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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村白鶴崗下角落裏,約有百畝左右的休耕農地。這是葉家的祖產公有地,剛自軍中退伍的葉文彬(假名),向他父親借過來,準備在這空地上弄出一番作為。他父親年紀大,久已無力下田耕作,故當阿彬向他借地,他毫無刁難的允准啦。

接過那地之後,他左思右想,並也請教過一些農耕專業之朋友。他們的建議琳瑯滿目,各自鼓動阿彬,希望他遵照他們的建議逕行耕作。或許是七人八屁股,人多建議太多了,反而讓他拿不定主意。他太太紅梅是我們的幼年玩伴,與他結婚之後,從未見他如此煩惱過。

這天我返鄉洽公,在公所與紅梅相遇。她把阿彬的苦惱告訴我,我要她帶話給阿彬,稍待我的公事完畢,立即會過去看他們。大夥久未見面,紅梅邀約中午,一定要在她家吃飯。她的手藝不輸老妻,不用她開口邀請,這頓飯我是叨擾定了。

阿彬的母親阿火嬸,身體健壯如昔,說話聲音還是那麼的宏亮。當她知道我要在她家用餐,最倒楣的是那隻大閹雞在劫難逃。這才聽到牠咯咯數聲驚叫,已被阿火嬸幫牠脫得一身精光,片毛不留!

午餐席上,阿彬把休耕地之利用問我高見。這年頭空地利用很流行,但多數是虎頭蛇尾,半途而廢。因此,當阿彬提出徵詢之時,霎那間我也說不出個主意來。阿火嬸見我為難,立即出面轉圜打圓場,說吃過飯後再談不遲。逃過一劫的我,驚魂甫定,於是我放心的大快朵頤矣。

餐畢茶敘之時,我突發奇想的向阿彬建議,何不種些野菜來賣。這個建議看似荒唐,不過阿彬卻覺得蠻有創意。於是整個下午,我和阿彬兩人討論著野菜主題,直到太陽西下才獲得一個結論。

臨走之前,我開出一張清單共計五種葉菜類。野苦萵、昭和草、刺莧、龍葵與山茼窩等、這五種野菜特點就是生長容易,可以搶在菜荒來臨前成長供應。另一個好處,萬一休耕地想恢復正常耕作,剷除它們不會麻煩。

野苦萵與蘿蔔一樣,屬於十字花科植物,容易栽培且容易成長,它的成長說是百分之百。這種野菜取其嫩葉,汆燙去苦水之後下鍋猛火快炒,其味道不輸牛舌萵苣。如有蒜頭之爆香,其味道更容易被大家接受。

昭和草屬於菊科,其嫩葉經開水汆燙過後瀝乾水分,炒麻油或薑片,味道清香可口。如果喜歡吃重味,不用汆燙直接快炒,熟後稍待腥味也不錯吃。日據時期,它是台灣人的副食。窮家用它煮稀飯,富家則炒麻油當菜吃。汆燙後沾鹽算水是普遍吃法,由於涼底一次不可吃太多。

刺莧草取食其莖,將莖梗上之刺與葉片去除,切成兩公分左右小段,投入滾水中燒煮,莖耿熟透用爪篱撈起,拋以鹽蒜十分對味。挾段入口輕輕一吸,內肉入嘴軟香容易下胃。龍葵則是俗稱的「烏鈕仔子」,嫩葉煮湯清涼潤喉。若與小魚乾同炒,又是一番滋味。嫩葉蛋花湯則非常普遍,但窮家只煮清湯罷了。

這些野菜我與阿彬都熟悉,清單一出他就劍及履及的開種。天公疼憨人,阿彬的迅速手段,為他自己帶來幸運。那年夏天連續颱風登陸,所有蔬菜產區受害嚴重,導致菜價水銀柱似的直飆竄升。颱風過後,新菜尚未採摘供應,阿彬趁機推出他種的野菜。

阿彬的野菜花樣多,價錢便宜且又新奇,加上菜販子的推波助瀾,許多家庭主婦慢慢熟練烹煮,故爾甫剛上市銷路非常活暢。光是一季之銷售收入,就已讓他收回投入之成本。自此之後,阿彬的野菜廣受歡迎而遠近馳名,源源供應不斷,後來他也搏得一個「野菜王」之封號。

久雨初晴,草原遍地土爛泥濘。穿著木屐踩踏泥地,每每停步木屐就被爛泥吸住。用盡力氣想要移開,可是木屐與泥土親密黏合一起,想要移動步伐覺得相當困難。好不容易移開,一高一低搖搖晃晃,木屐踩泥的吱啦吱啦聲音,伴隨著風吹野草的沙沙聲,聽入耳內如似天籟般的柔順和諧。

走著走著,穿過草坪來到平日採摘野菜的地點---野莧原。往昔在那裡摘採野菜的記憶,宛如潰堤之水泉湧而出,令人回味不已。野莧原,座落於五指山西側的一個小斜坡。地當向陽所以光線與水份十分充沛,在這兒的野菜生長得特別茂盛。

很早很早以前,此處因有連綿成片的野莧菜生長,因此就被附近居民稱為「野莧原」。野莧又稱「馬齒莧」,因其葉型神似馬齒兒的名。它屬長年生的草本植物,莖體細長帶朱表皮亮紅豔目。因其莖幹富含纖維質,莖心柔軟滋甜。放入滾水中汆燙易熟,故窮家將它視為菜荒時的救星。

野莧原上除了野莧菜之外,四時還有許多應季的野菜,如經常抽芽不斷的山蕨,鮮嫩可口的蒲公英,還有讓人抓了手癢的水芋頭等等。鄉村居民只要有空,必定舉家出動來此採摘野菜。久而久之,這塊荒圮野地竟也因出野菜而聲名大噪。

馬齒莧的吃法很多種,清炒打湯皆適宜。馬齒莧的生命力特強,任你阡插或播種它都活得極其自然。就算你不想幫它的忙,它的種子照樣可随風飃到哪長到哪。空地上只要有個三五棵出現,半個月不見它們已將空地佔滿了。

那年山村大旱顆粒不收,加上山洪爆發平地生澇。公家盞盞之補助根本是杯水車薪,半飢半餓渡日如年。老祖母為了生計,每天三餐之需,差點没把老人家的頭給想破。有錢沒得買,米糧不需買還可渡過,沒菜吃飯那才讓人苦惱。

這天午睡時間,死黨阿添在我家風窗下,打著暗號吹起口哨召我。趁著大人們的午休,我偷偷的溜至矮牆下與他見面。甫一見面他就邀我,一道去野莧原摘野菜。我暗暗點頭表示會去,於是躡足躡手繞至牆後,開啟了後門前去會合。二人心意相通,啥話沒說一個勁跑至村尾才喘口大氣。

脫離險境兩人吹著口哨,愉快的穿過箭竹林走入野莧原。由於受到天飢民餓之影響,野莧原上叫得出名字的野菜都被摘光。現在的野莧原上,光禿禿一片灰黃相間活似人頭上生了皮癬。阿添帶我走過另端,眼前一片小黃花開著的馬齒莧在向我們招手。

我問阿添這個可以吃嗎?他賊賊的邪笑著告訴我說:「可以,好吃的很吶!」因此我就俯身割下它們,裝滿一簍我才心滿意足得離開。阿添不見人影,我只好自己先行回家。順路還挖了不少水芋頭,一個個有小孩拳頭大非常新鮮。

回到家門恰巧遇見老祖母,她老人家見我帶回一大簍馬齒莧和水芋頭,高興得老淚縱橫說不出話來。原來老人家正在為晚餐之菜餚煩惱,見到野菜芋頭怎不激動得老淚潸潸呢。

接下來的一個月多月裏,野莧成為我家之後廚房。每隔三兩天我就跑一趟,除了馬齒莧水芋頭之外,我還發現一條長滿野蕨的小溪,當然溪中之蝦蟹與溪畔之野蕨,也都成為我家的桌上佳饌。半年後災情遠離一切恢復正常,但這段吃馬齒莧的苦日子,卻深深的烙在我的記憶裏。[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