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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醫生殷殷的提醒下,老妻對我的飲食非常嚴格的限制。每每看見別人在餐廳點東坡肉或滷豬腳,我都會情不自禁的猛吞口水。三月不知肉味,渾身感覺乏勁,好想學學那馮讙彈劍高唱:「長鋏歸來兮,食無肉!」。

且說在兩天前,老五送來一支巨大的麻竹筍,又肥又大正是滷肉的好搭擋。於是我向老妻提出建議,不如將前段打湯後段滷肉。老妻知在這段時日裡,我們素餐無肉,肚內的饞蟲蠢蠢欲動。因此她法外施仁,要我將那竹筍去皮切塊備用,看樣子這頓滷肉是吃定了。

從小我和竹筍就有不解之緣,瑪拉邦阿姐帶著我在桂竹林內,烤筍龜做筍飯的往事永難忘記。家窮之時,在友人家幫工掘竹筍的童年更是刻骨銘心。或許就是這份機緣的導引,管它是綠筍麻筍桂竹筍或苦筍,只要有料,我至少可以作出百種以上不同的吃法。

記得某日與大表哥上山砍柴火,我們帶著便當出門。兄弟倆雖然不想帶它走,可是姨丈眼睜睜的盯著我們,所以忍耐包好放入背袋內帶走。當時經濟光景不好,便當內的菜不是醃蘿蔔就是鹹酸菜,怪不得表哥埋怨半天不想帶飯。

表哥邉走邉埋怨,走到山口他還嘮叨不休。走到自己的山坪邉,放下揹袋各自尋找乾枯的相思樹砍伐。我們先將乾枯的枝枒,撿拾成堆再捆成擔挑回家去。粗大的樹幹留於原地,等待大人有空才去鋸伐,將它破成小塊挑回家中燒用。

正當我們忙得不亦樂乎之際,一隻碩大的野兔,洋洋得意的自枯樹洞內竄跑出來。表哥眼明手快,一記「柴刀飛頂」硬是將牠擊斃於當場。兄弟倆雀躍高興,這下子又有兔肉可下飯了,不必再為那酸菜蘿蔔的便當菜皺眉頭了。

兄弟倆開始忙碌起來,表哥將兔子帶至水畔處裡,我則忙著用石頭搭地爐。趁著空檔,我又去竹林內挖兩支竹筍,順便到工寮內拿醬油和鐵鍋。回到空地之後,立即將竹筍去殼切塊,生火燒鍋將竹筍汆燙去菁味。

準備就緒,表哥已將處裡好的兔肉拿過來剁塊,入鍋汆燙去腥再換水與竹筍同煮。沸滾收水加入鹽巴醬油,表哥又去水畔挖些水薑頭,順帶摘回一大把九層塔和紫蘇。夯不啷噹的將兔肉竹筍煮成一鍋,待其初滾之時熄火,掩上鍋蓋稍燜一下,掀起鍋蓋香氣四溢。

約摸過了半小時,我們坐地大塊朵頤,一口兔肉一口白飯,吃得我們滿嘴鮮甜腹肚舒適。飽餐之後略事休息,挑柴回家腳步都輕鬆起來了。正值我沉迷於往事當中,妻已從市場帶回一大塊五花肉。她忙著燒開水燙肉去腥味,然後用沸油逼炸走油。起鍋之後將肉切成兩吋大方塊,兩塊對疊再用乾瓢瓜絲紮緊。

接著將肉一塊塊排入,用筍塊為底的陶鍋內。注入適量的蠔油醬汁和蔥段,對上清水,快火燒滾之後才轉文火慢慢燜燉。最後放入冰糖續燜燉至肉皮晶瑩秀色,用筷子輕戳即爛便可熄火。

當晚一大海碗的滷肉上桌,一人一塊大塊朵頤。肉爛肥瘦恰到好處,入口即化滋味香美。但見家人個個一口白飯一口肉,大夥吃得眉開眼笑歡樂呵呵的。而那些舖於鍋底的竹筍塊才是上品,熟爛恰到好處,甜美順溜甘潤可口。

碗公很大裝量不少,但大夥的筷子動作也不怠慢,轉眼之間便被挾夾一空,碗公見底矣!大夥都已吃飽,撫撫肚皮舒暢無比。突然心血來潮,不禁的随口吟出蘇東坡:「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的名句來了。

母親的醃筍做得十分到地,酸酸刺激味蕾常讓我食量大增。母親的醃筍方是與醃鹹菜差不多,每當筍季來臨母親都會醃上一缸自家食用。醃筍素材包括麻筍貨桂竹筍,就地取材絕不外購。家鄉許多人都用木桶醃筍,只有家母喜歡用陶缸醃漬。

某次我問她為何愛用陶缸醃筍,她說陶缸密不通風不會走味。道理似懂非懂,但我不願再追索下去。我家醃筍採以熟醃法,將筍汆燙繩透之後,加嚴密封讓它發酵。通常三數天後就可聞出酸味,行家便以其酸味判定發酵程度。

母親曾教我如何判斷其酸度,一般淺薄發酵之酸味十分嗆鼻。酸中帶有輕微甜味,那便表是發酵已經完成。醃漬酸筍顧忌生水,只要些微生水滲入其中,半天時間就會生出白霉。白霉濃厚容易發臭,醃筍發現白雷前功盡棄矣。

醃筍成熟可以取出食用,將之撕片段塊配稀飯白飯都可以。早年因為窮苦無錢買零食,醃筍就是家家小孩之零嘴。嘴內含上一小片醃筍,酸嫌透過味蕾之傳達,可以讓人提神醒腦。家母有胃痛之宿疾,每每胃痛發作之食,只需一小片酸筍或醃薑下肚,惱人之胃痛立即消失,因此,母親把醃筍醃薑當作神奇之胃藥。

醃筍與絞肉同蒸滋味酸鹹下飯,酸筍煮湯滋味絕佳。從前買肉豬肉攤玫機器幫絞,因此剁豬肉就成為孩子的工作。只要母親叫我剁肉,我就知道將有酸筍肉丸可吃啦。不管份量多少,我都會徵著取剁。一家蒸肉家家香,誰家飄出香味就可引人垂涎三尺。我家人口多我又是老大,所以剁肉剁筍就成為我著專業。

一層醃筍一層溪魚,不管是溪哥或是鲫魚,滋味之美令人吮指回味。有次誤打誤撞,醃筍與毛蟹同煮一鍋蟹湯,萬沒想到大家都很買帳,一大鍋醃筍毛蟹湯被瓜分得涓滴不剩。家父還是老習慣不改,他經常一邊嘮叨酸筍不可多吃,可是他的筷子與湯匙從未輕放過醃筍料理咧。[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