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4月 19, 2020 9:23 pm
就本科專業言，石井正則是個外科醫生，澤田智久是眼科醫生，山下淳專研的是傳染病，尤其是小兒麻痺症。然而，在非洲那種醫療落後地區待久了，三人全被環境需求訓練成了全科。
現在，外科醫師石井正則診治過的病人中罹患傳染病及各種內科疾病的比要開刀的多太多了。眼科醫師澤田智久更悲慘，因為非洲人的眼睛通常很健康，否則根本無法在嚴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因此除了砂眼、白內障外，找上他這個眼科醫師的病患大多是罹患各種傳染病與內科疾病，就連急性盲腸炎與嚴重創傷的外科手術他都做過幾十次了。至於傳染病專科的山下淳遭遇也差不多，現在他自信開刀技術絕對不會比專科外科醫生差。
正因他們都被迫成了醫學上的十項全能，所以當田島京把一瓶昨晚做好的乾洗手及幾十頁他連夜翻譯的筆記放在他們面前後，他們都是只花了幾秒鐘就看出其中的蹊蹺。
澤田智久拿著乾洗手左看右看，仔細端詳瓶子上貼的小紙條上寫的成分資料，又倒了一點乾洗手在手上試用。旋即他就喜不自勝地嚷著：「嘿！這東西好用！嗯，我以前怎麼沒想到這樣做……喂！山下，石井，你們覺得這個乾洗手怎麼樣？」
山下淳右手拿著謝子言那份防疫重點，但他的雙眼卻緊盯著左手上的幾頁筆記。這時他聽到澤田智久嚷嚷，頭也不抬地回說：「澤田，別吵了，你看看這幾頁筆記！」
澤田智久伸過半個身子看了看山下淳左手上的筆記，只瞄了一眼他的臉色立即變得鐵青，立即轉頭問田島京：「田島，這些東西從哪裡來的？」
石井正則聞聲也側過身子看了一眼，旋即他也是臉色凝重地看向田島京。
也難怪他們三人要如此，因為山下淳左手上的筆記第一頁是份目錄，一份第四級病毒的目錄清單。而這份清單上卻有幾種病毒是他們前所未聞的，像是在絲狀病毒這一項目上，除了去年在德國馬堡大學實驗室及法國造成多人死亡的馬堡病毒外，還有一個聽都沒聽過的伊波拉病毒。要命的是，在伊波拉病毒後面還有一行字：死亡率約百分之九十！
去年絲狀病毒第一次現世，全世界的傳染病學者立即都被馬堡出血熱百分之二十五的高致死率嚇壞了。要知出事的地方可是目前對付熱帶傳染病能力最強的德國與法國，還是在專門研究傳染病的大學醫學院實驗室。如果在這種地方馬堡出血熱的致死率都能達到百分之二十五，那當這種出血熱在開發中國家爆發時，死亡率得有多高？
因為馬堡出血熱是在一種產自烏干達的猴子身上發現的，所以不只是歐美的傳染病學者，所有在非洲行醫的醫生都對這種恐怖的病毒戒慎恐懼。此時他們見筆記上竟寫著有比馬堡病毒致死率更高的另一種絲狀病毒，又怎能不變色？
然而，田島京卻不想這麼快給出答案，而是問石井正則：「石井，能說一下對你手上那幾頁資料的意見嗎？」
石井正則眼睛瞥了一下手上那幾張紙，沉吟著說：「我不懂物理，但如果核磁共振真能運用在醫學上，那確實是極有助於診斷的。而血糖機的構想極好，只是目前的科技恐怕還做不到吧！至於腹部衝擊急救法……」
他晃了晃手上那幾張紙，苦笑著繼續說：「我忽然想起來我見過這上面的中文筆跡，田島，這應該是謝桑那個孫子寫的吧！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小鬼可不得了呀！你知道嗎，我在心中模擬了好幾次，發現這個腹部衝擊急救法可能還真能用……不！應該是很有用才對！」
昨天田島京從謝子言那裡拿走那本醫學筆記本後，憑直覺選了幾項石井正則三人應該會感興趣的內容翻譯成日文，唯獨腹部衝擊急救法這一部份因為有幾個簡單的圖像，就是把原稿影印了一份，在謝子言寫的文字下面加上日文翻譯。而之前謝子言為了「創作」怪醫黑傑克的故事，寫了兩萬多字的草稿交給石井正則，希望石井正則能指正其中可能出現的專業錯誤。當時石井正則還為謝子言小小年紀就能寫一手漂亮的字體讚嘆不已，如今他一看手上筆記的字跡那麼熟悉，又怎會猜不出作者是誰。
田島京見好友猜到了，點點頭說道：「你們手上的東西確實是我們的小朋友寫的……」
山下淳等三人聞言都是一驚，澤田智久正想進一步追問，卻見田島京邊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邊苦笑著說：「別問我一個小孩怎能知道這些，那小鬼的智商接近兩百，根本就是個妖孽。事實上，這些東西都是我在他的筆記本上面看到的，而這本筆記嘛，應該是他為了寫小說準備的資料。」
說到這裡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又說：「各位，因為香港可能爆發了流感大流行，所以現在我想請你們告訴我，他寫的那份防疫措施有沒有用？」
石井正則與澤田智久都看向山下淳，而後者揚了揚手上那份資料，語氣苦澀地說：「就算是我來寫，也寫不出這麼完整的防疫措施吧！」
…………………
田島京與謝子言說好了下午三點帶石井正則去見他，現在才下午一點多，所以田島京與細川龍馬兩人把三個醫師丟在房間裡，就下到國賓飯店的咖啡廳喝起咖啡了。
等服務生送上咖啡後，之前在樓上時一直沉默的細川龍馬才緊皺著眉頭說：「田島，你究竟想做什麼？」
田島京知道細川龍馬想問什麼，從隨身公事包裡拿出謝子言那本醫學筆記，指著夾著書籤的地方，低聲回說：「龍馬，你先看看這幾頁。」
那是關於克流感的記載，寫得很詳細，連各種成分的比例及從什麼植物中提煉都有。細川龍馬看完後立即明白田島京想幹什麼，沉吟著說：「想開藥廠？可是……田島，據我所知，製造藥物可不是那麼簡單呀，這得有一批這方面的專家，這可不好辦。而且，就算我們在台灣開了藥廠也生產出這種藥物，恐怕也很難上市吧！」
細川龍馬說的沒錯，比起一般的製造業，製藥業的門檻高多了。除了需要一批專家及鉅額資金外，新藥物的開發得經過一連串漫長而嚴苛的實驗過程，這個過程動輒需要七八年甚至是十幾年。就算謝子言筆記上的記述都是真的，恐怕至少也得花個四五年才能證明這種藥物是有效的且無太大副作用。
然而，最麻煩的是，就算在台灣取得上市許可，也會因沒有其他國家的上市許可而不能外銷。如果要取得其他國家的上市許可，通常是得在那個國家的藥物管理當局監督下再做一次完整的實驗，那又得花上好幾年的時間。這一拖下來專利藥在開發國的專利保護期很快就過了，到那時其他的藥廠就可以合法地仿製學名藥了。
而且，像日本這種高度保護本國製藥業的國家，就算是取得美國食藥署核可上市的專利藥物，也經常會被以各種理由禁止在日本上市。也就是說，花了大錢和漫長時間才開發出一種專利藥，極有可能會血本無歸，這也是為何專利藥都賣的其貴無比的原因。
不過，顯然田島京覺得細川龍馬的憂慮是多餘的。他指了指筆記本上其他的書籤，低聲說道：「這裡還有幾種藥物，其中一種叫威而鋼的藥可不得了，嘿嘿，那可是……」他面露一種只要是男人都懂得什麼意思的笑容，聲音更低地說：「阿言的筆記上說那是唯一經過醫學驗證是有效的治陽痿藥物！」
細川龍馬雙眉一揚，總算是完全弄清楚老友的意思了。如果這種叫威而鋼的藥物是真的存在，如果這種藥物的作用真的是治療陽痿，那這種藥絕對能每年輕鬆賣出幾千萬美元的量。不，或許每年的獲利會是好幾億美元。因為只要市場口碑好，根本不用取得其他國家的上市許可，全世界想重振雄風的男人都會自己跑來台灣買藥！
看來這是件值得下大注的買賣，所以細川龍馬沒多思索就問：「那你想過具體要怎麼做嗎？」
田島京成竹在胸地說：「昨晚我和武田商議過了，我們可以在台灣設立一間藥廠，同時在美國與日本買一間小藥廠，然後設立一間共同的研究所，這樣我們就能在研究所中開發藥物，然後在台灣、美國和日本同時進行藥物實驗了。」
細川龍馬看著手上的醫學筆記本，想了想之後，卻是問了另一個問題：「設立醫院的事進度到哪了？」
田島京楞了一下後，立即回說：「羅慧夫已經答應謝桑的邀請了，國民黨也初步同意我們提的計畫，現在松山與關渡的地已經在整地了，如果一切順利，大概三十個月後醫院就建成了。不過，到時醫護人力恐怕沒法立即到齊，但杜聰明他們都說會盡力招攬醫師，讓醫院能順利運作。」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說道：「還有，陳拱北說年中他那個全民健康保險制度的實驗計畫就可以開始運作了，謝桑已經在那個叫貢寮的地方買了塊地，也派人開始在那裡整地蓋醫院了。另外，台南和嘉義的烏腳病患者療養院工程已經開始動工了，這兩個地方會委託給當地的醫師與教會經營，到時候謝桑只要每年撥付運作經費就行了。」
「既然國民黨同意了我們建立醫療網的計畫……」細川龍馬邊思索邊說：「那未來十年這個醫療體系至少會有三家大型醫院和二十幾家中小型地區醫院，屆時藥品與醫療器材的消耗會很大……」
聞弦歌知雅意，田島京立即接著說：「那這個醫療體系最好有自己的藥廠和醫材廠！」
細川龍馬露齒微笑，手指敲了敲謝子言那本筆記，輕聲說：「現在我們該做的，是先多找幾個醫學方面的專家，設法證實阿言這本筆記裡哪些記載是可行的。」
…………………
國賓飯店的咖啡廳裡，兩個日本男人在討論著怎麼利用謝子言的醫學筆記。同一時間，在細川舞子的家，也有一個日本女人在計算著謝子言。
「舞子，鶴田遙不肯賣給我那些東西，我們是朋友，妳可得幫我。我的要求不多，就只是關西地區的專賣權。不過如果能把關東和北海道的專賣權也給我，我會感激妳的。」久本愛說完後，雙眼發出期盼的眼光直直看著對面的細川舞子，手上卻緊緊抓著沙發上的凱蒂貓抱枕好像生怕它會生腳跑掉似地。
細川舞子去松山機場的國安局辦公室把久本愛和水樹愛弄出來後，就讓李師科先開車把水樹愛母子送去國賓飯店交給田島京，然後她就打算叫計程車把久本愛送去後者該去的地方。也是到這時候，久本愛才說了她來台灣的目的。
久本愛是來找細川舞子的，更正確地說，她是來向細川舞子爭取凱蒂貓、加菲貓及大頭狗產品的專賣權。
現在這些東西在日本市場上流通的數目極少，除了謝子言拿來送讀者的那一批外，就只在北九州細川家那兩間百貨公司及細川家兄妹擁有部分股權的西武、伊勢丹兩家百貨公司發售，不過目前每家百貨公司只得到每樣產品每月十個的配額。
小妖蛾「創作」的這幾種圖案魅惑力非同小可，尤其是凱蒂貓與大頭狗，一問世就征服了所有日本女人的芳心，就連許多有少女心的男人也為之痴迷。加上鶴田遙接受小妖蛾的建議搞飢餓行銷，遂更讓粉絲瘋狂。根據久本愛的調查，現在一個定價兩千五百日圓的凱蒂貓抱枕，私下買賣的價格已經漲到八千日圓！
這些東西這麼受歡迎，自然引起許多人覬覦。因為鶴田遙在各國都登記了圖像專利，所以一般日本人是不敢仿冒的。至於極道組織嘛，在戰後最艱困的那幾年，細川國彥從美軍那裡弄來的物資可不只是養活了細川家及熊本鄉親，還救活了包括幾個黑道組織成員在內的大批百姓。大家都欠細川國彥的大人情，所以不只是號稱戰鬥力最強的福岡工藤會有不碰細川家生意的幫規，就連山口組、住吉會與稻川會這三大指定暴力團也有類似的幫規。現在細川國彥還活蹦亂跳地滿世界跑，極道組織自然也不會給細川龍馬夫婦添不愉快。
非法手段沒人敢用，循商業途徑找上門的卻不少，久本愛家的商社就是其中之一。只是，鶴田遙有更宏大的計畫，她已經要宮本明組織編劇及漫畫家，要將凱蒂貓與加菲貓變成連載漫畫的主角；此外，她更計畫成立動畫公司，進入正開始蓬勃發展的動畫市場。在用漫畫及動畫進一步擴大粉絲人數及忠誠度之前，她不打算滿足粉絲的需求。
其他找上門的人都遺憾地放棄了，久本愛卻另有想法。她已經查到了鶴田遙將生產的工廠放在台灣，而剛好她又知道這兩年細川舞子一直待在台灣。以細川舞子與兄嫂的親密感情，久本愛認為細川舞子是台灣生產線的負責人，也一定能左右鶴田遙的決策。既然鶴田遙那關走不通，那她就直接殺來台灣找細川舞子想辦法！
久本愛是個千金大小姐，而千金大小姐的思維通常與常人不同。所以久本愛雖沒有細川舞子在台灣的聯絡方法，卻還是辦了簽證買了機票就殺來台灣了。因為在她想來，只要找上日本大使館亮出身份，日本大使館的人就一定會幫她找到細川舞子。
久本愛的想法也不算太出格，不過她沒想到竟然會在飛機上遇到水樹愛那個無恥的女人，還因此在台灣國安局駐松山機場的辦公室見到了細川舞子，這下她可省了許多麻煩。
久本愛省了許多麻煩，細川舞子卻為眼前這個大麻煩頭痛不已。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委婉說道：「久本，這件事我真的無權決定。要不這樣好了，妳先去飯店休息，我會和遙聯絡，請她重新考慮一下妳的請求，這樣好嗎？」
久本愛聞言很是失望，不過旋即她就笑嘻嘻地說：「我還沒訂飯店呢，舞子，我看妳這裡的房間應該不少，讓我住在這裡好不好？」
「我的天啊！」細川舞子心裡狂吼，卻不好真把這話說出來，只能做出為難的表情，搖著頭說：「久本，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是我這裡每間房間都有人住了，我總不能讓妳睡客廳吧？這樣好了，我和圓山飯店的主管很熟，那間飯店是台灣最好的飯店，我請她們給妳一間一般客人無權入住的貴賓房，這樣可以吧？」
…………………
因為久本愛來了，也知道久本愛與水樹愛之間那些事的松井陽子不想見久本愛，就帶著幾個不肯乖乖睡午覺的小孩及先前就來了的客人，避到謝子言那間大書房去。
客人是吳伯濤的女兒吳清華，前幾日謝文堂與陳文雄說要幫她安排工作，卻一時找不到適合的工作，最後就讓她先來幫謝子言整理書稿。
吳清華的工作之所以難搞定，不是因為她能力太差或個性不好。在這個時代，小學畢業生能考進初中的不到百分之十，只有百分之十幾的初中畢業生能考進專科高職或普通高中。吳清華雖因母病辦了休學，怎麼說也是讀到高雄女中高中部三年級了，就學歷來說已經是位列同齡者的前百分之三了，語文數學都有一定基礎，邏輯思考與理解力也算是不錯。而她的個性也好，重點是還很孝順。
孝順的人做事通常不會太出格，但也就是這點，讓謝文堂很難安排吳清華的工作。因為現在吳清華的母親李菊在台大住院，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照顧母親，這樣哪能正常工作。倒是幫謝子言謄寫書稿這件事，只要有錄音機哪裡都能工作，所以吳清華就被丟來這裡了。
說起來陳文雄有點不仗義，拖了幾日才在今天帶吳清華過來，還是在快中午十二點四十時才來的。這個時間很不妙，謝子言可是一吃完午飯就一定要睡午覺。陳文雄把人丟下就走了，可憐的吳清華卻只能乖乖地等謝子言這個老闆睡醒。
好在松井陽子會體貼人，在應付幾個鬧騰的小鬼時還能抽空與吳清華聊天。不過這時吳清華也是心不在焉，一踏進謝子言的書房後，她的眼睛就全被書架上那一大堆書給吸引住了。
松井陽子發現了吳清華的異常，順著後者的目光方向看去，不禁會心微笑，輕聲說：「那些都是阿言看的書，妳要有興趣可以拿起來看，不過如果要把書借走，得先跟阿言講才行。」
吳清華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愛看書的她只要看到書本就有拿來看看的衝動，可是她和松井陽子不熟，實在是不敢這麼放肆。不過，坐在這裡看看究竟有哪些書總是可以的，但這仔細一瞧，她就不禁驚呼起來：「啊！這些書怎麼那麼雜，還那麼多外文書？」
也難怪吳清華要吃驚了，因為幾個書櫃裡的書不但有中文與日文書，還有英文書及一些顯然不是英文書的外文書。而單單是那些中文書的種類就雜的離譜，不但有文史哲方面的書，竟然還有理化數學的，還是那種從書名看起來就是很專業很深奧的書。問題是，一個四歲的小孩怎麼能看懂這些書？
松井陽子從吳清華的表情看出她的疑惑，輕輕一笑後，很得意地說：「不要懷疑，阿言真看得懂那些書，他是個真正的天才！」
吳清華覺得自己的三觀及自信心似都要被這句話給摧毀了，楞了一會兒才很沮喪地吶吶說：「我的理化不好……如果要我謄寫理化的稿子我一定做不好。」
吳清華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等謝子言睡醒搞清楚狀況後，立刻就決定把原先預定給黎楠他們謄寫的那些小說錄音檔交給吳清華。也不知那幾個僑生是不是找到其他的工讀工作了，都好多天沒來了，現在謝子言得趕小說進度，乾脆就把謄寫工作交給吳清華。
謝子言確實得趕進度，因為現在他多了在香港那邊報紙上的連載，而且最近誠品出版社開始出版雜誌，上面也有他的連載，他還想參加文學獎……總之是他忙不過來了，得趕緊找人幫忙。吳清華的字寫的漂亮，比那幾個僑生的狗爬字好看多了，正好讓她來謄寫錄音搞。
或許是因為細川舞子給的騰稿費出乎吳清華意料的高，又可以從謝子言這裡借書，連租書店的租書錢都省了，所以她離開時樂的像撿到了金元寶一樣，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
眼睛瞇成了一條線，自然是看不清楚腳下的路。於是，吳清華走出房子時就被門檻絆了一下，撲到地上去找元寶了。
沒人知道細川舞子家的庭院地下有沒有元寶，但可以確定的是，在庭院地面上是沒有元寶的。不過，吳清華也不算太虧，因為被她這麼一鬧，又好氣又好笑的細川舞子怕吳清華再出事，乾脆讓要去接人的李師科先把吳清華送回去。
李師科是要去謝家接人的，石井正則他們下午會來細川舞子家為謝子言做初步診治，謝家大人們自然要在場。
這件事很重要，所以不但謝文堂夫婦及謝安京夫婦來了，謝安洲、謝淑雅及謝淑美夫婦也都把各自的事丟下跑來細川舞子家。可是，快到約好的下午三點時，細川龍馬卻打電話來說他們在國賓飯店遇到一點事，要晚點才能過來。
好在他們也只遲了二十幾分鐘，而石井正則進門後與謝文堂夫婦打了個招呼，就快步衝到謝子言面前，興奮地嚷著：「我剛剛用你那個腹部衝擊急救法救了一個小孩！哈哈，你想的那個急救法竟然這麼有效，這太了不起了！這是人類醫學的重要發展，以後不會再有小孩老人被噎死了！我決定了，我要寫文章投稿到各醫學雜誌，向世人介紹這個偉大的……我決定了，就叫謝氏急救法！對！就叫謝氏急救法！」
謝子言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道這哥們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地在興奮什麼。還好細川龍馬趕緊說明他們碰到了什麼情況，不然謝子言還真會懷疑石井正則是否嗑藥了。
原來他們要離開國賓飯店時，被匆匆跑來的大廳經理叫住，說是餐廳那邊有個小孩噎到了，很嚴重，臉色都開始發青了。那時他剛好就在餐廳門口附近，目睹了那小孩出事的過程，就想到了幾分鐘前他才在大廳見到今天入住的三個日本醫師，就趕緊衝過來班救兵了。
其實大廳經理才說到餐廳那裡有小孩噎到，石井正則他們三個醫師已經放開腳步以跑百米的速度向餐廳的方向衝去。衝進餐廳時，就見一群人圍在一起吱吱喳喳說些什麼，在吵雜聲中還可以聽到一個歇斯底里喊著什麼的女聲。石井正則他們根本無暇去管那些人在說些什麼，大聲用英日語輪流喊著「讓開！我們是醫生！」然後就粗魯地推開圍觀的人群，快步走到那個抱著小孩的女人面前。
石井正則來不及調勻呼吸，喘著氣再用英日語分別表達身份，要求女人讓他們檢視孩子的情況。也不知那女人是聽懂了英語還是聽懂了日語，反正她是一點也沒耽擱地就把孩子交給了石井正則。
石井正則根本沒詢問孩子出事的過程，以他多年的執醫經驗，一眼就看出這個年約五六歲的男孩真的是被噎到了。此時這個男孩已經是臉色發青直翻白眼了，顯然情況十分危急。
如果是以前，石井正則一定會讓男孩面部朝下，再用力拍男孩的背設法把異物吐出。如果不能奏效，那他就會冒著風險試著用外科手術方式搶救。不過，此刻他的腦海中卻浮現一個多小時前才看到的腹部衝擊急救法。這一個多小時中，他的腦海中已經把這個急救法演練了一百多遍，雖尚未在實人身上使用，對這個方法的實用性他卻已有七成把握。所以，他只想了一秒鐘，就毅然決定在這個男孩身上使用腹部衝擊急救法。
這是這時空中腹部衝擊急救法第一次正式問世，可惜現場目睹的人只有三個醫生瞭解這個急救法令人驚艷的威力，也只有三個醫生知道此刻在人類急救醫學上的重要意義。不過，對三個自願去非洲行醫救人的醫生來說，能救到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們也沒意識到他們正在創造與見證歷史。
這時山下淳看了下手錶，見只差一分鐘就到與人相約的時間了。他皺了下眉頭，就拍了拍澤田智久與細川龍馬的肩頭，低聲說：「應該沒事了，時間來不及了，我們得趕緊離開！」
確實得趕緊去細川舞子家才行，所以細川龍馬立刻喊了下石井正則，抬起手指著手錶提醒石井正則，然後就拉著山下淳、澤田智久往外走。
石井正則見狀，趕緊指著地上那一顆男孩吐出的糖果，用英語語氣鄭重地對女人說：「好了，孩子沒事了，不過以後要小心，別讓孩子再把糖果吞進去了。」
說完他也不管那女人是否能聽懂他講的話，轉身就快步往外走去，想趕緊跟上細川龍馬、山下淳和澤田智久三人。已經過了約好的時間，他可不想看細川舞子那個刁蠻丫頭的臭臉。
直到他們坐上了計程車，三個醫師才逐漸意識到剛剛那一刻有多重要。這越想就越是興奮，所以石井正則才一進門就表現的像個嗑藥的人。
搞清楚來龍去脈後，謝子言就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狀似這事全然與他無關一樣。事實上這也真和他無關，不過人家哈姆立克醫生還沒發明這個急救法，為了避免造成哈姆立克醫生的困擾，謝子言還是決定不計毀譽地默默背下發明腹部衝擊急救法這個鍋。
自認是背鍋俠的謝子言很淡定，可是他的家人卻不淡定了，等弄清楚情況後，幾人都笑的合不攏嘴。然而，謙虛還是必要的，所以幾人都說了幾句客套話。
不過，講客套話也是有技巧的，不然就會得到反效果。像謝安京那句「我家阿言就愛胡思亂講，你們不要當真！」
謝安京的謙遜，讓三個醫生面露愧色，其他人則不是皺眉就是暗自翻白眼。
如果一個三歲小孩的胡思亂想都這麼有效，那三個醫生豈不都是在鬼混？
至於當事人謝子言嘛，他前世已經習慣了老爹總是說大話得罪人，習慣了老爹總是不信兒子的話。只是，被老爹說是「愛胡思亂想」，還是讓他心裡直翻白眼。問題是除了裝無辜裝純良外，他又能怎樣？
好在細川舞子很清楚謝子言的個性，一眼就看出小妖孽心裡正不爽呢。所以她瞪了謝安京一眼後，就趕緊提醒大家今天的正事是什麼。
謝子言的腳傷未癒，但山下淳等人還是盡可能做了檢查，還很仔細詢問了謝子言自發病到住院治療的所有細節，又問謝子言出院以來一切的行為細節。然後，澤田智久就要求把門關上窗簾拉上，等屋內變暗後，他就拿出一支小手電筒開始檢查謝子言的眼睛。
黑暗中謝子言看不清楚澤田智久的臉，可是等澤田智久用法語喃喃唸著「眼球震顫」時，謝子言就聽出澤田智久語氣中隱藏的焦慮了。
謝子言不能不佩服澤田智久，因為在他前世時，是直到讀高中時他才第一次從醫生口中聽到「眼球震顫」這個名詞，而那時他已經幾乎向大台北地區所有有名的眼科醫師求診過了。現在他的年紀還小，眼球震顫的跡象應該是很輕微的，澤田智久能在這時候就看出這一點，醫術確實頗是不凡。
這時只聽澤田智久迅速以法語和山下淳、石井正則交換了幾句意見，但他們講話的速度太快，談話中又有大量醫學專業名詞，謝子言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過了幾分鐘，就聽到石井正則用日語說：「舞子，可以拉開窗簾了。」
等室內恢復明亮後，澤田智久拿出紙筆寫了初步的診斷結果，然後把診斷書交給山下淳和石井正則。後兩人又各在診斷書上加上幾段文字，然後三人都簽了名後才把診斷書交給謝文堂。
石井正則清了清喉嚨，用日語肅聲說：「謝桑，這是我們的初步診斷書。由於阿言受脊髓灰白質炎影響最明顯的左腳受傷還打著石膏，使我們只能做部分的檢查。好在田島說下週阿言就會取下石膏，那時候我們應該還沒離開台灣，我們希望到時候你能允許我們再為阿言做次檢查。不過，我們都認為，如果要弄清楚阿言身體真正的狀況，有必要讓他去醫院做幾項檢查。待會兒我們會把檢查項目清單給你，但我們無法確定台灣的醫院是否有能力做這些檢查。如果不行，我們建議安排他去美國、法國、義大利或德國做檢查，若不能去這幾個國家，退而求其次就去日本。」
然後他就側頭看向澤田智久，後者會意，接著說：「現在我們比較擔心的是阿言的眼睛，因為他有眼球震顫的跡象，也就是他的眼球會不由自主地震動。現在他眼球震顫的現象非常輕微，但隨著他年齡越來越大後，這種現象會越來越嚴重。而這極可能會引起斜視及視力退化。依照我的經驗，阿言到了青春期後應該就會開始出現明顯的視力退化。」
「根據你們的說法，我認為造成阿言眼球震顫的原因可能是多重的。有可能是阿言的母親在懷孕時因感冒吃的藥物影響到胎兒，也有可能是羊水不足或生產時時間拖得太長。還有，不排除去年阿言罹患脊髓灰白質炎時病毒侵入腦部，這也是我們建議必須做深入檢查的原因……。」
聽到澤田智久這麼說，大家都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年輕時當過護士的江寶蓮立即問：「澤田醫生，你的意思是阿言的腦部受到影響嗎？」
「有這個可能性，但還需要深入檢查才能確定。只是……」澤田智久遲疑一下，才苦笑著繼續說：「只是現在的醫學手段還很有限，恐怕只有最有經驗的腦科醫師，才能從X光片中看出所有細微的病徵。不過，你們要記得，等阿言腳傷痊癒後，如果出現暈眩、平衡感變差或走著走著就會摔跤，那就一定得趕緊送去大醫院做腦部檢查。」
大人們聞言都是心情沉重，只有當事人謝子言在心裡苦笑。澤田智久說的沒錯，在沒有核磁共振成像的年代，確實很難完全找出腦部的病變。不過，有了前世的經歷，他知道就算用了核磁共振成像與各種先進的檢查手段，也是無法完全找出他視力迅速惡化的原因。他很清楚，其實於他最有利的做法，就是在視力還沒嚴重退化之前，盡力延緩這一刻到來的時間。
此刻，他竟然無比期望這世間真能有一個醫術通神的神醫。只是，現實的世界有神經病的醫生不少，卻絕對不會有醫術通神的醫生。
然而，大人們的想法卻與謝子言不同。只見謝文堂向三個醫生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很慎重地說：「三位醫師，我知道你們一定有辦法的，懇請你們務必要幫忙治療阿言！」
石井正則三人相視苦笑，他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與醫學的極限，而謝子言的狀況卻有點特殊。可是，謝文堂都這麼說了，他們也不能不努力想些辦法。
澤田智久思索了一下，還是搖皺頭對謝文堂說：「謝桑，眼睛是個極複雜也極脆弱的器官，在沒有確認造成阿言眼球震顫的原因之前，進行任何積極性的治療都要冒著極大的風險。但我實在無法向你保證現在的醫學手段能找出所有的原因，只是我們應該能從飲食及日常生活習慣著手，盡可能讓阿言眼睛的問題不要惡化。待會兒我會擬一份飲食及日常生活的準則，我相信這對他會有幫助的。」
他才說完，山下淳就接著說：「謝桑，其實你孫子的脊髓灰質炎病情算是很輕微的，否則他也不會在發病後還能站立行走。但我擔心的是，如果病毒侵入神經細胞，那恐怕會有些後遺症。我現在還不能確定有哪些後遺症，不過依照你們的說法，我認為至少他的左腳肌肉開始萎縮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我建議讓他持續做復健，每天泡熱水並按摩肌肉。對了，我聽說台北近郊有溫泉，如果能經常泡溫泉更好。我相信只要能持之以恒地做這些事，應該能減緩肌肉萎縮的速度。」
山下淳說的很委婉，卻也很正確。一旦脊髓灰質炎病毒侵入神經細胞，後遺症絕不會只是肢體萎縮。不過，從數十年前開始，西醫就盛行用泡溫泉及按摩來減緩小兒麻痺患者的痛苦。雖然在現在經常缺水的台北，天天泡熱水澡甚至泡溫泉對多數小兒麻痺患者言是種奢望，只是這於謝家卻不是太大的問題。
不過，山下淳的話倒是提醒了謝文堂一件事，他略想了一下就斟酌著說：「山下醫生，如果讓阿言練武會不會對他有幫助？我說的不是劍道、柔道或空手道，而是中國武術。阿言在學中醫，他的老師鄭曼青先生會中國武術，他曾說若阿言練武應該可以讓他的身體好起來……。」
其實當時鄭曼青說的話是，謝子言不是個練武的人才，就算練了也不會在這方面有什麼成就，但如果他能持之以恒地練習太極拳，卻能阻止肢體繼續萎縮，也有益於他的視力。
不過，鄭曼青說這些話的時候，已是北門平交道衝突事件後，那時謝子言身受重傷，自然談不上什麼練武。而且，謝文堂也看的出來，雖然自己的寶貝孫子很喜歡寫什麼武俠小說，卻對練武這種辛苦事興趣缺缺。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只要是可能有幫助的事都得試試了。只要山下淳覺得練武不會對謝子言有害，那等鄭曼青回台灣後就讓謝子言開始學太極拳。
三個醫師都清楚謝文堂說的是什麼意思，但顯然澤田智久 不太欣賞這個主意，只見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猶豫了一下後才說：「謝桑，運動是可以強身，但若說阿言想要靠運動來治癒，這……謝桑，沒有確實的科學證據支持，我實在不敢太樂觀。」
澤田智久沒想到的是，他才一講完，就被山下淳打臉了，只聽後者語氣有點詫異地說：「中國武術？當年我和細川國彥一起當海到時，倒是在現在的印尼遇見過一個會中國武術的華人老頭，據說那老頭八十幾歲了，可是那時連細川國彥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那老頭打敗了，而且，我還親眼
見到那老人用奇怪的方法替人治病……嗯……謝桑，如果你說的那位鄭先生和當年我遇到的那個老頭一樣厲害，那或許阿言跟著他練武真會有些好處。」
現在，外科醫師石井正則診治過的病人中罹患傳染病及各種內科疾病的比要開刀的多太多了。眼科醫師澤田智久更悲慘，因為非洲人的眼睛通常很健康，否則根本無法在嚴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因此除了砂眼、白內障外，找上他這個眼科醫師的病患大多是罹患各種傳染病與內科疾病，就連急性盲腸炎與嚴重創傷的外科手術他都做過幾十次了。至於傳染病專科的山下淳遭遇也差不多，現在他自信開刀技術絕對不會比專科外科醫生差。
正因他們都被迫成了醫學上的十項全能，所以當田島京把一瓶昨晚做好的乾洗手及幾十頁他連夜翻譯的筆記放在他們面前後，他們都是只花了幾秒鐘就看出其中的蹊蹺。
澤田智久拿著乾洗手左看右看，仔細端詳瓶子上貼的小紙條上寫的成分資料，又倒了一點乾洗手在手上試用。旋即他就喜不自勝地嚷著：「嘿！這東西好用！嗯，我以前怎麼沒想到這樣做……喂！山下，石井，你們覺得這個乾洗手怎麼樣？」
山下淳右手拿著謝子言那份防疫重點，但他的雙眼卻緊盯著左手上的幾頁筆記。這時他聽到澤田智久嚷嚷，頭也不抬地回說：「澤田，別吵了，你看看這幾頁筆記！」
澤田智久伸過半個身子看了看山下淳左手上的筆記，只瞄了一眼他的臉色立即變得鐵青，立即轉頭問田島京：「田島，這些東西從哪裡來的？」
石井正則聞聲也側過身子看了一眼，旋即他也是臉色凝重地看向田島京。
也難怪他們三人要如此，因為山下淳左手上的筆記第一頁是份目錄，一份第四級病毒的目錄清單。而這份清單上卻有幾種病毒是他們前所未聞的，像是在絲狀病毒這一項目上，除了去年在德國馬堡大學實驗室及法國造成多人死亡的馬堡病毒外，還有一個聽都沒聽過的伊波拉病毒。要命的是，在伊波拉病毒後面還有一行字：死亡率約百分之九十！
去年絲狀病毒第一次現世，全世界的傳染病學者立即都被馬堡出血熱百分之二十五的高致死率嚇壞了。要知出事的地方可是目前對付熱帶傳染病能力最強的德國與法國，還是在專門研究傳染病的大學醫學院實驗室。如果在這種地方馬堡出血熱的致死率都能達到百分之二十五，那當這種出血熱在開發中國家爆發時，死亡率得有多高？
因為馬堡出血熱是在一種產自烏干達的猴子身上發現的，所以不只是歐美的傳染病學者，所有在非洲行醫的醫生都對這種恐怖的病毒戒慎恐懼。此時他們見筆記上竟寫著有比馬堡病毒致死率更高的另一種絲狀病毒，又怎能不變色？
然而，田島京卻不想這麼快給出答案，而是問石井正則：「石井，能說一下對你手上那幾頁資料的意見嗎？」
石井正則眼睛瞥了一下手上那幾張紙，沉吟著說：「我不懂物理，但如果核磁共振真能運用在醫學上，那確實是極有助於診斷的。而血糖機的構想極好，只是目前的科技恐怕還做不到吧！至於腹部衝擊急救法……」
他晃了晃手上那幾張紙，苦笑著繼續說：「我忽然想起來我見過這上面的中文筆跡，田島，這應該是謝桑那個孫子寫的吧！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小鬼可不得了呀！你知道嗎，我在心中模擬了好幾次，發現這個腹部衝擊急救法可能還真能用……不！應該是很有用才對！」
昨天田島京從謝子言那裡拿走那本醫學筆記本後，憑直覺選了幾項石井正則三人應該會感興趣的內容翻譯成日文，唯獨腹部衝擊急救法這一部份因為有幾個簡單的圖像，就是把原稿影印了一份，在謝子言寫的文字下面加上日文翻譯。而之前謝子言為了「創作」怪醫黑傑克的故事，寫了兩萬多字的草稿交給石井正則，希望石井正則能指正其中可能出現的專業錯誤。當時石井正則還為謝子言小小年紀就能寫一手漂亮的字體讚嘆不已，如今他一看手上筆記的字跡那麼熟悉，又怎會猜不出作者是誰。
田島京見好友猜到了，點點頭說道：「你們手上的東西確實是我們的小朋友寫的……」
山下淳等三人聞言都是一驚，澤田智久正想進一步追問，卻見田島京邊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邊苦笑著說：「別問我一個小孩怎能知道這些，那小鬼的智商接近兩百，根本就是個妖孽。事實上，這些東西都是我在他的筆記本上面看到的，而這本筆記嘛，應該是他為了寫小說準備的資料。」
說到這裡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又說：「各位，因為香港可能爆發了流感大流行，所以現在我想請你們告訴我，他寫的那份防疫措施有沒有用？」
石井正則與澤田智久都看向山下淳，而後者揚了揚手上那份資料，語氣苦澀地說：「就算是我來寫，也寫不出這麼完整的防疫措施吧！」
…………………
田島京與謝子言說好了下午三點帶石井正則去見他，現在才下午一點多，所以田島京與細川龍馬兩人把三個醫師丟在房間裡，就下到國賓飯店的咖啡廳喝起咖啡了。
等服務生送上咖啡後，之前在樓上時一直沉默的細川龍馬才緊皺著眉頭說：「田島，你究竟想做什麼？」
田島京知道細川龍馬想問什麼，從隨身公事包裡拿出謝子言那本醫學筆記，指著夾著書籤的地方，低聲回說：「龍馬，你先看看這幾頁。」
那是關於克流感的記載，寫得很詳細，連各種成分的比例及從什麼植物中提煉都有。細川龍馬看完後立即明白田島京想幹什麼，沉吟著說：「想開藥廠？可是……田島，據我所知，製造藥物可不是那麼簡單呀，這得有一批這方面的專家，這可不好辦。而且，就算我們在台灣開了藥廠也生產出這種藥物，恐怕也很難上市吧！」
細川龍馬說的沒錯，比起一般的製造業，製藥業的門檻高多了。除了需要一批專家及鉅額資金外，新藥物的開發得經過一連串漫長而嚴苛的實驗過程，這個過程動輒需要七八年甚至是十幾年。就算謝子言筆記上的記述都是真的，恐怕至少也得花個四五年才能證明這種藥物是有效的且無太大副作用。
然而，最麻煩的是，就算在台灣取得上市許可，也會因沒有其他國家的上市許可而不能外銷。如果要取得其他國家的上市許可，通常是得在那個國家的藥物管理當局監督下再做一次完整的實驗，那又得花上好幾年的時間。這一拖下來專利藥在開發國的專利保護期很快就過了，到那時其他的藥廠就可以合法地仿製學名藥了。
而且，像日本這種高度保護本國製藥業的國家，就算是取得美國食藥署核可上市的專利藥物，也經常會被以各種理由禁止在日本上市。也就是說，花了大錢和漫長時間才開發出一種專利藥，極有可能會血本無歸，這也是為何專利藥都賣的其貴無比的原因。
不過，顯然田島京覺得細川龍馬的憂慮是多餘的。他指了指筆記本上其他的書籤，低聲說道：「這裡還有幾種藥物，其中一種叫威而鋼的藥可不得了，嘿嘿，那可是……」他面露一種只要是男人都懂得什麼意思的笑容，聲音更低地說：「阿言的筆記上說那是唯一經過醫學驗證是有效的治陽痿藥物！」
細川龍馬雙眉一揚，總算是完全弄清楚老友的意思了。如果這種叫威而鋼的藥物是真的存在，如果這種藥物的作用真的是治療陽痿，那這種藥絕對能每年輕鬆賣出幾千萬美元的量。不，或許每年的獲利會是好幾億美元。因為只要市場口碑好，根本不用取得其他國家的上市許可，全世界想重振雄風的男人都會自己跑來台灣買藥！
看來這是件值得下大注的買賣，所以細川龍馬沒多思索就問：「那你想過具體要怎麼做嗎？」
田島京成竹在胸地說：「昨晚我和武田商議過了，我們可以在台灣設立一間藥廠，同時在美國與日本買一間小藥廠，然後設立一間共同的研究所，這樣我們就能在研究所中開發藥物，然後在台灣、美國和日本同時進行藥物實驗了。」
細川龍馬看著手上的醫學筆記本，想了想之後，卻是問了另一個問題：「設立醫院的事進度到哪了？」
田島京楞了一下後，立即回說：「羅慧夫已經答應謝桑的邀請了，國民黨也初步同意我們提的計畫，現在松山與關渡的地已經在整地了，如果一切順利，大概三十個月後醫院就建成了。不過，到時醫護人力恐怕沒法立即到齊，但杜聰明他們都說會盡力招攬醫師，讓醫院能順利運作。」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說道：「還有，陳拱北說年中他那個全民健康保險制度的實驗計畫就可以開始運作了，謝桑已經在那個叫貢寮的地方買了塊地，也派人開始在那裡整地蓋醫院了。另外，台南和嘉義的烏腳病患者療養院工程已經開始動工了，這兩個地方會委託給當地的醫師與教會經營，到時候謝桑只要每年撥付運作經費就行了。」
「既然國民黨同意了我們建立醫療網的計畫……」細川龍馬邊思索邊說：「那未來十年這個醫療體系至少會有三家大型醫院和二十幾家中小型地區醫院，屆時藥品與醫療器材的消耗會很大……」
聞弦歌知雅意，田島京立即接著說：「那這個醫療體系最好有自己的藥廠和醫材廠！」
細川龍馬露齒微笑，手指敲了敲謝子言那本筆記，輕聲說：「現在我們該做的，是先多找幾個醫學方面的專家，設法證實阿言這本筆記裡哪些記載是可行的。」
…………………
國賓飯店的咖啡廳裡，兩個日本男人在討論著怎麼利用謝子言的醫學筆記。同一時間，在細川舞子的家，也有一個日本女人在計算著謝子言。
「舞子，鶴田遙不肯賣給我那些東西，我們是朋友，妳可得幫我。我的要求不多，就只是關西地區的專賣權。不過如果能把關東和北海道的專賣權也給我，我會感激妳的。」久本愛說完後，雙眼發出期盼的眼光直直看著對面的細川舞子，手上卻緊緊抓著沙發上的凱蒂貓抱枕好像生怕它會生腳跑掉似地。
細川舞子去松山機場的國安局辦公室把久本愛和水樹愛弄出來後，就讓李師科先開車把水樹愛母子送去國賓飯店交給田島京，然後她就打算叫計程車把久本愛送去後者該去的地方。也是到這時候，久本愛才說了她來台灣的目的。
久本愛是來找細川舞子的，更正確地說，她是來向細川舞子爭取凱蒂貓、加菲貓及大頭狗產品的專賣權。
現在這些東西在日本市場上流通的數目極少，除了謝子言拿來送讀者的那一批外，就只在北九州細川家那兩間百貨公司及細川家兄妹擁有部分股權的西武、伊勢丹兩家百貨公司發售，不過目前每家百貨公司只得到每樣產品每月十個的配額。
小妖蛾「創作」的這幾種圖案魅惑力非同小可，尤其是凱蒂貓與大頭狗，一問世就征服了所有日本女人的芳心，就連許多有少女心的男人也為之痴迷。加上鶴田遙接受小妖蛾的建議搞飢餓行銷，遂更讓粉絲瘋狂。根據久本愛的調查，現在一個定價兩千五百日圓的凱蒂貓抱枕，私下買賣的價格已經漲到八千日圓！
這些東西這麼受歡迎，自然引起許多人覬覦。因為鶴田遙在各國都登記了圖像專利，所以一般日本人是不敢仿冒的。至於極道組織嘛，在戰後最艱困的那幾年，細川國彥從美軍那裡弄來的物資可不只是養活了細川家及熊本鄉親，還救活了包括幾個黑道組織成員在內的大批百姓。大家都欠細川國彥的大人情，所以不只是號稱戰鬥力最強的福岡工藤會有不碰細川家生意的幫規，就連山口組、住吉會與稻川會這三大指定暴力團也有類似的幫規。現在細川國彥還活蹦亂跳地滿世界跑，極道組織自然也不會給細川龍馬夫婦添不愉快。
非法手段沒人敢用，循商業途徑找上門的卻不少，久本愛家的商社就是其中之一。只是，鶴田遙有更宏大的計畫，她已經要宮本明組織編劇及漫畫家，要將凱蒂貓與加菲貓變成連載漫畫的主角；此外，她更計畫成立動畫公司，進入正開始蓬勃發展的動畫市場。在用漫畫及動畫進一步擴大粉絲人數及忠誠度之前，她不打算滿足粉絲的需求。
其他找上門的人都遺憾地放棄了，久本愛卻另有想法。她已經查到了鶴田遙將生產的工廠放在台灣，而剛好她又知道這兩年細川舞子一直待在台灣。以細川舞子與兄嫂的親密感情，久本愛認為細川舞子是台灣生產線的負責人，也一定能左右鶴田遙的決策。既然鶴田遙那關走不通，那她就直接殺來台灣找細川舞子想辦法！
久本愛是個千金大小姐，而千金大小姐的思維通常與常人不同。所以久本愛雖沒有細川舞子在台灣的聯絡方法，卻還是辦了簽證買了機票就殺來台灣了。因為在她想來，只要找上日本大使館亮出身份，日本大使館的人就一定會幫她找到細川舞子。
久本愛的想法也不算太出格，不過她沒想到竟然會在飛機上遇到水樹愛那個無恥的女人，還因此在台灣國安局駐松山機場的辦公室見到了細川舞子，這下她可省了許多麻煩。
久本愛省了許多麻煩，細川舞子卻為眼前這個大麻煩頭痛不已。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委婉說道：「久本，這件事我真的無權決定。要不這樣好了，妳先去飯店休息，我會和遙聯絡，請她重新考慮一下妳的請求，這樣好嗎？」
久本愛聞言很是失望，不過旋即她就笑嘻嘻地說：「我還沒訂飯店呢，舞子，我看妳這裡的房間應該不少，讓我住在這裡好不好？」
「我的天啊！」細川舞子心裡狂吼，卻不好真把這話說出來，只能做出為難的表情，搖著頭說：「久本，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是我這裡每間房間都有人住了，我總不能讓妳睡客廳吧？這樣好了，我和圓山飯店的主管很熟，那間飯店是台灣最好的飯店，我請她們給妳一間一般客人無權入住的貴賓房，這樣可以吧？」
…………………
因為久本愛來了，也知道久本愛與水樹愛之間那些事的松井陽子不想見久本愛，就帶著幾個不肯乖乖睡午覺的小孩及先前就來了的客人，避到謝子言那間大書房去。
客人是吳伯濤的女兒吳清華，前幾日謝文堂與陳文雄說要幫她安排工作，卻一時找不到適合的工作，最後就讓她先來幫謝子言整理書稿。
吳清華的工作之所以難搞定，不是因為她能力太差或個性不好。在這個時代，小學畢業生能考進初中的不到百分之十，只有百分之十幾的初中畢業生能考進專科高職或普通高中。吳清華雖因母病辦了休學，怎麼說也是讀到高雄女中高中部三年級了，就學歷來說已經是位列同齡者的前百分之三了，語文數學都有一定基礎，邏輯思考與理解力也算是不錯。而她的個性也好，重點是還很孝順。
孝順的人做事通常不會太出格，但也就是這點，讓謝文堂很難安排吳清華的工作。因為現在吳清華的母親李菊在台大住院，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照顧母親，這樣哪能正常工作。倒是幫謝子言謄寫書稿這件事，只要有錄音機哪裡都能工作，所以吳清華就被丟來這裡了。
說起來陳文雄有點不仗義，拖了幾日才在今天帶吳清華過來，還是在快中午十二點四十時才來的。這個時間很不妙，謝子言可是一吃完午飯就一定要睡午覺。陳文雄把人丟下就走了，可憐的吳清華卻只能乖乖地等謝子言這個老闆睡醒。
好在松井陽子會體貼人，在應付幾個鬧騰的小鬼時還能抽空與吳清華聊天。不過這時吳清華也是心不在焉，一踏進謝子言的書房後，她的眼睛就全被書架上那一大堆書給吸引住了。
松井陽子發現了吳清華的異常，順著後者的目光方向看去，不禁會心微笑，輕聲說：「那些都是阿言看的書，妳要有興趣可以拿起來看，不過如果要把書借走，得先跟阿言講才行。」
吳清華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愛看書的她只要看到書本就有拿來看看的衝動，可是她和松井陽子不熟，實在是不敢這麼放肆。不過，坐在這裡看看究竟有哪些書總是可以的，但這仔細一瞧，她就不禁驚呼起來：「啊！這些書怎麼那麼雜，還那麼多外文書？」
也難怪吳清華要吃驚了，因為幾個書櫃裡的書不但有中文與日文書，還有英文書及一些顯然不是英文書的外文書。而單單是那些中文書的種類就雜的離譜，不但有文史哲方面的書，竟然還有理化數學的，還是那種從書名看起來就是很專業很深奧的書。問題是，一個四歲的小孩怎麼能看懂這些書？
松井陽子從吳清華的表情看出她的疑惑，輕輕一笑後，很得意地說：「不要懷疑，阿言真看得懂那些書，他是個真正的天才！」
吳清華覺得自己的三觀及自信心似都要被這句話給摧毀了，楞了一會兒才很沮喪地吶吶說：「我的理化不好……如果要我謄寫理化的稿子我一定做不好。」
吳清華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等謝子言睡醒搞清楚狀況後，立刻就決定把原先預定給黎楠他們謄寫的那些小說錄音檔交給吳清華。也不知那幾個僑生是不是找到其他的工讀工作了，都好多天沒來了，現在謝子言得趕小說進度，乾脆就把謄寫工作交給吳清華。
謝子言確實得趕進度，因為現在他多了在香港那邊報紙上的連載，而且最近誠品出版社開始出版雜誌，上面也有他的連載，他還想參加文學獎……總之是他忙不過來了，得趕緊找人幫忙。吳清華的字寫的漂亮，比那幾個僑生的狗爬字好看多了，正好讓她來謄寫錄音搞。
或許是因為細川舞子給的騰稿費出乎吳清華意料的高，又可以從謝子言這裡借書，連租書店的租書錢都省了，所以她離開時樂的像撿到了金元寶一樣，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
眼睛瞇成了一條線，自然是看不清楚腳下的路。於是，吳清華走出房子時就被門檻絆了一下，撲到地上去找元寶了。
沒人知道細川舞子家的庭院地下有沒有元寶，但可以確定的是，在庭院地面上是沒有元寶的。不過，吳清華也不算太虧，因為被她這麼一鬧，又好氣又好笑的細川舞子怕吳清華再出事，乾脆讓要去接人的李師科先把吳清華送回去。
李師科是要去謝家接人的，石井正則他們下午會來細川舞子家為謝子言做初步診治，謝家大人們自然要在場。
這件事很重要，所以不但謝文堂夫婦及謝安京夫婦來了，謝安洲、謝淑雅及謝淑美夫婦也都把各自的事丟下跑來細川舞子家。可是，快到約好的下午三點時，細川龍馬卻打電話來說他們在國賓飯店遇到一點事，要晚點才能過來。
好在他們也只遲了二十幾分鐘，而石井正則進門後與謝文堂夫婦打了個招呼，就快步衝到謝子言面前，興奮地嚷著：「我剛剛用你那個腹部衝擊急救法救了一個小孩！哈哈，你想的那個急救法竟然這麼有效，這太了不起了！這是人類醫學的重要發展，以後不會再有小孩老人被噎死了！我決定了，我要寫文章投稿到各醫學雜誌，向世人介紹這個偉大的……我決定了，就叫謝氏急救法！對！就叫謝氏急救法！」
謝子言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道這哥們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地在興奮什麼。還好細川龍馬趕緊說明他們碰到了什麼情況，不然謝子言還真會懷疑石井正則是否嗑藥了。
原來他們要離開國賓飯店時，被匆匆跑來的大廳經理叫住，說是餐廳那邊有個小孩噎到了，很嚴重，臉色都開始發青了。那時他剛好就在餐廳門口附近，目睹了那小孩出事的過程，就想到了幾分鐘前他才在大廳見到今天入住的三個日本醫師，就趕緊衝過來班救兵了。
其實大廳經理才說到餐廳那裡有小孩噎到，石井正則他們三個醫師已經放開腳步以跑百米的速度向餐廳的方向衝去。衝進餐廳時，就見一群人圍在一起吱吱喳喳說些什麼，在吵雜聲中還可以聽到一個歇斯底里喊著什麼的女聲。石井正則他們根本無暇去管那些人在說些什麼，大聲用英日語輪流喊著「讓開！我們是醫生！」然後就粗魯地推開圍觀的人群，快步走到那個抱著小孩的女人面前。
石井正則來不及調勻呼吸，喘著氣再用英日語分別表達身份，要求女人讓他們檢視孩子的情況。也不知那女人是聽懂了英語還是聽懂了日語，反正她是一點也沒耽擱地就把孩子交給了石井正則。
石井正則根本沒詢問孩子出事的過程，以他多年的執醫經驗，一眼就看出這個年約五六歲的男孩真的是被噎到了。此時這個男孩已經是臉色發青直翻白眼了，顯然情況十分危急。
如果是以前，石井正則一定會讓男孩面部朝下，再用力拍男孩的背設法把異物吐出。如果不能奏效，那他就會冒著風險試著用外科手術方式搶救。不過，此刻他的腦海中卻浮現一個多小時前才看到的腹部衝擊急救法。這一個多小時中，他的腦海中已經把這個急救法演練了一百多遍，雖尚未在實人身上使用，對這個方法的實用性他卻已有七成把握。所以，他只想了一秒鐘，就毅然決定在這個男孩身上使用腹部衝擊急救法。
這是這時空中腹部衝擊急救法第一次正式問世，可惜現場目睹的人只有三個醫生瞭解這個急救法令人驚艷的威力，也只有三個醫生知道此刻在人類急救醫學上的重要意義。不過，對三個自願去非洲行醫救人的醫生來說，能救到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們也沒意識到他們正在創造與見證歷史。
這時山下淳看了下手錶，見只差一分鐘就到與人相約的時間了。他皺了下眉頭，就拍了拍澤田智久與細川龍馬的肩頭，低聲說：「應該沒事了，時間來不及了，我們得趕緊離開！」
確實得趕緊去細川舞子家才行，所以細川龍馬立刻喊了下石井正則，抬起手指著手錶提醒石井正則，然後就拉著山下淳、澤田智久往外走。
石井正則見狀，趕緊指著地上那一顆男孩吐出的糖果，用英語語氣鄭重地對女人說：「好了，孩子沒事了，不過以後要小心，別讓孩子再把糖果吞進去了。」
說完他也不管那女人是否能聽懂他講的話，轉身就快步往外走去，想趕緊跟上細川龍馬、山下淳和澤田智久三人。已經過了約好的時間，他可不想看細川舞子那個刁蠻丫頭的臭臉。
直到他們坐上了計程車，三個醫師才逐漸意識到剛剛那一刻有多重要。這越想就越是興奮，所以石井正則才一進門就表現的像個嗑藥的人。
搞清楚來龍去脈後，謝子言就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狀似這事全然與他無關一樣。事實上這也真和他無關，不過人家哈姆立克醫生還沒發明這個急救法，為了避免造成哈姆立克醫生的困擾，謝子言還是決定不計毀譽地默默背下發明腹部衝擊急救法這個鍋。
自認是背鍋俠的謝子言很淡定，可是他的家人卻不淡定了，等弄清楚情況後，幾人都笑的合不攏嘴。然而，謙虛還是必要的，所以幾人都說了幾句客套話。
不過，講客套話也是有技巧的，不然就會得到反效果。像謝安京那句「我家阿言就愛胡思亂講，你們不要當真！」
謝安京的謙遜，讓三個醫生面露愧色，其他人則不是皺眉就是暗自翻白眼。
如果一個三歲小孩的胡思亂想都這麼有效，那三個醫生豈不都是在鬼混？
至於當事人謝子言嘛，他前世已經習慣了老爹總是說大話得罪人，習慣了老爹總是不信兒子的話。只是，被老爹說是「愛胡思亂想」，還是讓他心裡直翻白眼。問題是除了裝無辜裝純良外，他又能怎樣？
好在細川舞子很清楚謝子言的個性，一眼就看出小妖孽心裡正不爽呢。所以她瞪了謝安京一眼後，就趕緊提醒大家今天的正事是什麼。
謝子言的腳傷未癒，但山下淳等人還是盡可能做了檢查，還很仔細詢問了謝子言自發病到住院治療的所有細節，又問謝子言出院以來一切的行為細節。然後，澤田智久就要求把門關上窗簾拉上，等屋內變暗後，他就拿出一支小手電筒開始檢查謝子言的眼睛。
黑暗中謝子言看不清楚澤田智久的臉，可是等澤田智久用法語喃喃唸著「眼球震顫」時，謝子言就聽出澤田智久語氣中隱藏的焦慮了。
謝子言不能不佩服澤田智久，因為在他前世時，是直到讀高中時他才第一次從醫生口中聽到「眼球震顫」這個名詞，而那時他已經幾乎向大台北地區所有有名的眼科醫師求診過了。現在他的年紀還小，眼球震顫的跡象應該是很輕微的，澤田智久能在這時候就看出這一點，醫術確實頗是不凡。
這時只聽澤田智久迅速以法語和山下淳、石井正則交換了幾句意見，但他們講話的速度太快，談話中又有大量醫學專業名詞，謝子言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過了幾分鐘，就聽到石井正則用日語說：「舞子，可以拉開窗簾了。」
等室內恢復明亮後，澤田智久拿出紙筆寫了初步的診斷結果，然後把診斷書交給山下淳和石井正則。後兩人又各在診斷書上加上幾段文字，然後三人都簽了名後才把診斷書交給謝文堂。
石井正則清了清喉嚨，用日語肅聲說：「謝桑，這是我們的初步診斷書。由於阿言受脊髓灰白質炎影響最明顯的左腳受傷還打著石膏，使我們只能做部分的檢查。好在田島說下週阿言就會取下石膏，那時候我們應該還沒離開台灣，我們希望到時候你能允許我們再為阿言做次檢查。不過，我們都認為，如果要弄清楚阿言身體真正的狀況，有必要讓他去醫院做幾項檢查。待會兒我們會把檢查項目清單給你，但我們無法確定台灣的醫院是否有能力做這些檢查。如果不行，我們建議安排他去美國、法國、義大利或德國做檢查，若不能去這幾個國家，退而求其次就去日本。」
然後他就側頭看向澤田智久，後者會意，接著說：「現在我們比較擔心的是阿言的眼睛，因為他有眼球震顫的跡象，也就是他的眼球會不由自主地震動。現在他眼球震顫的現象非常輕微，但隨著他年齡越來越大後，這種現象會越來越嚴重。而這極可能會引起斜視及視力退化。依照我的經驗，阿言到了青春期後應該就會開始出現明顯的視力退化。」
「根據你們的說法，我認為造成阿言眼球震顫的原因可能是多重的。有可能是阿言的母親在懷孕時因感冒吃的藥物影響到胎兒，也有可能是羊水不足或生產時時間拖得太長。還有，不排除去年阿言罹患脊髓灰白質炎時病毒侵入腦部，這也是我們建議必須做深入檢查的原因……。」
聽到澤田智久這麼說，大家都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年輕時當過護士的江寶蓮立即問：「澤田醫生，你的意思是阿言的腦部受到影響嗎？」
「有這個可能性，但還需要深入檢查才能確定。只是……」澤田智久遲疑一下，才苦笑著繼續說：「只是現在的醫學手段還很有限，恐怕只有最有經驗的腦科醫師，才能從X光片中看出所有細微的病徵。不過，你們要記得，等阿言腳傷痊癒後，如果出現暈眩、平衡感變差或走著走著就會摔跤，那就一定得趕緊送去大醫院做腦部檢查。」
大人們聞言都是心情沉重，只有當事人謝子言在心裡苦笑。澤田智久說的沒錯，在沒有核磁共振成像的年代，確實很難完全找出腦部的病變。不過，有了前世的經歷，他知道就算用了核磁共振成像與各種先進的檢查手段，也是無法完全找出他視力迅速惡化的原因。他很清楚，其實於他最有利的做法，就是在視力還沒嚴重退化之前，盡力延緩這一刻到來的時間。
此刻，他竟然無比期望這世間真能有一個醫術通神的神醫。只是，現實的世界有神經病的醫生不少，卻絕對不會有醫術通神的醫生。
然而，大人們的想法卻與謝子言不同。只見謝文堂向三個醫生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很慎重地說：「三位醫師，我知道你們一定有辦法的，懇請你們務必要幫忙治療阿言！」
石井正則三人相視苦笑，他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與醫學的極限，而謝子言的狀況卻有點特殊。可是，謝文堂都這麼說了，他們也不能不努力想些辦法。
澤田智久思索了一下，還是搖皺頭對謝文堂說：「謝桑，眼睛是個極複雜也極脆弱的器官，在沒有確認造成阿言眼球震顫的原因之前，進行任何積極性的治療都要冒著極大的風險。但我實在無法向你保證現在的醫學手段能找出所有的原因，只是我們應該能從飲食及日常生活習慣著手，盡可能讓阿言眼睛的問題不要惡化。待會兒我會擬一份飲食及日常生活的準則，我相信這對他會有幫助的。」
他才說完，山下淳就接著說：「謝桑，其實你孫子的脊髓灰質炎病情算是很輕微的，否則他也不會在發病後還能站立行走。但我擔心的是，如果病毒侵入神經細胞，那恐怕會有些後遺症。我現在還不能確定有哪些後遺症，不過依照你們的說法，我認為至少他的左腳肌肉開始萎縮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我建議讓他持續做復健，每天泡熱水並按摩肌肉。對了，我聽說台北近郊有溫泉，如果能經常泡溫泉更好。我相信只要能持之以恒地做這些事，應該能減緩肌肉萎縮的速度。」
山下淳說的很委婉，卻也很正確。一旦脊髓灰質炎病毒侵入神經細胞，後遺症絕不會只是肢體萎縮。不過，從數十年前開始，西醫就盛行用泡溫泉及按摩來減緩小兒麻痺患者的痛苦。雖然在現在經常缺水的台北，天天泡熱水澡甚至泡溫泉對多數小兒麻痺患者言是種奢望，只是這於謝家卻不是太大的問題。
不過，山下淳的話倒是提醒了謝文堂一件事，他略想了一下就斟酌著說：「山下醫生，如果讓阿言練武會不會對他有幫助？我說的不是劍道、柔道或空手道，而是中國武術。阿言在學中醫，他的老師鄭曼青先生會中國武術，他曾說若阿言練武應該可以讓他的身體好起來……。」
其實當時鄭曼青說的話是，謝子言不是個練武的人才，就算練了也不會在這方面有什麼成就，但如果他能持之以恒地練習太極拳，卻能阻止肢體繼續萎縮，也有益於他的視力。
不過，鄭曼青說這些話的時候，已是北門平交道衝突事件後，那時謝子言身受重傷，自然談不上什麼練武。而且，謝文堂也看的出來，雖然自己的寶貝孫子很喜歡寫什麼武俠小說，卻對練武這種辛苦事興趣缺缺。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只要是可能有幫助的事都得試試了。只要山下淳覺得練武不會對謝子言有害，那等鄭曼青回台灣後就讓謝子言開始學太極拳。
三個醫師都清楚謝文堂說的是什麼意思，但顯然澤田智久 不太欣賞這個主意，只見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猶豫了一下後才說：「謝桑，運動是可以強身，但若說阿言想要靠運動來治癒，這……謝桑，沒有確實的科學證據支持，我實在不敢太樂觀。」
澤田智久沒想到的是，他才一講完，就被山下淳打臉了，只聽後者語氣有點詫異地說：「中國武術？當年我和細川國彥一起當海到時，倒是在現在的印尼遇見過一個會中國武術的華人老頭，據說那老頭八十幾歲了，可是那時連細川國彥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那老頭打敗了，而且，我還親眼
見到那老人用奇怪的方法替人治病……嗯……謝桑，如果你說的那位鄭先生和當年我遇到的那個老頭一樣厲害，那或許阿言跟著他練武真會有些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