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許多專給大人找麻煩的孩子,但會給小孩子製造麻煩的大人也不少。就在謝子言腹謗他家的大人時,在日本的熊本也有人在抱怨某些大人總是在給孩子製造麻煩。

「武田,沒有辦法讓工藤會再讓步嗎?」

「龍馬,我已經盡力了。工藤會那邊說他們賣國彥面子,不再介入細川家的百貨公司和商社,也願意依照國彥的要求將手上的股權吐出來,但三億圓的斡旋金他們非拿不可,不然工藤會的威信會蕩然無存……」

「那明明是大山家和工藤會的非法交易……」

「總一朗,我們都知道工藤會手上的股權怎麼來的。可是,身為一個律師,我必須提醒你,純粹就法律而言,工藤會取得這些股權的程序完全合法。若非如此,當初國彥也不會在斡旋金上讓步了。」

「可是,現在公司哪拿得出這筆鉅款?」

「總一朗,這筆錢不能由公司出,這是細川家的事,必須是舞子和龍兩個代表細川家的大股東出面才行。」

細川總一朗不講話了,雖說他也姓細川,但熊本百貨和細川商社卻是細川重原這一脈的私產,細川總一朗和他的父親細川俊作只是受雇的員工,對公司股權的更易還真無置喙的餘地。

而且,不要說是細川總一朗沒有發言權,就連細川龍馬也因被父親排除在繼承隊伍外而不好明目張膽地介入。說穿了他現在只能算是妹妹細川舞子的委託人,代表細川舞子這個最大股東講話而已。所以他有點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皺著眉頭問一直默不作聲的弟弟細川龍:「龍,看來你和舞子是不得不拿出三億圓買回股權了,你這邊有沒有困難?」

細川龍的臉色很難看,因為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母親和舅舅們不但淘空了細川家,還引進了工藤會這個大黑幫。雖然他只有十六歲也從沒在外面混過,但他也聽過許多公司被黑道鳩佔鵲巢的事,當然知道公司股權落入工藤會的後果。所以他在暗暗怨怪母親及舅舅之時,也不禁慶幸有細川國彥這個親戚。只是,這時聽到細川龍馬說得給工藤會三億圓才能拿回股權,他就又慌起來了,哭喪著臉說:「哥哥,我沒那麼多錢……」

這似乎是在細川龍馬的意料之中,只聽他嘆了口氣後說:「你不要擔心,這筆錢我來想辦法吧!」

細川龍覺得很羞愧,低聲說:「哥哥……」

「不用說了,就這樣吧!」細川龍馬不讓弟弟把話說下去,立即轉移話題說:「我以後待在熊本的時間會很少,父親留下的房子就交給你了。我給你十年時間,十年後你必須接手經營百貨公司和商社,就算到時候你另有別的事業,至少也得是個能保護自身利益的大股東……時間很緊迫,你要好好讀書學習,你做得到嗎?」

「嗯,我會拼盡全力的!」細川龍用力點頭,少年的臉龐上流露的是與年齡不符的莊重神情,就好像他是用生命在立誓一樣。

………………

細川龍離開之後,細川龍馬立即向老管家谷村四朗問道:「谷村叔叔,那個女人的情況怎麼樣?」

谷村四朗是細川重原家的老管家,在細川重原家工作了近二十年,對細川重原家的大小事瞭若指掌。之前細川重原病重時,他的繼室雪乃為了幫娘家大山家侵奪細川重原家的財產,解雇了對細川重原忠心耿耿的谷村四朗。等細川重原被大山家毒死雪乃也陷於自閉狀態後,細川家大宅的新主人細川龍一反他母親雪乃的做法,解聘了所有雪乃雇用的人,把谷村四朗請回來重新擔任管家。

經過細川家家變後,為人忠誠的谷村四朗在細川家的地位更加重要。為了獎勵這個忠僕,不但細川龍給谷村四朗加了薪水,細川龍馬還把新設立的食用油脂公司交給谷村四朗的長子谷村徹也經營。依照日本人的傳統,谷村家現在已是細川家的家臣,與細川家利害與共了。這也是何以今天細川龍馬把大家找來開會時,谷村四朗和谷村徹也能一起與會的原因。

谷村四朗知道細川龍馬講的女人是他的繼母雪乃,很恭敬地回覆:「龍馬少爺,我依照你的指示請了兩個護士輪班照顧雪乃夫人,龍少爺下課後也會去陪她講話,可是雪乃夫人還是一直和那時候一樣,雙眼無神不與人說話,就好像失去了靈魂一樣。醫生說她是受了太大的精神刺激,不自覺地就把自己封閉起來了。」

細川龍馬嘆了口氣,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實在不想再談那個女人的事,就轉頭問武田雅彥:「找到大山雄平了嗎?」

因為細川重原被謀殺一案和米糠油中毒事件,大山家的家主、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會長大山雄平身為最重要的疑犯而被熊本地檢署傳喚,但檢警卻發現大山雄平已持巴西護照出境。日本檢警追查發現,大山雄平從洛杉磯入境美國後就失蹤了;鑑於有情報指出大山雄平曾在巴拿馬和加拿大置產,且他極有可能擁有第三國甚至是第四國的護照,所以他可能又轉換身份逃往加拿大或巴拿馬。這情況已經超出了日本檢警的掌控範圍,所以細川龍馬只能寄望於以自身力量緝凶了。

所謂的靠自身力量緝凶,其實還是得靠細川國彥的人脈。所以一聽細川龍馬問起此事,黑心律師武田雅彥搖搖頭說:「國彥那些黑手黨朋友很幫忙,他們查出了大山雄平在到達美國的隔日,就又用另一個身份出境飛去了巴拿馬。黑手黨在巴拿馬沒什麼影響力,所以我已經透過美軍的朋友請駐巴拿馬運河區的美軍幫忙追查,國彥那邊也說他會請美國海軍情報部門幫忙追查,只是能不能找到人那就難說了……」

武田雅彥拿起茶杯喝了口熱茶後,又沉聲說道:「龍馬,緝凶之事急不得,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把手上的麻煩處理好。」

細川龍馬知道這是正確的建議,所以他轉頭問谷村徹也:「徹也,遙說你那邊遇到了困難?」

「是的,龍馬少爺……」谷村徹也苦著臉解釋:「自從米油中毒事件發生後,幾乎沒人敢再買米油,豆油的市場售價不斷上升,導致各食用油脂工廠都搶著買黃豆。現在市面上幾乎買不到黃豆了,內閣也不願動用外匯買更多的黃豆,所以我們的工廠快沒原料了。」

這確實是個難題,細川龍馬伸出右手食指敲擊著茶几桌面,想了一會兒後才說:「明天我找甘迺迪家族和惠特尼家族想辦法,他們應該有能力讓美軍幫我們偷偷運一批黃豆進來。」

這下可把谷村徹也和細川總一朗嚇了一大跳,他們是知道細川國彥和細川龍馬都與一些駐日美軍軍官來往密切,可是他們卻沒想過細川龍馬竟能請動幾個美國政商豪門出手相助。所以細川總一朗目瞪口呆了一會兒後,忍不住嘟嚷說:「天啊,龍馬,你該進外務省工作才對……」

細川龍馬苦笑著搖搖頭,解釋說:「這可不是我建立的關係,如果美國佬肯幫忙,那也是看國彥及謝桑的面子。」

「謝桑?台灣那個謝桑?」細川總一朗很驚訝,他在細川重原告別式前一日見過謝文堂,實在是想像不到看起來樸實無華的謝文堂有這種能量。

細川龍馬卻不願做更多的說明,點了點頭算是回覆細川總一朗的問題後,就轉而問細川護熙:「護熙,前天你在電話中說非得見我一面不可,是米油中毒者的安置出了問題嗎?」

「是有一些問題,但是……」細川護熙遲疑了一下,這才問說:「我聽說你要把田村的妹妹茜弄去台灣,這是真的嗎?」

細川護熙的話才說完,就見細川龍馬翻了個大白眼。而且不只是細川龍馬翻白眼,武田雅彥、石井正則和向來沉默寡言的大江拓哉也都翻了白眼。至於細川龍馬的賢內助鶴田遙卻是瞇著杏眼,兩道充滿殺氣的目光緊緊鎖著細川護熙。

細川護熙感受到眾人的鄙夷與憤怒,很是不滿地又說:「你們這是幹嘛,難道就只許龍馬把茜弄去台灣,就不許我問嗎?」

「護熙啊……」細川龍馬邊搖頭說著邊伸手拍了拍鶴田遙的手臂,很是無奈地解釋:「我答應田村幫他的妹婿戶松解決就業問題,戶松是煤化工方面的專家,我和謝桑要開設一間煤化工工廠,正好讓戶松發揮所長。既然戶松要去台灣工作,茜跟著去台灣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細川護熙大聲抗辯,恨恨說:「戶松孝宏要去台灣是他的事,可是怎麼能讓茜也跟著去?」

細川護熙這擺明是無理取鬧了,身為女性的鶴田遙實在是受不了,忍不住出言譏諷說道:「茜是戶松的老婆,當然要和戶松在一起。你對此有異議,莫非你是想破壞他們的婚姻?」

這下細川護熙不高興了,立刻回嘴怒斥:「遙,男人在講話的時候哪有你們女人插嘴的餘地!」

鶴田遙氣極,正要回嘴時,細川龍馬就及時又輕輕拍了下她的手臂,然後就聽細川龍馬無奈地說:「護熙,我不管宗家的家規是怎樣,但在我細川龍馬的家裡,遙對任何事都有發言權……」

他頓了一下後,又說:「如果你對戶松一家去台灣的事不滿,你可以去跟田村談談。這事可是田村拜託我的,田村對我家有恩,他的請託我一定要做到。」

細川龍馬一抬出田村洋一,細川護熙就立即啞火了,只顧著低頭生悶氣。而鶴田遙見細川護熙有色心無色膽的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低聲嘀咕:「這傢伙的個性有問題啊,如果照阿言說的這傢伙以後會當總理大臣,那日本豈不是要完蛋了……」

鶴田遙說話的聲音很低,剛剛好只讓細川龍馬聽清楚。細川龍馬聞言苦笑,卻也不糾正老婆,而是向石井正則問道:「石井,米油中毒者的安置是出了什麼困難嗎?」

自從米糠油中毒事件發生後,石井正則就一直待在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幫忙,兩個月來幾乎沒睡過一天好覺。這時他聽細川龍馬發問,蒼白的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嘆口氣後說:「龍馬,看來真被謝桑那個孫子說對了,現在的醫學手段根本應付不了多氯聯苯中毒。現在所有的專家都認為,中毒者的治療工作可能要持續到他們死亡為止。更糟糕的是,就算是最輕微的中毒者,也因顏面傷殘而被家庭和社區排斥……龍馬,善後工作的花費可能比我們原先預期的要多上幾十倍,而且中毒者重返社會的難度也遠超出我們的想像。」

細川龍馬聞言,原本就緊鎖的雙眉皺的更緊。石井正則是個受過嚴謹醫學訓練的外科醫生,又曾在非洲從事人道醫療工作,如果連石井正則都說米油中毒事件的善後異常棘手,那這事的難度絕對是遠超過他們原先的評估了。

當初細川家兄妹之所以決定介入米油中毒事件的善後,一方面是因細川重原和大山家互相持有對方公司股權,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生產的米油出事會間接波及到細川家,另一方面也是會食用米油的都是經濟狀況較差者,如果不伸出援手這些人的處境會極悽慘。但他們確實是低估了善後處理的艱困程度,也高估了日本政府的善後能力及日本社會對顏面傷殘者的包容能力。結果細川家兄妹的介入變成是解了佐藤內閣的燃眉之急,卻讓自身跳進了一個可能要長達數十年花費千億日圓才能解決的大坑。

細川龍馬知道,石井正則是在委婉提醒他,現在是退出的最後機會,不然就必須咬牙把這個原本不屬於他的重擔扛到底。細川龍馬也知道,就算他扛了,大概也得不到多少的掌聲,反而會招來許多人的譏笑。

可是,他能抽身不管嗎?只要想到上次在醫院見到的那些多氯聯苯中毒者的慘狀,他就知道自己做不到。

良知與惻隱之心果然是種沉重的負擔啊……

細川龍馬暗暗苦笑,嘴上卻是向石井正則說:「石井,你的理想是幫助所有需要醫療的窮苦人民,謝桑很認同你的理想,已經決定捐贈兩億美元幫你實現理想了……」

石井正則雙眉一揚,就聽細川龍馬又悠悠說道:「如果你能拋下日本的高薪工作,去非洲救助那些你不認識的人,謝桑可以把家產捐出來幫你實現理想,那我和舞子為何不能掏錢幫助那些米油中毒者呢?」

石井正則笑了,而且不只是他,大江拓哉和武田雅彥也笑了。然後石井正則就對武田雅彥和大江拓哉說:「喂,武田、大江,你們不是龍馬的好朋友嘛,總不能讓龍馬和舞子兄妹倆單獨當好人吧?我可是聽說你們和龍馬一起搞投機賺了大錢哦,怎樣,你們每個人都拿個十億二十億出來吧!」

武田雅彥翻了個大白眼,一臉心疼地嘀咕:「我都捐了五億圓,還免費幫他們處理法律問題,你也不想想這年頭賺錢多困難,就只會剝削我這個苦命又善良的律師……」

除了自吹自擂兼吐苦水的武田雅彥外,所有人都用白眼回覆黑心律師。武田雅彥見狀,只能重重嘆了口氣,恨恨說:「算我倒楣和你們這些傢伙做朋友……好啦,我再捐五億圓可以了吧!」

石井正則撇了撇嘴角,對黑心律師的「小氣」很不以為然,一旁的細川護熙卻已是被驚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喃喃自語說:「原來當律師這麼賺錢……唉,早知道當初就該去準備司法考試,幹嘛當什麼記者……」

細川護熙說話的聲音很低,以致於連坐在他身旁的大江拓哉都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所以大江拓哉只是瞥了細川護熙一眼,就斟酌著對細川龍馬說:「最近我在房地產上投資太多,能調用的流動資金不多了,這次我只能捐贈三億五千萬圓。不過,龍馬,你交代的尋找店面之事進展還算順利,我的公司已經在北九州地區購入二十三處店面。或許你可以開始籌設你說的那個便利商店,讓一些中毒輕微者有工作的機會。」

細川龍馬點點頭,又思索了一會兒,他才對石井正則和細川護熙說:「這樣吧,我和舞子說一說,合湊個十一億五千萬圓出來,這樣加上武田和大江的部分就有二十億圓了。我想就算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和政府都沒拿出錢來善後,這筆錢用到下半年應該是沒問題吧!不過……」他看向黑心律師,有點怨怪地說:「武田,你們律師團那邊得加油啊,一定要讓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負擔起責任才行啊……」

他頓了一下後,又說:「其實上禮拜我們的人已經和美國西方公司簽約,取得在日本、沖繩、台灣和香港開設7-11便利商店的授權。依據授權合約,我們在今年六月底前要派一批幹部去美國接受三個月的訓練,之後西方公司會派人來協助我們建立物流管理制度。依照田島京的規劃,我們可以在明年六月份讓日本的第一家便利商店開始營業。每一家便利商店至少需要五個員工,總公司也需要一個強大的物流系統,這也需要不少人。田島希望我們能在三年內在九州四國開設一百二十家便利商店,這樣我們至少能提供給米油中毒者三百五十個工作機會……或許我們可以加快籌設進度,不過這樣武田和大江你們得幫個忙,盡快讓所有的灣生都知道我們想招募他們一起來建立新公司。」

武田雅彥和大江拓哉點頭表示知道了,一旁的細川總一朗卻是越聽越擔心,終於還是遲疑著問:「龍馬,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但是……但是你鋪的局面會不會太大了?」

在細川總一朗的認知裡,要經營好一家公司必須投注極大的時間精力。他的父親與細川龍馬的父親一起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以熊本為基地經營出現在的百貨公司和商社。就算是細川龍馬自己,也是花了六七年才將泉月出版社經營出一點規模。但最近細川龍馬卻是以超快速度在擴展事業版圖,這就讓向來謹慎的細川總一朗要擔心了。

細川龍馬卻對細川總一朗的話不以為忤,搖搖頭說:「總一朗,我猜想你應該是很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吧,而且這大概也不是你一個人的疑問,俊作伯伯和其他公司的老人們應該也有同樣的疑慮吧?」

細川總一朗很是尷尬,卻是沒否認細川龍馬的話。雖說在血緣上他是細川龍馬的遠房堂兄,但在日本傳統文化中,細川俊作一家卻是細川重原的家臣,不應質疑細川龍馬的做法。只是,這幾個月來他見細川家兄妹不但和謝文堂合作在台港歐美多角化擴張版圖,也在日本國內屢屢有大動作,竟是有想在短期內創造出一個跨國大財閥的態勢。這讓細川家的老臣們不免要憂慮,深恐細川家兄妹把架子拉得太大後一旦出了問題會連累到細川家的根本。不過,畢竟提出這種質疑是僭越失禮的,細川總一朗能忍到今天才提出來,也算是不容易了。

這時細川龍馬的臉色變的很嚴肅,沉聲說:「總一朗……還有護熙,趁今天這個機會,我想把我的一些想法講清楚。首先,我再說一次,我既然放棄了繼承我父親的財產,就不會利用我父親留下的資源來經營自己的事業。我也可以告訴你們,雖然舞子因我母親生前的贈予而成為細川家百貨公司和商社的最大股東,但她根本不想介入公司的實際營運。若非大山家想利用雪乃侵奪我家的產業,或許舞子一輩子都不會管公司的事。事實上舞子也一再跟我說她不願意回日本,所以以後公司還是得由龍來經營;如果龍沒這個意願或沒這個能力,那就徹底實施專業經理人制度……」

細川護熙與細川總一朗都默然不語,他們確實都很難接受公司是由一個女人來主導的情況,但他們是既無權反對也不敢有異議。先不論當初細川重原創立公司時何以會把老婆理惠夫人列為公司共同創辦人還是第二大股東的詭異問題,後來細川重原把自己名下部分股權贈給對公司有功的細川俊作和細川國彥,誰知細川國彥竟會在離開日本前把自己的股權都贈予給那時還未成年的細川舞子,而理惠夫人又會在死前將所持的股權都贈予給女兒,這一來就讓細川舞子成了公司最大的股東。這一切都有悖於日本的傳統,卻完全符合日本的法律,就算當初細川重原曾對這種結果頗為不悅,卻也只能認了,何況是細川總一朗和細川護熙。更何況,只要一想到細川舞子背後有隻叫細川國彥的大熊,誰還敢明著對細川舞子表示不服?

然而,不能反對不敢有異議是一回事,願不願意配合卻又是另一回事。特別是這段時間鶴田遙以細川舞子、細川龍姊弟的代理人身份進駐公司後,那些有大男人主義傾向的公司主管們簡直快抓狂了,偏偏又惹不起鶴田遙,只能以怠工來消極抵制。幾個還算忠心的老員工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才去醫院求細川俊作父子快點出院回公司。只是依照細川俊作的情況,沒到年中是別想出院了,只得把相對上傷勢較輕的細川總一朗抬出來。

話說回來,細川總一朗在那場大山家策劃的車禍中受傷也是不輕,現在他的右腿自膝蓋以下全被切除了,右手掌也因神經嚴重受損而幾近殘廢。以他現在的健康狀況,若非實在是憂心公司的情況,其實是最好在醫院裡再休養一段時間的。

細川俊作一家之所以會在那次車禍中傷亡慘重,說起來都是因為謝子言那隻小妖蛾一通電話拖住了細川舞子和細川龍馬夫婦,讓細川俊作一家成了替死鬼。深知箇中緣由的細川龍馬夫婦和細川舞子對此深感愧疚,細川舞子因而決定全力助細川俊作父子重返公司管理階層,甚至在未來若是細川龍無意管理公司,就將百貨公司與商社交給細川俊作父子。現在細川龍馬透露妹妹的想法,也算是安細川俊作父子之心。

這時只聽細川龍馬繼續說:「這個世界變化很快,日本社會的觀念也必須與時俱進,去掉不合時宜的部分,引進最能適應世界潮流的新觀念新制度……乍看之下西方公司的便利商店與傳統的雜貨店差不多,只是便利商店的店面更大一點,裝潢更明亮舒適,賣的貨品品質更好售價更便宜。但為什麼便利商店賣的貨品品質會更好售價會更便宜呢?這是因為一家便利商店公司可以有成百上千個店面,公司一次進貨量是一家雜貨店的數千倍甚至上萬倍,自然能要求廠商提供品質更好售價更低的貨品,這樣同一件貨品的售價上便利商店就能比雜貨店更低……」

「龍馬,稍等一下……」細川總一朗揮舞著安好的左手喊暫停,眉眼都皺成一團地說:「照你的說法,這個便利商店必須有極強的貨品管理能力和一個強大的倉儲及運輸制度。可是,以我在百貨業工作了十幾年的經驗,要達到這樣的貨品管理能力,似乎是只有軍隊才做得到。還有,就算你能做到,你有沒有考慮過對雜貨店及百貨公司的衝擊?」

細川總一朗才說完,細川龍馬、大江拓哉和武田雅彥幾人都笑了,連鶴田遙都忍不住伸手遮嘴忍笑。細川總一朗正莫名其妙時,就聽正閉目養神的石井正則悠悠說:「龍馬,如果我猜的不錯,你們應該是準備用電腦來管理貨物吧……不過,我很好奇,你要如何將成百上千家店的資料匯集在總公司呢?而且,據我所知,就算是歐美懂得使用電腦的人也很少,何況是日本了,你要去哪裡找那麼多懂電腦的員工?」

細川龍馬笑了笑卻沒回話,而是用眼神向大江拓哉示意。後者會議,伸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鏡架,微笑說:「石井,你不愧是個傑出的外科醫師,竟然能猜到我們是用電腦來管理貨物……沒錯,現在懂電腦的人很少,可是我們可以經由員工訓練教懂他們呀!我們已經在熊本市找好地方準備設立員工訓練所,也訂購了兩部大型電腦和一百五十部微型電腦。未來公司的幹部都必須學會電腦,便利商店的店長也必須會使用電腦。」

「當然,要讓每個人都懂得使用電腦是很困難的。但使用電腦去管理大量資料是種必然趨勢,上次國彥就告訴我,最多十年歐美的企業都會普遍使用電腦。我們必須跟上這個潮流,才能維持企業的競爭力。」

「至於你擔心的資料彙集問題和總一朗憂慮的對百貨公司及雜貨店的衝擊,也不是沒法子解決。基本上,便利商店賣的東西與百貨公司賣的東西差異較大,兩者應該沒什麼衝突。真正受影響的是雜貨店,對此我們打算用加盟的方式,讓現存的雜貨店可以加入而轉型為便利商店。真正比較困難的是電腦資料匯集的技術問題,不過龍馬和田島都說台灣謝桑的孫子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

「等一下!」這次換石井正則蹙眉叫暫停了,只見他一臉驚奇,狐疑地向細川龍馬問道:「大江說的謝桑的孫子,該不會是上次說要寫醫學小說的那個小鬼吧?」

「沒錯,就是阿言……」細川龍馬笑著給了肯定的答案,見石井正則仍是不信的樣子,就又用很自豪的語氣說:「石井,不要懷疑,國彥、田島、舞子和我都認為,或許阿言會是二十世紀人類最偉大的天才,他說能做到讓電腦與電腦之間用訊號線傳輸資料,那他就一定能做到!」

細川龍馬語畢,鶴田遙、大江拓哉與武田雅彥都用點頭來表示同意細川龍馬的話。這讓石井正則、細川護熙和細川總一朗都大為驚訝,細川護熙忍不住出言諷刺:「你們一群大人都那麼相信那個小鬼,你們不覺得羞恥嗎?」

「羞恥?」武田雅彥很是不齒地橫了細川護熙一眼,冷笑著說:「你以為我們這幾個人是怎麼在半年內成為超級富豪的?哼!只要想到現在銀座那些女人見到我就像看到會走路的金庫,拼了命也要往我身邊擠,我就覺得阿言像個上帝!」

………………

愛去銀座喝酒泡美眉的武田雅彥,因為跟著細川龍馬搞貨幣投機而成了受銀座酒女歡迎的億萬富翁,就舔不知恥的將讓大家賺大錢的謝子言當上帝拜。這世上像黑心律師這樣不要臉的人或許不多,但認識到小妖蛾威力的人卻是不少,比如在美國白宮裡的那隻老狐狸就是。

武田雅彥大讚謝子言之後的幾個小時,也就是華盛頓時間一九六八年三月十七日早上九點五十八分,被迫中斷競選行程趕回白宮的詹森總統陰沉著臉走進會議室,他先掃視了臉色凝重的閣員們,這才氣沖沖地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口氣不善地問:「說吧!越南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氣氛異常沉重,沒人願當出頭鳥,還都低頭看著桌面似乎沒聽到詹森總統的問話。詹森總統見狀,一顆心直往下沉。他瞭解眼前這些人的性格,明白這些軍事與情報閣員中不乏勇於任事之人──至少國防部長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就是。如今這些人竟都不願帶頭說越南發生了什麼事,那可見越南發生的事一定是異常嚴重異常惡劣,竟連麥納馬拉都要一時噤聲了。

剎那之間,詹森總統的腦中迅速閃過關於越南的資料。接著他的心中一驚,暗想莫非是溪山的戰事有變?

溪山位於越南西北部,是南越沿著一九五四年《日內瓦協議》劃定的十七度線非軍事區的防線西段終點。溪山的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所以駐越美軍在這裡部署了六千人的第二十六海軍陸戰隊。

鑑於溪山戰略地位的重要性,得到蘇聯重武器支援與北韓空軍助戰的北越軍隊自去年春季起開始攻擊溪山。在不間斷的大規模重炮轟擊下,溪山對外唯一的物資運補公路遭封鎖,空中運補也因密集的高射炮火和北韓空軍參戰,以致於美軍運輸機隊損失慘重。但為了守住溪山,不僅傷亡慘重的海軍陸戰隊堅持不撤退,空軍也在付出極大代價下進行了越戰史上時間最長規模最大的運補任務。

到了今年一月下旬,越南進入天氣相對較好的乾季,北越軍隊加大規模炮擊溪山,並集結數個精銳步兵師準備進攻溪山。一月底時,北越發動超大規模的春節攻勢,除 派出精銳部隊經由地道潛入南越心臟地帶配合游擊隊和第五縱隊突襲南越首都西貢,還對十七度線邊幾個南越戰略要地發動攻擊。在原來的時空中,這次春節攻勢非常成功。不但南越軍隊防守的順化被攻陷並發生了駭人聽聞的順化大屠殺,包括美國大使館在內的多處西貢重要機關也被攻入,大量南越軍警與公務員的家屬被屠殺,導致南越軍警士氣從此一蹶不振,美國國內反戰聲浪也開始壓過支持越戰的聲音。而且,美軍重兵防守的溪山也發生了越戰史上最殘酷的地面戰役。

然而,由於謝子言這隻小妖蛾亂搧翅膀,這個時空的越戰進程發生了一些不同的變化。因為謝子言預先曝光了越共庫奇地下戰道及和平河粉店這個越共在西貢的重要據點,使得美軍能在越共春節攻勢前夕就以優勢火力清剿潛入南越境內的越共部隊。而雖然越共仍攻入順化也進行了大屠殺,但被美軍軍情局當作砲灰的越南裔美聯社記者卻也留下了揭露越共暴行的遺作,讓美國政府終於在宣傳戰上打了一次勝戰。

只是,世事不可能盡如人意。由於美軍司令官威廉.魏摩蘭上將過度自信,在部署上出了點問題,這才讓越共有機會突襲美國大使館,也讓本不應出現在西貢的羅伯特.甘迺迪在越共游擊隊突襲美國大使館時扮演了一次英雄。

更糟的是,由於美國人不信任南越軍警,根本未告知越共將突襲西貢的情報,使越共能達到屠殺南越軍警家屬的目的。南越國家警察總監阮玉鸞將軍知道自己及部屬的家人遭越共游擊隊屠殺後,率部屬搜捕越共游擊隊,在逮捕了越共游擊小隊負責人阮文斂後當場將其處決,而這一幕卻讓美聯社攝影師艾迪.亞當斯拍到了。本來艾迪.亞當斯發出照片時是附上說明的,但同情越共的美國報社編輯們在刊出這張照片時卻都故意去掉艾迪.亞當斯的說明,使這張照片變成南越政府屠殺「無辜平民」的鐵證。

在謝子言前世,這張照片使許多愛好自由民主的美國人厭惡南越政府,轉而支持退出越戰的訴求,從此反戰聲浪成了美國民意主流。尼克森當選總統後,雖曾一度擴大美軍介入越戰力道,但從民間到基層官兵瀰漫的反戰氛圍卻使美軍戰力空前低下,迫使尼克森總統不得不尋求體面退出越戰的方法,這才使之前一直高喊反共的尼克森總統接受了親中共的季辛吉聯中制俄主張,試圖以中共來牽制較傾向蘇俄的越共。也就是說,艾迪.亞當斯拍的這張照片不僅改變了越戰的歷史,也改變了一九七〇年代以後的世界歷史。

當然,能預知未來歷史發展的謝子言不可能容忍這張照片出現。他事先向美國中情局、軍事情報局和白宮發出嚴厲警告,詹森總統和美國情治機關也確實下令駐越美軍防止。只是很可惜的,因為駐越美軍高層普遍缺乏政治作戰意識,又對情治機關有種根深蒂固的蔑視,根本對來自本土的警告視若無睹,遂使這張照片還是問世了,且在美國公眾間引起極大的震撼。

對美國政府而言還算幸運的是,由於年初時李梅將軍和霍華.休斯訪台時和謝子言深談過,接受了謝子言的建議,在返美後就分別向美國國民宣傳美軍參戰的必要性。在公眾間聲望極高的李梅將軍不但投書媒體,更親自向各公民團體陳說若南越赤化將重傷美國利益。財大氣粗又對美國電影電視產業有龐大影響力的老嬉皮霍華.休斯更是砸下重金,鋪天蓋地的宣傳越南赤化對美國的危害。這兩個大老的努力一定程度抵銷了艾迪.亞當斯那張照片的威力,也減輕了一手促使美軍擴大介入越戰的詹森總統所承受的壓力。

為了尋求連任,老狐狸詹森總統也在此關鍵時刻做出兩個近乎豪賭的決策:擴大打擊國際黃金投機以舒緩美國財政壓力,以及下令駐越美軍全力打通溪山對外聯絡道路以撤出受困的美軍。然而,就在昨天,詹森總統獲悉打擊國際黃金投機行動完全失敗,先後投入的九千多公噸黃金全被黃金買家笑納。如此一來,不但幾個被美國老大哥逼著一起賣國庫黃金的工業國損失慘重,美國自己國庫的黃金也流失嚴重,塑造戰後美國經濟霸權地位的關鍵機制黃金美元掛勾制已搖搖欲墜。

現在這件事還是機密,但也瞞不了三五日。只要事情曝光,不但被美國坑慘了的各盟國將群起反彈,美元匯率也將立即震盪,美國工商界必然大暴走。為了籌謀對策,正被越來越不利的初選選情搞的快抓狂的詹森總統還是在百忙之中與財金幕僚開了一天的會,直至深夜才商討出對策。誰知他好不容易才躺下睡覺,睡不到五個小時就被白宮的緊急電話吵醒,不得不匆匆趕回華盛頓特區。此刻他見幾個軍事與情報閣員卻是個個裝啞巴,頓時就有種想拿槍斃了這些傢伙的衝動。

他連連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壓抑下沖天的怒火。因壓力與睡眠不足而佈滿血絲的雙眼狠狠在閣員們臉上掃過,最後定焦在國放部長臉上。

詹森總統又深呼吸了一口氣壓下沸騰的怒氣,冷冷說:「好吧!麥納馬拉先生,請你告訴我溪山那邊出了什麼狀況。」

「溪山?」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抬起頭訝異地反問,隨即醒悟過來,嚥了口口水艱困地說:「總統先生,不是溪山,是美萊村……小男孩的預言實現了,我們的部隊……」他又吞了口口水,這才鐵青著臉繼續說:「我們的部隊對那個村的村民進行了無差別屠殺,死的人可能有近千人。而且……而且……」他支支吾吾了一下,終於還是咬牙說:「記者已經知道了,還拍了照片……」

出乎所有閣員意外的,是近來脾氣異常暴躁的詹森總統聽了後竟沒發火。他只是張大了因充血而赤紅的雙眼瞪著國防部長,但目光的焦點卻又像是看著遠方。然後,就聽他喃喃自語:「我該更重視那小男孩的話的,就像羅伯特.甘迺迪……」

沒人知道詹森總統究竟想說什麼,因為這時他的頭忽然一歪,砰的一聲就往前趴在桌上了。

「總統先生!」

「快叫醫生!」

沒幾秒鐘,整個白宮都陷入慌亂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