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5)-

夏日的白天裏,天氣乾燥得令人發慌。無情的陽光拼命照射,馬路上的柏油抵不住陽光之肆虐,早已溶化流出汁液。疾馳的車子輪胎壓過它,立刻發出嘶嘶響聲不絕於耳。聽入耳鼓之內,有著不是滋味的感覺。

今年的夏天似乎超長,氣候悶熱得心浮氣燥,卻又對它莫可奈何。昂貴的電費令人大傷腦筋,電風扇與冷氣涉不得開用。巷子內杳無人跡,對門那隻凶惡的老狗也懶得咆哮吠叫啦。

突然巷子口出現一輛腳踏車,騎車人是個中年人。他邊著踩車子前進,一邊右手搖動手中之鐵片串鈴,發出滴啦滴啦之聲音走入巷子內。此外,他還間歇的從口中喊出:「磨刀子啦!菜刀剃頭刀拿來磨哦!越磨越利好賺錢喲!」

他的那個「錢」字尾音拖得相當長,直到車子經過三、四家房子才停頓。寂寞的長巷裏,因他滄桑的喊叫聲音而熱鬧起來啦!

生意上門了,有人開門探頭喊叫稍等,然後拿出家中锈鈍的刀具給他磨利。接著巷子內的理髮廳、飲食店、以及前後巷子許多家庭主婦,紛紛將他們的刀具拿過來,委託這位中年磨刀匠將它磨利。

中年人客氣的先向大家致謝,然後自腳踏車後座解下矮凳與木箱。找個寬闊空地上擺好,陸續拿出磨刀石開始進行工作。這種磨刀行業早已絕跡,古早人對他依賴甚殷,現代人對他則已毫無聞問矣。

因為現代家庭刀子用鈍了,立即丟棄買過新的來使用。不像古早家庭主婦愛惜用具,儘管銹蝕缺口至相當程度,依然捨不得隨便丟棄。過去那種克難節省之精神,早就被現代主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雖說浪費習慣已成自然,還是會有一些主婦堅守原則。她們認為能用就繼續使用,隨便將它丟氣未免有點可惜。明知磨刀價格不便宜,但是她們還是會將銹鈍刀具,拿出來委託磨刀匠,將它磨一磨繼續使用。

磨刀匠接受委託之後,開始一板一眼的用心磨利刀鋒。他先用粗磨石將刀鋒之鐵銹除去,然後再用細磨石將刀鋒磨利。他一邊細磨著刀鋒,一邊用拇指刮試刀鋒的利度。直到他認為鋒利程度已夠,他才拿出第二把繼續磨下去。

看他一付慢條斯理的樣相,令人覺得他的修養一定很好。記得家鄉也有一位名叫天麟伯的磨刀匠,他因年幼失怙失學在家,十四歲拜師學藝學得一手好功夫。經過三年的磨練之後,他的師父送他一套謀生工具。於是他就在家鄉行走,展開替人磨刀具的工匠生涯。

廿二歲之年買部二手腳踏車,因此,他的工作範圍擴大到外鄉鎮。他的磨刀技術獲得認同生意好,加上個人生活省吃儉用,所以,很快就掙得一個老婆,並還替他家添了兩個壯丁。這兩個壯丁依賴他磨刀技術,從日本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從此他在家鄉頗受尊重,無論走到哪裡,大家都叫他「博士伯」呢。

天麟伯的磨刀事業持續四十餘年,直到電動馬達磨刀器出現,他才依依不捨的退休下來。退休之後與妻子二人相依為生,天天走村串門回味從前。鄉人懷念他的磨刀技術,偶而還會有家庭主婦拿刀給他磨。

在老輩家庭主婦印象裏,手工磨出來的菜刀特別銳利,切菜剁肉都非常順手。天麟伯九十之年西歸道山,子孫滿堂流芳遠長,時至今日,家鄉依然還有人對他的磨刀技術念念不忘哩。

地球上的人事地物,經常充滿著許多傳奇和故事。想當年的艱困歲月裏,尋常人家想買一雙布鞋,穿在腳上行走路上,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因此,在那年代裡若買有布鞋,只在過年或出遠門之時才會穿上它。

日本人來台殖民之後,他們將穿木屐之生活引入台灣,自此開始,木屐文化便悄悄的在台灣生根萌芽。迨至民國38年國民政府播遷來台,台灣人的生活再度掀起一次巨大之變化波浪。

故鄉雖然屬於窮地,卻也駐有不少的阿兵哥。國軍派駐在家鄉部隊裡,有一位個子挺拔陳姓少年兵。小小年紀跟隨著連長,自福建漳州跋山涉水輾轉抵達越南的富國島,然後在經過一次跋涉轉進到台灣來。

他在大陸的入伍是被抓差頂位的,當時大字不識一籮筐,只知道自己乳名叫三仔,姓啥歸哪管統統莫宰羊。在部隊中為了便利造冊,連長就將他安上自己的黎姓蒙混過關。

黎三仔年輕有為,在連長嚴格的督促下,從一位文盲變成識字大兵。每天雖然幹起傳令兵工作,有空則與行政官學習其他的功課。那年部隊裡,許多少年兵參與學歷資格鑑定考試,及格的都發學歷證件,同時,還有機會優先被送進軍校深造。

黎三仔成績優良獲得連長推薦,他以高分進入鳳山陸軍官校步兵科就讀。從此身份截然不同,官運更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他的一生命運奇佳,當傳令兵被對方俘虜,却能幸運安全的脫逃回來。

當他隨著部隊東躲西藏的流亡時期,沿途拼命學習其他的技藝,因為連長告訴他「技多不壓人」,所以,他一路努力不輟的學習不少技藝。儘管如此他還不甚滿意,竟然跑去跟排副學習英文。排副是青年軍出身,曾經到印度遠征軍中當翻譯,密支那一戰負傷退居後線,輾轉歸併被引入連長的手下當排副。

因為富國島屬於越南國土,國軍流浪至此常有外國人來訪。黎三仔看排副使用流利英文與外國人交談,所以,他便下定決心跟隨排副學習英文。三仔白天學習英文,晚上則跟著一位廣西佬,學習老廣西拿手的木工手藝。

老廣西先教三仔一些入門的木工技巧,利用木塊雕刻木屐練習刀法。他的木屐造型奇特,齊頭齊尾,板底兩排吋許高之屐齒。當初他以為這是簡單之事,豈知投入之後,他才發覺,想要雕出一雙好木屐並不容易。

剛開始他常將左右腳弄錯,要不就是屐齒寬度常弄亂不符。屐耳的織帶色澤差異,光僅這些基本條件,就把三仔弄得七暈八素的。好幾次他想中途放棄,但連長不許他半途而廢,因此,他只好硬著頭皮混下去。

俗云:「功夫用得深,鐵杵磨成針。」歷經半年之密集磨練,三仔已經可以將一雙木屐,雕刻得十分舒適好穿,造型是更是引人注目。他為連上弟兄們各雕一雙,大家穿上腳都覺得好穿舒服。人人一雙喀啦喀啦的來往,倒也替大夥省下不少的製鞋費用。

這天好消息傳來,台灣國軍已派出艦艇來接他們回台灣。人人振奮耐心等候,第五天海面果然出現國軍艦艇。大夥在岸上揮手迎接軍艦,幾天不到全部人員與輜重全都裝船完畢。一聲號令起錨汽笛猛吹,艦首來個大迴旋直往外海開去。

經過廿餘小時的航程,軍艦泊靠高雄港卸下人貨。部隊返台立刻整編,三仔年輕被送往軍校報到。軍校畢業分發到隊部當輔導長,十五年後退役進入社會。他與兩位好友合作開家貿易公司,專門輸出台灣電子產品。

某日他的客戶委託他買木屐,這時他蟄伏已久的技術蠢蠢欲動。就在連長和朋友的鼓勵下,他們在南部頂下一間舊工廠。買些新機器擴充一下,他們也外銷起木屐來了。由於熟行又技術精良,作出的木屐造型變化無窮,因此,奠定他們的生意基礎。

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小小的一家工廠,竟然也養活了二、三百個工作人員及家屬。有趣的是他每次與洋人溝通都把木屐說成「木拖鞋」(wooden slipper),後來在萬用字典內,他才查出它應該稱為「gata」。此字讀來之音有點熟悉,原來它就是日本字「木屐」的名詞的音譯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