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11月 17, 2019 4:58 pm
（７７８）－
五、六十年前，台灣農業正是欣欣向榮之時。一貧如喜的我家，經過父母同心之積攢，終於也買進了一塊水田。我家水田面積不大，儘管小得可憐`，但也算是有田之家了。父親不懂農事，因此，我和母親就成為田事之主角。凡是家裏所有的農事，幾乎都是由母子兩一肩承擔。
整套的農事作業，從整理秧田，撒播稻種至插秧、除草、施肥至收割，母子兩幾乎無役不與。因此，只要與家中田事相關的工作，我都能夠如數家珍一般，將它毫無遺漏的一一道來。
「風調雨順好收成，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我家的水田季季準時，但是因為半路出家麻煩多多。收割之前曬穀場之借用十分麻煩，因為美濟收割之時，曬穀場頂多只用個十來天罷了，向人家借用曬穀場，卻要擔負起沉重的人情債，衡量起來十分不划算。
有時候還得看人臉色，人家要借不借，冷言冷語令人難以下嚥。「人家門前，不得不低頭。」為了搶得收割時機，再大的苦楚也得忍受。反正一年借用兩回，就當它是人生過程中之磨練吧！
這年的秋割之時，大姨要去坪林的茶山幫工。因為地近我家，所以提早過來我家借住兩宿。此時我們母子，正在為晒穀場之借用愁煩得唉聲嘆氣。大姨問明原因，知悉內情之後大罵母親傻笨。
她說：「自家田頭割除幾航稻禾，就可弄個臨時醒的晒穀場，幹嘛要去看人臉色，吃人家的齷齪齋呀！」母子兩聽言愣發當場，大姨卻說一切包在她身上。既然大疑有辦法，母子兩自人放心不少。
第二天起個大早，大姨帶著我和母親到田裡，選定一個稻穀比較成熟的角落，先將稻禾割清然後用鋤頭將稻根挖掘翻面，再以夯土器將田土夯實。接著她要我去撿拾牛糞越多越好，於是動員弟妹四出找尋牛糞，半日不到已有兩大桶的牛糞。
午覺醒來大姨用尿桶裝水將所牛糞倒入桶內攪拌，均勻之後在一杓杓的舀潑於早上夯好的地面上，很快便已將牛糞水潑上空地，然後拿竹掃帚將地面上之牛糞掃平，完工之後我們收工回家。第二天早上回到田裡查看，再以牛糞水潑勻缺糞之空白。是日太陽十分賣帳，一大早便熱力四射普照大地。
潑過牛糞水的地面上，經由陽光照射一整天過後，水分收乾呈現一片青灰白色乾硬之場地。人走上去有如走在水泥地面，潑一些水上去立即被吸收乾燥。大姨笑著對我們母子說：「你們看看！這不就是自己的曬穀場了嗎，以後別再發傻去看別人的臉色了。」
母親看過踩過場地覺得非常滿意，等大姨要去茶山前一天晚上，特別宰殺了一隻大閹雞酬謝大姨的功勞。三天之後天氣晴朗，趁著大好天氣裏，我家的稻子開始收割。因為有了自家的曬穀場，一家人工作起來倍感輕鬆。由於曬穀場就在田角上，隨割隨挑上曬穀場非常方便。
今年的稻子成’長得相當不錯，家裏的收穫正好舖滿曬穀場上。新割之稻穀曝曬多天之後，稻穀充分乾燥安全入倉。父親見到成果後笑容滿面，母親和我，更因不須在去看人臉色，大大的吐了一口鬆氣咧！
老家在公館鄉的上福基，它是隸屬於苗栗縣的一個小山村。有人說它是陶鄕，早年以產製陶甕聞名全省。台灣光復後的生聚努力，經濟逐漸寬鬆起來，於是工業紛紛進入山村取代農業，陶甕用途也逐步被塑膠桶容器取代，所以，它便與香茅油、樟腦油及山漆等經濟作物一起走入了歷史。
故鄉有條灌溉用之大圳，我們都稱它叫「大龍圳」。就在故鄉大龍圳往下流動的中段，有一座黃姓人家經營的碾米廠。黃家人截水借用水力，帶動這家碾米廠內的機器。順便利用水力之拉動轆櫨胚桌，製作出許多陶甕和陶器，供應給酒廠與農家之用。
往昔陶缸用途至廣，它可以儲水醃鹹菜，陶甕可以用來裝酒或裝醋。陶盆則以外銷為主，專供花藝園家作盆栽之用。由於成本之負擔過重，鄉內許多製陶廠家無法生存，紛紛走上關門之路。
經過一連串的淘汰至今，只剩黃家這座陶廠一枝獨秀。不過這家碩果僅存的製陶工廠，他們也過著苟延殘喘的日子。黃家老三黃文雄（化名）與我交情不錯，每次我拖稻穀去他家碾米時，他會帶我到裏間參觀他們的陶廠。
阿福師的拉胚技術一流，再大再難的胚體都難不倒他。他的陶藝附近無人可與匹比，從碎土攪拌到拉胚上釉燒窯，一氣呵成絶不拖泥帶水。任何大小容具應付自如，從未延誤出貨頗獲好評。阿福師之藝術陶也不錯，他曾製作出許多心血之作，常被國外來客高價沽走。
黃文雄他爸將陶場全權交他，但他只帶兩名徒弟到廠工作，每年產值遠遠超過碾米廠之收入。某日我去碾米廠找黃文雄，恰巧他有事外出害我撲個空。人旣已到絶不空手而回，於是自動到裏間玩泥巴等他回來。
此時阿福師恰好有空，所以我就請求他教我拉胚。他問我想拉啥麼容器，我說想拉個圓形蓄水皿飼養蓋斑鬥魚。我說皿體不須太大，半尺直徑恰到好處。阿福師笑著對我說：「没問題！」
但見他自土堆上抓把陶土，搓揉成土團放置一旁待用。泥團搓好之後，開始啟動轆台輕輕旋轉，土團置上轆台順著轉勢捏捏擠擠，皿緣高度逐漸拉高，高度已夠，然後用篾片修飾表面。全部工程不到半小時，一尺五左右的蓄水皿已然完成。
他說讓它陰乾後再上釉，下個星期日可以來拿回家。後來此事我已忘記，要不是黃文雄催促我去取回，我真的完全忘了此事。這天星期四，我又去到黃家的製陶工廠。阿福師笑吟吟的拿出一只蓄水皿給我，釉色內黃外藍，在陽光下閃閃生輝。水入皿內視覺又是一變，放入鬥魚更是一番景色。
我將那只陶皿帶回家，由於製作精巧讓我越看越喜歡。於是將它視為至寶，放在書房不准旁人碰觸。誰知某天我的牛脾氣大發，竟然失去理智隨手將它摔地，匡啷一聲巨響過後，情緒將我拉回到現實，可是那只漂亮的蓄水皿，已經被我摔得四分五裂。碎片舖滿一地，留下我愣立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冷靜下來依舊無法回神，看著那些碎片懊悔不及。其實，只要我肯開口向阿福師要求，請他幫我再拉一個絶無問題。可是因為自尊心作祟，只好忍痛將此慾念壓制下去。不久，黃文雄的陶廠碾米場慘遭回祿之災，從此未再重建，阿福師只好遠離黃家陶廠另謀出路，最後他的下落不明，而我摔皿之痛卻永遠無法彌平矣！ [待續]。
五、六十年前，台灣農業正是欣欣向榮之時。一貧如喜的我家，經過父母同心之積攢，終於也買進了一塊水田。我家水田面積不大，儘管小得可憐`，但也算是有田之家了。父親不懂農事，因此，我和母親就成為田事之主角。凡是家裏所有的農事，幾乎都是由母子兩一肩承擔。
整套的農事作業，從整理秧田，撒播稻種至插秧、除草、施肥至收割，母子兩幾乎無役不與。因此，只要與家中田事相關的工作，我都能夠如數家珍一般，將它毫無遺漏的一一道來。
「風調雨順好收成，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我家的水田季季準時，但是因為半路出家麻煩多多。收割之前曬穀場之借用十分麻煩，因為美濟收割之時，曬穀場頂多只用個十來天罷了，向人家借用曬穀場，卻要擔負起沉重的人情債，衡量起來十分不划算。
有時候還得看人臉色，人家要借不借，冷言冷語令人難以下嚥。「人家門前，不得不低頭。」為了搶得收割時機，再大的苦楚也得忍受。反正一年借用兩回，就當它是人生過程中之磨練吧！
這年的秋割之時，大姨要去坪林的茶山幫工。因為地近我家，所以提早過來我家借住兩宿。此時我們母子，正在為晒穀場之借用愁煩得唉聲嘆氣。大姨問明原因，知悉內情之後大罵母親傻笨。
她說：「自家田頭割除幾航稻禾，就可弄個臨時醒的晒穀場，幹嘛要去看人臉色，吃人家的齷齪齋呀！」母子兩聽言愣發當場，大姨卻說一切包在她身上。既然大疑有辦法，母子兩自人放心不少。
第二天起個大早，大姨帶著我和母親到田裡，選定一個稻穀比較成熟的角落，先將稻禾割清然後用鋤頭將稻根挖掘翻面，再以夯土器將田土夯實。接著她要我去撿拾牛糞越多越好，於是動員弟妹四出找尋牛糞，半日不到已有兩大桶的牛糞。
午覺醒來大姨用尿桶裝水將所牛糞倒入桶內攪拌，均勻之後在一杓杓的舀潑於早上夯好的地面上，很快便已將牛糞水潑上空地，然後拿竹掃帚將地面上之牛糞掃平，完工之後我們收工回家。第二天早上回到田裡查看，再以牛糞水潑勻缺糞之空白。是日太陽十分賣帳，一大早便熱力四射普照大地。
潑過牛糞水的地面上，經由陽光照射一整天過後，水分收乾呈現一片青灰白色乾硬之場地。人走上去有如走在水泥地面，潑一些水上去立即被吸收乾燥。大姨笑著對我們母子說：「你們看看！這不就是自己的曬穀場了嗎，以後別再發傻去看別人的臉色了。」
母親看過踩過場地覺得非常滿意，等大姨要去茶山前一天晚上，特別宰殺了一隻大閹雞酬謝大姨的功勞。三天之後天氣晴朗，趁著大好天氣裏，我家的稻子開始收割。因為有了自家的曬穀場，一家人工作起來倍感輕鬆。由於曬穀場就在田角上，隨割隨挑上曬穀場非常方便。
今年的稻子成’長得相當不錯，家裏的收穫正好舖滿曬穀場上。新割之稻穀曝曬多天之後，稻穀充分乾燥安全入倉。父親見到成果後笑容滿面，母親和我，更因不須在去看人臉色，大大的吐了一口鬆氣咧！
老家在公館鄉的上福基，它是隸屬於苗栗縣的一個小山村。有人說它是陶鄕，早年以產製陶甕聞名全省。台灣光復後的生聚努力，經濟逐漸寬鬆起來，於是工業紛紛進入山村取代農業，陶甕用途也逐步被塑膠桶容器取代，所以，它便與香茅油、樟腦油及山漆等經濟作物一起走入了歷史。
故鄉有條灌溉用之大圳，我們都稱它叫「大龍圳」。就在故鄉大龍圳往下流動的中段，有一座黃姓人家經營的碾米廠。黃家人截水借用水力，帶動這家碾米廠內的機器。順便利用水力之拉動轆櫨胚桌，製作出許多陶甕和陶器，供應給酒廠與農家之用。
往昔陶缸用途至廣，它可以儲水醃鹹菜，陶甕可以用來裝酒或裝醋。陶盆則以外銷為主，專供花藝園家作盆栽之用。由於成本之負擔過重，鄉內許多製陶廠家無法生存，紛紛走上關門之路。
經過一連串的淘汰至今，只剩黃家這座陶廠一枝獨秀。不過這家碩果僅存的製陶工廠，他們也過著苟延殘喘的日子。黃家老三黃文雄（化名）與我交情不錯，每次我拖稻穀去他家碾米時，他會帶我到裏間參觀他們的陶廠。
阿福師的拉胚技術一流，再大再難的胚體都難不倒他。他的陶藝附近無人可與匹比，從碎土攪拌到拉胚上釉燒窯，一氣呵成絶不拖泥帶水。任何大小容具應付自如，從未延誤出貨頗獲好評。阿福師之藝術陶也不錯，他曾製作出許多心血之作，常被國外來客高價沽走。
黃文雄他爸將陶場全權交他，但他只帶兩名徒弟到廠工作，每年產值遠遠超過碾米廠之收入。某日我去碾米廠找黃文雄，恰巧他有事外出害我撲個空。人旣已到絶不空手而回，於是自動到裏間玩泥巴等他回來。
此時阿福師恰好有空，所以我就請求他教我拉胚。他問我想拉啥麼容器，我說想拉個圓形蓄水皿飼養蓋斑鬥魚。我說皿體不須太大，半尺直徑恰到好處。阿福師笑著對我說：「没問題！」
但見他自土堆上抓把陶土，搓揉成土團放置一旁待用。泥團搓好之後，開始啟動轆台輕輕旋轉，土團置上轆台順著轉勢捏捏擠擠，皿緣高度逐漸拉高，高度已夠，然後用篾片修飾表面。全部工程不到半小時，一尺五左右的蓄水皿已然完成。
他說讓它陰乾後再上釉，下個星期日可以來拿回家。後來此事我已忘記，要不是黃文雄催促我去取回，我真的完全忘了此事。這天星期四，我又去到黃家的製陶工廠。阿福師笑吟吟的拿出一只蓄水皿給我，釉色內黃外藍，在陽光下閃閃生輝。水入皿內視覺又是一變，放入鬥魚更是一番景色。
我將那只陶皿帶回家，由於製作精巧讓我越看越喜歡。於是將它視為至寶，放在書房不准旁人碰觸。誰知某天我的牛脾氣大發，竟然失去理智隨手將它摔地，匡啷一聲巨響過後，情緒將我拉回到現實，可是那只漂亮的蓄水皿，已經被我摔得四分五裂。碎片舖滿一地，留下我愣立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冷靜下來依舊無法回神，看著那些碎片懊悔不及。其實，只要我肯開口向阿福師要求，請他幫我再拉一個絶無問題。可是因為自尊心作祟，只好忍痛將此慾念壓制下去。不久，黃文雄的陶廠碾米場慘遭回祿之災，從此未再重建，阿福師只好遠離黃家陶廠另謀出路，最後他的下落不明，而我摔皿之痛卻永遠無法彌平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