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5月 28, 2019 4:59 pm
（６０９）－
與老雀榕臨近，它村子裏的老樹神。它是一棵年齡百餘歲的老樟樹，因為產業道路的拓寬需要，它將遭到移除的命運。消息傳出全村騷動，這棵被視為村莊守護神樹，它的去往讓大家困擾萬分。而這回是老樟樹的第二次移植，首次在民國五十五年的國校闢建移至現址。
記得當時村人也是極力反對，嗣後，經過地方長老與學校工程組磋商之後，這才權宜移植到現址。這棵定居將近百餘年的老樟樹，它與村人朝夕相處，早已產生交流之情愫。對老樹而言，它的年輪增長之外，已成為村民信賴之神祇。
對村人而言，老樟樹長期間庇祐地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故，它與村民或村民與它之間，已經形成一種難以割捨之情。而樹與人之間，更承擔著許多難以解釋之情懷。那一年颱風侵襲山城，村莊毀裂災情慘重。人畜之犧牲難以估算，唯獨山凹那棵老樟樹安然無恙。
颱風瘋狂掃襲之夜，飛砂走石，河流暴洪漫淹半個村落。老樟樹屹立不搖，所以，村人將它視為神力之顯現，從此對它更是虔誠篤信。就在風災之後傳言紛飛，有人說它親眼樹神化作人形，手握棍棒，如何如何的運棒撥風擊碎風圈。又說它與風神雨神纏鬥一起，最後終於將它們追趕出境。
儘管這些傳說毫無實據，但是村人們仍深信不疑。文山叔這年剛自軍中退伍返鄉，他服國民兵役，僅在軍中半年罷了。聽說部隊長爲宣導國軍「軍愛民，民敬軍」之昭示，特別親自開車送他們回家鄉。
文山叔的父親感念部隊長之盛情，將家中唯一的閹雞，宰了款待部隊長。鄉下人真情坦白，敬酒直率，於是一杯來，回敬一杯去，大夥吃得滿臉通紅酒氣沖天。文山叔父子醉得一塌糊塗，父子兩醉臥客廳，家人叫也叫不醒，部隊長何時走人，父子倆都不知道。
翌日，父子醒過來發現自己醉臥客廳，這才知道自己失禮，竟然醉得沒送部隊長回去。父子倆相對視好半晌，父親莫名其妙的問兒子：「在睡夢中，你是否見到一位，穿著綠袍老態龍鍾之老人家？」
文山叔大感詫異，因為他也正想問父親這個問題。沒想到，父親卻先問起我來。結果兩人覺得非常奇怪，於是共同去老樟樹附近的「天文宮」，請教廟公問明原因。廟公說他也夢見相同之事，莫非樟樹神顯靈要傳達些啥麼神旨？
他們虔誠的點香禱問，結果三人三投皆為聖筊。這時廟公再度擲筊問神，需要村人幫祂作啥？妙的是籤架上飛下一籤，內涵說明最近將有異動，希望村人幫祂設廟，讓祂有座容身之處。
廟公揣摩籤詩之際，公所職員恰好前來照會廟公，說村子裏的產業道路必須拓寬，老樟樹坐落之地，正是路心所以必須移除。鄉公所認為這樹屬於公共造產，想將它出售換取現金，以作為拓寬產業道路之用度。
其實，山村居民中多人夢見相同故事，只是猜不透夢之涵義為何罷了。如今事情完全透明了，大家爭相吐露心聲。此時，大家反爲老樟樹的安頓而大傷腦筋。為了解決這個棘手之問題，於是村長召集民聚會討論，並邀請村中長老與會，集思廣義，希望羺拿出好主意解決問題。
最後，村長將會中決議，保留老樹之意願呈報上級。結果公所體察民情同意修改路線，但老樟樹必須移動數尺，以便閃過新路途程。此次山村老樟樹之保護成功，激發了大眾對文化空間保存的共識。
更重要之成果是，他日其他村莊若遇到相同問題，都會拿這次的共識標準去認定。山村護樹成功實例獲得讚賞，同年裏，整個山鄉共百餘棵老樹獲得保存。說也奇怪，就在決議另闢路線之晚上，又有許多人做了相同的夢，夢中看見一位龍鍾綠袍老人，頻頻施禮向他們道謝呢。
孩提時期，常聽大人說台灣有三寶：它們就是茶葉、蔗糖、和樟腦啦。前兩者接觸不多，但樟腦與家鄉之香茅油齊名，所以對它比較熟稔些。村裡的大人投入製樟工作者亦不在少數，故爾對它的生態來龍去脈較為明白，而且對於它的加工製造過程非常的熟悉。
台灣的樟樹品種多，包括有牛樟、香樟、油樟、陰陽樟、栳樟與本樟等等。因為山村民智不足，大家僅知有香樟與臭樟芝區分而已。他們的分別方法，大致上味道聞得順者就是香樟，難聞的就歸類於臭樟之屬。不管香樟或臭樟，榨油都可提煉出樟腦油，而且臭樟之出油量似乎比較多呢。
尚未與老妻結婚之前，她是附近一家焗腦寮之長工。她曾將樟腦油與腦砂之製作過程鉅細靡遺的告知，所以，我對整個蒸餾過程印象深刻。她說：焗蒸樟腦油之初步，必須將樹幹刨成碎片。其次，將刨好的樟腦樹碎片，裝入比人高之「炊蒸桶」內。這種吹蒸木桶形似水缸，下狹上寬，工人邊填碎片邊用雙腳將其踏實。
炊蒸桶上到置於滿水鐵鍋上，利用一只陶缸或蛇形管，將桶內焗蒸出來的水蒸氣上升，沿著配置之小鐵管升至陶缸內，遇冷成水珠在導入容器內。這就是常見之樟腦油之初油。然後再將初出之樟腦油透過幾單的蒸餾手續，它就可以蒸透出雪白的腦砂來。
整個焗蒸過程中，最重要的是火候控制。一旦開火焗蒸之後，必須維持火燒至完工為止。通常是日夜輪班，24小時不能斷火。是故，每至局蒸樟腦季節，工人們眼光不敢離火。因此每交班之後，個個眼睛紅似兔眼，步履搖晃睡意濃濃。
回到家中連洗個澡都懶，臨床倒頭一睡，立即墜入黑甜夢鄉裏，直到次日上班前一小時，這才悚然驚醒，趕快下床盥洗準備上班。老妻在此工作數年，她十分自豪那段歲月。她得意的對我說，在她的班內從未出過差錯，並還屢屢獲得額外之褒獎咧。
投入這行的老闆們都迷信，因為民間傳說樟樹是陰樹，絕對不能對它有所造次。每次開爐之後，早晚都須以三炷香三杯清茶，祭拜樹神酬謝祂的眷顧，使得一路順利到底沒有意外。傳說有位老闆不信邪，開爐之後懶得供奉樹神。結果他家的樟腦寮，竟然連遭祝融光顧且焗蒸無油。
焗蒸出來的成品，不論樟腦油或腦砂人人搶著要。它是工業上重要之芳香劑，可以製造出香料與藥材。鄉下人對樟腦油非常重視，皮膚割破流血，或者孩子長癬臭頭，或者癰腫爛疤，或頭痛腹痛，塗抹之後迅速痊癒。樟腦丸可以除蟲驅蚊，放入衣櫥內可保衣服長久不被蟲咬。
早年福爾摩沙樟樹林處處，當時之樟腦油與腦砂品質第一。「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故其歷史上外患不斷，先有西班牙葡萄牙之掠奪，之後又有荷蘭人與日本人之入侵。寶島資源一車車一船船的被運走。尤其日本人在此殖民50年，所有菁華搜羅殆盡。每每展讀前史，不禁愴然淚下！
老妻還說：在樟腦寮工作好處多多，皮膚經常保持著白嫩細緻，蚊蠅蟲蟲不敢近身。除此之外，工作中偶有小傷，只需在樟腦焗蒸桶內取些爭餾之餘水洗滌，不幾天必可以結痂癒合，我是鄉下長大的孩子，故對她所提到之功能亦知之甚詳。
俗語所說：「風水輪流轉」果然無虛訛，化工業的進步將樟腦與香茅打入歷史。嗣後，這家樟腦寮趕上香茅油之接棒，老闆增添些需要之器具後便投入生產。但因老闆之貪心，擴充急速引來週轉不靈而倒閉，這是老妻嫁給我三年後之事也。[待續]。
與老雀榕臨近，它村子裏的老樹神。它是一棵年齡百餘歲的老樟樹，因為產業道路的拓寬需要，它將遭到移除的命運。消息傳出全村騷動，這棵被視為村莊守護神樹，它的去往讓大家困擾萬分。而這回是老樟樹的第二次移植，首次在民國五十五年的國校闢建移至現址。
記得當時村人也是極力反對，嗣後，經過地方長老與學校工程組磋商之後，這才權宜移植到現址。這棵定居將近百餘年的老樟樹，它與村人朝夕相處，早已產生交流之情愫。對老樹而言，它的年輪增長之外，已成為村民信賴之神祇。
對村人而言，老樟樹長期間庇祐地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故，它與村民或村民與它之間，已經形成一種難以割捨之情。而樹與人之間，更承擔著許多難以解釋之情懷。那一年颱風侵襲山城，村莊毀裂災情慘重。人畜之犧牲難以估算，唯獨山凹那棵老樟樹安然無恙。
颱風瘋狂掃襲之夜，飛砂走石，河流暴洪漫淹半個村落。老樟樹屹立不搖，所以，村人將它視為神力之顯現，從此對它更是虔誠篤信。就在風災之後傳言紛飛，有人說它親眼樹神化作人形，手握棍棒，如何如何的運棒撥風擊碎風圈。又說它與風神雨神纏鬥一起，最後終於將它們追趕出境。
儘管這些傳說毫無實據，但是村人們仍深信不疑。文山叔這年剛自軍中退伍返鄉，他服國民兵役，僅在軍中半年罷了。聽說部隊長爲宣導國軍「軍愛民，民敬軍」之昭示，特別親自開車送他們回家鄉。
文山叔的父親感念部隊長之盛情，將家中唯一的閹雞，宰了款待部隊長。鄉下人真情坦白，敬酒直率，於是一杯來，回敬一杯去，大夥吃得滿臉通紅酒氣沖天。文山叔父子醉得一塌糊塗，父子兩醉臥客廳，家人叫也叫不醒，部隊長何時走人，父子倆都不知道。
翌日，父子醒過來發現自己醉臥客廳，這才知道自己失禮，竟然醉得沒送部隊長回去。父子倆相對視好半晌，父親莫名其妙的問兒子：「在睡夢中，你是否見到一位，穿著綠袍老態龍鍾之老人家？」
文山叔大感詫異，因為他也正想問父親這個問題。沒想到，父親卻先問起我來。結果兩人覺得非常奇怪，於是共同去老樟樹附近的「天文宮」，請教廟公問明原因。廟公說他也夢見相同之事，莫非樟樹神顯靈要傳達些啥麼神旨？
他們虔誠的點香禱問，結果三人三投皆為聖筊。這時廟公再度擲筊問神，需要村人幫祂作啥？妙的是籤架上飛下一籤，內涵說明最近將有異動，希望村人幫祂設廟，讓祂有座容身之處。
廟公揣摩籤詩之際，公所職員恰好前來照會廟公，說村子裏的產業道路必須拓寬，老樟樹坐落之地，正是路心所以必須移除。鄉公所認為這樹屬於公共造產，想將它出售換取現金，以作為拓寬產業道路之用度。
其實，山村居民中多人夢見相同故事，只是猜不透夢之涵義為何罷了。如今事情完全透明了，大家爭相吐露心聲。此時，大家反爲老樟樹的安頓而大傷腦筋。為了解決這個棘手之問題，於是村長召集民聚會討論，並邀請村中長老與會，集思廣義，希望羺拿出好主意解決問題。
最後，村長將會中決議，保留老樹之意願呈報上級。結果公所體察民情同意修改路線，但老樟樹必須移動數尺，以便閃過新路途程。此次山村老樟樹之保護成功，激發了大眾對文化空間保存的共識。
更重要之成果是，他日其他村莊若遇到相同問題，都會拿這次的共識標準去認定。山村護樹成功實例獲得讚賞，同年裏，整個山鄉共百餘棵老樹獲得保存。說也奇怪，就在決議另闢路線之晚上，又有許多人做了相同的夢，夢中看見一位龍鍾綠袍老人，頻頻施禮向他們道謝呢。
孩提時期，常聽大人說台灣有三寶：它們就是茶葉、蔗糖、和樟腦啦。前兩者接觸不多，但樟腦與家鄉之香茅油齊名，所以對它比較熟稔些。村裡的大人投入製樟工作者亦不在少數，故爾對它的生態來龍去脈較為明白，而且對於它的加工製造過程非常的熟悉。
台灣的樟樹品種多，包括有牛樟、香樟、油樟、陰陽樟、栳樟與本樟等等。因為山村民智不足，大家僅知有香樟與臭樟芝區分而已。他們的分別方法，大致上味道聞得順者就是香樟，難聞的就歸類於臭樟之屬。不管香樟或臭樟，榨油都可提煉出樟腦油，而且臭樟之出油量似乎比較多呢。
尚未與老妻結婚之前，她是附近一家焗腦寮之長工。她曾將樟腦油與腦砂之製作過程鉅細靡遺的告知，所以，我對整個蒸餾過程印象深刻。她說：焗蒸樟腦油之初步，必須將樹幹刨成碎片。其次，將刨好的樟腦樹碎片，裝入比人高之「炊蒸桶」內。這種吹蒸木桶形似水缸，下狹上寬，工人邊填碎片邊用雙腳將其踏實。
炊蒸桶上到置於滿水鐵鍋上，利用一只陶缸或蛇形管，將桶內焗蒸出來的水蒸氣上升，沿著配置之小鐵管升至陶缸內，遇冷成水珠在導入容器內。這就是常見之樟腦油之初油。然後再將初出之樟腦油透過幾單的蒸餾手續，它就可以蒸透出雪白的腦砂來。
整個焗蒸過程中，最重要的是火候控制。一旦開火焗蒸之後，必須維持火燒至完工為止。通常是日夜輪班，24小時不能斷火。是故，每至局蒸樟腦季節，工人們眼光不敢離火。因此每交班之後，個個眼睛紅似兔眼，步履搖晃睡意濃濃。
回到家中連洗個澡都懶，臨床倒頭一睡，立即墜入黑甜夢鄉裏，直到次日上班前一小時，這才悚然驚醒，趕快下床盥洗準備上班。老妻在此工作數年，她十分自豪那段歲月。她得意的對我說，在她的班內從未出過差錯，並還屢屢獲得額外之褒獎咧。
投入這行的老闆們都迷信，因為民間傳說樟樹是陰樹，絕對不能對它有所造次。每次開爐之後，早晚都須以三炷香三杯清茶，祭拜樹神酬謝祂的眷顧，使得一路順利到底沒有意外。傳說有位老闆不信邪，開爐之後懶得供奉樹神。結果他家的樟腦寮，竟然連遭祝融光顧且焗蒸無油。
焗蒸出來的成品，不論樟腦油或腦砂人人搶著要。它是工業上重要之芳香劑，可以製造出香料與藥材。鄉下人對樟腦油非常重視，皮膚割破流血，或者孩子長癬臭頭，或者癰腫爛疤，或頭痛腹痛，塗抹之後迅速痊癒。樟腦丸可以除蟲驅蚊，放入衣櫥內可保衣服長久不被蟲咬。
早年福爾摩沙樟樹林處處，當時之樟腦油與腦砂品質第一。「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故其歷史上外患不斷，先有西班牙葡萄牙之掠奪，之後又有荷蘭人與日本人之入侵。寶島資源一車車一船船的被運走。尤其日本人在此殖民50年，所有菁華搜羅殆盡。每每展讀前史，不禁愴然淚下！
老妻還說：在樟腦寮工作好處多多，皮膚經常保持著白嫩細緻，蚊蠅蟲蟲不敢近身。除此之外，工作中偶有小傷，只需在樟腦焗蒸桶內取些爭餾之餘水洗滌，不幾天必可以結痂癒合，我是鄉下長大的孩子，故對她所提到之功能亦知之甚詳。
俗語所說：「風水輪流轉」果然無虛訛，化工業的進步將樟腦與香茅打入歷史。嗣後，這家樟腦寮趕上香茅油之接棒，老闆增添些需要之器具後便投入生產。但因老闆之貪心，擴充急速引來週轉不靈而倒閉，這是老妻嫁給我三年後之事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