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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沿岸之三芝、富貴角和八斗子一帶海域,漁藏豐富盛產梭子蟹(蜞仔)。但因季風強吹海浪滔天,當地漁民寧可在家等候烏魚,也不願意頂著風出海捕海蟹。那一年我流浪受困於三芝,幸有當地議員之協助,讓我謀得一份足以餬口之工作。投桃報李,我就當他孩子們的家庭教師,當做是一種恩義的回饋吧。

議員家有個長工名叫阿庚,此人是我的忘年交老友。每次當我有難需要幫忙,他總會適時出現在我眼前。他是個直腸子的大男人,但是有事找上準沒錯。每次在小基隆停腳,他就得打點我的起居生活。兩人是多年老友,友誼長存直到老死。「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有人還誤以為我們是父子咧。

由於三芝潮間帶富饒海鮮,所以放假日退潮之時,我都會纏著阿庚陪我去打水獵。他人不耐糾纏,我纏他他都不好意思拒絕。但請別誤會他是個可欺之人,其實,他這個人粗中有細,細膩不粗,只是不和我計較罷了!

他個人擁有十數個捕蟹用的鐵籠子,這種鐵籠約尺半見方高一尺,側腰有個楔形入口,約比一隻拳頭稍大些。這天我又糾纏不休,於是他答應帶我出海去捕蟹。出海時阿庚肩挑著蟹籠走前頭,我提著一鐵桶,腥臭沖天的雞鴨內雜跟在後面。

上了捕蟹船之後,我立即變成為小工,專門負責將那腥臭的內臟切成小塊備用。阿庚規定每塊切約五兩重,但因船身搖晃厲害,所以,我就亂切一通,管它合不合乎要求。阿庚做事非常「阿莎力」,他連眉頭也沒皺,一把抓起我剁好的臭內臟,就往鐵籠內的小方框裡放。

同船一些出海的議員朋友們,早已因為船晃吐得不成人樣。他們有的蜷臥在左舷邊,一臉哭相嘔吐不止。有的則像蛻了皮的蠶兒,軟癱在船板上無法動彈。因此,船上的大小雜事,全由我和阿庚兩人包辦。

阿庚用纜繩將拾餘只鐵籠子串成一串,籠與籠距離約廿公尺。船隻開到捕蟹地點,阿庚沿途將鐵籠一個個丟入海中,全部丟完之後,船身已稍見斜傾左舷。我擔心船會翻覆,但阿庚請我放下一百廿個心。他出海經驗非常豐富,這下子不信也得信他所說。

鐵籠子放完的空檔,阿庚趁機抽口菸過過癮。大約一個半小時後收籠,他將船開到浮飄記號地方,將鐵籠一個個拉出海面檢查。說也奇怪,這麼簡單的設備竟也能夠捕到海蟹。每只鐵籠提出水面,就有七、八隻或更多的梭子蟹,牠們都在籠內生氣的揚螯舞爪。

有隻鐵籠子十分沉重,阿庚要我過去幫忙拉。兩人費力將它拉出水面,數隻大章魚盤踞籠內。好不容易將牠們清出鐵籠,一隻鼓脹者先行破肚,它的胃囊內竟然還幾隻蟹體殘留。梭子蟹的蟹斗橄欖型兩端尖,吃入章魚腹內竟不受傷,這還真是奇蹟咧。

間隔四十分鐘再拉出水面一次,籠內誘餌流失或變白立刻補入或更新。如此一拉一放,反反覆覆的動作,加上海水的重量,體弱者實在負荷不了。即便如阿庚這般壯漢,拉過幾個回合之後,他也是氣喘吁吁的。

出海一次的油料和船租所費昂貴,幸好這艘船是阿庚的摯友所擁有,他只向阿庚收取油料費用而已。儘管阿庚免付船租,但他仍努力收籠放籠。船上的水箱裝得滿滿的螃蟹,甲板上也都到處橫行著,可是阿庚仍然不願歇手。

這會兒大夥已適應了海浪的顛簸,有人已稍稍可以活動。於是他們挨著船舷走到駕駛台前,找到一個避風角落,認真的將甲板上的螃蟹,一隻隻的抓放在容器內。未幾船上所有容器皆已裝滿,阿庚才戀戀不捨的下令回航。

回航一路順風,轉眼船兒就已駛入內港。船隻靠岸,那群軟腳蟹恍如重見生天。其中一人,高興的一馬當先跳下陸地。怎知雙腳甫一著地,晃了幾晃他才穩定腳步。阿庚說那是「陸暈」,第一次上船的菜鳥都會有此現象。嘿嘿!開開洋葷又可增加常識,真一舉兩得之美事也。

這次出海捕蟹是我的初遭,印象深刻且又難忘。及長負笈國外一段時日,也曾與友人租船出海捕蟹,但其經驗都沒初體驗的印象深刻。在舊金山漁人碼頭快意啖蟹,在五大湖徜佯釣蟹,在在令人回味無窮,可惜異地之樂,怎能與故鄉之樂相比呢?

在我流浪到三芝之前,林寶樹告訴我說他家有兩座石滬。這時我不知他是三芝人,所以,我一直認為他家在澎湖。因為多數人所知,只有澎湖才有石滬嘛。之後,林寶樹說他是三芝來的,我對石滬之所知徹底的被顛覆了。原來三芝也有石滬,真讓我這個專家跌破了眼鏡。

三芝是北濱公路上的一個小點,北接石門南界淡水。山明水秀農產豐富,海岸線美得令人窒息。此地殊來雨量驚人,故有「小基隆」之稱呼。當年,因一時之衝動放下學業,遠走小基隆準備另展身手。認識了簡姓縣議員與摯友阿庚之後,這才找到一分穩定的工作,暫時的安定下來。

服役期間,認識了貢寮來的黃金文與三芝的林寶樹。三人臭味相投脾氣各異,可是感情好得沒有話說。雖然談不上生死與共,但起碼的互相幫助,絕對不會漏氣的。我們在軍中形成勢力,因此與連上袍澤產生不少的糾葛。幸好林寶樹善於折衝,我們多次面臨危機,才能一一的化險為夷,阿寶之功不可沒也。

當天訓練中心細雨綿綿,步兵操練課程全都取消,輔導長下令改為中山室活動。中山室是公共場所,包括禮堂、撞球台、福利社等等。因為下雨天,處處人潮患滿。我因阮囊羞澀,所以,很少到那些場所去消費。此時,只有與夥伴們打屁閒聊打發時間,要不然就是聽聽阿寶的鬼故事消磨半天。

許多不上檯盤的幽靈鬼怪的故事,自阿寶口中說出來,氣勢之恐怖自然不同凡響。並不是他善於談鬼,而是鬼怪經過他的詮釋,總是令人聽起來毛骨悚然。經常一個不經意的「嘿哈!」,就可將膽小者,嚇得不敢自己上廁所。

這天大夥又在閒聊,主題聊到澎湖的雙心石滬之美,阿寶卻不經意的插上一句話說:「我們家也有祖傳的石滬。」話一出口語驚四座,我和黃金文不免好奇,很想去他家見識見識一下。於是當晚三人談定,開放首輪榮譽假之時,一起去他三芝老家,親身體會一下石滬之美。

日子在盼望中過去,好不容易盼到榮譽假來臨。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小基隆之行,差點因為沒錢而宣告流產。還好中華日報一筆稿費來得恰是時候,這才解決了盤纏的問題。當日一早,我們從岡山搭火車至台北,轉公路局走淡金公路至阿寶家吃晚飯。翌日早上先到八仙宮,再右轉直行至海濱,果然眼前看到一組雙連石滬。

阿寶說:「這組座落於北新庄的雙連石滬,它已具有百年左右之歷史。當年我阿祖時代,眾家兄弟出錢出力,艱辛壘堆而成的生財設備。當年新築完成,不知羨煞左鄰右舍。如今卻因年久失修,已經看不出昔日雄偉的原貌。」

其實,這組石滬構造簡單,它只需挑選合用之咾咕石堆疊成圍牆。圍牆沉水加個進口和出口,利用潮水之漲將魚群趕入滬內,水退魚兒就如甕中之鱉任由人抓了。石滬是先民與海爭漁的智慧結晶,它也是一種合情合理的生態工法。阿寶家的石滬,雖然已殘缺不全,但從其遺留之堆址可以想像,當初購築完工時之雄偉。

儘管來此未能目睹其盛況,但能看到遺址梗概已不虛此行了。此時正好是退潮時間,海水離岸漸行漸遠。阿寶鼓勵我們,在潮間帶水淺處抓魚摸螺。這個小建議立即獲得同意,脫下鞋子下水摸魚去了。

水獵已經很久沒碰了,如今覺得手已遲緩許多,動作不快,在岩礁之間摸索了半天,僅只抓了三隻小章魚,和幾隻梭子蟹罷了。反正大夥收穫也不多,索性我就將它們給放生了。

一夥回到三芝街上,時間雖然還早,但是夕陽早已沒入西山。黃橙橙的餘光,把街道上的人車事物,染成一片耀眼的金黃。走至公車站恰好車來,於是上車回台北,並轉搭火車,連夜返回部隊報到去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