在空中的長髮女人。
很奇怪地，那時謝子言竟然不知怕，只是瞪著那個女人好奇她怎麼會飛？而那個女人似乎也無惡意，就只是飄在那裡看著謝子言。不過那女人也沒看多久，一下子就忽然不見了。
等謝子言跑去外面找到大人把事情說了，幾個大人開始要找老芋仔來問，卻發現老芋仔已經不見了。也不知他去了哪裡，但行李都在，錢包證件也都在。至於那個飄在空中的女人嘛，油飯嬤和謝子言的老媽都嚇壞了，油飯公卻像是心裡有數，點了香嘴裡喃喃不知說些什麼，然後又燒了一堆紙錢就算了事了。
好多年以後，謝子言才從老媽那裡知道油飯公曾經的奇遇。據說油飯公曾在三重埔買了塊地蓋房子，等房子建好後油飯公卻一直夢見有個女鬼托夢，說是她被人害了還埋在新屋的底下，她希望油飯公能起出她的屍骸燒化後葬在淡水河邊就好。油飯公很把這夢當一回事，真把才蓋好的新屋拆了原地開挖，還真在地下七八公尺處找到一具女人骨骸。這可替油飯公惹了一樁麻煩，好在最後法醫說那具骨骸的主人應該已經死了一二十年，那時油飯公大概還在滿州為天皇盡忠呢，自然不關他的事。
那女人的身份自然是無從追究的，但據說自從油飯公依女鬼所言將她的骨灰葬在台北橋附近的河岸後，他的生意就越做越好。更神奇的是，喜歡釣魚的油飯公只要往河邊一坐魚竿一甩，一尾尾二三十公分長的魚就會像自殺一樣拼命咬餌。不過這是油飯公重病時才透露的秘密，他說那是女鬼在報恩，說這麼多年來那個無名女鬼一直在幫他做生意，還幫他一家擋過幾次災厄。
也是在那一日，油飯公才說了那個老芋仔的事。油飯公說當年二二八事件後國民黨軍隊入台整肅抓人時，他也被憲兵抓了，不過他運氣好，遇到一個常在慈聖宮那一帶閒晃的福建人，那時他才知道，那個福建人是陳儀手下的軍官。或許是那人看油飯公順眼，竟然就把油飯公放回家了，於是油飯公就算是欠下那人救命之恩了。
老芋仔是那個軍官老婆的親戚，是那個軍官請油飯公收容老芋仔的。當時那個軍官坦白說了老芋仔的情況，說那人就是個人渣，幹了天理不容的事無處容身，軍官的老婆卻非要老公救這個表弟，軍官只能請油飯公暫時收容老芋仔，好給他時間安排把老芋仔弄去香港。面對救命恩人的請求，油飯公不能不幫。不過他很警覺，這才一再叮嚀家裡的婦人小孩要避開老芋仔。只是沒想到還是差點出事了，好在無名女鬼適時出現，這才嚇走老芋仔。
謝子言不知道現在老芋仔是否已經住進油飯公的「民宿」，他想見的是那個無名女鬼。前世被那女鬼所救時他年小懵懂，既不知怕也未向女軌道謝。等油飯公過世後，沒人知道那女鬼確實的埋身之處，自然無人再去燒紙錢給她。謝子言覺得這很不好，如果有機會，還是得想法子向油飯公問清楚，以後逢年過節去燒點紙錢算是報前世相救之恩。
現在的台灣人還是很樸素很善良的，受人之恩是一定要報的，行有餘力時則一定要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於是，當謝子言聽到細川舞子詢問李師科是否願意去管理計程車行時，他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對阿公何時開了家車行有點好奇。
謝子言知道，這兩個月臺北市政府正在輔導人力三輪車伕轉業，很快就要全面禁止人力三輪車進入台北市。市政府以每輛六千元的價格收購人力三輪車，如果三輪車伕自行轉業，市政府還會發給轉業補助費兩千元與救濟金四千元。相較於今年剛制訂的最低工資六百元，一萬兩千元著實不少。然而，三輪車伕若轉行開計程車，一輛裕隆青鳥售價近四十萬，根本不是踩車賺辛苦錢的三輪車伕買得起的。為了維持生計，部分車伕只能去當粗工，另有部分則加入計程車行，租車行的車來開。
由於國民黨搞了個莫名其妙的車行制度，加上強制規定計程車車輛只能用國產車，於是就產生了靠行制度。在靠行制度下，司機開車所得要被車行抽成，加上龐大的車貸，司機實際所得其實不多。所以謝子言從沒想過阿公會開車行，賺這種會被人背後戳脊梁骨的錢。
不過，照細川舞子的說法，這事其實還與謝子言有點關係。上個月謝子言被綁架時，是三輪車伕王金塗首先冒著生命危險衝上來救他的，王金塗也因此中槍受傷。之後謝家為了酬謝恩人，除了為王金塗負擔醫藥費並致贈鉅款外，還送了他一輛全新的裕隆青鳥。但前一陣子王金塗的老婆來找江寶蓮訴苦，說是因為王金塗壞了兩個憲兵機車連綁匪的好事，讓兩個綁匪被依軍法槍斃了，一向橫行霸道的憲兵也被老蔣狠狠整頓了一次，於是憲兵把帳記到王金塗身上，知道謝家送了王金塗一輛車後，竟有憲兵放話叫所有的車行都不能讓王金塗靠行。這麼一來，王金塗都還躺在醫院裡呢，他轉業開計程車的可能性就已被硬生生掐斷。
這事很麻煩，謝文堂找上蔣彥士要求政府幫忙解決，蔣彥士卻直言以告無能為力。最後是高玉樹出了個主意，就是謝文堂乾脆自己開家車行，想來憲兵是不敢找謝家車行麻煩的。而且，這樣做還有個好處，就是順便幫三輪車伕解決就業問題。
謝文堂還真的接受高玉樹的建議，去申請了計程車行的執照。然後又大手筆向裕隆買了四十輛新車，準備低價租給那些買不起車的司機。他開車行的目的不在賺錢，而是為了解決王金塗及其他三輪車伕的就業問題。但錢可以不賺，名聲卻是要的。謝文堂希望這間車行能有好形象好口碑，這一來車行的管理者就很重要了。
是細川舞子推薦李師科去管理車行的，先前李師科開過幾年計程車，對這行有一定的認識，他這人行事也仗義，想來應該不會欺壓司機。更重要的是，如果周立春的老爸北上後能說服周麗萍的父親，那今年下半年就該辦李師科與周麗萍的婚事了，屆時若李師科仍在為細川舞子開車，恐怕就委屈了周麗萍。何況，若依照細川舞子的打算，明年她會帶著阿容和謝安京夫婦一家一起去美國，總不能讓李師科跟去美國開車吧？
話說回來，其實李師科與周麗萍的婚事還有點懸。周麗萍的老爸周金生是個貪財的爛賭鬼，以前他好幾次想把兩個女兒賣去私娼寮，現在當然要趁女兒婚事大撈一筆。他的開價太高，李師科根本就付不起，現在就只能等周立春的老爸周漢堂北上當調人，希望周漢堂能說服堂弟周金生，讓這樁婚事得諧。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李師科自己也沒給這樁婚事添難。前一陣子他請了幾天假去探望昔日軍中長官，想請長官出面為他提親，卻因此知道一個昔日同袍車禍重傷，正滿世界籌錢要開刀。他老兄倒是仗義，跑去銀行把多年積蓄全提出送給那個同袍，於是他立刻變回了窮光蛋。周金生不嫌未來女婿年紀大，卻對未來女婿的銀行存款數目在意得很。李師科本來就不是有錢人，現在更成了窮光蛋，這可讓周金生的拒婚更有藉口了。
只是，不知為何周麗萍似乎對這些毫不擔心，成日就是笑嘻嘻的。也不知真是有情飲水飽，還是早埋伏了有力外援。這不免讓謝子言滿懷惡意地揣度：該不會李師科準備去搶銀行了吧？
當然，這只是一種離現實頗遠的想像。從李師科答應接下新工作時容光煥發的神情來看，他離大盜之路是越來越遠了。
…………………
對謝子言來說，這個世界似乎越來越與他曾經生活了半世紀的那個世界不同。唯一不變的是，他還是睡眠稍有不足就會胸悶頭痛，所以當細川龍馬帶著一身酒氣回來時，謝子言早就去赴周公的約了。
細川龍馬不是一個人回來的，田島京也一起來了。兩個人身上都是酒氣沖天，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只得打著哈欠幫兩個大男人泡熱茶遞熱毛巾。
田島京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熱茶後才嘻皮笑臉地說：「舞子，武田的老婆帶著小孩跑到我家去了，我只能借妳家客廳睡一晚了。」
「活該！」細川舞子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後，皺著鼻子又說：「還有一間客房空著，你可以睡那裡。不過，酒氣這麼重，你們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田島京抬起手聞了聞袖子，搖著頭說：「呵呵，其實我和龍馬都沒喝多少，真正喝多了的是四叔公，不過我故意灑了些酒在身上，不然一定會被高市長他們灌倒。」
「高玉樹？」松井陽子有點訝異，不知道高玉樹跑去接風宴幹什麼。
不過沒人回答松井陽子的疑惑，只見細川龍馬把茶杯放下，將背往後一靠，閉著眼睛悠悠說：「舞子，昨天我收到國彥從伊朗寄來的信，他說他還要去一趟埃及、黎巴嫩和土耳其，然後五月時他會去法國。他說，從現在法國的情勢來看，阿言那個預言成真的可能性極高，他要親眼見證戴高樂時代的結束，也要盡可能從中牟取最大利益。他還寄來了幾份合約和秘密協議，國彥說蔣介石會對那幾份秘密協議很感興趣的，應該可以用那幾份協議讓國民黨把阿容的父親放出來。」
細川舞子聞言秀眉一挑，只花了不到十秒鐘就想到那幾份協議應該是什麼內容，但她還是問道：「是外交方面的協議？」
細川龍馬點點頭，輕聲說：「不知國彥是怎麼辦到的，他和伊拉克的反對黨談好了，一旦他們發動政變推翻執政黨，就會與中華民國建交，還會全面展開商業關係。他還說服了中東多數國家，要在八月時於台北舉辦一個經濟合作會議。此外，伊朗、巴林、沙烏地阿拉伯及以色列都同意，未來中東若再發戰爭，我們公司旗下的船隻飛機能以中立國身份行使無害通行權。」
細川舞子與松井陽子聞言皆是動容，她們可比現在絕大多數的台灣人還有國際政治的常識，當然知道細川國彥這幾份秘密協議的價值。
「唉！其實拿這幾份協議去換阿容的父親是浪費了……」田島京搖著頭很是不以為然地說著，見細川舞子投來不懷好意的眼光後，他雙手一攤說：「單單國彥簽的那幾份油氣合約，就能保障台灣未來五年都能以固定的價格取得每月九十五萬桶的石油，這就是幫了蔣介石大忙，更不用說伊朗還給了五千萬美元的工程與商業採購合約，怎麼說國民黨也該放人了吧？」
當初阿容的父親是被以知匪不報的理由逮捕的，而那個所謂的匪其實也只是個在海外說了幾句不滿國民黨政權的人，更瞎的是其實阿容的父親和那個匪根本不熟。在現在的台灣，因這種莫名其妙的罪名被羅織入獄的人太多了，大家都知道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所以先前細川龍馬才會要求國民黨放了阿容的父親。只是兩蔣似乎有意扣著阿容的父親當籌碼，雖將他由台東移監到台北，卻就是不放人。
細川舞子當然知道國民黨打的是什麼算盤，她本是想等過一陣子走宋美齡的門路把阿容的父親弄出來，現在細川國彥先下手卻是省了她的功夫。只是，她也對田島京的話深有同感，所以嘆了口氣後，她也只能無奈地說：「這樣也好，每次帶阿容去看她父親後，她都會連著幾天作惡夢。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能把人早點弄出來就是好事吧……好啦！沒事的話我們先去睡覺了。」說完她也不管哥哥是否還有話說，起身拉著松井陽子就回房去了。
等到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都回房間後，田島京才輕聲對細川龍馬說：「你不是想問她和馬克斯是怎麼一回事嗎？」
「算了，不問了……」細川龍馬搖著頭回答，語氣無奈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舞子的個性，她想讓我知道的她自然會說，她不想告訴我的，我再怎麼問她也不會說的。我想，我們就靜靜地看吧！」
田島京笑了笑，轉換話題說：「高玉樹提的那個公車公司，你準備怎麼跟國民黨談？」
細川龍馬想了一下，蹙著眉頭說：「這事我們不能介入，事實上我也不贊成謝桑去碰大眾運輸業，至少現在不是適當的時機。」
「我也知道，但是……」田島京搖頭苦笑，無奈地說：「但是，現在高玉樹已經把風聲洩漏出去了，我想就算謝桑決定不插手，國民黨也會覺得謝桑是人心不足。」
細川龍馬覺得太陽穴都隱隱作痛了，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呻吟著說：「我的天啊，高玉樹這是在給謝桑找麻煩嘛……唉，既然這樣，那就請謝桑多拉幾個人一起下水，最好是國民黨的人，大家一起擔責任吧！」
…………………
大人的世界很複雜，小孩的世界就單純多了，所以第二天謝子言吃早餐時見到滿眼紅絲的細川龍馬和田島京，在嚇了一跳之餘，也不免嘟嚷這兩個大人是不是晚上都不睡覺呀？
或許是因為他們倆身上還有殘留的酒味，除了謝子言以外，餐桌上其他人都皺著鼻子把椅子移得離他們遠一點。這讓田島京很是鬱悶，匆匆吃完後就說今天還有兩個會要開
，他要回家洗澡換衣服了。
不受歡迎的田島京走了，細川舞子一臉嫌棄地對另一個不受歡迎的人說：「我要帶阿容去探監，你如果不出去，可以好好陪陪久美子的孩子嗎？」
細川龍馬對妹妹的不敬語氣毫不介意，先對著牧山家兄妹做了個鬼臉，才笑嘻嘻地對妹妹說：「妳放心吧，我會帶著他們揚帆四海尋找寶藏。」
細川舞子聞言臉上立即是三條黑線，趕緊看了下松井陽子，見後者笑著點頭後，她才算是放下了心出門去了。
很奇怪地，等細川龍馬洗了澡換了衣服去掉身上的酒味，不管是過動兒牧山仁吉或愛哭鬼牧山拙夫，就都只是繞著細川龍馬轉。就連平時最聒噪的超級好奇寶寶牧山佑實也閉上嘴巴，乖乖聽細川龍馬講故事。
細川龍馬講的是細川國彥當年的冒險故事，故事很精彩很動人，只是……
「龍馬叔叔騙人，這明明是辛巴達的故事嘛……」謝子言低聲嘟嚷，對細川龍馬的張冠李戴很是不滿。
一旁正在看報紙的松井陽子放下報紙，低聲笑說：「這可是國彥當年親口講的故事哦！」
這一下謝子言倒是來了興趣，低聲央求說：「陽子阿姨，國彥伯伯很會講故事？他都說些什麼？」
「嗯，他很會講故事，當年……」松井陽子露出緬懷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微笑著繼續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國彥大哥的情況，那時我和舞子都很小，常常被人欺負，那一天龍馬第一次上學，理惠嬸嬸帶著龍馬去學校，我和舞子在她家客廳玩，有幾個附近的大孩子跑到舞子家門口罵我們，我和舞子嚇得躲在窗戶後面。就在這時候，忽然出現了一個長的像大熊的男人，他一手一個就把兩個罵人的孩子提了起來，惡狠狠地問他們在罵誰……」
在一九三〇年代日本軍國主義盛行時，從美國歸來又有歐美人血統的細川國彥一家日子過的頗慘，那時唯一不排斥他們的親戚就是細川重原家。後來細川國彥的父兄都被陸軍徵召入伍戰死在中國，也是已經在台灣總督府任職的細川重原持續寄錢給細川國彥家，才讓孤兒寡母的細川國彥一家勉強撐下來。一九四五年年初細川國彥的母親姐姐先後去世，還是在細川重原的請求下，細川家本家才勉為其難出面代辦喪事。所以當細川國彥帶著他的海盜兄弟向美軍投降後，一回到日本首先就是回熊本投奔細川重原。
細川國彥回到日本的時間，正是日本戰後國內最艱困時，也是灣生被欺凌的最慘之時。細川國彥回到熊本那天，正見到幾個熊孩子堵在細川重原家門口罵人。他的出現解了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之圍，卻也把兩個小女孩嚇得要死。這下英雄成了狗熊，細川國彥只好又是講故事又是扮小丑，費了好一番力氣才讓兩個小女孩破涕為笑。
對松井陽子來說，細川國彥不只是她們這些灣生小孩的保護者，更是物質生活的保障者。那時謝文堂變賣家產換來的美金還沒送到細川重原手裡，是細川國彥回熊本時背的那一大袋白米、白糖與牛肉罐頭，讓細川家與松井家吃到回日本後的第一頓飽飯。是細川國彥從美軍朋友那裡弄來的奶粉與麵粉，使細川家與松井家的小孩有足夠的營養。就連細川舞子與松井陽子的第一雙皮鞋，也是細川國彥從美軍那裡弄來的。
然而，松井陽子覺得細川國彥最厲害的地方，是他永遠有講不完的冒險故事。一直到松井陽子讀中學時，才發現那些以細川國彥為主角的冒險故事，其實大多來自外國的童話和小說。但這不會影響到細川國彥在她們這些小孩心中的英雄形象，畢竟又有誰能有細川國彥那段當海盜的經歷，又有幾個人能毅然放棄前途大好的高薪工作，徒步環遊世界，還是淨往那些蠻荒戰亂的危險地區去呢？
松井陽子覺得細川國彥是個英雄，謝子言卻覺得細川國彥根本就是只應活在好萊塢電影中的人。細川龍馬說過，其實細川國彥的先祖與細川家並無關係，只是戰國時的細川家家主為了增強細川家的戰力，將細川國彥那個據說長的像巨人的祖先賜姓細川，經過幾百年的演變，細川國彥這一支才真正融入細川家。據此謝子言猜測，或許細川國彥的祖先是遠古巨人族的後代。如果真是這樣，那細川國彥的基因中應該有著常人不能及的勇猛及冒險成分吧！
…………………
細川國彥確實比常人勇猛得多，至少，他敢在信件裡告訴蔣經國：「你父親是個不盡責的祖父，你也是個不盡責的父親！」
士林官邸裡，蔣中正看著桌上那封厚厚的信，臉色變了又變，嘴裡的鄉罵卻終究罵不出口。沉默許久後，他才淡淡地問垂手站在桌前的蔣經國：「你怎麼看？」
蔣經國心裡苦澀，自兩天前這封信送到他手裡後，他已經反覆把這封信看了十幾遍，信上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他都能背出來了，當然能知道父親問的是什麼。只是信上所言句句誅心，掩耳盜鈴又非他的個性，所以此刻父親發問，他仍只能低聲回說：「父親，都是我的錯，沒有把孝文教好。」
細川國彥依照離開台灣前與蔣經國的約定，每隔一段時間會寫信給蔣經國，讓他知道蔣孝文的狀況。在前一封信中，他說了找醫生幫蔣孝文治淋病的事，還建議蔣經國最好把幫蔣孝文拉皮條的官邸家臣清理一下。
細川國彥是用俄文寫那封信的，否則羞怯難當的蔣經國可能會把代送那封信的軍情局人員給斃了。但蔣經國知道細川國彥所言八成不假，因為前幾年他也曾收拾過兒子爛嫖爛賭留下的爛攤子。
那時蔣孝文剛自美返台，整日無所事事，在時任陽明山管理局局長的官邸舊人郭大同牽線下認識了專門媒介女星賣淫的劉恩藻，養成了嫖賭的習慣。後來蔣孝文一夜間欠下一百二十萬元的鉅額賭債，只好夥同郭大同欺騙蔣經國從台灣銀行弄錢去還賭債。事後蔣經國得知實情，大怒下撤了郭大同的職務，把劉恩藻送去綠島管訓，又把蔣孝文交給時任台電總經理的孫運璿管教。
蔣孝文在台電任職期間確實改變不少，這讓蔣經國很是欣慰。只可惜後來孫運璿被聯合國開發總署借調去奈及利亞，後繼的台電總經理根本不敢管束蔣孝文，蔣孝文的壞毛病就又逐漸回來了。蔣經國自知蔣家的家臣們是不敢也無能管束蔣孝文的，這才有請細川國彥代為管教兒子之事。
只是，在細川國彥來信之前，蔣經國並不知兒子染上了性病。事關兒子的健康問題，蔣經國當然異常關心。但他一時之間找不到藉口處理帶著蔣孝文去尋芳的台北市政府主任秘書楊濟華及負責買單的菸酒公賣局局長吳伯雄，只能先把老鴇何秀子送去管訓。他卻沒料到，這一次細川國彥的信上又提到蔣孝文的問題，還是從蔣孝文少年時的家庭教育談起，詳細分析導致蔣孝文養成如今個性行為的種種因素。而依照細川國彥的講法，祖父的寵溺、父親不能適時提供正面的榜樣及正確的教導、以及蔣孝文四周盡是狐群狗黨與逢迎拍馬之徒，要對今日蔣孝文的不堪負最大責任。
這封信太誅心太令人難堪，更糟糕的是，也不知細川國彥是否故意的，這封信竟是用中文寫的，信的後半段還全是必須讓蔣中正過目的國家大事。若非如此，蔣經國哪敢讓父親看到這封幾乎是指著他們父子兩人鼻子罵的信。
而蔣中正聽到兒子直承己非後，難得的並未出聲斥責，而是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索然地說：「等孝文回國後，安排醫生為他檢查。」
蔣經國點頭應是後，父子倆又陷入沉默中。又過了好幾分鐘，蔣中正才打起精神說：「細川國彥說的那些合約與協議，核實過了嗎？」
「已經交給經濟部和外交部去查證了，李部長和魏部長都說要三五天才有確定的消息。但他們都說，從文件的格式與內容來看，可信度很高。」蔣經國恭謹回說，頓了一下後又說：「至於信上所說與伊拉克反對黨的密約，既然是細川國彥個人與伊拉克人的口頭約定，就只能等他回來後再確認了。」
蔣經國說的委婉，事實上是無能查證細川國彥與伊拉克阿拉伯社會主義復興黨之間的密約。中華民國與伊拉克沒有邦交，現在中華民國在中東的情報力量又弱得可憐，哪能夠知道細川國彥與兩個伊拉克人躲在巴林的浴場裡談了什麼。
自家事自家知，蔣中正知道國府外交與情報能力的底細，因此雖對兒子的回覆不太滿意，卻也沒在此上多糾纏，而是指示說：「細川國彥在這時把這幾份合約複本寄給你，是希望政府能多給他們一些方便。他這樣盡心盡力，我們也不好太小氣……經國，告訴嚴院長，叫各單位辦事效率快點，能給方便的就給點方便，不要寒了謝文堂與細川國彥的心。不過，警總和調查局那邊也不能放鬆，還是得看緊謝文堂。」
而現在謝子言認識的武學高手可不是只有鄭曼青，像現在還有點落魄的劉雲樵，就是民國武林頂尖高手神槍李書文的關門弟子，一身功夫可是經過日本皇軍劍道高手認證的。李書文的武功太霸道，一出手就是必取人性命，他的學生劉雲樵也不遑多讓，年輕時擔任特工盡幹殺人活，成了中統的首席殺手。所以劉雲樵的武功雖未必高於鄭老爺子，實戰時的殺傷力卻絕對高於鄭老爺子。只是這種出手必讓對手重傷甚至死亡的功夫只適用於亂世，在現在的台灣就太驚世駭俗了。於是劉老爺子碰到人家上門踢館時也不敢還手，搞得大家以為劉老爺子的武館是在教健身操。若非後來他因緣際會進了士林官邸擔任警衛隊武術教官，社會大眾哪會知道原來這個落魄老頭竟是個武學高手。
其除除了鄭曼青、劉雲樵這兩個隨國民黨流落來台灣的武學高手外，謝文堂的朋友中也不乏身手好的練家子，也就是台灣人所說的拳頭師傅。所以若是謝子言要練武的話是不愁找不到好師傅的。只是練武實在是太辛苦了，謝子言又沒有林博文那種成為武林高手的野望，也不像阮金隆一樣一天沒鍛鍊身體就會渾身不舒服，他天生就是個辦公室小白，與練武這檔事無緣的。
不過就是要強身健體嘛，幹嘛非得拜師學武術把自己搞得累的像快死的狗，這事謝子言自己就能搞定。法輪功、八部金剛功或甩手功挑一種來練，加上老美那套辦公族七分鐘健身法，對他這樣一個習慣坐桌前寫東西的人而言是夠了。至於鄭曼青的太極拳，他學是會學的，卻不會認真練，算是把鄭子太極的資料存入腦海中的資料庫吧！
他現在有興趣的，卻是山下淳無意中洩漏的那一段經歷。可是無論他怎麼問，山下淳就只是搖頭不語，到最後還丟出一句「你應該去問細川國彥」。
好吧，看來當年他們那一票海盜是被那個華人老頭修理的很慘。為長者諱嘛，這一點謝子言還是懂的。當然，如果他不懂，阿嬤或媽媽就會用一種能讓他記憶深刻的方法，來讓他懂禮貌。
不過，其實也無須用什麼手段，只要看著姐姐笑嘻嘻地跟著爸媽走了，謝子言就覺得有些委屈。他也想跟去油飯公家吃桌啊，那麼好玩的事，怎麼就沒他的份？
謝子言的老媽林貴子出生在大安庄的佃農人家，但剛進小學時就被大稻埕的殷實人家「分媳婦」買去當養女兼童養媳儲備人選，只是後來卻嫁了養母的親戚謝安京。林貴子的養父家靠當房東、出租攤車及開小吃店維生，那家在甘州街慈聖宮媽祖廟旁的小吃店賣的是油飯及魚羹，所以謝子言一直稱他油飯公。老人家似乎很喜歡謝子言這樣稱呼他，至少每次他聽到謝子言這樣叫時都樂呵呵的。
謝子言很清楚，再過兩年油飯公就要過世了。不過現在他應該還是很健康的，依照慣例，每年的今天他生日時都會很熱鬧。其實真正的自家親戚倒還好，來祝賀的大多是鄰里和那些曾經的租客。加上油飯公會找戲團來表演，喜慶的氛圍會讓人幸福一整個禮拜。
據說在民國四十幾年、五十年那段時間，油飯公有一百多輛攤車出租，租客都是那些從中南部來台北打拼的人或軍隊退下來的老兵。這些人大多是單身，為了省錢就住在油飯公家一棟大房子裡。迪化街的老房子都是狹長的前後兩進，前後進中間有個天井小院。油飯公把那棟房子前後進兩層全改成大通舖，足夠近百人擠一下了。
那年頭台灣政治情勢險峻，警總對流民管束極嚴，三不五時就會挨家挨戶查戶口，外來人口沒報流動戶口的都會被重罰甚至被抓去關。可是如果屋主讓人把流動戶口報在他的屋子，一旦那個人出事時警總又常把屋主當共犯一起抓了。這麼一來，沒有多少人敢讓人把流動戶口掛在自己家的。如此那些身無恆產的人就慘了，平時警察不查就算了，如果被警察逮到沒報流動戶口，通常只能趕緊塞錢請警察大人當作沒看到。
而油飯公的「民宿」房租收的極低，還讓人報流動戶口。更重要的是，只要那些租他攤車的小販被警察取締扣攤扣貨押人時，油飯公會去把人把攤車弄出來。這些都要花錢的，油飯公總是會先自掏腰包幫忙墊，要租客以後賺了錢再慢慢還。十幾年下來，當年那些租客大多賺了錢娶妻生子自己開店，但他們都很感激油飯公，每年這一天都會回來幫油飯公慶生的。
也不知那些曾經的租客共有多少人，但謝子言只記得其中一個老芋仔。這卻非那個老芋仔對謝子言有多好，而是依照謝子言前世的記憶，就在今年中秋前後，他會和那個老芋仔一起在那棟「民宿」的小院裡見到鬼，還是個長髮女鬼。
謝子言還記得，那天外頭在放露天電影，熱鬧得很。謝子言看了一會兒電影，覺得無趣，就溜進那棟大房子去探險。到了天井小院時，那個老芋仔正蹲在古井邊洗衣服。謝子言可是記得，油飯公曾說要他離那個老芋仔遠一點，所以他一見小院裡只有老芋仔一人，拔腿就想溜回去找老媽。可是那個老芋仔看到他了，叫住他還開始站起來走近。前世那時謝子言還不曉事，但他直覺有危險，正想趕緊跑出去時，對面那個老芋仔卻忽然臉色一變，連衣服都丟在井邊不管不顧地就衝出去了。謝子言正一頭霧水，一轉頭卻見天井院牆上有個飄在空中的長髮女人。
很奇怪地，那時謝子言竟然不知怕，只是瞪著那個女人好奇她怎麼會飛？而那個女人似乎也無惡意，就只是飄在那裡看著謝子言。不過那女人也沒看多久，一下子就忽然不見了。
等謝子言跑去外面找到大人把事情說了，幾個大人開始要找老芋仔來問，卻發現老芋仔已經不見了。也不知他去了哪裡，但行李都在，錢包證件也都在。至於那個飄在空中的女人嘛，油飯嬤和謝子言的老媽都嚇壞了，油飯公卻像是心裡有數，點了香嘴裡喃喃不知說些什麼，然後又燒了一堆紙錢就算了事了。
好多年以後，謝子言才從老媽那裡知道油飯公曾經的奇遇。據說油飯公曾在三重埔買了塊地蓋房子，等房子建好後油飯公卻一直夢見有個女鬼托夢，說是她被人害了還埋在新屋的底下，她希望油飯公能起出她的屍骸燒化後葬在淡水河邊就好。油飯公很把這夢當一回事，真把才蓋好的新屋拆了原地開挖，還真在地下七八公尺處找到一具女人骨骸。這可替油飯公惹了一樁麻煩，好在最後法醫說那具骨骸的主人應該已經死了一二十年，那時油飯公大概還在滿州為天皇盡忠呢，自然不關他的事。
那女人的身份自然是無從追究的，但據說自從油飯公依女鬼所言將她的骨灰葬在台北橋附近的河岸後，他的生意就越做越好。更神奇的是，喜歡釣魚的油飯公只要往河邊一坐魚竿一甩，一尾尾二三十公分長的魚就會像自殺一樣拼命咬餌。不過這是油飯公重病時才透露的秘密，他說那是女鬼在報恩，說這麼多年來那個無名女鬼一直在幫他做生意，還幫他一家擋過幾次災厄。
也是在那一日，油飯公才說了那個老芋仔的事。油飯公說當年二二八事件後國民黨軍隊入台整肅抓人時，他也被憲兵抓了，不過他運氣好，遇到一個常在慈聖宮那一帶閒晃的福建人，那時他才知道，那個福建人是陳儀手下的軍官。或許是那人看油飯公順眼，竟然就把油飯公放回家了，於是油飯公就算是欠下那人救命之恩了。
老芋仔是那個軍官老婆的親戚，是那個軍官請油飯公收容老芋仔的。當時那個軍官坦白說了老芋仔的情況，說那人就是個人渣，幹了天理不容的事無處容身，軍官的老婆卻非要老公救這個表弟，軍官只能請油飯公暫時收容老芋仔，好給他時間安排把老芋仔弄去香港。面對救命恩人的請求，油飯公不能不幫。不過他很警覺，這才一再叮嚀家裡的婦人小孩要避開老芋仔。只是沒想到還是差點出事了，好在無名女鬼適時出現，這才嚇走老芋仔。
謝子言不知道現在老芋仔是否已經住進油飯公的「民宿」，他想見的是那個無名女鬼。前世被那女鬼所救時他年小懵懂，既不知怕也未向女軌道謝。等油飯公過世後，沒人知道那女鬼確實的埋身之處，自然無人再去燒紙錢給她。謝子言覺得這很不好，如果有機會，還是得想法子向油飯公問清楚，以後逢年過節去燒點紙錢算是報前世相救之恩。
現在的台灣人還是很樸素很善良的，受人之恩是一定要報的，行有餘力時則一定要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於是，當謝子言聽到細川舞子詢問李師科是否願意去管理計程車行時，他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對阿公何時開了家車行有點好奇。
謝子言知道，這兩個月臺北市政府正在輔導人力三輪車伕轉業，很快就要全面禁止人力三輪車進入台北市。市政府以每輛六千元的價格收購人力三輪車，如果三輪車伕自行轉業，市政府還會發給轉業補助費兩千元與救濟金四千元。相較於今年剛制訂的最低工資六百元，一萬兩千元著實不少。然而，三輪車伕若轉行開計程車，一輛裕隆青鳥售價近四十萬，根本不是踩車賺辛苦錢的三輪車伕買得起的。為了維持生計，部分車伕只能去當粗工，另有部分則加入計程車行，租車行的車來開。
由於國民黨搞了個莫名其妙的車行制度，加上強制規定計程車車輛只能用國產車，於是就產生了靠行制度。在靠行制度下，司機開車所得要被車行抽成，加上龐大的車貸，司機實際所得其實不多。所以謝子言從沒想過阿公會開車行，賺這種會被人背後戳脊梁骨的錢。
不過，照細川舞子的說法，這事其實還與謝子言有點關係。上個月謝子言被綁架時，是三輪車伕王金塗首先冒著生命危險衝上來救他的，王金塗也因此中槍受傷。之後謝家為了酬謝恩人，除了為王金塗負擔醫藥費並致贈鉅款外，還送了他一輛全新的裕隆青鳥。但前一陣子王金塗的老婆來找江寶蓮訴苦，說是因為王金塗壞了兩個憲兵機車連綁匪的好事，讓兩個綁匪被依軍法槍斃了，一向橫行霸道的憲兵也被老蔣狠狠整頓了一次，於是憲兵把帳記到王金塗身上，知道謝家送了王金塗一輛車後，竟有憲兵放話叫所有的車行都不能讓王金塗靠行。這麼一來，王金塗都還躺在醫院裡呢，他轉業開計程車的可能性就已被硬生生掐斷。
這事很麻煩，謝文堂找上蔣彥士要求政府幫忙解決，蔣彥士卻直言以告無能為力。最後是高玉樹出了個主意，就是謝文堂乾脆自己開家車行，想來憲兵是不敢找謝家車行麻煩的。而且，這樣做還有個好處，就是順便幫三輪車伕解決就業問題。
謝文堂還真的接受高玉樹的建議，去申請了計程車行的執照。然後又大手筆向裕隆買了四十輛新車，準備低價租給那些買不起車的司機。他開車行的目的不在賺錢，而是為了解決王金塗及其他三輪車伕的就業問題。但錢可以不賺，名聲卻是要的。謝文堂希望這間車行能有好形象好口碑，這一來車行的管理者就很重要了。
是細川舞子推薦李師科去管理車行的，先前李師科開過幾年計程車，對這行有一定的認識，他這人行事也仗義，想來應該不會欺壓司機。更重要的是，如果周立春的老爸北上後能說服周麗萍的父親，那今年下半年就該辦李師科與周麗萍的婚事了，屆時若李師科仍在為細川舞子開車，恐怕就委屈了周麗萍。何況，若依照細川舞子的打算，明年她會帶著阿容和謝安京夫婦一家一起去美國，總不能讓李師科跟去美國開車吧？
話說回來，其實李師科與周麗萍的婚事還有點懸。周麗萍的老爸周金生是個貪財的爛賭鬼，以前他好幾次想把兩個女兒賣去私娼寮，現在當然要趁女兒婚事大撈一筆。他的開價太高，李師科根本就付不起，現在就只能等周立春的老爸周漢堂北上當調人，希望周漢堂能說服堂弟周金生，讓這樁婚事得諧。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李師科自己也沒給這樁婚事添難。前一陣子他請了幾天假去探望昔日軍中長官，想請長官出面為他提親，卻因此知道一個昔日同袍車禍重傷，正滿世界籌錢要開刀。他老兄倒是仗義，跑去銀行把多年積蓄全提出送給那個同袍，於是他立刻變回了窮光蛋。周金生不嫌未來女婿年紀大，卻對未來女婿的銀行存款數目在意得很。李師科本來就不是有錢人，現在更成了窮光蛋，這可讓周金生的拒婚更有藉口了。
只是，不知為何周麗萍似乎對這些毫不擔心，成日就是笑嘻嘻的。也不知真是有情飲水飽，還是早埋伏了有力外援。這不免讓謝子言滿懷惡意地揣度：該不會李師科準備去搶銀行了吧？
當然，這只是一種離現實頗遠的想像。從李師科答應接下新工作時容光煥發的神情來看，他離大盜之路是越來越遠了。
…………………
對謝子言來說，這個世界似乎越來越與他曾經生活了半世紀的那個世界不同。唯一不變的是，他還是睡眠稍有不足就會胸悶頭痛，所以當細川龍馬帶著一身酒氣回來時，謝子言早就去赴周公的約了。
細川龍馬不是一個人回來的，田島京也一起來了。兩個人身上都是酒氣沖天，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只得打著哈欠幫兩個大男人泡熱茶遞熱毛巾。
田島京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熱茶後才嘻皮笑臉地說：「舞子，武田的老婆帶著小孩跑到我家去了，我只能借妳家客廳睡一晚了。」
「活該！」細川舞子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後，皺著鼻子又說：「還有一間客房空著，你可以睡那裡。不過，酒氣這麼重，你們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田島京抬起手聞了聞袖子，搖著頭說：「呵呵，其實我和龍馬都沒喝多少，真正喝多了的是四叔公，不過我故意灑了些酒在身上，不然一定會被高市長他們灌倒。」
「高玉樹？」松井陽子有點訝異，不知道高玉樹跑去接風宴幹什麼。
不過沒人回答松井陽子的疑惑，只見細川龍馬把茶杯放下，將背往後一靠，閉著眼睛悠悠說：「舞子，昨天我收到國彥從伊朗寄來的信，他說他還要去一趟埃及、黎巴嫩和土耳其，然後五月時他會去法國。他說，從現在法國的情勢來看，阿言那個預言成真的可能性極高，他要親眼見證戴高樂時代的結束，也要盡可能從中牟取最大利益。他還寄來了幾份合約和秘密協議，國彥說蔣介石會對那幾份秘密協議很感興趣的，應該可以用那幾份協議讓國民黨把阿容的父親放出來。」
細川舞子聞言秀眉一挑，只花了不到十秒鐘就想到那幾份協議應該是什麼內容，但她還是問道：「是外交方面的協議？」
細川龍馬點點頭，輕聲說：「不知國彥是怎麼辦到的，他和伊拉克的反對黨談好了，一旦他們發動政變推翻執政黨，就會與中華民國建交，還會全面展開商業關係。他還說服了中東多數國家，要在八月時於台北舉辦一個經濟合作會議。此外，伊朗、巴林、沙烏地阿拉伯及以色列都同意，未來中東若再發戰爭，我們公司旗下的船隻飛機能以中立國身份行使無害通行權。」
細川舞子與松井陽子聞言皆是動容，她們可比現在絕大多數的台灣人還有國際政治的常識，當然知道細川國彥這幾份秘密協議的價值。
「唉！其實拿這幾份協議去換阿容的父親是浪費了……」田島京搖著頭很是不以為然地說著，見細川舞子投來不懷好意的眼光後，他雙手一攤說：「單單國彥簽的那幾份油氣合約，就能保障台灣未來五年都能以固定的價格取得每月九十五萬桶的石油，這就是幫了蔣介石大忙，更不用說伊朗還給了五千萬美元的工程與商業採購合約，怎麼說國民黨也該放人了吧？」
當初阿容的父親是被以知匪不報的理由逮捕的，而那個所謂的匪其實也只是個在海外說了幾句不滿國民黨政權的人，更瞎的是其實阿容的父親和那個匪根本不熟。在現在的台灣，因這種莫名其妙的罪名被羅織入獄的人太多了，大家都知道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所以先前細川龍馬才會要求國民黨放了阿容的父親。只是兩蔣似乎有意扣著阿容的父親當籌碼，雖將他由台東移監到台北，卻就是不放人。
細川舞子當然知道國民黨打的是什麼算盤，她本是想等過一陣子走宋美齡的門路把阿容的父親弄出來，現在細川國彥先下手卻是省了她的功夫。只是，她也對田島京的話深有同感，所以嘆了口氣後，她也只能無奈地說：「這樣也好，每次帶阿容去看她父親後，她都會連著幾天作惡夢。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能把人早點弄出來就是好事吧……好啦！沒事的話我們先去睡覺了。」說完她也不管哥哥是否還有話說，起身拉著松井陽子就回房去了。
等到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都回房間後，田島京才輕聲對細川龍馬說：「你不是想問她和馬克斯是怎麼一回事嗎？」
「算了，不問了……」細川龍馬搖著頭回答，語氣無奈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舞子的個性，她想讓我知道的她自然會說，她不想告訴我的，我再怎麼問她也不會說的。我想，我們就靜靜地看吧！」
田島京笑了笑，轉換話題說：「高玉樹提的那個公車公司，你準備怎麼跟國民黨談？」
細川龍馬想了一下，蹙著眉頭說：「這事我們不能介入，事實上我也不贊成謝桑去碰大眾運輸業，至少現在不是適當的時機。」
「我也知道，但是……」田島京搖頭苦笑，無奈地說：「但是，現在高玉樹已經把風聲洩漏出去了，我想就算謝桑決定不插手，國民黨也會覺得謝桑是人心不足。」
細川龍馬覺得太陽穴都隱隱作痛了，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呻吟著說：「我的天啊，高玉樹這是在給謝桑找麻煩嘛……唉，既然這樣，那就請謝桑多拉幾個人一起下水，最好是國民黨的人，大家一起擔責任吧！」
…………………
大人的世界很複雜，小孩的世界就單純多了，所以第二天謝子言吃早餐時見到滿眼紅絲的細川龍馬和田島京，在嚇了一跳之餘，也不免嘟嚷這兩個大人是不是晚上都不睡覺呀？
或許是因為他們倆身上還有殘留的酒味，除了謝子言以外，餐桌上其他人都皺著鼻子把椅子移得離他們遠一點。這讓田島京很是鬱悶，匆匆吃完後就說今天還有兩個會要開
，他要回家洗澡換衣服了。
不受歡迎的田島京走了，細川舞子一臉嫌棄地對另一個不受歡迎的人說：「我要帶阿容去探監，你如果不出去，可以好好陪陪久美子的孩子嗎？」
細川龍馬對妹妹的不敬語氣毫不介意，先對著牧山家兄妹做了個鬼臉，才笑嘻嘻地對妹妹說：「妳放心吧，我會帶著他們揚帆四海尋找寶藏。」
細川舞子聞言臉上立即是三條黑線，趕緊看了下松井陽子，見後者笑著點頭後，她才算是放下了心出門去了。
很奇怪地，等細川龍馬洗了澡換了衣服去掉身上的酒味，不管是過動兒牧山仁吉或愛哭鬼牧山拙夫，就都只是繞著細川龍馬轉。就連平時最聒噪的超級好奇寶寶牧山佑實也閉上嘴巴，乖乖聽細川龍馬講故事。
細川龍馬講的是細川國彥當年的冒險故事，故事很精彩很動人，只是……
「龍馬叔叔騙人，這明明是辛巴達的故事嘛……」謝子言低聲嘟嚷，對細川龍馬的張冠李戴很是不滿。
一旁正在看報紙的松井陽子放下報紙，低聲笑說：「這可是國彥當年親口講的故事哦！」
這一下謝子言倒是來了興趣，低聲央求說：「陽子阿姨，國彥伯伯很會講故事？他都說些什麼？」
「嗯，他很會講故事，當年……」松井陽子露出緬懷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微笑著繼續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國彥大哥的情況，那時我和舞子都很小，常常被人欺負，那一天龍馬第一次上學，理惠嬸嬸帶著龍馬去學校，我和舞子在她家客廳玩，有幾個附近的大孩子跑到舞子家門口罵我們，我和舞子嚇得躲在窗戶後面。就在這時候，忽然出現了一個長的像大熊的男人，他一手一個就把兩個罵人的孩子提了起來，惡狠狠地問他們在罵誰……」
在一九三〇年代日本軍國主義盛行時，從美國歸來又有歐美人血統的細川國彥一家日子過的頗慘，那時唯一不排斥他們的親戚就是細川重原家。後來細川國彥的父兄都被陸軍徵召入伍戰死在中國，也是已經在台灣總督府任職的細川重原持續寄錢給細川國彥家，才讓孤兒寡母的細川國彥一家勉強撐下來。一九四五年年初細川國彥的母親姐姐先後去世，還是在細川重原的請求下，細川家本家才勉為其難出面代辦喪事。所以當細川國彥帶著他的海盜兄弟向美軍投降後，一回到日本首先就是回熊本投奔細川重原。
細川國彥回到日本的時間，正是日本戰後國內最艱困時，也是灣生被欺凌的最慘之時。細川國彥回到熊本那天，正見到幾個熊孩子堵在細川重原家門口罵人。他的出現解了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之圍，卻也把兩個小女孩嚇得要死。這下英雄成了狗熊，細川國彥只好又是講故事又是扮小丑，費了好一番力氣才讓兩個小女孩破涕為笑。
對松井陽子來說，細川國彥不只是她們這些灣生小孩的保護者，更是物質生活的保障者。那時謝文堂變賣家產換來的美金還沒送到細川重原手裡，是細川國彥回熊本時背的那一大袋白米、白糖與牛肉罐頭，讓細川家與松井家吃到回日本後的第一頓飽飯。是細川國彥從美軍朋友那裡弄來的奶粉與麵粉，使細川家與松井家的小孩有足夠的營養。就連細川舞子與松井陽子的第一雙皮鞋，也是細川國彥從美軍那裡弄來的。
然而，松井陽子覺得細川國彥最厲害的地方，是他永遠有講不完的冒險故事。一直到松井陽子讀中學時，才發現那些以細川國彥為主角的冒險故事，其實大多來自外國的童話和小說。但這不會影響到細川國彥在她們這些小孩心中的英雄形象，畢竟又有誰能有細川國彥那段當海盜的經歷，又有幾個人能毅然放棄前途大好的高薪工作，徒步環遊世界，還是淨往那些蠻荒戰亂的危險地區去呢？
松井陽子覺得細川國彥是個英雄，謝子言卻覺得細川國彥根本就是只應活在好萊塢電影中的人。細川龍馬說過，其實細川國彥的先祖與細川家並無關係，只是戰國時的細川家家主為了增強細川家的戰力，將細川國彥那個據說長的像巨人的祖先賜姓細川，經過幾百年的演變，細川國彥這一支才真正融入細川家。據此謝子言猜測，或許細川國彥的祖先是遠古巨人族的後代。如果真是這樣，那細川國彥的基因中應該有著常人不能及的勇猛及冒險成分吧！
…………………
細川國彥確實比常人勇猛得多，至少，他敢在信件裡告訴蔣經國：「你父親是個不盡責的祖父，你也是個不盡責的父親！」
士林官邸裡，蔣中正看著桌上那封厚厚的信，臉色變了又變，嘴裡的鄉罵卻終究罵不出口。沉默許久後，他才淡淡地問垂手站在桌前的蔣經國：「你怎麼看？」
蔣經國心裡苦澀，自兩天前這封信送到他手裡後，他已經反覆把這封信看了十幾遍，信上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他都能背出來了，當然能知道父親問的是什麼。只是信上所言句句誅心，掩耳盜鈴又非他的個性，所以此刻父親發問，他仍只能低聲回說：「父親，都是我的錯，沒有把孝文教好。」
細川國彥依照離開台灣前與蔣經國的約定，每隔一段時間會寫信給蔣經國，讓他知道蔣孝文的狀況。在前一封信中，他說了找醫生幫蔣孝文治淋病的事，還建議蔣經國最好把幫蔣孝文拉皮條的官邸家臣清理一下。
細川國彥是用俄文寫那封信的，否則羞怯難當的蔣經國可能會把代送那封信的軍情局人員給斃了。但蔣經國知道細川國彥所言八成不假，因為前幾年他也曾收拾過兒子爛嫖爛賭留下的爛攤子。
那時蔣孝文剛自美返台，整日無所事事，在時任陽明山管理局局長的官邸舊人郭大同牽線下認識了專門媒介女星賣淫的劉恩藻，養成了嫖賭的習慣。後來蔣孝文一夜間欠下一百二十萬元的鉅額賭債，只好夥同郭大同欺騙蔣經國從台灣銀行弄錢去還賭債。事後蔣經國得知實情，大怒下撤了郭大同的職務，把劉恩藻送去綠島管訓，又把蔣孝文交給時任台電總經理的孫運璿管教。
蔣孝文在台電任職期間確實改變不少，這讓蔣經國很是欣慰。只可惜後來孫運璿被聯合國開發總署借調去奈及利亞，後繼的台電總經理根本不敢管束蔣孝文，蔣孝文的壞毛病就又逐漸回來了。蔣經國自知蔣家的家臣們是不敢也無能管束蔣孝文的，這才有請細川國彥代為管教兒子之事。
只是，在細川國彥來信之前，蔣經國並不知兒子染上了性病。事關兒子的健康問題，蔣經國當然異常關心。但他一時之間找不到藉口處理帶著蔣孝文去尋芳的台北市政府主任秘書楊濟華及負責買單的菸酒公賣局局長吳伯雄，只能先把老鴇何秀子送去管訓。他卻沒料到，這一次細川國彥的信上又提到蔣孝文的問題，還是從蔣孝文少年時的家庭教育談起，詳細分析導致蔣孝文養成如今個性行為的種種因素。而依照細川國彥的講法，祖父的寵溺、父親不能適時提供正面的榜樣及正確的教導、以及蔣孝文四周盡是狐群狗黨與逢迎拍馬之徒，要對今日蔣孝文的不堪負最大責任。
這封信太誅心太令人難堪，更糟糕的是，也不知細川國彥是否故意的，這封信竟是用中文寫的，信的後半段還全是必須讓蔣中正過目的國家大事。若非如此，蔣經國哪敢讓父親看到這封幾乎是指著他們父子兩人鼻子罵的信。
而蔣中正聽到兒子直承己非後，難得的並未出聲斥責，而是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索然地說：「等孝文回國後，安排醫生為他檢查。」
蔣經國點頭應是後，父子倆又陷入沉默中。又過了好幾分鐘，蔣中正才打起精神說：「細川國彥說的那些合約與協議，核實過了嗎？」
「已經交給經濟部和外交部去查證了，李部長和魏部長都說要三五天才有確定的消息。但他們都說，從文件的格式與內容來看，可信度很高。」蔣經國恭謹回說，頓了一下後又說：「至於信上所說與伊拉克反對黨的密約，既然是細川國彥個人與伊拉克人的口頭約定，就只能等他回來後再確認了。」
蔣經國說的委婉，事實上是無能查證細川國彥與伊拉克阿拉伯社會主義復興黨之間的密約。中華民國與伊拉克沒有邦交，現在中華民國在中東的情報力量又弱得可憐，哪能夠知道細川國彥與兩個伊拉克人躲在巴林的浴場裡談了什麼。
自家事自家知，蔣中正知道國府外交與情報能力的底細，因此雖對兒子的回覆不太滿意，卻也沒在此上多糾纏，而是指示說：「細川國彥在這時把這幾份合約複本寄給你，是希望政府能多給他們一些方便。他這樣盡心盡力，我們也不好太小氣……經國，告訴嚴院長，叫各單位辦事效率快點，能給方便的就給點方便，不要寒了謝文堂與細川國彥的心。不過，警總和調查局那邊也不能放鬆，還是得看緊謝文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