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害羞又有點躁進、有佔有慾且人際關係顯然有些問題的男孩的心境，並不好寫，特別是他僅僅作為系列的配角，如何在描述時不讓他過分突出，以至於有超過主角的存在感，是這一篇裡最不好拿捏的部分，可是這橋段偏偏又是連結凱許家過去的朵兒很重要的一段遭遇。或許這樣的發展是誇張、狹隘了些，不過相對於朵兒的膽小、凡事富足卻有著對生活的無力感，我相信是一次對她的側面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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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掉電話，莉斯與優一同擠進克里斯的跑車裡，「小姐太少單獨出門了，連自己在百貨公司的哪裡都說不清楚……」她一面說，臉上滿是擔憂。

　　「『紅百貨』有好幾個分店，我讓海頓跑北區那一家。分店經理都聯繫過了，這段時間保全和服務員會先根據朵兒的穿著協尋，」克里斯放下手煞車，緩緩踩了油門，「現在我們去中區，要是都找不到的話，再去離學校最遠的東區分店。」

　　不多時車子駛出別墅，車內大夥都沒什麼心情聊天。克里斯當然也擔心朵兒安危，只是他長年擔任凱許集團的經營主管，現在「任務」既已各自派發，他就少將心思放在著急上；後頭莉斯則悄悄覷了優一眼，心想要是讓克里斯知道朵兒在電話裡另外說了些什麼，優就算沒被凱許家人打得滿地找牙（畢竟雷與克里斯一向是個紳士），恐怕這家教也再做不下去了。

　　至於平良，目前對他最大的「打擊」大概就是，原來這金髮的帥氣的克里斯，竟是凱許老爹與前妻的婚生子，朵莉等於是他的異母姊妹。先不說之前從未自伊織那裡聽聞這號人物──她與莉斯可是多年的姐妹淘──更尷尬的是自打克里斯回國，兄妹倆互動緊密，因而對優片面造成的誤會或甚至使他有些許的顧影自憐，大約都成了怜美茶餘飯後的笑話一則。

　　優事實上並非容易情緒低潮的人；前夜裡在別墅見到朵兒，儘管有些失落、有些感到孤單，他卻從沒意志消沉，更不必說要刻意刺激她、製造機會讓她落單。將前一晚發生的事仔仔細細回想後，這時優卻又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來。

　　「所以上星期六下午你有回凱許家？」

　　克里斯在後視鏡裡掃了他一眼，「你掉入泳池那天嗎？你還真在意呢。」

　　「和自己妹妹那麼親密，還戴一頂帽子，鬼才看得出來咧。」嘴裡這麼說，優心裡想的卻是：果然那個帽子男就是他。

　　「你若真那麼在意，就不該把一個柔弱的少女獨自留在深夜的路邊，」克里斯的眼露出銳利的光，「尤其這個女孩是朵莉，她畢竟是特別的。」

　　優沒好氣，「你不是跟在她後面嗎？你又跑到哪裡去了？」

　　「先不說你和我爸曾約定了什麼，就你這幾天的表現，海頓第一個就不允許你再接近她，」克里斯嘲諷：「還用不上我這個哥哥出場呢。」

　　儘管早知道海叔等一干管家對朵兒是保護得不得了，平良優卻還是不禁惱火了起來，「哇喔，就憑這個哥哥的腦子，大概想不出他爸爸有多『欣賞』我這個『家教老師』吧？」──還主動要求再增開課程咧，難道他平良優還稀罕凱許家的砸錢不手軟了！

　　克里斯冷哼，莉斯眼睜睜瞧著兩人針鋒相對起來，卻忽聽一個女聲在旁邊說：「哎，至少朵兒還平安不是嗎？這次算是我們優粗心了些，但話說回來，能讓他丟下工作、主動搭你的車一起去接朵兒，怎麼樣也算是他輸了。」

　　平良猛一瞪眼，才發現原來莉斯旁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身材火辣的女子，「臭三八，妳什麼時候上來的？」

　　「你、輸、了。」

　　「誰要跟這自大狂輸贏啊，我──」

　　「你輸給朵兒了，」怜美笑嘻嘻地，「還不承認？」

　　這話一出，平良優給堵得再也說不出什麼來。

　　「幸好我沒這麼不長進的對手。」見優硬撐著面子不接話，後視鏡裡克里斯對著怜美的眼睛終於笑了。

　　眾人開到紅百貨中區分店，確認再三，又輾轉開到東區分店，在擁擠的市區繞了幾個小時，竟都沒有朵兒的影子。海叔那頭則一早就回報，人倒還堅持等著不離開，唯恐朵兒真出現時找不到回家的車子。她的手機自從上一次來電之後就再也沒接通；然而當時她曾明確回應莉斯，她手機的電量還足以保持雙方聯繫。克里斯沒了辦法，只能拚命說服百貨經理提供監視器影像，畢竟眼下僅存的線索就是朵兒曾說那附近有很多學校同學穿著制服來逛街；而距離華英中學最近的紅百貨，只有中區分店。

　　──靠著凱許老爹的財力，對方總算願意協助調出幾個時段的影像尋人，同時怜美聯絡警方備案。

　　「這是朵兒，」克里斯和優在晚上7點32分西面出口廣場的畫面上找到了她，「旁邊還有一個穿制服的男生，那是你們學校的嗎？」影像裡有個男孩正與她交談。

　　優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再把同一時點周遭的幾個監視畫面都比對一番，「一直到7點37分之前，她人確實都還在這裡，」然而畫面上卻沒有朵兒與那男孩同行的證據──兩人是分別出鏡，之後再不曾折返。

　　「那同學你認識嗎？」

　　「打給何老師，」平良用了好幾分鐘才決定如何確認對方的身分，「若我沒認錯，老師應該有這孬種的班導師的聯絡方式。」

　　時間愈來愈晚，紅百貨已快要打烊。眾人又等了超過一小時，才接到何老師傳來的那男同學的家用電話號碼，原來他是曾在垃圾場外與張瑩如聯合起來找朵兒麻煩的「痘痘男」，名叫王培哲。由於那陣子張瑩如等人與平良優還偶有「交手」，王培哲卻鮮少和張瑩如一夥人一同行動，事後朵兒更沒再遭他騷擾，平良優遂逐漸淡忘曾有這傢伙存在。朵兒不知蹤影已將近二十小時；海叔和莉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遠在海外的雷甚至親自打了越洋電話回來關切女兒的安危。

　　「這事不能再發生，你知道的吧，克里斯，」電話裡雷低語，像是壓抑著，「我受不了，我真的承受不了……拜託你，克里斯──帶她回來，一定要平安地帶她回來。」

　　掛斷電話那當下，克里斯眼底的陰鬱又深了一層。看著負責聯繫王培哲的莉斯，見她搖了搖頭，當下他跳上駕駛座，「立刻去王培哲家，我要知道究竟這小子把朵兒帶去了哪裡。」

　　此時此刻，王培哲忍不住欣喜地認為，自己恐怕就是這幾天以來全世界最幸運的人。

　　那天在垃圾場發生的一切，原是張瑩如的主意。王培哲想認識朵兒；從去年她入學沒多久，他就注意到這個女生了。不過他生性害羞，長著許多青春痘的臉也不能說沒使他感到絲毫的自卑，始終沒付諸行動。後來偶然認識張瑩如的男友，知道他和學校幾個混混頗有交情，也能使一些男同學甘心做他的小弟、被他使喚，一夥人慫恿著，王培哲於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期待，加入了張瑩如等的霸凌；其實他也沒想對朵兒做什麼的。

　　結果平良半途殺出，自此他認定就是優壞了他「告白」的機會，同時也毀了自己在朵莉心目中的形象。他又怕、又怨恨；然而由於和她同班的優距離她更是近了許多，他只能每天每天在「2-A」的教學大樓正對面──也就是他自己的教室，觀望朵莉是否真的有了男友──當然他認定那將他狠狠踹了好幾腳的平良優就是自己的情敵。怎知反覆探聽，王培哲意外也欣喜地發現，朵莉還是那個膽小、嬌弱、內向的朵莉；她還不認識他（也就等於「沒有拒絕他」）、也沒有其他男朋友──那一整天，他高興得不得了。

　　王培哲決定靜心等待時機。他忍不住時常徘徊於朵兒身邊；無論是她和蔡欣亞在走廊間聊天、課間與同班同學一起移動到科任教室，又或者每天總有那幾次下課時間和欣亞一起去女廁──只是遠遠地偷看著她，王培哲是樂此不彼。他忍不住開始期待有天她會注意到他的存在，每一天每一天這份期待卻又隨著放學後她筆直朝自家司機的方向離去而不斷地落空。終於，那天早上朵莉少見地遲到*(1)，而他人就在輔導室的走廊外，遠遠地看見她急急忙忙衝入校門。

　　王培哲早一步來到她往教室的途中等著。在她撞見了他、想朝反方向跑走時，他拉住了她的手。隨後他被掙脫開來，當她甩頭離去，那一束馬尾散發出來的香氣，令王培哲足足陶醉了一整個星期，更處心積慮地找機會接近她。可是那平良優常常翹課就算了，但凡是在學校裡，蔡欣亞與她幾乎是形影不離，他再沒找到一個機會能當面和朵兒「說說話」──他真的只想和她說說話，如此而已。誰能想到，一直都有司機接送的朵兒今天竟然一整個下午都在紅百貨附近獨自遊蕩，且「很會打架的平良優」遲遲沒出現──這讓心血來潮到這兒亂逛的王培哲，在停車場看見她的人時，整個心都興奮壞了。

　　不過，有了之前的經驗，王培哲決定更小心地與她親近。他一直擔心朵兒因為張瑩如的事討厭他，然而看來「戀愛之神」是眷顧他的，當他靠近在停車場電梯口徘徊的朵兒，她竟願意停下來聽他說話。

　　王培哲事先躲在紅百貨一旁的巷子演練過說詞。他告訴她，這一帶他滿熟的，要不要帶她回去學校，讓司機到學校接她回家。當下朵莉的神情有些欣喜、有些擔憂，卻什麼話也沒說。王培哲原本還以為自己面對她會連話都說不清楚，沒想到見了她那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模樣，更生好感，於是嘴裡自行溜出一連串誠誠懇懇的道歉來──關於自己曾參與張瑩如的行動的真誠懺悔。

　　朵莉猶疑不定，卻也沒和上次一樣立刻跑走，只是慢慢地往百貨公司的一樓移動。後來是怎麼把她帶到這工地裡來的？啊，他想起來了，是後來朵莉慌了，想走了，使他也徹底慌了。

　　那時朵莉手裡拿的手機明明常有來電，卻總是不接，王培哲搞不清楚她想做什麼，於是問她不然幫她找公車或計程車帶她回家好了。聽了這話，朵莉才對他說（那是她第一次和他說話），她身上帶的錢可能不夠搭計程車。於是王培哲和她一同往公車站牌前進，一路上細心保持著能使她安心的距離。只是他根本不知道凱許家的地址，更不會知道她家有沒有公車經過，一切都是做到哪裡、想到哪裡；毫無頭緒，卻一心拖延，只想與她獨處愈久愈好。

　　走到這建地附近，朵莉的神情愈來愈慌，和他之間的距離也愈拉愈遠，王培哲也感到情況真的不對勁了。在她行動以前，王培哲已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她的一頭長髮，將她拖進這建地的鐵皮圍牆裡──儘管他根本沒思考過自己要對她做些什麼。建地邊緣有個供建築工人休憩的鐵皮屋舍；現場有些「工具」，王培哲不由分說就用那些「工具」將朵莉綁了起來──她力氣真是小，明明在學校上的是空手道社，卻沒費他多久的工夫就綁好了。只見她怕得不敢睜開眼，一直哭、一直哭，倒沒大聲嚷嚷。都已經被綁在這個陰暗的建地裡了，仍不曾大聲哭喊──始終是那個膽小的朵莉啊──王培哲不禁愈來愈喜歡她了。

　　這麼喜歡的女孩子就在他面前，縮在牆邊，就是頭髮亂了、滿臉都是眼淚、不停發抖，整個人看起來還是那麼特別、那麼好看，像一隻脆弱的洋娃娃。

　　「我真的，」有些窘迫、卻又帶著滿滿的傾慕，他對眼前的朵兒說，「真的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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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見打工日記：11/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