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11月 16, 2018 5:01 pm
（４３８）
「白白的流蘇花呀，開呀開滿山坡上喲！阿哥摘下流蘇花呀，阿妹頭上插喲！舊年阿哥離開家呀，妹送阿哥流蘇花！今年流蘇花又開呀，阿哥幾時要回家？」白色的流蘇花，逢春綻放白花，錯落有緻引人遐思。它的外型很像女孩頭上斜插的流蘇配花，所以村人都稱它叫「流蘇花」。
這種常見又平凡的花樹，喜歡棲息在低海拔山區，沿著溪流或斜坡到處成長。長大後的流蘇花最喜歡迎風屹立，越受風面它的花開得越旺盛。村童放牛路過，常會摘折花枝綁在牛角上。一路吆喝一邉唱歌，玩倦了隨地拋棄，不久，就會有蟲子將它拖回窩裡當糧食。
那年開始徵兵，阿明哥甫自農校畢業，因為沒有繼續升學，所以被徵召入伍接受軍訓。出發前一天，村長嘉林伯從鄉公所領回入伍的紅綵帶，挨家挨戶送到役男家中。那年的印象很深，村子裡共有五位役男接受徵召。四位目的地是宜蘭的金結訓練中心，阿明哥則分發至北港訓練中心。
家家都設宴餞行，村長一天包了五個紅包，阮囊大為失血。距離報到還有三天，阿明哥約了秋香姐去看戲。兩人的交往本是暗中來往，一旦要分離就顧不得掩飾了。乾脆公開出來，好讓雙方家長都有個底。其實，兩家皆為殷實家庭，門當戶對自是無話可說。
有了這段因由之牽引，阿明哥的邀約女方家長非但沒有反對，反而樂觀的力促其成。出發前一天阿明哥理個大光頭，身上試掛著紅綵帶顯得精神奕奕。他抽到的是空軍，因此服役期間比他們多出一年。
當年流行的順口溜：「空軍紳士、海軍流氓、陸軍乞丐。」表示他們的穿著待遇各不相同。儘管阿明哥抽到空軍需服役三年，可是想到有拉風的軍服可穿，啥麼埋怨都沒了。
那晩他們一起去看的電影是日本片「太平洋艦隊殲滅戰」，片中戰爭場面十分浩大。看到日軍在美軍攻擊下的狼狽相，秋香姐如削白的嫩手，從頭到尾都緊握著阿明哥的臂膀。她陣陣的發抖讓阿明哥不知所措，「唔……」了個半天，連句安慰話也說不出口。
一個小時半的長片緊張到底，看完影片走出戲院，兩人依然緊偎著漫步走回家中。出發當天，阿明哥的親戚和女友都來送行。臨走之前，我和廣志去後山摘回不少流蘇花。秋香手巧將它們結成一個花環，套在阿明哥脖子上，與那斜掛著的紅綵帶相映成趣。
九點整，兵役課的職員少昌哥，帶著六人搭乘鐵牛車去火車站。車子啟動出發，一長串一大捲的鞭炮燃放不停。鐵牛車在鞭炮聲和煙硝群中，緩緩離開山村駛向火車站。五家的親人涕淚相送，役男也個個淚流滿面，離情依依不捨。全村人聚在村道旁揮手送行，有人嘴裡還高喊著「保重！」
阿明哥帶著流蘇花環，站在鐵牛車上目標特別明顯，秋香姐則靜立送行隊伍中，在一旁紅著眼眶默默流淚。這是山村第一次送役男入伍，場面浩大十分熱鬧。等到我當兵入伍，大家都已習以為常，所以，我没披綵帶也沒掛上流蘇花環呢。
流蘇花的故事伴我好眠，一夜好睡到天亮。晨起睡眼猶惺忪之中，方向還搞不清楚，聽到老妻嬌聲呼喚：「爸仔，趕快來陽台一下！」平時這種呼喚不是幫忙絞乾棉被，要不就是幫忙曬衣服。這會兒她的呼聲有點驚恐音調，所以，我加快腳步跑上陽台去瞧個究竟。
驚魂甫定，氣喘未平，但見老妻指著牆角那盆鬱金香，嘴裡反覆的說：「花開了！花開了！」語調高昂帶著興奮，我卻被這景象弄得滿臉豆花。我情不自禁於內心裡吶喊著：「天啊！僅為一朵鬱金香而大呼小叫，未免太扯了吧！」可是回想一下這盆花的過往，懊惱之心也就平復下來啦。
當初，我們在巷子口空地上檢獲這盆花時，因為它的棵株細小瘦矮，分辨不出它的身份。印象中當時我還裝懂，拍著胸脯對老妻說它是孤挺花，要不就是石蒜或水仙，自信滿滿以為沒錯。這下老妻大呼小叫，莫非就是要讓我出糗？
想到這裡混身覺得躁熱，讓我神情難安不已。幸好老妻全神貫注於那花朵，沒有當面撥我冷水已經是「阿彌陀佛」矣！在我印象中的首次邂逅鬱金香，應該是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在圖畫課裡，老師拿出一盆寬寬葉子，一朵紅花頂在花梗上。花盆灰色，底下墊著一張盤子。
記得老師說它名叫「鬱金香」，接著他便在黑板上描繪出來，並要我們也將它，做個素描畫在圖畫紙上。我對畫圖課沒興趣，每次成績都只在及格邊緣。因此每堂繪畫課，我總是隨便畫一畫就送出去。結果全班四十個學生之中，只有我一人吃個大「丙」。
這塊大丙成為班上之笑料，足足被笑長達一學期之久，直到下學期我轉回故鄉借讀，這才避過這個尷尬之困局。父母對我課業採取放任，但外婆家有幾個表哥表姐。他們督促我的功課嚴格，尤其擅長繪畫的表哥，常拿我的圖畫訓我整我。
由於表哥的尋挑毛病，導致我對圖畫這門功課失去信心，於是我變自暴自棄的將它放棄。特別是我的圖畫拿大丙之事，被他知道之後，更是成為他管訓我的藉口。我氣不過他的干涉，因此反駁他說：「我就是愛吃大丙，你們誰都管不著我！」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一頓火爆栗子猛Ｋ，痛得我淚流不止差點哭叫出聲。
第二次是在同學家中見到鬱金香，這位同學的老爸是萬年國代，家住天母別墅區裏一棟豪華的獨院洋樓。因為我功課算是不錯，所以，常被邀請到他家參與派對。他家有座大花園，園內一壠壠鬱金香，茂盛嫣然，簇簇各色，十分搶眼。經由主人之介紹，才知他們都是來自荷蘭的花種。
讀歷史課老師曾說過，鬱金香是荷蘭國花。而荷蘭這個國家，也有個「鬱金香之故鄉」的雅稱。有趣的是直到畢業旅行那天，我才知道這位同學的母親是荷蘭人。及長，離開學校服役軍中，解甲之後負笈海外兩載。返台之後投入社會行列，由於職業關係，經常往返於歐洲台灣之間。
阿姆斯特丹是飛航中繼站，因轉機時間上之不湊巧，候機之空閒時間漫長，所以，我常藉機出關到附近走走。某次搭車來到須德海附近小村，看到了許多鬱金香花圃。一畝畝銜接不斷，一坵坵翠綠養眼。
離海較遠地區氣候較暖和，已有大片的鬱金香花開搖曳。好心的計程車司機，載我到另個角落去觀賞。車到那裡，整闢花海衝眼而來，花色紅橙黃白還有紫，數大是美，於是我對鬱金香有了更深之認識。
迨至退休前半年，走訪東瀛與澤渡、鈴木、和青木諸君同遊北海道之富良野。那天正是星期日，觀光人潮壅塞富良野之公路。我們居住的民宿主人，開一部小Van載我們，抄小徑到富良野郊外賞花。
富良野不愧是北海道的大花園，各種花草形形色色不勝枚舉。我們走上一座小丘原，連綿不斷的鬱金香讓我們驚歎不已。鈴木君猛按快門，想要替這片鬱金香花園留下倩影。此外，他一路猛拍說要送我留念。
回到民居附近，膠捲已經滿檔無餘。因此，鈴木在車上更換新底片。一個車晃加上一陣卡拉聲音，相機落地暗箱洞開，整捲底片曝光無用矣。大夥被這眼前景象鎮住，愕然的你望著我我看著你。
民宿主人出面打圓場，用車載我們去山腳湯池泡湯。此時鈴木已換好新底片，但大夥之興緻已經冷卻。泡湯之後回民宿吃火鍋，鈴木在餐桌上猛灌清酒。當晚我睡得不錯，可是鈴木之雙眼通紅，看樣子他是被情緒折磨了整夜，在回程飛航中，一路到東京他都默然無語。上月他來台灣看我，對於那次的疏失猶耿耿於懷呢。 [待續]。
「白白的流蘇花呀，開呀開滿山坡上喲！阿哥摘下流蘇花呀，阿妹頭上插喲！舊年阿哥離開家呀，妹送阿哥流蘇花！今年流蘇花又開呀，阿哥幾時要回家？」白色的流蘇花，逢春綻放白花，錯落有緻引人遐思。它的外型很像女孩頭上斜插的流蘇配花，所以村人都稱它叫「流蘇花」。
這種常見又平凡的花樹，喜歡棲息在低海拔山區，沿著溪流或斜坡到處成長。長大後的流蘇花最喜歡迎風屹立，越受風面它的花開得越旺盛。村童放牛路過，常會摘折花枝綁在牛角上。一路吆喝一邉唱歌，玩倦了隨地拋棄，不久，就會有蟲子將它拖回窩裡當糧食。
那年開始徵兵，阿明哥甫自農校畢業，因為沒有繼續升學，所以被徵召入伍接受軍訓。出發前一天，村長嘉林伯從鄉公所領回入伍的紅綵帶，挨家挨戶送到役男家中。那年的印象很深，村子裡共有五位役男接受徵召。四位目的地是宜蘭的金結訓練中心，阿明哥則分發至北港訓練中心。
家家都設宴餞行，村長一天包了五個紅包，阮囊大為失血。距離報到還有三天，阿明哥約了秋香姐去看戲。兩人的交往本是暗中來往，一旦要分離就顧不得掩飾了。乾脆公開出來，好讓雙方家長都有個底。其實，兩家皆為殷實家庭，門當戶對自是無話可說。
有了這段因由之牽引，阿明哥的邀約女方家長非但沒有反對，反而樂觀的力促其成。出發前一天阿明哥理個大光頭，身上試掛著紅綵帶顯得精神奕奕。他抽到的是空軍，因此服役期間比他們多出一年。
當年流行的順口溜：「空軍紳士、海軍流氓、陸軍乞丐。」表示他們的穿著待遇各不相同。儘管阿明哥抽到空軍需服役三年，可是想到有拉風的軍服可穿，啥麼埋怨都沒了。
那晩他們一起去看的電影是日本片「太平洋艦隊殲滅戰」，片中戰爭場面十分浩大。看到日軍在美軍攻擊下的狼狽相，秋香姐如削白的嫩手，從頭到尾都緊握著阿明哥的臂膀。她陣陣的發抖讓阿明哥不知所措，「唔……」了個半天，連句安慰話也說不出口。
一個小時半的長片緊張到底，看完影片走出戲院，兩人依然緊偎著漫步走回家中。出發當天，阿明哥的親戚和女友都來送行。臨走之前，我和廣志去後山摘回不少流蘇花。秋香手巧將它們結成一個花環，套在阿明哥脖子上，與那斜掛著的紅綵帶相映成趣。
九點整，兵役課的職員少昌哥，帶著六人搭乘鐵牛車去火車站。車子啟動出發，一長串一大捲的鞭炮燃放不停。鐵牛車在鞭炮聲和煙硝群中，緩緩離開山村駛向火車站。五家的親人涕淚相送，役男也個個淚流滿面，離情依依不捨。全村人聚在村道旁揮手送行，有人嘴裡還高喊著「保重！」
阿明哥帶著流蘇花環，站在鐵牛車上目標特別明顯，秋香姐則靜立送行隊伍中，在一旁紅著眼眶默默流淚。這是山村第一次送役男入伍，場面浩大十分熱鬧。等到我當兵入伍，大家都已習以為常，所以，我没披綵帶也沒掛上流蘇花環呢。
流蘇花的故事伴我好眠，一夜好睡到天亮。晨起睡眼猶惺忪之中，方向還搞不清楚，聽到老妻嬌聲呼喚：「爸仔，趕快來陽台一下！」平時這種呼喚不是幫忙絞乾棉被，要不就是幫忙曬衣服。這會兒她的呼聲有點驚恐音調，所以，我加快腳步跑上陽台去瞧個究竟。
驚魂甫定，氣喘未平，但見老妻指著牆角那盆鬱金香，嘴裡反覆的說：「花開了！花開了！」語調高昂帶著興奮，我卻被這景象弄得滿臉豆花。我情不自禁於內心裡吶喊著：「天啊！僅為一朵鬱金香而大呼小叫，未免太扯了吧！」可是回想一下這盆花的過往，懊惱之心也就平復下來啦。
當初，我們在巷子口空地上檢獲這盆花時，因為它的棵株細小瘦矮，分辨不出它的身份。印象中當時我還裝懂，拍著胸脯對老妻說它是孤挺花，要不就是石蒜或水仙，自信滿滿以為沒錯。這下老妻大呼小叫，莫非就是要讓我出糗？
想到這裡混身覺得躁熱，讓我神情難安不已。幸好老妻全神貫注於那花朵，沒有當面撥我冷水已經是「阿彌陀佛」矣！在我印象中的首次邂逅鬱金香，應該是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在圖畫課裡，老師拿出一盆寬寬葉子，一朵紅花頂在花梗上。花盆灰色，底下墊著一張盤子。
記得老師說它名叫「鬱金香」，接著他便在黑板上描繪出來，並要我們也將它，做個素描畫在圖畫紙上。我對畫圖課沒興趣，每次成績都只在及格邊緣。因此每堂繪畫課，我總是隨便畫一畫就送出去。結果全班四十個學生之中，只有我一人吃個大「丙」。
這塊大丙成為班上之笑料，足足被笑長達一學期之久，直到下學期我轉回故鄉借讀，這才避過這個尷尬之困局。父母對我課業採取放任，但外婆家有幾個表哥表姐。他們督促我的功課嚴格，尤其擅長繪畫的表哥，常拿我的圖畫訓我整我。
由於表哥的尋挑毛病，導致我對圖畫這門功課失去信心，於是我變自暴自棄的將它放棄。特別是我的圖畫拿大丙之事，被他知道之後，更是成為他管訓我的藉口。我氣不過他的干涉，因此反駁他說：「我就是愛吃大丙，你們誰都管不著我！」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一頓火爆栗子猛Ｋ，痛得我淚流不止差點哭叫出聲。
第二次是在同學家中見到鬱金香，這位同學的老爸是萬年國代，家住天母別墅區裏一棟豪華的獨院洋樓。因為我功課算是不錯，所以，常被邀請到他家參與派對。他家有座大花園，園內一壠壠鬱金香，茂盛嫣然，簇簇各色，十分搶眼。經由主人之介紹，才知他們都是來自荷蘭的花種。
讀歷史課老師曾說過，鬱金香是荷蘭國花。而荷蘭這個國家，也有個「鬱金香之故鄉」的雅稱。有趣的是直到畢業旅行那天，我才知道這位同學的母親是荷蘭人。及長，離開學校服役軍中，解甲之後負笈海外兩載。返台之後投入社會行列，由於職業關係，經常往返於歐洲台灣之間。
阿姆斯特丹是飛航中繼站，因轉機時間上之不湊巧，候機之空閒時間漫長，所以，我常藉機出關到附近走走。某次搭車來到須德海附近小村，看到了許多鬱金香花圃。一畝畝銜接不斷，一坵坵翠綠養眼。
離海較遠地區氣候較暖和，已有大片的鬱金香花開搖曳。好心的計程車司機，載我到另個角落去觀賞。車到那裡，整闢花海衝眼而來，花色紅橙黃白還有紫，數大是美，於是我對鬱金香有了更深之認識。
迨至退休前半年，走訪東瀛與澤渡、鈴木、和青木諸君同遊北海道之富良野。那天正是星期日，觀光人潮壅塞富良野之公路。我們居住的民宿主人，開一部小Van載我們，抄小徑到富良野郊外賞花。
富良野不愧是北海道的大花園，各種花草形形色色不勝枚舉。我們走上一座小丘原，連綿不斷的鬱金香讓我們驚歎不已。鈴木君猛按快門，想要替這片鬱金香花園留下倩影。此外，他一路猛拍說要送我留念。
回到民居附近，膠捲已經滿檔無餘。因此，鈴木在車上更換新底片。一個車晃加上一陣卡拉聲音，相機落地暗箱洞開，整捲底片曝光無用矣。大夥被這眼前景象鎮住，愕然的你望著我我看著你。
民宿主人出面打圓場，用車載我們去山腳湯池泡湯。此時鈴木已換好新底片，但大夥之興緻已經冷卻。泡湯之後回民宿吃火鍋，鈴木在餐桌上猛灌清酒。當晚我睡得不錯，可是鈴木之雙眼通紅，看樣子他是被情緒折磨了整夜，在回程飛航中，一路到東京他都默然無語。上月他來台灣看我，對於那次的疏失猶耿耿於懷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