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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鄉下人生活單純,無所慾求,故爾生活安居樂業鄰里互助。許多淳厚之人為善一生,有人留下赫赫名聲,有人則是讓人念念不忘。斯時我家鄰居不多,可是貴郎伯婆卻讓我們永記於心。

認識貴郎伯婆那年,她已是六八高齡之老人家。她是鄰居小三子的阿嬤,早年鄉下孩子很有禮貌,見到年長者甚至平輩人,都會冠以長輩之稱呼。尊讓風氣長年傳承,至今依稀可以見到。

當我從台北回到鄉下,見到表弟逢人這個伯那個叔的叫得親熱,讓我還以為整個村子的人,全都是自家的親戚咧。貴郎伯婆是隔壁小三子的阿嬤,因她疼我並常塞些小吃給我,所以,我也嘴甜跟著小三子稱呼她叫「阿嬤」。

有禮貌的孩子有糖吃,而且還會受到特別的禮遇。老人家每次聽我喊她阿嬤,她便樂得展現出她那牙齒稀疏的笑容,揮揮手叫我過去誇獎一番。然後從她家的餐櫥內,拿出一塊樹薯粄,或芽粉粄,或者蕃薯粄給我吃。

這些雜粄在山村十分平常,滋味也非常的單調。不過人在閒著沒事之時,手中拿塊小粄,依靠在門崁邊望著河岸之山景,邊吃邊聽老人家說故事,在當時可說是一種難得之享受咧。

樹薯、芽粉與蕃薯,都是山村主要之農作物。山村土瘠民貧,空地上也只適合這些,生命力較為強韌的雜項作物成長。這些作物每年雖然只有一次收成,但其收穫足夠村民家中一整年的需要。

將樹薯、芽粉或蕃薯磨成粉作成粄塊,以輕油文火下鍋慢煎,陣陣香氣傳出聞之令人垂涎。樹薯香氣較差,適宜薄煎至兩面金黃起鍋趁熱吃。否則一冷下來滋味更差,丟給狗兒吃它連理都不理咧。蕃薯粄子的香氣帶有些許的甜味,可以厚煎至兩面焦黃出鍋,冷吃熱吃口感都還不錯。

但若是芋仔番薯粉比較鬆糯,它則適宜煎薄煎。因它含粉量高煎太厚,中心不易熟透,吃進嘴裡容易反胃。至於芽粉這種東西,它是一種很特殊植物。它的葉子像薑葉,根部瘦長似竹節,纖維粗但口感不錯。此粄厚煎薄煎皆有其不同滋味,軟糯清香極為好吃。

通常家中煎芽粉粄之時,香氣瀰漫廚房不說,它還會隨風四處飄散。任何人聞到煎芽粉餅的味道,總會不自覺的停駐留歩,接著便做個深呼吸之後,才繼續移歩前進。由於芽粉的重質量少,大多事野生者居多。

山村孩童對他十分陌生,所以經常的與它錯身而過。我因常在貴郎婆家中走動,故爾對於芽粉生態有著深刻認識。每次上刪減柴火之時,運氣好遇到芽粉叢生,我都會把檢柴火之任務擱置一旁,先將牙粉挖掘送回家後再上山撿柴火。

貴郎伯婆七十七歲高壽無疾而終,那天正好我去她家邀小三子上山。我在門外連喊數聲小三子,平時只呼叫一兩聲就可見到他人前來應卯。今天連含不見人影,我就入屋找人。這才知道貴郎伯婆已經仙歸天國。

她的死亡讓我傷心,出殯當天我哭得死去活來。小三子覺得我的反應奇怪,遂問我為何如此的傷心?我回答說:「阿嬤走了再也沒粄子可吃啦!」旁邊的人一聽到我的說法,竟然個個破涕為笑,把一個嚴肅的場面差點給弄擰了呢。

小時候,除了貴郎伯婆瞭解小孩子心理之外,我家老祖母也很瞭解小孩子心理學。我們家是大家庭人口多,一大票堂兄弟姊妹夠吵人,再加上寄居的表兄弟表姊妹,夯不啷噹的聚在一起,足足可以編成一個戰鬥排而綽綽有餘。

儘管小蘿蔔頭們一大串,但在老人家有效的管理下,個個伏伏貼貼不敢亂來。老祖母善用零食管理法,只要聽話的乖孩子時時有糖吃。要是你頑皮搗蛋不聽話,那麼你只有看著人家吃的份兒。

由於老祖母執法嚴格,小蘿蔔頭們經常把皮蹦得緊緊的,生怕犯規沒有糖吃還要挨打。老祖母是出名的才女,我們家中的零食都是她的親手製作。坊間有的她會做,坊間沒有的她也可以做出來。因此在我們家裏,時時都有新鮮新花樣的零食可吃。

老祖母製作的零嘴,多半是按季節生產的水果當素材。加上老人家細膩的手藝和策劃,樣樣零嘴無不受到家中大小之喜愛。這些零嘴包括有話梅、脆梅、綿梅,還有甜鹹或辣味的橄欖。

至於醃漬或乾製之芭樂片與芒果青或芒果乾,更是大夥百吃不厭的小零嘴。除此之外,仙草、愛玉、菜燕、只要叫得出名堂的零食,老母都可露上一兩手好功夫。老祖母親熬糖膏沾番茄、芭樂、芒果、山楂、或李子或鳥梨(鳥來仔)之糖葫蘆是我們的最愛。

只要老祖母說聲要做糖葫蘆,我一定會在爐旁幫忙。因此許多零食的製造方法,我都耳熟能祥並能夠露上幾手。這日一大早老祖母就吩咐我,先將火爐生火備用。我知道老人家又要做糖葫蘆了,於是二話不說立即剁柴取炭,將常用的那個小火爐生起火來。

稍隔不久,老祖母從市場歸來,手中拎著一大包的黃砂糖與一包鳥梨。這種鳥梨果實酸澀不好入口,通常小販用生水將它煮熟,再拋以鹽巴與甘草粉出售。老祖母很喜歡用鳥梨做成糖葫蘆,酸甜順口好吃得不得了。

家中小蘿蔔頭們或是鄰居的小孩,一聽說老祖母要做糖葫蘆,呼朋引伴結群而來。他們圍著我與火爐,小嘴嘰哩呱啦的聒噪不休。我小心將火生好交給老祖母,孩子們便將重心移往老祖母身邊。聒噪依舊人聲嚷嚷,多次出口喝止但都無效用。

此時小姑過來幫忙,一見孩子很多且聒噪擾耳,她便嘴出哼聲制止她們繼續吵鬧下去。鄰居王家小孩特的頑皮,屢勸不聽惹毛了小姑。但聞她大聲一吼,眾家的孩子們,立即被嚇著迅速的跑開。

然而過沒多久孩子們去而復來,但已沒剛才那麼的乖聒噪。甚至還有人戴上口罩,靜靜得蹲在一旁觀看。老祖母將一個小鍋放於爐火上,接著舀入清水與倒入砂糖。我在一旁認真煽火,不時的將炭塊送入爐中。

稍頃老祖母拿枝長柄湯匙,將鍋中之糖與水一起攪拌。慢慢的鍋中的糖水變成濃稠糖膏,老祖母用湯匙舀些看看它的拈度。糖膏已可牽出糖絲之後,將串好的鳥梨串伸入鍋內,輕輕的滾沾糖膏,轉眼間一枝熱騰騰的糖葫蘆已經完成了。

老祖母將糖葫蘆倒置於鐵盤內讓它冷卻,冷卻後的糖葫蘆表面光滑晶瑩剔透。家中小孩一人一枝,分剩的則給鄰家小孩們賞味。我因常在爐旁幫忙,老祖母就多給了我一枝。滾做糖葫蘆是古早時代之悠閒樂趣,雖然費工卻是讓人回味無窮。然而因為時代之改變,這種家居之悠閒活動早已見不到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