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4月 20, 2019 10:55 am
莫薩德是個能力很強大的情報組織，但他們越追查細川家與謝家的底細，就越覺得迷霧重重。李維．艾希科爾希望細川國彥回答的三個問題，就是莫薩德百思不得其解的核心問題。
在這三個問題中，相對上莫薩德比較不關心的是黃金的來源。事實上，由於以色列對細川國彥的過往有相當程度的瞭解，所以他們也和國民黨一樣，認為那批黃金極有可能是細川國彥在短暫的海盜生涯中的戰利品，而且極有可能其中還包含日軍的軍資。這批黃金的來源雖見不得光，卻也不是那麼好染指的，所以李維．艾希科爾真正想知道的是另兩個問題。
李維．艾希科爾曾擔任過以色列的財政部長，明白要準確抓住股市崩盤與貨幣匯率重大變動的時機有多難。在過去，能做到的人大多是有能力操縱股市匯市變動因素的人，像羅斯柴爾德家族就是在拿破崙戰爭時替德意志法蘭克福伯爵管理財政，又同時在倫敦經營銀行業，才能利用滑鐵盧戰役後消息傳至倫敦前的時間差，以錯誤訊息左右倫敦金融市場而大賺一筆，奠定了羅斯柴爾德家族的金融霸權地位。除此之外，若想抓到股市匯市劇烈變動的具體時間，那就只能是靠運氣的賭博了。
李維．艾希科爾承認有時耶和華會特別眷顧某些人，但他絕不相信有人能在短時間內兩次猜到股市匯市劇烈變動的準確時間。
同樣地，他也不相信有人能突破科技發展的規律。就算是愛因斯坦那樣的天才，如果是自小在非洲偏遠部落成長就學，也絕對無法成為科學家。這是整個科技基礎環境的限制，不是個人的努力就能突破的。正因如此，在整體科技環境遠落後於歐美的東亞竟能搞出液晶顯示器這樣的技術，這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更何況，莫薩德認真查過那幾個專利擁有者的背景，不過就是幾個搞家用電器的年輕人……哦，還有一個三歲的小男孩……
怎麼看這都是一個笑話，所以李維．艾希科爾相信這些人只是人頭，拿來唬人的。那麼，問題就來了──究竟是誰研發了液晶顯示器？這個人或這群人為何不敢露臉？
能精準預測到財金趨勢的變動，又擁有研發液晶顯示器這等級科技的能力，這不是現在的華人能做到的。莫薩德分析了許久，認為唯一的嫌疑者是日本人。擁有這種能力卻不敢露面的日本人，絕不可能是現在日本的政府、政客與財閥，而只可能是因為身份敏感不能露面的前日本帝國人員。
莫薩德的判斷是有依據的，因為他麼早就知道「白團」的存在。蔣介石聘用前日本帝國將校為國民黨軍隊服務之事雖隱密，卻瞞不過美國中情局，也瞞不過和蔣介石政權關係頗佳的以色列。而既然前日本帝國軍隊將校能隱姓埋名幫蔣介石，那某些前日本帝國的科技與財金專家為何不能隱姓埋名幫助一個台灣人家族？
李維．艾希科爾心中早有定論，此時他丟出這三個問題，其實只是告訴細川國彥他什麼都知道，藉此來提高交易的籌碼。而細川國彥也知道對方的目的，嘆了口氣說：「好吧，李維，你還想要什麼？」
李維．艾希科爾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淡淡說：「液晶顯示器。」
細川國彥眼睛一瞇，心想果然啊……
這些年來細川國彥沒少與猶太人打交道，對猶太人的情報能力及精明清楚得很。來以色列之前，他就猜想以色列會提的條件，這其中最重要的應該就是在軍事上有大用途的液晶顯示器。至於另一在軍事上會有大用途的石英計時器，在細川國彥離開台灣前，就已交代負責研發的夏目彩和橋下雅雄放緩研發速度，必須拖到今年夏天才能把石英計時器拿出來。現在李維．艾希科爾只要求得到液晶顯示器的技術，顯示莫薩德仍不知石英計時器的存在。如此細川國彥大致能確定莫薩德的手仍無法伸進灣生團體內部……至少是無法探知謝子言的作用以及新世紀科技研究團隊內部的機密。
既然以色列盯上了液晶顯示器的技術，那不給是不行的。細川國彥右手輕輕往桌面一拍，決然說：「雙方各出資一百萬美元開家新公司，但產品只能在以色列內銷，若要外銷需我方同意。」
李維．艾希科爾側頭想了一下，點頭說：「可以，那你還有什麼條件？」
大家都是明白人，細川國彥也不迂迴，伸出兩根手指說：「除了剛剛談的鐵礦石、石油和黃金外，我方還有兩個條件……」
「第一，我們要在以色列開設飲料廠、容器工廠以及打火機工廠……你們應該知道我們有一種塑膠材料的專利，那種材料很適合用來製造碳酸飲料瓶。我們計畫在全球各地區開設飲料廠以及生產這種我們稱之為寶特瓶的容器工廠，同時提供其他飲料公司所需的寶特瓶。我希望能在以色列開設飲料廠和寶特瓶工廠，供應東地中海地區的需求。還有，我們擁有一種一次性打火機的專利，這種打火機既便宜又方便，比火柴好用多了。我們估計在地中海地區的市場是一年六千萬個，我想把這個工廠放在以色列……」
李維．艾希科爾雙眉一揚，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喜色。
莫薩德派台人員一直盯著那個忽然冒出來的謝家和新世紀集團，也早將他們申請的一些專利資料送回以色列。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這是多此一舉，因為沒多久新世紀集團就委託律師在各國都登記了專利。這年頭還沒有世界性的專利權保護公約，由於逐國申請專利既費時又耗財，基本上專利擁有者都是在幾個主要強國申請專利。像新世紀集團這樣特地請人到以色列登記專利的還是頭一遭。正因如此，以色列特地組織專家研究過新世紀集團申請的專利，其中最讓他們重視的是在軍事上有大用途的液晶顯示器，而寶特瓶和一次性打火機則被他們認為極有經濟利益。這次細川國彥自己找上門談交易，李維．艾希科爾自然是要對方拿出液晶顯示器技術。現在細川國彥不僅答應和以色列合資生產液晶顯示器，還主動要在以色列設廠生產寶特瓶和一次性打火機，這筆交易可是讓以色列大大受益了。
不過，李維．艾希科爾能當到總理，自然清楚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所以他沉住氣等細川國彥說出第二個條件，因為這必然是要以色列付出一些代價的條件。
果然，只聽細川國彥沉聲說：「李維，我希望和以色列達成諒解與共識。我們要與伊斯蘭國家做生意，也想與以色列維持良好關係。我們不想介入以色列與伊斯蘭國家之間的紛爭，也不會在你們雙方武力衝突時提供伊斯蘭國家戰略物資。我們只是做生意，所以我希望以色列能承諾，只要我方沒有危害以色列的行為，以色列就不會攻擊我們的人和財產！」
………………
以色列的莫薩德向來心狠手辣，美國中情局更不是吃素的。所以在細川國彥和以色列開始談判後，在台北的謝子言也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中情局。
這一次美國人用前所未有的慎重態度對待謝子言的預言，雖然主要對話的仍是尼爾斯．惠特尼和他的部屬，但隨著預言內容的逐漸豐富，不斷地有相關的美國官員被招至台北。好在現在的清泉岡機場實際上是由美軍控制的，這些官員又都是身著便服，行事又低調，因此倒也沒引起國民黨的注意。
謝子言是不肯單獨和美國人見面的，每一次都是細川舞子相伴，而田島京和武田雅彥則扮演幕後幕僚的角色。連著幾日和老美周旋，不要說謝子言和細川舞子累垮了，田島京和武田雅彥也累慘了。好在老美一般是不在週末週日工作的，所以三月二十三日週六的中午，武田雅彥和田島京兩人終於可以一起吃頓午餐，順便……喝點小酒。
「真是的，只給我那麼微薄的顧問費，卻要做那麼多事……」武田雅彥像個嘴碎的老太婆一樣抱怨著，說完還不忘狠狠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喝完後他見田島京蹙著眉似在想什麼，就有點不滿地說：「喂！田島，你不要破壞我喝酒的興致！」
田島京抬頭瞥了武田雅彥一眼，皺眉說：「巴黎南泰爾大學被學生佔領了。」
就在三月二十二日這天，約一百五十個激進左派學生佔領了巴黎南泰爾大學的校舍，讓師生無法正常上課。這個消息傳出後，各界雖感愕然，卻也沒多在意。這幾年各國的學運此起彼落，法國學生又向來鬧得凶，故大家都只是有種「怎麼又來了」的無奈。
然而，看過謝子言未來事件簿的人就會知道，這次學生佔領校舍的事件並不尋常，由之引發的一連串反應將最終導致一九六八年五月巴黎風暴，以及一波擴及半個歐洲的社會動亂。動亂平息後，戴高樂領導下法國的光輝年代也走到盡頭了。
田島京是看過謝子言那本未來事件簿的，所以他知道一波大動亂──也是一次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真的要來了。只是當事情真的發生時，他卻有點煩心了。
現在武田雅彥也看過那本未來事件簿了，但他卻一點也不煩。見田島京憂心忡忡的樣子，他翻了個白眼譏笑說：「真搞不懂你在憂心什麼……只要明年那小鬼能去美國讀書，美國佬應該就不會對他下手……」
他一口把酒杯裡的威士忌喝完，又嘟嚷著說：「我看現在美國佬關心的都是軍事與政治層面的事，他們一定樂意見到法國發生一場大動亂。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只要操作的好，以後我們在歐陸就站住腳了。嘿，我現在倒是希望這一波動亂鬧的越厲害越好……若說真有什麼要擔心的，我看也只有到時候我們該如何繼續保持低調了。不過既然和那個法國銀行家結盟了，那邊總應該擔起盟友的責任，為我們擋子彈吧……」
田島京知道武田雅彥說的都對，轉念一想決定還是先把心裡的煩惱拋到一旁。他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然後淡淡問：「北川雅治那邊不會出什麼狀況吧？」
武田雅彥給自己又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很不滿地說：「能有什麼問題？這幾天舞子都和那個小鬼在一起，除非舞子自己願意，不然美國佬不會讓北川見到舞子的。何況他也答應我這幾日會幫忙看著小川英雄……對了，既然電子計算機工廠要設在那個叫中壢的地方，小川和他的兒子遲早得搬去那個地方，你得趕緊替他安排好住的地方和照顧的人。我總覺得他那個兒子像是身體健康不好的樣子，你們可要找個細心盡責的保母才行。還有，你要真擔心北川會鬧事，那就趕緊請謝桑把答應給北川他們的資金撥出去，把北川趕回美國去做事。」
現在北川雅治在俗稱仙童公司的快捷半導體工作，這家公司是現在積體電路技術最好的公司，只是這兩三年來公司高層內鬥激烈，搞的人心惶惶，不少人開始興起另起爐灶的念頭。上次北出雅治回東亞度假，其實就有在日本尋求投資者的目的。為此他還「拐騙」私交不錯的高登·厄爾·摩爾和羅伯特•諾宜斯一起來東亞度假。這兩個未來將共創英特爾的傑出工程師也對目前快捷半導體決策階層很不滿，所以北川雅治一提議他們就欣然同行。
不過，這兩個老美並不怎麼瞧得起現在日本的電腦發展水準，也不希罕日本的資金，這趟日本行是散心的成分居多。只是，當細川龍馬示以謝子言所寫的一些資料後，三個快捷半導體的工程師大吃一驚後就決定來台看更詳細的資料。這一來他們就掉進細川龍馬和謝子言合力佈下的陷阱裡。
能創立英特爾的人絕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問題是這次他們碰到的是擁有四十年後電腦知識的妖孽。在被謝子言用領先四十年的知識狠狠虐待後，三個快捷半導體工程師糊里糊塗地答應了城下之盟。依照雙方越定，他們不但要將謝子言「發明」的滑鼠實體化，且承諾一旦他們要離開快捷半導體自行創業時，必須先向謝家與細川家尋求資金。
電腦產業是戰略產業，現在美國政府雖未禁止外國人投資美國電腦產業，但卻絕不同意幾家掌握關鍵技術的公司被外國人掌控。如果現在高登·厄爾·摩爾與羅伯特•諾宜斯已經開發出微處理器，那就算他們想引進外國資金創立公司，也一定會被美國政府打槍。但現在他們腦中對積體電路之後的發展仍只有極模糊的方向，就算未來他們創立英特爾，在開發出微處理器之前，英特爾也只是舊金山灣區成千上萬家小公司中的一家。事實上，上次他們來台灣之前他們就已經想自立門戶，只是他們兩個七拼八湊才有幾十萬美元的資金，又沒人看好他們願意投資，這才繼續待在快捷半導體。所以細川龍馬和謝子言是抓到了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而其代價是四百萬美元。
而高登·厄爾·摩爾和羅伯特•諾宜斯也自認他們撞大運了。有了謝子言提供的資料，他們眼前的迷霧一掃而淨，他們已經清楚看到未來的道路。這讓他們更想盡快自立門戶，要不是最近兩人正日以繼夜地研發微處理器，他們早就自己衝到台灣來了。所以北川雅治一到台灣就催促謝家與細川家趕緊履行承諾，只是細川龍馬不在台灣，細川舞子又不見他，而謝文堂也不在台北。更慘的是武田雅彥還打發他去陪行動不便的小川英雄。
現在武田雅彥提醒田島京趕緊撥錢好打發北川雅治，田島京卻只是笑了笑，語氣輕鬆地說：「龍馬已經把文件簽好送來台北了，等謝桑從東部回來簽了字，我就叫人專程送去美國。反正以北川那傢伙的性格，若真要讓他現在就離開台灣，他鐵定會拒絕的。」
「也只是再去舞子那裡吃次閉門羹而已，他有什麼好留戀的？」武田雅彥很不以為然地嘟嚷一句，舉杯又喝了一口酒，終於還是忍不住嘲諷說：「舞子那種個性，真不知北川是不是瞎了眼睛……」
………………
這時被武田雅彥譏為瞎了眼睛的北川雅治卻是瞪大著眼睛，一臉錯愕地看著眼前這一大片農地，不可置信地問：「你們確定要把工廠蓋在這裡？」
這幾日北川雅治覺得很煩躁，細川舞子躲著他，謝文堂不在台北，都讓他有種原地踏步的無力感。今天小川英雄和他的團隊要來中壢看未來電腦廠的廠區，北川雅治聽說那地方將發展成一個有多家高科技工廠的產業聚落，就跟著來看看順便散心。可是，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後，他看到的卻只是一大片農地和上百間破房子，整好的土地大約只有五六十平方公尺，就連道路都是僅容兩車勉強會車的泥土路。更誇張的是，不是說已經開始整地了嘛，怎麼眼前的農田裡都是新栽的作物？而那些房舍為何看來都是新建的小木屋和窩棚？
不只是北川雅治不解，小川英雄和他從美國挖角來的專家們也是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片農地。倒是被謝文堂派來協助小川英雄的黃潤祥滿臉鐵青，很不滿地對李國鼎說：「李部長，你們不是說這個月月初就已經開始整地了嗎？還有，那些新房子是怎麼一回事？農地裡的作物又是怎麼一回事？」
李國鼎的臉色也很難看，雙眉緊皺看向負責此事的經濟部官員。後者滿臉驚恐，嚅囁說：「部長，是桃園縣政府說已經開始整地的……」
李國鼎心裡罵了聲廢物，就轉頭看向桃園縣縣長陳長壽，沉聲問：「陳縣長，這是怎麼一回事？」
「幹！這些人怎麼這麼不會做人……」陳長壽心裡大罵，臉上卻裝出委屈神色，低聲說：「李部長，選舉快到了，縣政府的人都在忙選舉的事。而且，縣政府沒錢補償農民的作物和房子……」
下個月二十一號就是縣市長縣市議員選舉了，陳長壽沒爭取到國民黨提名競選連任。既然不需要競選連任，就沒必要在這時刻努力創造政績。而陳長壽這是藉機向國民黨中央抗議一下──既然黨中央決定提名許新枝，那我都要下崗了，幹嘛要努力幫許新枝創造政績？
更重要的是，由於細川國彥要求徵地速度要快且不能有弊端，嚴家淦和蔣經國決定以專案特例方式處理。所謂的特例有幾個特色：第一是由新世紀集團以地價市價三點五倍、地上建築物每間六萬元、每公畝農作物五萬元的價格，購買十點六公頃土地；第二是購地購屋款由新世紀集團直接交給土地房屋所有權人，桃園縣政府只負責監督，不經手銀錢；第三，廠區的水電及附近的道路需依照新世紀集團的要求進行改善，所需經費由新世紀集團負擔。依此，縣政府官員能上下其手的只有改善道路……以及田島京故意流的漏洞：整地工程。
現在台灣各項公共工程都要給主管官員和民代回扣，尤其是地方政府經手的工程收回扣的情形特別嚴重。此外，各種民間工程只要需申請後才能合法動工的，無一例外的都得給核准官員紅包。這是千百年來華人政治體制都有的陋習，卻也是現實環境下解決吏員薪資福利太低而必然出現的情況。公共工程給回扣必然導致工程預算不當膨脹或工程品質不佳，所以謝家的營造公司從不做公共工程。但只要是做工程蓋房子，無論如何是繞不開政府機關的，該給相關人等好處的謝文堂還是會給的。
這次新世紀集團在各地建工廠要走的行政程序雖雖大幅縮減，但需要各級政府協助的地方太多，所以田島京才會把整地工程委託給地方行政首長，讓行政首長指定工程廠商，還讓桃園縣政府監工，更史無前例地先付了一半的工程款。
這是明著讓陳長壽和他的手下拿好處，可是現在看來他們顯然是覺得拿到的好處不夠。明明春節後購地款和房屋作物補償款就都被領走了，現在又冒出那些新作物和新房子，用膝蓋想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碰到肥羊不宰是傻瓜，何況謝文堂的錢多人傻之名可是當官的都知道。現在陳長壽的縣長當到頭了，一大票扈從者也要跟著滾蛋了，不趁這最後機會狠狠宰謝文堂這個冤大頭一刀，以後就沒這麼好的撈錢機會了。反正只要拖到新舊任縣長交接，有問題也是許新枝的問題了。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因為細川國彥答應兩蔣一年內會把幾個工廠都蓋起來，所有工作進度都是以日本人的嚴謹和快節奏進行著。三個星期前廠商宣稱開始整地領走了一半工程款，現在黃潤祥就帶著大批人馬來察看了。更過份的是，哪有民間廠商的整地工程還找經濟部長一起來視察的，這不是欺負人嗎？
陳長壽覺得很委屈，黃潤祥卻是覺得很憤怒。如果可以，他真想拿把槍把這些混蛋全斃了。
在去年十一月投機英鎊大賺後，謝文堂與細川龍馬將賺到的錢投了三分之一在台灣。為了讓規劃中的各個工廠盡快落成，也為了體恤被徵地的鄉親和使工廠能順利落成運作，謝文堂不但指示用前所未有的好條件購地及補償，也默許經手官員從中獲取極大的好處。甚至，為了獲得廠區所在地區住民的支持，細川龍馬還要求挪出一大筆錢用於改善所在鄉鎮的水利防洪、道路照明和中小學的校舍教學設備。這使得新世紀集團各工廠的建廠經費膨脹到同地區其他公司工廠的五至七倍，經手的官員能得的好處自也是非常豐厚。拿了錢就要好好辦事，這也是多數工程進展都很迅速的原因。但現在桃園這裡的官員不但拿錢不辦事，還想再訛詐一大筆，這已經不是缺乏職業道德了，這根本就是惡意阻擾新世紀集團的工程進度！
想到眼前這些官員幹的事情，再看看他們裝委屈的虛偽表情，黃潤祥就覺得一肚子怒氣直往腦門衝。但就在他要破口大罵時，卻覺有人從背後拉了拉他的衣袖，同時他的眼角也瞥見李國鼎喉嚨蠕動似有話說。這讓黃潤祥楞了一下，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有人低聲說：「阿叔，讓調查局的人去處理……」
說話的人是黃建霖，謝文堂的遠親，這幾年一直在謝家的營造公司裡負責和政府官員打交道。他和各種牛鬼蛇神打交道久了，比從小就待在美國的黃潤祥更瞭解這些官員的尿性，所以他趕緊阻止黃潤祥發火，免得以後後患無窮。反正調查局一直用「協助」名義派人跟著他們，這幾個調查員每天吃謝家的喝謝家的，就連住旅館時也要求每人住一間高級房間，好方便叫小姐──當然是由黃建霖負責買單。這幾個月他們除了不敢公然伸手向謝文堂索賄外，其他方面上從謝家榨到的好處加起來也值六七萬元了。拿了好處就要辦事，現在當然得由他們來解決這事。
黃建霖說話的聲音很低，卻足以讓就站在身邊的幾個調查員聽到。有李國鼎在場，這幾個調查員想裝聾子就是找死。所以幾個調查員聞言雖是心裡暗罵，但彼此互看一眼後，位階最高的調查員還是打了個手勢，示意部屬出面和桃園縣政府官員「溝通」，他自己卻是快走兩步至李國鼎身前，諂笑說：「李部長，這裡讓我們來處理……對了，剛剛吃便當那個小吃店有賣飲料，我讓人陪你們去那裡喝點飲料好嗎？」
李國鼎向來節儉，每天中午都吃他老婆做的便當，今天他來桃園也把愛妻便當帶來了。大家知道他的習慣，剛剛吃午飯時不好找太好的地方，就在中壢隨便找家公路邊的小店解決一頓──李國鼎當然還是繼續吃他的便當。現在調查員要李國鼎一行人在那家小店稍坐，顯然是他們有把握能很快地擺平這件事。所以李國鼎皺著眉點了點頭，招呼一行人再回那家小店。
等到了那家路邊小店，眾人各尋座位坐下然後開始點飲料。這只是家做路過司機生意的小店，只會講客家話的老闆見中午的那群人又來了，臉上都笑開了花。先前李國鼎一行人的消費雖不多，但幾個老外都給了小費，八塊美元就是新台幣四百元，這可是等於低階公務員大半個月的薪水。所以雖說李國鼎一行人擺明只是來喝飲料，老闆卻殷勤得很。
趁著眾人在點飲料，李國鼎用英語低聲對黃潤祥說：「黃先生，我為今天的事向你致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情況了。」
「我寧願相信那幾個調查員的保證……」黃潤祥心裡嘀咕著，但嘴上還是同樣用英語說：「好在事態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部長，我剛剛想過了，為了避免再發生類似的情況，我建議我們組個小組來監督政府配合事項的進度。我們雙方各派一個人，我這邊的人就是黃建霖了……嗯，乾脆讓調查局也派一個人加入好了。坦白說，我和謝先生都不喜歡那些人，但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他們還是能發揮正面功能的。」
黃潤祥真的是被台灣的官僚政客搞怕了，實在是不想繼續浪費生命在和那些人扯皮上。反正黃建霖那小子人忠心手段夠圓滑，不用怕他會被人騙了或留下什麼難以收拾的把柄。而在黃潤祥看來，不論是警總還是調查局，都只是欺善怕惡的懦夫廢物。現在好不容易才發現那些廢物也有一點正面功能，當然要拿來廢物利用，否則就太對不起納稅養那些廢物的人民了。
李國鼎聞言苦笑著點頭，他很清楚情治機關在民間是怎麼樣的形象，但確實有時候那些人也會幹些好事。更重要的是，調查局局長沈之岳是蔣經國的心腹，由沈之岳的手下來威嚇那些貪瀆的官員政客不僅有效，而且也讓蔣經國放心。
李國鼎很討厭這種身旁隨時有人監控的感覺，但他更知經過國共內戰的慘痛教訓後，兩蔣已經養成對情治監控的依賴。李國鼎可不想因為排斥情治機關而招惹兩蔣，畢竟如果他真這樣做了可就因小失大了。
一個人自小到青春期的生長環境，是型塑個人人格與價值觀的重要關鍵因素。李國鼎出生在一個家境富裕的書香家族，他自小聰穎，九歲時即熟讀四書和左傳，十六歲考入與北大清華齊名的南京東南大學數學系，二十歲自東南大學物理系畢業，進金陵女子大學任教；二十四歲時赴英國劍橋大學深造，兩年後，七七事件爆發，他立即放棄攻讀博士學位返回中國。對李國鼎這樣成長在戰亂中的學者來說，政治權力、職位升遷和財富都是隨時會因大時代的變動而消失的過眼雲煙，唯有國家強大進步社會繁榮富庶，才是值得追求的人生志業。正因他不在乎政治權力與職位升遷，所以他經常為了政策見解不同和長官同僚爭吵，甚至是鬧到蔣中正那裡去。
李國鼎自小就被稱為神童，對和那些學識不好又自以為是的人溝通總是感到不耐煩。他之所以比較喜歡和蔣中正溝通，也只是因為蔣中正總會接受他的主張。只是他也清楚所有的信任都是有前提的，所以他雖厭惡情治人員，但為了完成更重要的目標，他可以選擇忍耐。
現在他最重要的目標是發展台灣的經濟，尤其是幾個攸關國家未來發展的戰略性產業，這也是何以他會不避官商勾結的疑慮全力支持新世紀集團的原因。他知道兩蔣對謝文堂是有疑慮的，但他更清楚謝文堂做的事對社會對人民有多大的助益。就像謝文堂決定投下鉅資發展電子計算機產業和普及相關的知識能力這件事，本來行政院方面是不支持的，是他獨排眾議說服了蔣總統，政府才勉為其難地批准經濟部的配合措施，這也是他今天會來中壢的原因。
其實，在去年秋天經濟部開始草擬將於今年八月開始實施的第五期四年經建措施時，並沒有將電子計算機產業放進來。中高階電子計算機不僅應用在商業與學術研究上，更是軍事科技的重要核心，所以中高階電子計算機產業是入門門檻很高的戰略性產業，現在的台灣在資金人才技術上都還無法踏上這個門檻。本來依照經濟部的評估，必須從發展低階電子產業開始，先學會怎麼做家用電器的電子零件，然後是低階的電子計算機；等十五二十年後，累積了足夠的資金人才與技術能力，再開始進入中高階電子計算機產業。但去年年底和細川龍馬、田島京幾次長談後，李國鼎知道，或許真有一步跨越二十年差距的機會。
當然，李國鼎是不會憑細川龍馬的一面之辭就下決定的。他和吳大猷找了幾個專家組了個小組，好好分析研究了細川龍馬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電腦技術與產業發展評估》，又動員駐外單位蒐集歐美中高階電子計算機技術與產業的最新動態，這才確認了那份《電腦技術與產業發展評估》的可信度，以及細川龍馬發展他所謂的電腦產業的計畫可行性很高。
巨量資金的投入，從歐美聘用擁有最新技術的專家，建立產業聚落及技術研發中心，對大專及高工高職學生進行普及電腦知識及技術能力，投資美國相關產業以進入產業鍊……細川龍馬這個雄心萬丈的計畫，或許真能達到十年後創造十億美元產值的目標。但讓李國鼎心動的，也是讓他最後能說服蔣中正的理由，卻是能掌握到最新科技的機會。雖說李國鼎知道蔣中正其實還是沒弄清楚什麼叫電腦以及這項科技產品未來的發展前景，但幾十年來依賴外國科技的痛苦經驗，讓蔣中正下決心要抓住這個送上門的機會。為此蔣中正甚至決定冒著讓謝家成為跨產業大財閥的危險，批准了細川國彥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計畫，更同意讓謝文堂的長子一家移居美國。政府付出了這麼多，豈容桃園縣那些官僚政客搞破壞呢？
剛剛李國鼎和黃潤祥是用英語在對話，因此小川英雄、北川雅治和同行的美國專家都聽的清清楚楚。這時先前一直皺眉不語的小川英雄忽然以微弱的語氣說：「預定的廠區太大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整個廠區建設好至少也要二至三年。我不能等那麼久，龍馬也說歐洲那裡有一批機器必須在四月底以前啟運來台灣……李部長、黃先生，我建議先全力興建二號廠房和五號廠房，還有倉庫、品質檢測室這幾個地方……對了，水電和道路也必須弄好，這裡的道路太糟糕了……」
他說到這裡喘了口氣，然後又說：「黃先生，田島告訴我他曾要求你們在這附近為我的團隊準備好住處。這事很重要，如果你準備好了，我會留一組人在這裡，他們會幫忙你們建設出符合要求的廠房。」
黃潤祥點頭說：「謝先生在中壢另外買了塊地蓋員工宿舍，工程已經開始進行了，但最快也要到年底才能落成。在此之前，會安排你們住進火車站附近一間旅館……」
說到這裡他皺了下眉頭，然後苦笑說：「這裡的旅館條件都很差，我們只能盡力找相對上狀況最好的旅館……還有，謝先生交代了，小川先生你得暫時先住在台北。謝先生安排了醫生為你做檢查，我們還得徵聘一個會講英語的護士隨身照顧你的健康。」
小川英雄的健康狀況不好，而且還在持續惡化中，這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的。所以謝文堂見過小川英雄後，立即拜託杜聰明幫忙找醫生為小川英雄進行一次全身健康檢查，同時安排一個適任的護士隨身照顧小川英雄。只是這年頭能講流利英語的護士太少，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這樣的人。
然而小川英雄似乎對自己的健康狀況不甚在意，根本不回覆黃潤祥的話，繼續盯著公事說：「電腦這種東西的運用越來越廣，發展越來越快，依照現在美國的科技發展進度，最多二至三年電腦的技術就會有一次突破性的發展。這是後進國家能迎頭趕上的機會，也是一家新公司能否迅速壯大的好機會。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說到這裡他似是力有不支地喘了幾口氣，蒼白瘦削的臉頰因激動而變得潮紅，用亮的嚇人的眼神看著李國鼎，語氣殷切地說：「李部長，我是在這個島嶼上出生的，我希望在我所餘不多的生命裡能為這個島上的人做點事。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明天起我的團隊就會開始進駐到這裡……還有，龍馬答應我會撥五百萬美元成立技術研發中心，我希望政府能協助召集電子、物理、化學方面的人才，我們要立即針對幾項關鍵技術進行研發！」
在這三個問題中，相對上莫薩德比較不關心的是黃金的來源。事實上，由於以色列對細川國彥的過往有相當程度的瞭解，所以他們也和國民黨一樣，認為那批黃金極有可能是細川國彥在短暫的海盜生涯中的戰利品，而且極有可能其中還包含日軍的軍資。這批黃金的來源雖見不得光，卻也不是那麼好染指的，所以李維．艾希科爾真正想知道的是另兩個問題。
李維．艾希科爾曾擔任過以色列的財政部長，明白要準確抓住股市崩盤與貨幣匯率重大變動的時機有多難。在過去，能做到的人大多是有能力操縱股市匯市變動因素的人，像羅斯柴爾德家族就是在拿破崙戰爭時替德意志法蘭克福伯爵管理財政，又同時在倫敦經營銀行業，才能利用滑鐵盧戰役後消息傳至倫敦前的時間差，以錯誤訊息左右倫敦金融市場而大賺一筆，奠定了羅斯柴爾德家族的金融霸權地位。除此之外，若想抓到股市匯市劇烈變動的具體時間，那就只能是靠運氣的賭博了。
李維．艾希科爾承認有時耶和華會特別眷顧某些人，但他絕不相信有人能在短時間內兩次猜到股市匯市劇烈變動的準確時間。
同樣地，他也不相信有人能突破科技發展的規律。就算是愛因斯坦那樣的天才，如果是自小在非洲偏遠部落成長就學，也絕對無法成為科學家。這是整個科技基礎環境的限制，不是個人的努力就能突破的。正因如此，在整體科技環境遠落後於歐美的東亞竟能搞出液晶顯示器這樣的技術，這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更何況，莫薩德認真查過那幾個專利擁有者的背景，不過就是幾個搞家用電器的年輕人……哦，還有一個三歲的小男孩……
怎麼看這都是一個笑話，所以李維．艾希科爾相信這些人只是人頭，拿來唬人的。那麼，問題就來了──究竟是誰研發了液晶顯示器？這個人或這群人為何不敢露臉？
能精準預測到財金趨勢的變動，又擁有研發液晶顯示器這等級科技的能力，這不是現在的華人能做到的。莫薩德分析了許久，認為唯一的嫌疑者是日本人。擁有這種能力卻不敢露面的日本人，絕不可能是現在日本的政府、政客與財閥，而只可能是因為身份敏感不能露面的前日本帝國人員。
莫薩德的判斷是有依據的，因為他麼早就知道「白團」的存在。蔣介石聘用前日本帝國將校為國民黨軍隊服務之事雖隱密，卻瞞不過美國中情局，也瞞不過和蔣介石政權關係頗佳的以色列。而既然前日本帝國軍隊將校能隱姓埋名幫蔣介石，那某些前日本帝國的科技與財金專家為何不能隱姓埋名幫助一個台灣人家族？
李維．艾希科爾心中早有定論，此時他丟出這三個問題，其實只是告訴細川國彥他什麼都知道，藉此來提高交易的籌碼。而細川國彥也知道對方的目的，嘆了口氣說：「好吧，李維，你還想要什麼？」
李維．艾希科爾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淡淡說：「液晶顯示器。」
細川國彥眼睛一瞇，心想果然啊……
這些年來細川國彥沒少與猶太人打交道，對猶太人的情報能力及精明清楚得很。來以色列之前，他就猜想以色列會提的條件，這其中最重要的應該就是在軍事上有大用途的液晶顯示器。至於另一在軍事上會有大用途的石英計時器，在細川國彥離開台灣前，就已交代負責研發的夏目彩和橋下雅雄放緩研發速度，必須拖到今年夏天才能把石英計時器拿出來。現在李維．艾希科爾只要求得到液晶顯示器的技術，顯示莫薩德仍不知石英計時器的存在。如此細川國彥大致能確定莫薩德的手仍無法伸進灣生團體內部……至少是無法探知謝子言的作用以及新世紀科技研究團隊內部的機密。
既然以色列盯上了液晶顯示器的技術，那不給是不行的。細川國彥右手輕輕往桌面一拍，決然說：「雙方各出資一百萬美元開家新公司，但產品只能在以色列內銷，若要外銷需我方同意。」
李維．艾希科爾側頭想了一下，點頭說：「可以，那你還有什麼條件？」
大家都是明白人，細川國彥也不迂迴，伸出兩根手指說：「除了剛剛談的鐵礦石、石油和黃金外，我方還有兩個條件……」
「第一，我們要在以色列開設飲料廠、容器工廠以及打火機工廠……你們應該知道我們有一種塑膠材料的專利，那種材料很適合用來製造碳酸飲料瓶。我們計畫在全球各地區開設飲料廠以及生產這種我們稱之為寶特瓶的容器工廠，同時提供其他飲料公司所需的寶特瓶。我希望能在以色列開設飲料廠和寶特瓶工廠，供應東地中海地區的需求。還有，我們擁有一種一次性打火機的專利，這種打火機既便宜又方便，比火柴好用多了。我們估計在地中海地區的市場是一年六千萬個，我想把這個工廠放在以色列……」
李維．艾希科爾雙眉一揚，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喜色。
莫薩德派台人員一直盯著那個忽然冒出來的謝家和新世紀集團，也早將他們申請的一些專利資料送回以色列。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這是多此一舉，因為沒多久新世紀集團就委託律師在各國都登記了專利。這年頭還沒有世界性的專利權保護公約，由於逐國申請專利既費時又耗財，基本上專利擁有者都是在幾個主要強國申請專利。像新世紀集團這樣特地請人到以色列登記專利的還是頭一遭。正因如此，以色列特地組織專家研究過新世紀集團申請的專利，其中最讓他們重視的是在軍事上有大用途的液晶顯示器，而寶特瓶和一次性打火機則被他們認為極有經濟利益。這次細川國彥自己找上門談交易，李維．艾希科爾自然是要對方拿出液晶顯示器技術。現在細川國彥不僅答應和以色列合資生產液晶顯示器，還主動要在以色列設廠生產寶特瓶和一次性打火機，這筆交易可是讓以色列大大受益了。
不過，李維．艾希科爾能當到總理，自然清楚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所以他沉住氣等細川國彥說出第二個條件，因為這必然是要以色列付出一些代價的條件。
果然，只聽細川國彥沉聲說：「李維，我希望和以色列達成諒解與共識。我們要與伊斯蘭國家做生意，也想與以色列維持良好關係。我們不想介入以色列與伊斯蘭國家之間的紛爭，也不會在你們雙方武力衝突時提供伊斯蘭國家戰略物資。我們只是做生意，所以我希望以色列能承諾，只要我方沒有危害以色列的行為，以色列就不會攻擊我們的人和財產！」
………………
以色列的莫薩德向來心狠手辣，美國中情局更不是吃素的。所以在細川國彥和以色列開始談判後，在台北的謝子言也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中情局。
這一次美國人用前所未有的慎重態度對待謝子言的預言，雖然主要對話的仍是尼爾斯．惠特尼和他的部屬，但隨著預言內容的逐漸豐富，不斷地有相關的美國官員被招至台北。好在現在的清泉岡機場實際上是由美軍控制的，這些官員又都是身著便服，行事又低調，因此倒也沒引起國民黨的注意。
謝子言是不肯單獨和美國人見面的，每一次都是細川舞子相伴，而田島京和武田雅彥則扮演幕後幕僚的角色。連著幾日和老美周旋，不要說謝子言和細川舞子累垮了，田島京和武田雅彥也累慘了。好在老美一般是不在週末週日工作的，所以三月二十三日週六的中午，武田雅彥和田島京兩人終於可以一起吃頓午餐，順便……喝點小酒。
「真是的，只給我那麼微薄的顧問費，卻要做那麼多事……」武田雅彥像個嘴碎的老太婆一樣抱怨著，說完還不忘狠狠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喝完後他見田島京蹙著眉似在想什麼，就有點不滿地說：「喂！田島，你不要破壞我喝酒的興致！」
田島京抬頭瞥了武田雅彥一眼，皺眉說：「巴黎南泰爾大學被學生佔領了。」
就在三月二十二日這天，約一百五十個激進左派學生佔領了巴黎南泰爾大學的校舍，讓師生無法正常上課。這個消息傳出後，各界雖感愕然，卻也沒多在意。這幾年各國的學運此起彼落，法國學生又向來鬧得凶，故大家都只是有種「怎麼又來了」的無奈。
然而，看過謝子言未來事件簿的人就會知道，這次學生佔領校舍的事件並不尋常，由之引發的一連串反應將最終導致一九六八年五月巴黎風暴，以及一波擴及半個歐洲的社會動亂。動亂平息後，戴高樂領導下法國的光輝年代也走到盡頭了。
田島京是看過謝子言那本未來事件簿的，所以他知道一波大動亂──也是一次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真的要來了。只是當事情真的發生時，他卻有點煩心了。
現在武田雅彥也看過那本未來事件簿了，但他卻一點也不煩。見田島京憂心忡忡的樣子，他翻了個白眼譏笑說：「真搞不懂你在憂心什麼……只要明年那小鬼能去美國讀書，美國佬應該就不會對他下手……」
他一口把酒杯裡的威士忌喝完，又嘟嚷著說：「我看現在美國佬關心的都是軍事與政治層面的事，他們一定樂意見到法國發生一場大動亂。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只要操作的好，以後我們在歐陸就站住腳了。嘿，我現在倒是希望這一波動亂鬧的越厲害越好……若說真有什麼要擔心的，我看也只有到時候我們該如何繼續保持低調了。不過既然和那個法國銀行家結盟了，那邊總應該擔起盟友的責任，為我們擋子彈吧……」
田島京知道武田雅彥說的都對，轉念一想決定還是先把心裡的煩惱拋到一旁。他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然後淡淡問：「北川雅治那邊不會出什麼狀況吧？」
武田雅彥給自己又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很不滿地說：「能有什麼問題？這幾天舞子都和那個小鬼在一起，除非舞子自己願意，不然美國佬不會讓北川見到舞子的。何況他也答應我這幾日會幫忙看著小川英雄……對了，既然電子計算機工廠要設在那個叫中壢的地方，小川和他的兒子遲早得搬去那個地方，你得趕緊替他安排好住的地方和照顧的人。我總覺得他那個兒子像是身體健康不好的樣子，你們可要找個細心盡責的保母才行。還有，你要真擔心北川會鬧事，那就趕緊請謝桑把答應給北川他們的資金撥出去，把北川趕回美國去做事。」
現在北川雅治在俗稱仙童公司的快捷半導體工作，這家公司是現在積體電路技術最好的公司，只是這兩三年來公司高層內鬥激烈，搞的人心惶惶，不少人開始興起另起爐灶的念頭。上次北出雅治回東亞度假，其實就有在日本尋求投資者的目的。為此他還「拐騙」私交不錯的高登·厄爾·摩爾和羅伯特•諾宜斯一起來東亞度假。這兩個未來將共創英特爾的傑出工程師也對目前快捷半導體決策階層很不滿，所以北川雅治一提議他們就欣然同行。
不過，這兩個老美並不怎麼瞧得起現在日本的電腦發展水準，也不希罕日本的資金，這趟日本行是散心的成分居多。只是，當細川龍馬示以謝子言所寫的一些資料後，三個快捷半導體的工程師大吃一驚後就決定來台看更詳細的資料。這一來他們就掉進細川龍馬和謝子言合力佈下的陷阱裡。
能創立英特爾的人絕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問題是這次他們碰到的是擁有四十年後電腦知識的妖孽。在被謝子言用領先四十年的知識狠狠虐待後，三個快捷半導體工程師糊里糊塗地答應了城下之盟。依照雙方越定，他們不但要將謝子言「發明」的滑鼠實體化，且承諾一旦他們要離開快捷半導體自行創業時，必須先向謝家與細川家尋求資金。
電腦產業是戰略產業，現在美國政府雖未禁止外國人投資美國電腦產業，但卻絕不同意幾家掌握關鍵技術的公司被外國人掌控。如果現在高登·厄爾·摩爾與羅伯特•諾宜斯已經開發出微處理器，那就算他們想引進外國資金創立公司，也一定會被美國政府打槍。但現在他們腦中對積體電路之後的發展仍只有極模糊的方向，就算未來他們創立英特爾，在開發出微處理器之前，英特爾也只是舊金山灣區成千上萬家小公司中的一家。事實上，上次他們來台灣之前他們就已經想自立門戶，只是他們兩個七拼八湊才有幾十萬美元的資金，又沒人看好他們願意投資，這才繼續待在快捷半導體。所以細川龍馬和謝子言是抓到了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而其代價是四百萬美元。
而高登·厄爾·摩爾和羅伯特•諾宜斯也自認他們撞大運了。有了謝子言提供的資料，他們眼前的迷霧一掃而淨，他們已經清楚看到未來的道路。這讓他們更想盡快自立門戶，要不是最近兩人正日以繼夜地研發微處理器，他們早就自己衝到台灣來了。所以北川雅治一到台灣就催促謝家與細川家趕緊履行承諾，只是細川龍馬不在台灣，細川舞子又不見他，而謝文堂也不在台北。更慘的是武田雅彥還打發他去陪行動不便的小川英雄。
現在武田雅彥提醒田島京趕緊撥錢好打發北川雅治，田島京卻只是笑了笑，語氣輕鬆地說：「龍馬已經把文件簽好送來台北了，等謝桑從東部回來簽了字，我就叫人專程送去美國。反正以北川那傢伙的性格，若真要讓他現在就離開台灣，他鐵定會拒絕的。」
「也只是再去舞子那裡吃次閉門羹而已，他有什麼好留戀的？」武田雅彥很不以為然地嘟嚷一句，舉杯又喝了一口酒，終於還是忍不住嘲諷說：「舞子那種個性，真不知北川是不是瞎了眼睛……」
………………
這時被武田雅彥譏為瞎了眼睛的北川雅治卻是瞪大著眼睛，一臉錯愕地看著眼前這一大片農地，不可置信地問：「你們確定要把工廠蓋在這裡？」
這幾日北川雅治覺得很煩躁，細川舞子躲著他，謝文堂不在台北，都讓他有種原地踏步的無力感。今天小川英雄和他的團隊要來中壢看未來電腦廠的廠區，北川雅治聽說那地方將發展成一個有多家高科技工廠的產業聚落，就跟著來看看順便散心。可是，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後，他看到的卻只是一大片農地和上百間破房子，整好的土地大約只有五六十平方公尺，就連道路都是僅容兩車勉強會車的泥土路。更誇張的是，不是說已經開始整地了嘛，怎麼眼前的農田裡都是新栽的作物？而那些房舍為何看來都是新建的小木屋和窩棚？
不只是北川雅治不解，小川英雄和他從美國挖角來的專家們也是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片農地。倒是被謝文堂派來協助小川英雄的黃潤祥滿臉鐵青，很不滿地對李國鼎說：「李部長，你們不是說這個月月初就已經開始整地了嗎？還有，那些新房子是怎麼一回事？農地裡的作物又是怎麼一回事？」
李國鼎的臉色也很難看，雙眉緊皺看向負責此事的經濟部官員。後者滿臉驚恐，嚅囁說：「部長，是桃園縣政府說已經開始整地的……」
李國鼎心裡罵了聲廢物，就轉頭看向桃園縣縣長陳長壽，沉聲問：「陳縣長，這是怎麼一回事？」
「幹！這些人怎麼這麼不會做人……」陳長壽心裡大罵，臉上卻裝出委屈神色，低聲說：「李部長，選舉快到了，縣政府的人都在忙選舉的事。而且，縣政府沒錢補償農民的作物和房子……」
下個月二十一號就是縣市長縣市議員選舉了，陳長壽沒爭取到國民黨提名競選連任。既然不需要競選連任，就沒必要在這時刻努力創造政績。而陳長壽這是藉機向國民黨中央抗議一下──既然黨中央決定提名許新枝，那我都要下崗了，幹嘛要努力幫許新枝創造政績？
更重要的是，由於細川國彥要求徵地速度要快且不能有弊端，嚴家淦和蔣經國決定以專案特例方式處理。所謂的特例有幾個特色：第一是由新世紀集團以地價市價三點五倍、地上建築物每間六萬元、每公畝農作物五萬元的價格，購買十點六公頃土地；第二是購地購屋款由新世紀集團直接交給土地房屋所有權人，桃園縣政府只負責監督，不經手銀錢；第三，廠區的水電及附近的道路需依照新世紀集團的要求進行改善，所需經費由新世紀集團負擔。依此，縣政府官員能上下其手的只有改善道路……以及田島京故意流的漏洞：整地工程。
現在台灣各項公共工程都要給主管官員和民代回扣，尤其是地方政府經手的工程收回扣的情形特別嚴重。此外，各種民間工程只要需申請後才能合法動工的，無一例外的都得給核准官員紅包。這是千百年來華人政治體制都有的陋習，卻也是現實環境下解決吏員薪資福利太低而必然出現的情況。公共工程給回扣必然導致工程預算不當膨脹或工程品質不佳，所以謝家的營造公司從不做公共工程。但只要是做工程蓋房子，無論如何是繞不開政府機關的，該給相關人等好處的謝文堂還是會給的。
這次新世紀集團在各地建工廠要走的行政程序雖雖大幅縮減，但需要各級政府協助的地方太多，所以田島京才會把整地工程委託給地方行政首長，讓行政首長指定工程廠商，還讓桃園縣政府監工，更史無前例地先付了一半的工程款。
這是明著讓陳長壽和他的手下拿好處，可是現在看來他們顯然是覺得拿到的好處不夠。明明春節後購地款和房屋作物補償款就都被領走了，現在又冒出那些新作物和新房子，用膝蓋想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碰到肥羊不宰是傻瓜，何況謝文堂的錢多人傻之名可是當官的都知道。現在陳長壽的縣長當到頭了，一大票扈從者也要跟著滾蛋了，不趁這最後機會狠狠宰謝文堂這個冤大頭一刀，以後就沒這麼好的撈錢機會了。反正只要拖到新舊任縣長交接，有問題也是許新枝的問題了。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因為細川國彥答應兩蔣一年內會把幾個工廠都蓋起來，所有工作進度都是以日本人的嚴謹和快節奏進行著。三個星期前廠商宣稱開始整地領走了一半工程款，現在黃潤祥就帶著大批人馬來察看了。更過份的是，哪有民間廠商的整地工程還找經濟部長一起來視察的，這不是欺負人嗎？
陳長壽覺得很委屈，黃潤祥卻是覺得很憤怒。如果可以，他真想拿把槍把這些混蛋全斃了。
在去年十一月投機英鎊大賺後，謝文堂與細川龍馬將賺到的錢投了三分之一在台灣。為了讓規劃中的各個工廠盡快落成，也為了體恤被徵地的鄉親和使工廠能順利落成運作，謝文堂不但指示用前所未有的好條件購地及補償，也默許經手官員從中獲取極大的好處。甚至，為了獲得廠區所在地區住民的支持，細川龍馬還要求挪出一大筆錢用於改善所在鄉鎮的水利防洪、道路照明和中小學的校舍教學設備。這使得新世紀集團各工廠的建廠經費膨脹到同地區其他公司工廠的五至七倍，經手的官員能得的好處自也是非常豐厚。拿了錢就要好好辦事，這也是多數工程進展都很迅速的原因。但現在桃園這裡的官員不但拿錢不辦事，還想再訛詐一大筆，這已經不是缺乏職業道德了，這根本就是惡意阻擾新世紀集團的工程進度！
想到眼前這些官員幹的事情，再看看他們裝委屈的虛偽表情，黃潤祥就覺得一肚子怒氣直往腦門衝。但就在他要破口大罵時，卻覺有人從背後拉了拉他的衣袖，同時他的眼角也瞥見李國鼎喉嚨蠕動似有話說。這讓黃潤祥楞了一下，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有人低聲說：「阿叔，讓調查局的人去處理……」
說話的人是黃建霖，謝文堂的遠親，這幾年一直在謝家的營造公司裡負責和政府官員打交道。他和各種牛鬼蛇神打交道久了，比從小就待在美國的黃潤祥更瞭解這些官員的尿性，所以他趕緊阻止黃潤祥發火，免得以後後患無窮。反正調查局一直用「協助」名義派人跟著他們，這幾個調查員每天吃謝家的喝謝家的，就連住旅館時也要求每人住一間高級房間，好方便叫小姐──當然是由黃建霖負責買單。這幾個月他們除了不敢公然伸手向謝文堂索賄外，其他方面上從謝家榨到的好處加起來也值六七萬元了。拿了好處就要辦事，現在當然得由他們來解決這事。
黃建霖說話的聲音很低，卻足以讓就站在身邊的幾個調查員聽到。有李國鼎在場，這幾個調查員想裝聾子就是找死。所以幾個調查員聞言雖是心裡暗罵，但彼此互看一眼後，位階最高的調查員還是打了個手勢，示意部屬出面和桃園縣政府官員「溝通」，他自己卻是快走兩步至李國鼎身前，諂笑說：「李部長，這裡讓我們來處理……對了，剛剛吃便當那個小吃店有賣飲料，我讓人陪你們去那裡喝點飲料好嗎？」
李國鼎向來節儉，每天中午都吃他老婆做的便當，今天他來桃園也把愛妻便當帶來了。大家知道他的習慣，剛剛吃午飯時不好找太好的地方，就在中壢隨便找家公路邊的小店解決一頓──李國鼎當然還是繼續吃他的便當。現在調查員要李國鼎一行人在那家小店稍坐，顯然是他們有把握能很快地擺平這件事。所以李國鼎皺著眉點了點頭，招呼一行人再回那家小店。
等到了那家路邊小店，眾人各尋座位坐下然後開始點飲料。這只是家做路過司機生意的小店，只會講客家話的老闆見中午的那群人又來了，臉上都笑開了花。先前李國鼎一行人的消費雖不多，但幾個老外都給了小費，八塊美元就是新台幣四百元，這可是等於低階公務員大半個月的薪水。所以雖說李國鼎一行人擺明只是來喝飲料，老闆卻殷勤得很。
趁著眾人在點飲料，李國鼎用英語低聲對黃潤祥說：「黃先生，我為今天的事向你致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情況了。」
「我寧願相信那幾個調查員的保證……」黃潤祥心裡嘀咕著，但嘴上還是同樣用英語說：「好在事態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部長，我剛剛想過了，為了避免再發生類似的情況，我建議我們組個小組來監督政府配合事項的進度。我們雙方各派一個人，我這邊的人就是黃建霖了……嗯，乾脆讓調查局也派一個人加入好了。坦白說，我和謝先生都不喜歡那些人，但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他們還是能發揮正面功能的。」
黃潤祥真的是被台灣的官僚政客搞怕了，實在是不想繼續浪費生命在和那些人扯皮上。反正黃建霖那小子人忠心手段夠圓滑，不用怕他會被人騙了或留下什麼難以收拾的把柄。而在黃潤祥看來，不論是警總還是調查局，都只是欺善怕惡的懦夫廢物。現在好不容易才發現那些廢物也有一點正面功能，當然要拿來廢物利用，否則就太對不起納稅養那些廢物的人民了。
李國鼎聞言苦笑著點頭，他很清楚情治機關在民間是怎麼樣的形象，但確實有時候那些人也會幹些好事。更重要的是，調查局局長沈之岳是蔣經國的心腹，由沈之岳的手下來威嚇那些貪瀆的官員政客不僅有效，而且也讓蔣經國放心。
李國鼎很討厭這種身旁隨時有人監控的感覺，但他更知經過國共內戰的慘痛教訓後，兩蔣已經養成對情治監控的依賴。李國鼎可不想因為排斥情治機關而招惹兩蔣，畢竟如果他真這樣做了可就因小失大了。
一個人自小到青春期的生長環境，是型塑個人人格與價值觀的重要關鍵因素。李國鼎出生在一個家境富裕的書香家族，他自小聰穎，九歲時即熟讀四書和左傳，十六歲考入與北大清華齊名的南京東南大學數學系，二十歲自東南大學物理系畢業，進金陵女子大學任教；二十四歲時赴英國劍橋大學深造，兩年後，七七事件爆發，他立即放棄攻讀博士學位返回中國。對李國鼎這樣成長在戰亂中的學者來說，政治權力、職位升遷和財富都是隨時會因大時代的變動而消失的過眼雲煙，唯有國家強大進步社會繁榮富庶，才是值得追求的人生志業。正因他不在乎政治權力與職位升遷，所以他經常為了政策見解不同和長官同僚爭吵，甚至是鬧到蔣中正那裡去。
李國鼎自小就被稱為神童，對和那些學識不好又自以為是的人溝通總是感到不耐煩。他之所以比較喜歡和蔣中正溝通，也只是因為蔣中正總會接受他的主張。只是他也清楚所有的信任都是有前提的，所以他雖厭惡情治人員，但為了完成更重要的目標，他可以選擇忍耐。
現在他最重要的目標是發展台灣的經濟，尤其是幾個攸關國家未來發展的戰略性產業，這也是何以他會不避官商勾結的疑慮全力支持新世紀集團的原因。他知道兩蔣對謝文堂是有疑慮的，但他更清楚謝文堂做的事對社會對人民有多大的助益。就像謝文堂決定投下鉅資發展電子計算機產業和普及相關的知識能力這件事，本來行政院方面是不支持的，是他獨排眾議說服了蔣總統，政府才勉為其難地批准經濟部的配合措施，這也是他今天會來中壢的原因。
其實，在去年秋天經濟部開始草擬將於今年八月開始實施的第五期四年經建措施時，並沒有將電子計算機產業放進來。中高階電子計算機不僅應用在商業與學術研究上，更是軍事科技的重要核心，所以中高階電子計算機產業是入門門檻很高的戰略性產業，現在的台灣在資金人才技術上都還無法踏上這個門檻。本來依照經濟部的評估，必須從發展低階電子產業開始，先學會怎麼做家用電器的電子零件，然後是低階的電子計算機；等十五二十年後，累積了足夠的資金人才與技術能力，再開始進入中高階電子計算機產業。但去年年底和細川龍馬、田島京幾次長談後，李國鼎知道，或許真有一步跨越二十年差距的機會。
當然，李國鼎是不會憑細川龍馬的一面之辭就下決定的。他和吳大猷找了幾個專家組了個小組，好好分析研究了細川龍馬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電腦技術與產業發展評估》，又動員駐外單位蒐集歐美中高階電子計算機技術與產業的最新動態，這才確認了那份《電腦技術與產業發展評估》的可信度，以及細川龍馬發展他所謂的電腦產業的計畫可行性很高。
巨量資金的投入，從歐美聘用擁有最新技術的專家，建立產業聚落及技術研發中心，對大專及高工高職學生進行普及電腦知識及技術能力，投資美國相關產業以進入產業鍊……細川龍馬這個雄心萬丈的計畫，或許真能達到十年後創造十億美元產值的目標。但讓李國鼎心動的，也是讓他最後能說服蔣中正的理由，卻是能掌握到最新科技的機會。雖說李國鼎知道蔣中正其實還是沒弄清楚什麼叫電腦以及這項科技產品未來的發展前景，但幾十年來依賴外國科技的痛苦經驗，讓蔣中正下決心要抓住這個送上門的機會。為此蔣中正甚至決定冒著讓謝家成為跨產業大財閥的危險，批准了細川國彥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計畫，更同意讓謝文堂的長子一家移居美國。政府付出了這麼多，豈容桃園縣那些官僚政客搞破壞呢？
剛剛李國鼎和黃潤祥是用英語在對話，因此小川英雄、北川雅治和同行的美國專家都聽的清清楚楚。這時先前一直皺眉不語的小川英雄忽然以微弱的語氣說：「預定的廠區太大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整個廠區建設好至少也要二至三年。我不能等那麼久，龍馬也說歐洲那裡有一批機器必須在四月底以前啟運來台灣……李部長、黃先生，我建議先全力興建二號廠房和五號廠房，還有倉庫、品質檢測室這幾個地方……對了，水電和道路也必須弄好，這裡的道路太糟糕了……」
他說到這裡喘了口氣，然後又說：「黃先生，田島告訴我他曾要求你們在這附近為我的團隊準備好住處。這事很重要，如果你準備好了，我會留一組人在這裡，他們會幫忙你們建設出符合要求的廠房。」
黃潤祥點頭說：「謝先生在中壢另外買了塊地蓋員工宿舍，工程已經開始進行了，但最快也要到年底才能落成。在此之前，會安排你們住進火車站附近一間旅館……」
說到這裡他皺了下眉頭，然後苦笑說：「這裡的旅館條件都很差，我們只能盡力找相對上狀況最好的旅館……還有，謝先生交代了，小川先生你得暫時先住在台北。謝先生安排了醫生為你做檢查，我們還得徵聘一個會講英語的護士隨身照顧你的健康。」
小川英雄的健康狀況不好，而且還在持續惡化中，這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的。所以謝文堂見過小川英雄後，立即拜託杜聰明幫忙找醫生為小川英雄進行一次全身健康檢查，同時安排一個適任的護士隨身照顧小川英雄。只是這年頭能講流利英語的護士太少，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這樣的人。
然而小川英雄似乎對自己的健康狀況不甚在意，根本不回覆黃潤祥的話，繼續盯著公事說：「電腦這種東西的運用越來越廣，發展越來越快，依照現在美國的科技發展進度，最多二至三年電腦的技術就會有一次突破性的發展。這是後進國家能迎頭趕上的機會，也是一家新公司能否迅速壯大的好機會。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說到這裡他似是力有不支地喘了幾口氣，蒼白瘦削的臉頰因激動而變得潮紅，用亮的嚇人的眼神看著李國鼎，語氣殷切地說：「李部長，我是在這個島嶼上出生的，我希望在我所餘不多的生命裡能為這個島上的人做點事。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明天起我的團隊就會開始進駐到這裡……還有，龍馬答應我會撥五百萬美元成立技術研發中心，我希望政府能協助召集電子、物理、化學方面的人才，我們要立即針對幾項關鍵技術進行研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