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1月 24, 2020 4:25 pm
（８３２）－
當年舉家北遷，定居在板橋江子翠鄉下，全家的對外通訊幾乎全斷。當地人雖然不會排外，可是單家客家人混居於閩南人群中，其孤單寂寞可想而知。
話雖如此，個性好動的我並不因此而躲在家中，反更積極的向外尋求發展。是年我剛上初中不久，每天必須步行跋涉半小時，走至大漢溪的東岸。然後搭上淺肚之木船，橫渡過大漢溪到新莊上學。
同齡學子很多，但因聚落不同而形成許多黨團。年少氣盛，又有死黨之奧援，打架滋事經常發生。眾學子之間，你來我往，或獨鬥或群毆，掛彩之事從未間斷。
然而，儘管相互之間鬥得很兇，卻未曾有過攜械鬥毆，或強力脅迫他人，造成傷害之事發生。某次，因為與上村人學子不和，約鬥於大漢溪岸之沙埔上。不知是事跡不密，還是有人告狀？在沙埔上雙方還未開打，全部都被警察逮個正著。
打架滋事被派出所留置半天，還打電話要家人前去具保領回。當晚在家被老爸賞以一頓，嚴重的家法處置之後，在學校裡還受到嚴厲的警告。校方警告大夥，若敢再犯將會被開除處分。從此之後停了好長一段時間，大夥都不敢再滋事打架。
每年夏天一到，接連著幾天的傾盆豪雨，村子裡往往在一夜之間，變成為水鄉澤國，洪水汪汪黃水橫流。此時不巧若又遇上石門水庫放水，雪上加霜生命財產朝不保夕，那才真叫生死兩茫然咧。
村子的位置正處水尾，她須承受上游狂沖而下的洪水，又得抵擋關渡口的海水倒灌。由於地勢低漥，又是疏洪必經之地，因此，村子裡經常積水難退，惹得村人只有埋怨老天，為何老是降災於此？
我們村子尾有座紅磚厝，主人是一對耄耋老夫婦。夫婦倆年事已高，尤其男翁更見蒼老。走起路來彎腰駝背，停停頓頓，真怕他一跤跌倒就爬不起來。老婆婆人緣好，只是有點兒耳背，和她說話必須大聲吼叫，她才可以聽清楚你說的話。
不過老婦人笑口常開，附近的小孩都很喜歡她。附近的孩子接近這家老人都是有目的。他們全都是為了紅磚厝牆內，那幾棵生長得茂盛的芭樂樹而來的。
這棵老芭樂樹挺可憐的，從它樹上落花結子開始，孩子們會先從伸出牆外的小青芭樂開始摘起。摘完小芭樂之後順枝而上，等到他們爬上牆頭，樹上的芭樂已是皮白肉脆，口感恰到好吃的時候。
這時候主人格外開恩，他會選擇一個放假日，讓全村子的小孩進去採摘。開放日期決定，老人家會委託路過小孩，大家告訴大家，於是獲知消息的小孩，坐立難安的等待開放日子的到來。
阿樂是隔壁村的小孩，這傢伙最是賴皮，每次他接到開放日期之後，不是將日期暗槓，就是將日期故意說錯。老人家不是省油之燈，老眼一望便知這人不懷好意，於是阿樂便成為老人家，告知開放日期之拒絕往來戶。阿樂曾為此事哭鬧一場，並還由他爹帶著他，親去紅磚厝內向老人家道歉。
此事本來無人知道，都怪阿樂自己多嘴，到處亂說而洩露了秘密。自從阿樂將自己的秘密洩漏出去之後，這個橋段就成為大夥聊談上之笑柄。人家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此事之教訓剛過不久，阿樂又故態復萌矣。
一幕幕的往事如雲煙般的飄散消失，這一晃眼半世紀多之日子已然經過。如今回味起來，依舊是趣味濃濃，雋永且令人難忘。可惜當時之主角們，一個個的凋零逝去令人慨歎不已。甚至有些傢伙，已經作古很就久很久了呢！
這日又是黃昏細雨濛濛時，座落鄰近村頭的紅磚仔厝，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顏色特別的紅灔，加上黃昏落天紅的映照，週遭一片紅，紅得令人心生恐懼。
紅磚仔厝屹立於山村世紀有餘，主人遠渡東瀛經商有成，光宗耀祖之餘，返台鳩建這座紅磚瓦厝於山村。落成之日遠近轟動，還有主人免費之流水席招待，遠近四域之丐幫聞訊而至，幾使山村鄉道為之阻塞。
主人大名遠播，這次的新厝落成讓他賺足了裏子與面子。他的家族連帶沾光，人人經過新厝難免駐足一番，哪個不豎起拇指說聲「要得！」。
那時候是日據時期，主人在東瀛經商被列舉為典範。主人姓林，但郡長大人硬是稱他為「巴亞西桑」。山村目不識丁者也都知道林姓唸「LING」，而郡長大人這樣稱呼他，頭腦簡單的村人還以為是尊稱呢。
這主人也真奇怪，村人叫他「巴亞西樣」（Bayashi sang）他就會瞇著眼笑笑。要是有人不識相稱呼他叫「林樣」（Ling sang），肯定會遭到白眼。原因何在？沒人知道。
紅磚仔厝在山村非常顯眼，因為它的位置恰好坐在山區與平地的接壤地。從深山出來的人看到它，知道離城鎮不遠了。自外地入山者，看到紅磚仔厝就知道已經到入山的山口啦。
山村小孩對紅磚仔厝很嚮往，他們嚮往著紅磚仔厝的那些果樹和玉蘭花樹，尤其是那棵老芭樂樹，更是村童們的最愛。
紅磚仔厝的前院有兩座花圃，主人啥麼都不種只種山茶花而已。冬末春初是山茶樹的花期，株株生機蓬勃的山茶樹，紅花、白花、黃花競相綻放。五顏六色全都隨意扦插，故爾花朵綻放五彩繽紛。村童們從門縫裏往內瞧，看見五顏六色的花朵，恨不得能夠摘些回家供佛。
這座紅磚厝的厝邊角落裏，好幾年之前，新栽一棵榕樹接枝的芭樂，這棵芭樂樹與平常所見不同。每年春季與普通芭樂樹開著相同的花兒，可是结出來的果實卻與一般芭樂大相逕庭。
它的果實最大只有大人的拇指大，皮薄容易掰開，但果肉內僅四顆芭樂籽，它與普通芭樂籽相似。因為有著一股特殊香氣，所以吸住孩子們的注意力。榕樹芭樂的果皮甘香微甜，入嘴像甘草慢慢的暈開甘味，瞬即充塞滿嘴的甘甜滋味。
小時候常與村童比賽吃慢，看誰最慢吃完，贏家可以獲得對方的玩具如玻璃珠、紅仔標、或陀螺等等。每逢比賽我會將它整顆塞進嘴內，用齒尖刺破果皮，慢慢吮吸它的甘味至淡薄，最後才將果肉嚼碎吞下肚裏。
因為我每次比賽都贏，所以村童大都不敢和我比試。十五歲那年，山村風傳紅磚仔厝主人生意失敗的消息。更頁傳言說，那座紅磚仔厝已經抵押給人家。最近已辦妥移轉手續，新主舉家即將遷來居住。
消息醞釀很久，可是沒見到任何風吹草動。半年後某日，一部大怪手在司機操作下，開始拆除紅磚仔厝和附近的小屋。拆除當天，我和大票的玩伴們都到現場觀看。眼見大樓起眼見大樓塌，心中有股說不岀的意味。
一大「拖拉庫」的童年記憶，随著巨屋的拆除而煙消雲散，心中之不捨難以形容。而那棵眾所邂逅的芭樂樹被挖走了，這就像村童的心被摘走一般，疼痛而又說不出口來。
十八歲那年我從外地回鄉，紅磚仔厝拆除的地方變成三排五層樓的公寓。提步走過去看看，住者都是外來人居多，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於是我想扭頭走人，但又不忍心的回頭再看看。
往事如雲煙般的消失，昔日心中念念難忘的紅磚厝已經消失，內心惆悵多留無益，臨走前我獨自喃喃低語，口中輕輕說聲：「再見了紅磚仔厝！」聲音之低只有自己心裏聽清楚而已。 [待續]。
當年舉家北遷，定居在板橋江子翠鄉下，全家的對外通訊幾乎全斷。當地人雖然不會排外，可是單家客家人混居於閩南人群中，其孤單寂寞可想而知。
話雖如此，個性好動的我並不因此而躲在家中，反更積極的向外尋求發展。是年我剛上初中不久，每天必須步行跋涉半小時，走至大漢溪的東岸。然後搭上淺肚之木船，橫渡過大漢溪到新莊上學。
同齡學子很多，但因聚落不同而形成許多黨團。年少氣盛，又有死黨之奧援，打架滋事經常發生。眾學子之間，你來我往，或獨鬥或群毆，掛彩之事從未間斷。
然而，儘管相互之間鬥得很兇，卻未曾有過攜械鬥毆，或強力脅迫他人，造成傷害之事發生。某次，因為與上村人學子不和，約鬥於大漢溪岸之沙埔上。不知是事跡不密，還是有人告狀？在沙埔上雙方還未開打，全部都被警察逮個正著。
打架滋事被派出所留置半天，還打電話要家人前去具保領回。當晚在家被老爸賞以一頓，嚴重的家法處置之後，在學校裡還受到嚴厲的警告。校方警告大夥，若敢再犯將會被開除處分。從此之後停了好長一段時間，大夥都不敢再滋事打架。
每年夏天一到，接連著幾天的傾盆豪雨，村子裡往往在一夜之間，變成為水鄉澤國，洪水汪汪黃水橫流。此時不巧若又遇上石門水庫放水，雪上加霜生命財產朝不保夕，那才真叫生死兩茫然咧。
村子的位置正處水尾，她須承受上游狂沖而下的洪水，又得抵擋關渡口的海水倒灌。由於地勢低漥，又是疏洪必經之地，因此，村子裡經常積水難退，惹得村人只有埋怨老天，為何老是降災於此？
我們村子尾有座紅磚厝，主人是一對耄耋老夫婦。夫婦倆年事已高，尤其男翁更見蒼老。走起路來彎腰駝背，停停頓頓，真怕他一跤跌倒就爬不起來。老婆婆人緣好，只是有點兒耳背，和她說話必須大聲吼叫，她才可以聽清楚你說的話。
不過老婦人笑口常開，附近的小孩都很喜歡她。附近的孩子接近這家老人都是有目的。他們全都是為了紅磚厝牆內，那幾棵生長得茂盛的芭樂樹而來的。
這棵老芭樂樹挺可憐的，從它樹上落花結子開始，孩子們會先從伸出牆外的小青芭樂開始摘起。摘完小芭樂之後順枝而上，等到他們爬上牆頭，樹上的芭樂已是皮白肉脆，口感恰到好吃的時候。
這時候主人格外開恩，他會選擇一個放假日，讓全村子的小孩進去採摘。開放日期決定，老人家會委託路過小孩，大家告訴大家，於是獲知消息的小孩，坐立難安的等待開放日子的到來。
阿樂是隔壁村的小孩，這傢伙最是賴皮，每次他接到開放日期之後，不是將日期暗槓，就是將日期故意說錯。老人家不是省油之燈，老眼一望便知這人不懷好意，於是阿樂便成為老人家，告知開放日期之拒絕往來戶。阿樂曾為此事哭鬧一場，並還由他爹帶著他，親去紅磚厝內向老人家道歉。
此事本來無人知道，都怪阿樂自己多嘴，到處亂說而洩露了秘密。自從阿樂將自己的秘密洩漏出去之後，這個橋段就成為大夥聊談上之笑柄。人家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此事之教訓剛過不久，阿樂又故態復萌矣。
一幕幕的往事如雲煙般的飄散消失，這一晃眼半世紀多之日子已然經過。如今回味起來，依舊是趣味濃濃，雋永且令人難忘。可惜當時之主角們，一個個的凋零逝去令人慨歎不已。甚至有些傢伙，已經作古很就久很久了呢！
這日又是黃昏細雨濛濛時，座落鄰近村頭的紅磚仔厝，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顏色特別的紅灔，加上黃昏落天紅的映照，週遭一片紅，紅得令人心生恐懼。
紅磚仔厝屹立於山村世紀有餘，主人遠渡東瀛經商有成，光宗耀祖之餘，返台鳩建這座紅磚瓦厝於山村。落成之日遠近轟動，還有主人免費之流水席招待，遠近四域之丐幫聞訊而至，幾使山村鄉道為之阻塞。
主人大名遠播，這次的新厝落成讓他賺足了裏子與面子。他的家族連帶沾光，人人經過新厝難免駐足一番，哪個不豎起拇指說聲「要得！」。
那時候是日據時期，主人在東瀛經商被列舉為典範。主人姓林，但郡長大人硬是稱他為「巴亞西桑」。山村目不識丁者也都知道林姓唸「LING」，而郡長大人這樣稱呼他，頭腦簡單的村人還以為是尊稱呢。
這主人也真奇怪，村人叫他「巴亞西樣」（Bayashi sang）他就會瞇著眼笑笑。要是有人不識相稱呼他叫「林樣」（Ling sang），肯定會遭到白眼。原因何在？沒人知道。
紅磚仔厝在山村非常顯眼，因為它的位置恰好坐在山區與平地的接壤地。從深山出來的人看到它，知道離城鎮不遠了。自外地入山者，看到紅磚仔厝就知道已經到入山的山口啦。
山村小孩對紅磚仔厝很嚮往，他們嚮往著紅磚仔厝的那些果樹和玉蘭花樹，尤其是那棵老芭樂樹，更是村童們的最愛。
紅磚仔厝的前院有兩座花圃，主人啥麼都不種只種山茶花而已。冬末春初是山茶樹的花期，株株生機蓬勃的山茶樹，紅花、白花、黃花競相綻放。五顏六色全都隨意扦插，故爾花朵綻放五彩繽紛。村童們從門縫裏往內瞧，看見五顏六色的花朵，恨不得能夠摘些回家供佛。
這座紅磚厝的厝邊角落裏，好幾年之前，新栽一棵榕樹接枝的芭樂，這棵芭樂樹與平常所見不同。每年春季與普通芭樂樹開著相同的花兒，可是结出來的果實卻與一般芭樂大相逕庭。
它的果實最大只有大人的拇指大，皮薄容易掰開，但果肉內僅四顆芭樂籽，它與普通芭樂籽相似。因為有著一股特殊香氣，所以吸住孩子們的注意力。榕樹芭樂的果皮甘香微甜，入嘴像甘草慢慢的暈開甘味，瞬即充塞滿嘴的甘甜滋味。
小時候常與村童比賽吃慢，看誰最慢吃完，贏家可以獲得對方的玩具如玻璃珠、紅仔標、或陀螺等等。每逢比賽我會將它整顆塞進嘴內，用齒尖刺破果皮，慢慢吮吸它的甘味至淡薄，最後才將果肉嚼碎吞下肚裏。
因為我每次比賽都贏，所以村童大都不敢和我比試。十五歲那年，山村風傳紅磚仔厝主人生意失敗的消息。更頁傳言說，那座紅磚仔厝已經抵押給人家。最近已辦妥移轉手續，新主舉家即將遷來居住。
消息醞釀很久，可是沒見到任何風吹草動。半年後某日，一部大怪手在司機操作下，開始拆除紅磚仔厝和附近的小屋。拆除當天，我和大票的玩伴們都到現場觀看。眼見大樓起眼見大樓塌，心中有股說不岀的意味。
一大「拖拉庫」的童年記憶，随著巨屋的拆除而煙消雲散，心中之不捨難以形容。而那棵眾所邂逅的芭樂樹被挖走了，這就像村童的心被摘走一般，疼痛而又說不出口來。
十八歲那年我從外地回鄉，紅磚仔厝拆除的地方變成三排五層樓的公寓。提步走過去看看，住者都是外來人居多，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於是我想扭頭走人，但又不忍心的回頭再看看。
往事如雲煙般的消失，昔日心中念念難忘的紅磚厝已經消失，內心惆悵多留無益，臨走前我獨自喃喃低語，口中輕輕說聲：「再見了紅磚仔厝！」聲音之低只有自己心裏聽清楚而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