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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祖母仙逝的前半年,她在後院空地上栽植了一排百香果苗。眼見它們拔莖抽芽,發葉生藤匍伏於竹籬笆上。老人家勤於澆灌施肥,並說要讓它生長出碩大的百香果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百香果初花的第二天清早,老人家中風暈迷再也沒醒過來。

  輾轉送醫纏綿病床,兩個月後撒手西歸,留下一片翠綠讓人心慟不已。百香果在鄉下都稱呼它叫「美律瓜」或「時鐘菓」,也有人按日語「時計果」而稱呼它為「多咳嗽」。其實,它的本名稱是「西番蓮」,原產於南美的巴西。

  由於它的果汁含有豐富的果香,仔細分辨有芭樂、草莓、檸檬、芒果、鳳梨之香味,所以它才會有「百香果」之名稱。50年代台灣北部有家飲料公司,聘請一位日籍食品師父駐廠當顧問。當時台灣飲料市場是片處女地,發展空間極大。老闆不願随波逐流,希望日本師父能創新研究,發展出獨有風格之飲料。

  那位顧問銜命之後,夙興夜寐,努力於市場調查工作。之後,他發現台灣飲料市場前利相當大。當時流通市面的飲料,只有汽水和濃美露與地骨露,然而,後者因風味不佳而中途夭折。

  日籍師父非常熱中於果汁的研究,因為台灣有四時供應不絕之鮮果,所以,他認為從這下手比較容易成功。於是他收集鳳梨酸梅和許多樹果試做,結果因成績不甚理想而停止。

  不久,他與本地師父一起郊遊,發現時計果汁生長狀況良好,於是他決定用它當主角試試。皇天不負苦心人,這師父將他們的努力成果化為實際。就在他有計畫的推導下,「聖誕老人」牌子的天然果汁誕生了。

  半年間全省廣播地台都播放它的主題曲,大街小巷男女老少琅琅上口,終於成為全台首屈一指的果汁飲料。百香果的果汁橙黃,色香味俱佳。其特有之香氣與所含的有機酸,對於腸胃蠕動助益極大。

  生津止渴,促進食慾,故爾它的果汁飲料甫一推出,立刻就廣受歡迎。它的成功帶動後來的榮冠可樂,它是一種使用桑椹汁為主之飲料,可惜桑椹汁口味單調,因此半途草草收攤走入歷史。

  那年我因家庭因素,轉學暫時寄讀於銅鑼國校。鄰居秋蘭姐很有生意頭腦,每屆百香果成熟季節,她就拿著麵粉袋上山採果。因為我年幼嘴甜,看見她就秋蘭姐前秋蘭姐後的叫個不停。所以每次她從山上回來,總會捎些山果野食給我。

  記得那年我得熱病,群醫束手無策之際,虧她上山採回百香果榨汁給我喝。三天經過,熱退頑病竟然不藥而癒。病癒之後,家父要我轉回松山就讀。趁著還有一星期光景,我纏著她要她帶我上山摘果。

  拗不住我的糾纏,她終於答應帶我上山一趟。翌日早上,我們各帶兩個麵粉袋往山上去,運氣不錯,我們找到一大片的野生百香果園。我高興呼喊著往前衝,貴蘭姐也跟著我的後頭跑。

  正當我興沖沖伸出手要摘之時,秋蘭姐拼命將我往後拉。我想開口罵她,卻見一條巨蛇,牠正昂首吐信對著我。這時我才知道她的用意,心存感激之餘並私下暗想:「要不是她的這一拉,我可能早就遭到蛇吻了!」

  此時秋蘭姐告訴我說:「百香果成熟時最容易引來蛇伴,牠不會吞果但牠喜歡百香果的藤蔭。因為藤蔭底下常有青蛙或老鼠居棲,這些小動物都是牠的美食。」一般人不知這些內幕,故爾常會聽說,有人摘百香果被毒蛇咬傷消息。

  去年李村的平貴哥去後山採百香果,也因被眼鏡蛇咬差點就喪命。此外,秋蘭姐還教我一些絕招。在摘果之前,一定要用竹枝敲地,打草驚蛇驅走蛇族。這招「打草驚蛇」非常管用,每逢走過草地或在草棚附近工作,我都會用竹枝敲敲地面,驚走隱伏的長蛇或毒蟲。

  童年之事銘記難忘,可是每次回到故鄉都沒見到秋蘭姐,好懷念這位至親摯友喲!每年的八月是百香果的成熟季,它的果實橢圓或圓形,由綠轉紫紅或淡紫或淺粉紅。擠破外殼內露種子,青果酸澀成熟味轉甜中微酸。孩提時期,經常成群結隊上山找尋它的果藤。

  一旦發現,爭先恐後的將其熟果,一顆顆的摘入布袋內。邊摘邊吃邊玩,不知不覺便打發半天時間。百香果在故鄉都稱它為「時鐘果」,但隔壁的詹家人却稱呼它為「美綠瓜」,蓋因詹家是閩南人之緣故也。

  當那百香果全面成熟時,恰是暑假中季熱氣逐漸轉弱之際。於是三、五死黨一聲招呼,帶著麵粉袋成群結伴上山,採摘野生百香果賺外快去啦。人多分頭找尋目標容易,發現目標之後大夥便用竹枝在附近地面敲打,「打草驚蛇,敲山震虎」藉這響聲驅逐躲在百香果叢下,或躲附近在暗處的毒蛇或毒蟲。

  百香果的天然香味,是毒蛇毒蟲的最愛。尤其它的成熟期間,欉欉根處必有毒蛇毒蟲盤據,故爾發現目標千萬不要貿然前去採摘。記得剛從台北轉學回家鄉,初次與隔壁桂蘭姐一起上山採摘百香果。

  發現紫紅百香果大為興奮,於是出手想要摘它,一條雨傘節突然竄出朝著我攻擊,繫好貴蘭姐反應靈敏,隨手一昭橫截掃過蛇頸,我才能夠倖免於難沒遭蛇吻。驅走毒蟲毒蛇,大夥開始採摘。摘滿一袋立刻下山,找個人群來往的路口角落地上一擺,立即會有人上前來購買。

  小孩論顆交易,大人則整袋整袋的買走。通常一顆賣價一毛錢,整袋則賣七元不二價。那年頭錢大,七元可以抵上大人一天的工資。西村頑童大鼻勳,他是我們這夥人的死對頭,每至百香果成熟季節裡,在山坪相遇,鐵定都會狠狠打上一架,常年如此絕不相讓。

  由於他的個頭高魁,所以,我們都長成為他的拳頭鏢靶子。那年我記得特別清楚,我們在雞籠山腳相遇。他肩扛著一大袋百香果,得意洋洋的下山。就在山坳兩人相遇,一言不說我就縱身飛撲過去。

  我悶著頭捋起拳頭,没命的便往他身上打過去。他沒提防到我的小人招式,加以肩上扛著一大袋東西,來不及反應已被我揍得發昏十八章。但見他手忙腳亂將布袋甩脫,接著抱肚彎腰口中大聲喊痛。一會兒它的痛楚麻痺,抬眼一看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他立即出拳反攻,一陣敲鼓似的拳頭打在我的臉上與身上。我已忘記與他對仗多久?只覺自己臉上腫痛發熱。可是頑拗個性讓我硬撐著,雙手仍然不自量力的反擊。大拳換小拳越打越没力,其結果有如雞蛋碰石頭,我的戰果就是鼻青臉腫口角流血,接著就頭暈目眩差點昏過去。

  大鼻勳見我受創還不求饒,或許他是被我不服輸的勇氣所感動?他不自覺的停止攻擊,擦一擦手上的血跡,然後叉腰哈哈大笑起來。不一會他走到我面前,客氣的問我痛不痛?我搖搖頭哈哈大笑的回應他。兩人竟然哈哈大笑,忘了剛剛你死我活的戰鬥。

  笑聲剛落,他邁步走到我側邊抓走我的布袋,二話不說,從他的布袋內掏出百香果,裝滿半袋交給我,他說這是他給我的賠償。不打不相識,越打越親熱。此戰促成我們惺惺相惜,進而結交成為童年之莫逆。

  從此之後,兩人同進同出,同甘共苦。山村孩童們都稱我們是「百香果兄弟」,可是我總覺得他比親兄弟還親呢。儘管如此,每年的百香果成熟時,我們仍常為百香果之爭奪,對火開戰打得天昏地暗。而這種戲碼年年重複的演出,直至我家北移遷居江子翠定居方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