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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不住朋友的慫恿與鼓勵,我嚐試著學那隱士遁跡山林,過起孤單一人之獨居生活。初期實在很不習慣,好幾次想要捲起舖蓋回到紅塵家居。但在友人的勸慰裏,忍耐的熬過了一星期之後,慢慢的習慣了這種獨居的生活方式。

我的蝸居設在一片山漥附近,依山傍水,屋前還有一口不太像樣的小湖。這口小湖,其實是別人廢棄的池塘。塘內有許多雜魚生存,正好成為我補充蛋白質的寶庫。無論是用網抓或者垂釣,樣樣都會有令人滿意的收穫。

池塘裡有一艘破舊的竹筏,人踩其上尚可小划環塘一周。偶而還可仰躺其上,享受一下祕境之優雅。不遠處一座小山,斜坡上栽植著芭樂芒果與桃李等果樹。時值夏秋交接,果樹上結實累累引人垂涎。

有山有水總有好景緻,池塘漾漾之水川流不息。而那淺山環抱的居厝隔絕塵俗,親山近水之樂樂無窮。也正因為這樣,獨居之生活漸漸熟悉,不知不覺已深得其三昧而非常享受。屋側有條淺淺水溝,卵石堆疊的堤岸上,雜草青青綠色耀眼。溝水來自山泉,清澈可飲,甘甜滋味令人抒懷。

處在這種天然的環境裏,沒有俗塵之騷擾,清幽自在,金不換也!附近幾棵芭樂樹,生長得十分健康。赤紅的樹幹硬挺拔翠,枝葉扶疏結實累累。不時有著雀鳥前來湊熱鬧,或許未曾接觸過外界,聒噪啾啾,完全不怕人類走近的腳步聲。

此時芭樂果實日漸成熟,色澤深綠淺綠黃白交錯。雀鳥啄食熟透果實,邊跳邊啄快樂無比。依據童年之經驗,凡雀鳥啄過之果實,其滋味必然香甜。於是我靠近樹下,摘幾顆鳥雀啄食過的熟芭樂,就近溝水洗滌乾淨,甩去水漬就口經咬,一股果香迅速化開,滿嘴甜味沁入喉嚨,果肉軟Q之滋味與口感令人驚艷。

自幼至老,吃過之芭樂不知凡幾,但從未有過今日嚐試到之香甜順嘴味道。我邊啃著芭樂邊沿著小路,直往池塘方向走過去。遠遠望見一群水鳥,穿梭飛翔在塘面上,忙碌叼魚用以裹腹。

牠們飛翔姿態優美好看,叼魚的技術更是不在話下。只見牠盤旋上空尋找魚蹤,見著立即一個俯衝入水姿勢,瞬間便見魚兒在其嘴中掙扎。奈何鳥嘴緊緊咬住不放,經過幾度掙扎不成,魚兒便放棄掙扎之動作。那鳥叼著魚獲之後,反身飛至塘畔之矮樹上停腳,左顧右盼洋洋得意。

但見它仰起脖子暢鳴一聲,接著俯下鳥頭大快朵頤牠的漁獲。鳥兒啄食動作迅速,不一會,一條肥大的塘魚僅剩一副魚骨。吃罷肥魚啄啄羽翎,擦乾淨鳥嘴之後,牠又快樂的竄飛升空,準備進行第二波的攻擊。

這時還可聽到牠快樂的啾叫聲,悠閒的飛翔於塘面上空。因為看到鳥兒的收穫,觸發起我的垂釣意念。於是快步返回居屋,在工具間內找出一捲蠶絲釣線。釣線的一端綁上一枚,利用大頭針折彎而成之釣钩。隨便找支竹竿,將魚線魚钩綁上。再去溝邊小菜園裡挖幾條蚯蚓當餌,萬事俱備這就可以釣魚啦。

我人匆匆走到塘畔,找到一個良佳的釣點蹲下坐好,開始享受起垂釣之樂矣。姜太公釣魚,願者自來不願者回頭。餌剛放入水中,兩分鐘不到,已有一條四指寬之吳郭魚上鈎了。牠被我拉上草地,騰身跳躍想要尋找活路。

我已鐵了心要將牠當作晚餐食材,所以,乾淨俐落的將牠解鉤放入水桶內。接著魚訊不斷,土虱、鯉魚、和鯽魚陸續前來報到。唯一的那條土虱,體型長且相當壯碩。因其個兒太大重量不小,差點就將我的竹竿折斷。

釣完魚後我便捲起衣袖,走入溝中尋找其他食材。拇指大的蛤蜊任我撈,還有螃蟹溪蝦都很容易抓到。之後我又在溝緣摘些水芋梗,看樣子一頓豐盛的晚餐可以期待。我在這片大自然裏,生活越來越為習慣,食衣住行不用煩惱,吃喝拉撒自由自在,老妻數度派人來催我回府,但我已習慣這裡的生活。

這時候的我,大有此間樂不思蜀的想法。奈何妻命越來越嚴,十二道金牌連續而至,難拂妻意之催促,只好遵命打包行李就道回府。而那段愜意的獨居生活,讓我念念不忘,雖然事已經過多年,猶然讓我耿耿於懷,實在無法釋念是也。

山居返回紅塵,生活習慣格格不入。這日信步向市集之路,耳邊飄來「匡匡匡……」陣陣銅鑼聲,一陣接一陣的在鄉間小路飄蕩著。後頭跟著一群小孩子,他們七嘴八舌的聒噪著。村子裏的人知道,今晚大廟口,又有賣藥仙的演出啦。我也學著孩子們,邁步走向廟口的小市集。

早年的台灣社會並不富裕,家家都窮誰也不可笑誰。當時尚無電視只有廣播,哪家有台收音機,肯定就會成為人潮聚集之處。除此之外,去廟口看賣藥秀也算是不錯的娛樂了。

這些賣藥成員之組合,不是一家人就是相同藥廠之員工。推銷表演的地方,大都選在人潮多的廟口或借用農家的曬穀場。他們的裝備十分簡單,一人吹吹打打一人幫腔吆喝。每個團體最多絕不超過五人,夫妻檔或家人三個最常見到。有的單槍匹馬唱獨腳,一張書桌一塊紅布條掛出,他就滔滔不絕的宣傳起來。

儘管場面寒酸,捧場的人還真不少哩。他們的宣傳簡單,一面銅鑼敲敲打打就出發了。聽到銅鑼聲響起,大人小孩立刻興奮起來。手上的飯碗拿穩之後,扒飯速度不用催促,鐵定比平時還要快上十倍。吃完飯碗一丟,人便各自取拿自己的矮板凳,匆匆趕往現場搶佔位置。

人人都想爭做第一排,大人小孩搶位子搶得火熱,吵架打架司空見慣。坐在第一排好處多多,除了可以看清楚表演之外,有時還可得到一些免費的贈送品。廖家的萬仔是村子裏的孩子頭,個性鴨霸目中無人,每次他總是要佔坐第一排的中間位置。因為他的個頭魁大力氣過人,所以,被擠走的小孩都敢怒不敢言。

人家常說:「逞暴者易有凶亡」,萬仔平日的橫行霸道,這天終於踢到鐵板了。是日王家小孩先佔到好位置,萬仔硬要人家讓給他。王家孩子不好惹,個子雖小但有四兄弟在場。你推我擠,來來去去,雙方一言不合立即對打起來。

但見王家孩子奮勇抵抗,一個緊抱萬仔的腰身,一個拉扯萬仔的雙腿。另外二人則拼命出拳,往萬仔的肚皮猛捶不休。現場碰啪之聲不絕於耳,唉呀狂叫有人喊痛。終究雙手難敵八手,猛虎難抵猴群。

萬仔敗下陣來垂頭喪氣的離開,從此未再見他出現在現場。現場表演七時準時開囉,一陣緊鑼密鼓之後,班主的小女兒上台獻唱。人小聲音小又無麥克風,根本就聽不清楚她在唱些啥麼。

歌剛唱完班主上場,雙手一拱羅圈向觀眾致意,接著以連珠炮似的江湖口白說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小弟初來貴寶地,帶來唐山祖傳秘方獻醜。懇求在場父老兄弟姊妹們,高抬貴手,捧個人場或捧錢場隨意啦……」滿嘴順溜一氣呵成,說完臉不紅氣不喘的忙著推銷他家藥品。

鄉下人看表演十分專注,一聽推銷招買馬上就走人。一整晚下來的收入有限,但若來過兩三趟之後,大家熟了不但捧個人場,就是錢場也毫不吝嗇的投入。班主人夠江湖,見到捧錢場的人們出現,立刻嘴說謝謝並發送贈品。

曲終人散之時,銅鑼內已滿裝著銅板和鈔票。一家人出動邊收拾邊算錢,明天又不知道哪裡推銷去了?隨著時光季移,這種逐人潮賣藥的行業面目一新。全套的音響設備加上樂隊,場面之大不輸歌廳秀場。

表演人手大增,場面之熱烈無復以加。然而因為衛生署嚴格稽查私藥,加上電視之普遍化,這些走串推銷場面,雖有大腿舞艶裝秀之表演,甚至還有寬衣解帶或煽情表演之招睐,盛極一時的流動賣藥秀,最終還是默默的走入歷史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