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天》第114章 復活的李嘉誠
美國哥倫比亞特區時間一九六八年三月八日早上九點四十六分,科羅拉多州科羅拉多泉市市郊夏延山北美防空司令部裡,一個少尉軍官匆匆放下電話,向站在他身旁的少將大聲說:「報告長官,夏威夷那邊說他們在哥倫比亞特區時間三月八日早上九點四十五分十九秒時,偵測到不明爆炸聲。推測爆炸地點在歐胡島西北方約兩百公里處,夏威夷那邊已經派出飛機和船艦去確認情況。」
少將皺著眉,對少尉那不太合格的陳述方式很不滿意。只是他看到少尉蒼白的臉色與帶著血絲的雙眼時,卻也不忍再加指責。何況,現在也不是浪費時間在這種事上的時候。所以他只是瞪了一眼年輕的少尉,就轉身快步走向後方那幾個大老。
「總統先生,夏威夷……」
「剛剛那個年輕人那麼大聲,我已經聽到了……讓艦隊繼續搜尋那艘潛艇,但要小心不要和俄國人起衝突。」
詹森總統下完命令後,不自覺地把身體往後一靠,閉上眼睛休息。此時他臉上深刻的皺紋與疲累的神態,怎麼看都不會讓人和一個正當壯年的美國總統連結在一起,而只會認為他就只是一個時日不多的糟老頭。
詹森總統縱橫美國政壇多年,但其實他今年才六十歲。以一個政客來說,他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而他確實也一直給公眾精力充沛的印象──至少這世界的絕大多數人是這麼認為的。只有詹森總統自己知道,自從他因甘迺迪總統遭刺殺而繼位為總統後,他就日日活在掌控大權的喜悅和超乎尋常的壓力交迫下。他很清楚,自己的肉體與精神都因超高度的壓力而迅速損耗著。尤其是這幾日,選民反對他尋求連任的氛圍越來越濃烈,在倫敦國際黃金市場打擊黃金投機的行動似乎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力,加上「獵殺紅色三月」行動也遇到了困難,這三個危機加在一起壓的他幾乎是喘不過氣來。
也是到了這時刻,他才真的有點佩服甘迺迪總統那個花花公子。至少,古巴飛彈危機時甘迺迪總統談笑用兵,仍有餘力去和情婦胡搞,而他現在卻緊張焦慮的已經三天睡不著覺了……
過了一會兒,詹森總統覺得精神稍好了點,這才張開眼睛,對臉上也是略顯焦躁疲憊的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陸軍上將厄爾.惠勒說:「惠勒將軍,還要多久,我們才能找到那艘潛艇?」
「這……」厄爾.惠勒用責怪與不滿的眼神瞥了一眼海軍作戰部長托馬斯.穆勒上將,這才用死板板的語調回答說:「總統先生,海軍說他們已經把所有能出港的船隻都派出去了……」
詹森總統當然聽得出厄爾.惠勒話裡的貓膩,這讓他不禁暗暗嘆了口氣。這都什麼時候了,各軍種之間還在爭鬥,真是成何體統。只是,他實在也沒力氣去管這些了,所以他又問托馬斯.穆勒上將:「穆勒將軍,你來說吧!」
托馬斯.穆勒上將的臉上也是掛著疲憊,但他顯然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一聽詹森總統發問後,略略遲疑了一下後說:「總統先生,我們的船隻是不少,但太平洋更廣闊,以我們現在的能力還無法監控到大洋的每一個角落,不過……」他又猶豫了一下,這才說:「總統先生,那個預言說俄國人的潛艇會爆炸沉沒,剛剛夏威夷……」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那艘潛艇已經掛了,你們還擔心什麼?」
詹森總統聞言一愣,卻聽國家安全顧問沃爾特.羅斯托搶著說:「這太荒謬了,我們每年給軍隊那麼多預算,而你們竟然會把希望寄望在一個亞洲小鬼的胡說八道上?」
沃爾特.羅斯托這話卻是同時得罪了軍方與將謝子言的預言送給白宮的中情局。於是,不僅參謀首長聯席會議幾個將軍立即反唇相譏,連原本躲在角落的中情局局長理察.赫爾姆斯也忍不住跳出來反駁。幾人唇槍舌劍,竟是吵的好生熱鬧。
「狗屎!又來了……」詹森總統臉色鐵青,很沒風度地口出穢言,他實在是受夠了這種這些天已經反覆上演過好多次的戲碼。
這幾日,某個裝神弄鬼的台灣小孩似乎已成了一個開關,只要一提到他和他的預言,美國政府高層就立即進入內部大亂鬥模式。起初這種爭鬥還不激烈,但在新罕布夏州初選詹森總統意外地只是小勝後,爭鬥就越來越激烈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其實不是相不相信那個小男孩講的話的問題,而是各自有自己的私人與部門利益。在詹森總統尋求連任之路越來越坎坷下,他也逐漸失去了統合的權威。這時候,像沃爾特.羅斯托這樣的政客自然得趕緊設法另謀生路。而那個小男孩的家族,卻在此時做了件讓沃爾特.羅斯托灰頭土臉的事。
所有美國內閣成員都知道,最近這段時間美國政府最重要的事,不是被困於溪山的駐越美軍如何打贏這場戰役,不是如何因應捷克斯洛伐克正在產生的變化,而是如何阻止那艘該死的俄國潛艇發射核彈,以及在倫敦國際黃金市場重挫黃金投機客以保住美元黃金掛勾的固定兌換制。對付俄國潛艇是所有人的共識,打擊黃金投機卻是未必。力主打擊黃金投機的沃爾特.羅斯托與猶太金融財團的關係太密切,這讓人不免擔心美國政府在被迫把貨幣發行權讓給華爾街後,是否會再失去國庫裡的黃金。
事實證明,反對者的憂慮並非沒有道理。自一月初開始在倫敦國際黃金市場無限制拋售黃金後,兩個月賣出六千多公噸黃金,卻仍壓不住美元貶值的壓力。反而是參加黃金聯合儲備機制的各工業國因國庫黃金流失嚴重,面臨財政危機,而對掌控黃金聯合儲備機制決策權的美國英國深有不滿,已經有國家在商議要追隨法國的腳步退出黃金聯合儲備機制。以致於到了前幾日,美國不得不開始動用自身國庫的黃金投入市場。明眼人都看得出,一旦現在正運往倫敦的四千公噸黃金依然無法發揮預計的效果,沃爾特.羅斯托這個國家安全顧問也當到頭了,而詹森總統也將因嚴重的財政政策錯誤而聲望重挫。
對於打擊國際黃金投機不順利一事,沃爾特.羅斯托歸咎於來自於東亞的資本大量買進黃金,尤其是與那個台灣小男孩有關係的幾個家族更是罪魁禍首。雖然中情局與財政部的調查都指出,那幾個家族所屬的公司與法國里昂國民銀行合作共只買走了二千四百八十八萬九千盎司黃金,且其中應該只有七百四十六萬六千七百盎司黃金真正是那個小男孩的家族買走的,但沃爾特.羅斯托卻固執地認為,若無那些東亞資本的介入,美國政府早就大獲全勝了。
對於沃爾特.羅斯托的說詞,知情者大多是嗤之以鼻的。被兌換的六千多公噸黃金中,與沃爾特.羅斯托關係密切的摩根家族就換走了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一也落到各猶太家族的手裡,小男孩的家族只買了三十分之一,怎麼就成了首惡?
詹森內閣的軍方成員大多不喜歡黃種人,但不喜歡歸不喜歡,他們的驕傲卻不允許自己接受沃爾特.羅斯托諉過於他人的做法──就算那個倒楣鬼是黃種人也不行。更何況,雖然前線指揮官仍舊不相信小男孩的預言,國防部與參謀首長聯席會議的成員卻已從那些預言中窺見許多不尋常處。像國防部長勞勃.麥納馬拉就緊急批准了一項秘密實驗,以驗證小男孩那俄國將以空降坦克的方式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預言是否可能為真,同時也驗證小男孩所言空降坦克時降低落地撞擊力的方法是否可行。
詹森總統不是軍人,他只關心怎麼做最符合自己的利益。他對那個小男孩的家族擾亂打擊國際黃金投機的計畫很是不滿,卻也意識到小男孩對自己與美國的重要性。這是何以詹森總統知道小男孩的家族極可能利用他的預言趁去年英鎊重貶時大賺一筆、又把賺到的錢大買黃金,卻硬生生吞忍下來,只是讓中情局傳話給小男孩的家族收手,還冒著與國民黨翻臉的風險下令保護小男孩與其親人。
正因如此,詹森總統對沃爾特.羅斯托總是揪著小男孩家族不放是很不耐煩的。這時他見幾個閣員又為小男孩吵起來了,心裡不免懊悔,早知道就不該將沃爾特.羅斯托帶來夏延山的……
就在詹森總統考慮是否把這幾個製造噪音的傢伙綁在導彈上射到外太空時,一個通訊官快步走過來,低聲說:「總統先生,拉斯克國務卿來的電話,他說有緊急的事必須向您報告。」
詹森總統對那幾個還在鬥嘴的傢伙大吼一句「給我閉嘴」,然後就按下桌上電話的通話鈕,沉聲說:「我是林登.詹森,迪安,是什麼狀況?」
國務卿迪安.拉斯克嘶啞的聲音透過電話的擴音器傳出來:「剛剛俄國大使向國務院提出緊急照會,說他們有艘潛艇在歐胡島西北方約兩百公里處爆炸沉沒了,具體座標是……俄國人要求我們的船離開那裡,讓他們打撈潛艇。」
詹森總統瞥了一眼幾個將軍,海軍作戰部長托馬斯.穆勒上將會意,低聲說:「小男孩的預言可能應驗了,不過,還是不能太大意。」
詹森總統又瞥了一眼陸軍與空軍的領導者,見他們都是點頭附和,就對電話那頭的國務卿說:「告訴俄國人,我們的船會撤出十海里外,但在確認區域安全前,我們會繼續在附近搜尋。」
等那頭的國務卿掛掉電話,詹森總統沉思了一會兒,才向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厄爾.惠勒上將說:「通知麥納馬拉部長這個狀況,十二個小時後若還找不到那艘潛艇,就降低戰備等級……我們不能無限制地消耗軍隊,你們趕緊研究一下,看是否能把部隊分成兩組,一組繼續盯著俄國人搜尋那艘潛艇,另一組先回港修補,之後再輪替。我們再找一個月,如果還沒有那艘潛艇的下落,那……」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那我們只能向上帝祈禱,希望那個小男孩又說對了……」
沃爾特.羅斯托臉色微變,趕緊出聲說:「總統先生,這太荒謬了,你不能……」
「閉嘴!羅斯托先生!」詹森總統粗暴地打斷國家安全顧問的話,很不耐煩地下命令:「羅斯托先生,你明天就去倫敦親自主持打擊黃金投機的行動。這是場攸關美國世界領導地位的戰爭,我們絕對不能輸!」
沃爾特.羅斯托臉色有點難看,遲疑著說:「總統先生,那些華人與日本人……」
詹森總統深深地看了一眼國家安全顧問,這才淡淡說:「中情局的人應該已經向那些人傳達我的要求了,我想他們會收手的,剩下的那些歐洲銀行家……羅斯托先生,我希望你能記得你的身份,不要讓我失望。」
……………
巴黎時間一九六八年三月十日,巴黎市西郊的上塞納省拉德芳斯地區的庫爾貝,一棟在這地區林立的大樓中一點也不起眼的大廈,第二十九樓裡一間裝潢華麗的小會客室。
木村由伸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皺著眉頭對正好整以暇地享用著精美法國甜點的眾人說:「你們已經花了半小時在吃點心上……」
讓.保羅.馬吉梅爾瞥了表妹的未婚夫一眼,見木村由伸一臉堅持,只得放下叉子,嘆了口氣後說:「木村,我知道你今晚就回東亞,可是你就不能體諒我為了你們在中南美奔波了那麼久,讓我好好享用回法國後的第一次下午茶嗎?」
「老兄,你是去會情婦好不好……」木村由伸心裡嘀咕,但也不好反駁,因為老花花公子確實記得細川國彥的囑託,在獵豔之時順手幫忙購入二十幾處農場牧場礦場,以及為香港新世界實業簽訂了幾紙購買糧食肉品的合同。所以他立刻轉頭看向愛迪生.史東,向正喝著紅茶的大律師猛使眼色。
史東大律師不好裝作沒看見木村由伸的眼色,只得放下茶杯,微笑說:「其實我們可以邊喝茶邊談的……」
木村由伸翻了個大白眼,但還是從善如流地說:「那好吧……台灣那邊要求我停止兌換黃金,開始全力因應西歐可能的動亂……兩位,是白宮要求我們收手的。」
法國老花花公子與英國中年帥哥聞言都緊皺雙眉,因為木村由伸的話裡透露的訊息很不尋常。美國人對他們兌換黃金有所不滿是正常的,可是竟然是白宮直接發出警告,這不僅意味著白宮已被逼到牆角了,更意味著台灣那邊──正確的說法是謝家和細川家──和白宮之間有極深的聯繫。
這讓兩人都聯想到這半年來細川家與謝家數次精確到嚇人的情報,只是他們倆對此的感觸並不完全相同。愛迪生.史東基於英國人的自尊,還只是對白宮的要求覺得不太舒服,讓.保羅.馬吉梅爾的反應就強烈多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不悅地對木村由伸說:「雖然我不喜歡法藍西政府,但這次我們可是和戴高樂政府說好了,不能片面地中斷兌換黃金行動……木村,我可以不在乎法國政府的想法,但我必須在乎伊莎貝拉的立場!」
讓.保羅.馬吉梅爾的姑姑,木村由伸的未來岳母伊莎貝拉.馬吉梅爾和西歐右派政治人物的關係頗深,這是何以在戰後西歐各國實施戰略產業管制制度時,在法國境內只能算是中型規模的私人風險投資銀行的里昂國民銀行,卻能將投資觸角伸入西歐各國的管制性產業。這次木村由伸在歐洲的諸般工作能順利展開,必須歸功於法國老花花公子動用了姑姑的人際網路,但這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次美國要打擊黃金投機而大拋黃金,木村由伸受命要趁機盡可能搶買黃金。但亞洲資本想在倫敦國際黃金市場大買黃金談何容易。為了達成任務,木村由伸除了繼續與里昂國民銀行合作外,還與法國政府達成祕密交易,答應將買來的部分黃金偷偷轉賣給法國政府,以換取法國政府協助將買來的黃金運到瑞士或運回東亞。
這幾年法國和美英兩國的關係日趨緊張,先是戴高樂總統堅持法國要走自主國防路線,抗拒美國染指法國國防工業與軍隊指揮權,接著是戴高樂抗拒美國將十大工業國的國庫黃金全運去美國的企圖,堅持退出黃金聯合儲備機制,將法國的黃金運回法國。尤其是後者,直接揭露了美國以控制各國黃金與貨幣來制霸全球的野心,以及布雷頓森林體系三十五塊美元兌換一盎司黃金的不合理性,使得美元和英鎊面臨強大的貶值壓力。
正因如此,英國政府才會不顧美國的阻止,在去年十一月十八日忽然宣布英鎊重貶。英鎊的重貶使布雷頓森林體系搖搖欲墜,有識者皆趁機搶購黃金,這又進一步強化了美元貶值的壓力。於是,詹森總統為了保住一盎司黃金兌三十五美元的防線,才會被迫大舉拋售黃金,意圖讓黃金重貶,使搶買黃金者蒙受嚴重損失而不得不賣出黃金。
詹森總統此舉雖有病急亂投醫之嫌,但他並非金融門外漢,所以美國政府在拋售黃金前還是做了一些保險措施。最主要的是逼迫各國政府不得進場兌換黃金,以避免再發生之前法國政府運了一船美元去換黃金的事。而美國政府的強大外交壓力確實使各國政府不敢進場搶買黃金,但明的不行就來暗的,除了日本政府因懼怕美國確實沒做任何動作外,其他各國都或多或少地透過關係良好的私人銀行進場兌換黃金,里昂國民銀行就是受戴高樂政府秘密委託的銀行之一。依照這個秘密協議,里昂國民銀行及木村由伸操縱的資本至少得轉賣一千五百萬盎司黃金給法國政府。現在木村由伸他們只搶買到兩千萬盎司左右,依照計畫他們應該是趁這一波美國一舉拋售近四千公噸黃金時大舉搶買,以達到最終兌換至少五千萬盎司黃金的目標。但現在木村由伸忽然說要罷手,讓.保羅.馬吉梅爾當然不肯了。
不過,心裡其實也不想就此中止行動的木村由伸早有對策。只見他微微一笑,一派輕鬆地說:「保羅,美國政府只要求來自東亞的資本需退出……」
法國老花花公子聞言雙眉一揚,低聲說:「你是說……」
讓.保羅.馬吉梅爾的話說到一半,就聽愛迪生.史東驚呼:「維京群島和澤西島!」
木村由伸點點頭,微笑說:「還有百慕達群島……我們在去年英鎊重貶時賺到的錢大多未匯回東亞,現在我們在這些英國領地共有十三個基金,在法律上這些已不能算是東亞的資本了。不過,這一次我不能露面,得委託愛迪生和他的律師事務所出面了。」
「哈哈!木村,你真是隻狡猾的狐狸!」讓.保羅.馬吉梅爾邊說邊搖頭大笑,旋即他卻肅容說:「木村,既然你們有直通白宮的情報管道,那麼……你可以告訴我,細川龍馬說四五月時西歐會有大規模動亂這件事,是不是來自白宮的情報?或者……這是美國佬的計畫?」
讓.保羅.馬吉梅爾一丟出這個超級敏感問題,連愛迪生.史東都一臉嚴肅地做出傾聽的樣子。木村由伸見他們兩人的模樣,知道今日不吐露些東西是不行了。遲疑一下後,他很慎重地回答:「據我所知,這其實是某個人在分析歐洲各國局勢後做出的判斷……」說到這裡,他見另外兩人仍是一臉懷疑,不得不咬牙又說:「坦白告訴你們,這是台灣謝先生那個孫子做出的預測。說來很難令人相信,但那小傢伙在這方面是個令人害怕的天才。我的好友田島京曾告訴我,那個小孩的腦袋比美國中情局還厲害……」
「這怎麼可能!」愛迪生.史東與讓.保羅.馬吉梅爾同時大叫。
他們都是見過謝子言的,都知道謝子言是個文學與音樂天才,也知道謝子言現在才多大。而政治分析與預測可不是創作文學與音樂,沒有幾十年的豐富學識和熟悉各國政治經濟社會,很難做出精確的分析與預測的。這是為何歷史上不乏文學藝術或科學的神童,卻幾乎沒聽過有政治方面的神童。
木村由伸聳聳肩,苦笑說:「不要說你們不信,其實一開始我也不相信。只是,你們知道嗎,就是他預測出英鎊會在去年十一月中重貶的。還有,他在去年十一月就判斷出捷克斯洛伐克共黨會在今年一月開始走向民主化的……」
法國老花花公子與英國帥哥大律師聞言都是倒抽一口氣,前者還喃喃自語說:「這、這還算是人嗎……?」
木村由伸不想持續這個話題,搖著頭做出結論:「我們這邊是相信那個小孩的話,所以……」他將一個文件夾推到英國帥哥大律師面前,繼續說:「愛迪生,在這個月月底前,把產險公司和那些需要大量勞工的公司股票都賣掉,把手上的法朗和馬克全換成美元……這是大老闆的命令!」
稍頓,他又說:「大老闆的第二個指示,是開始聯繫那些做股市與匯市場外對賭的資本家,我們要再玩一場大的,總投入金額是十億美元,至於時間點……五月十日法國與西歐各國股市開始狂跌,到五月底時至少跌掉百分之十!」
「木村,這有難度……」愛迪生.史東面有難色苦笑說:「上次英鎊重貶時那些人被我們坑慘了,因而破產的至少有二十幾人,我想這次恐怕沒幾個人敢接單。」
「試試吧……」木村由伸也是無奈苦笑,想了一下後又說:「猶太人應該還是敢接單的,我們用那些基金的名義下單,每一張單的金額不要超過五百萬美元……」
愛迪生.史東無奈地點頭,上次英鎊重貶後他已經被許多英國資本家視為仇敵,這次怕是更要成為猶太人的公敵了。
「這事讓我來幫忙吧……」讓.保羅.馬吉梅爾一臉不懷好意地要主動幫忙,奸笑著說:「如果那個小男孩的預測是對的,那這次就是讓里昂國民銀行成為法國最大私人銀行的好機會了。」
「哦,原來你的野心這麼小……」木村由伸有點訝異地說,指了指愛迪生.史東手上的文件夾,冷笑說:「裡面有一份名單……謝家那個小傢伙的建議,等五月底股市跌到低點時開始買進,他可是想一舉打造出一個跨國跨領域的超大型托拉斯哦!」
讓.保羅.馬吉梅爾奪過文件夾,看了一眼後就倒抽一口氣,驚呼說:「西門子家電、瑞士再保險、德國安盟保險、荷蘭全球保險、家樂福、聯合利華……什麼,他連珠寶鐘錶服飾和製酒都有興趣?這、這……他才幾歲啊?」
「三歲,聽說他是一九六五年二月生的……」木村由伸回答的有些有氣無力,一想到謝子言的妖孽表現,再回想自己三歲時在幹什麼,他就覺得洩氣。
讓.保羅.馬吉梅爾楞了幾秒鐘後,不死心地問愛迪生.史東:「喂!約翰牛,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這很不可思議,但我相信木村先生的話……」愛迪生.史東的臉色很嚴肅,彷彿又回到了他熟悉的法庭,字字斟酌地說:「我女兒黛安娜在台灣讀書,她和那個小男孩很熟,我去台灣探視黛安娜時見過那個小孩,我還記得他叫邊森……我和那個小男孩接觸的機會不多,但黛安娜告訴我,邊森在音樂、語言和文學方面有著非凡的才能,但黛安娜不曾說過邊森在其他方面的才能。不過,我相信木村的話,因為……」
愛迪生.史東語氣深沉地繼續說:「據我女兒說,羅伯特.甘迺迪很欣賞邊森。先前我一直很納悶,向來只對美女有興趣的甘迺迪家族,什麼時候會去欣賞一個黃種小孩?縱然這個小孩有著令人驚訝的音樂文學天分,羅伯特.甘迺迪的行為也太突兀了。但如果說邊森有非凡的政治與經濟才能,那這件事就合理了。」
「還有,二月底台北的那場動亂也很奇怪。我知道蔣介石的部隊軍紀很差,但在台北鬧區公然綁架小孩這件事也太匪夷所思了。更令人不解的是,美國人竟然出動海軍陸戰隊去搶救人質……邊森的父親又不是美國大使,美國人幹嘛要派出軍隊搶救邊森?」
北門平交道衝突事件後,幾個外籍記者發出的新聞其實都是片面的,在媒體上呈現的就是美軍拯救人質的狗血劇情。這種報導騙騙一般無知老百姓就算了,但凡對老美的外交稍有瞭解者都可看出其中必有貓膩。只是,對這世界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台灣實在是太小太不重要了,就算明知背後必有故事,可是又有幾人會去關心?
因為女兒在台灣留學,自身又是新世界集團的股東,愛迪生.史東倒是對台灣發生的事十分關心。這時一聽木村由伸透露了謝子言的情況,立刻就聯想到美軍是為了謝子言才出動的。只是,由於木村由伸給的訊息並非完全正確,愛迪生.史東所想像的「事實」其實還是與真正的事實有很大的差距。不過,這也就夠了,至少,法國老花花公子就相信了。
讓.保羅.馬吉梅爾 兩眼發直,目瞪口呆了好幾分鐘,這才喃喃自語說:「那個小鬼竟然有這種才能?我怎麼看不出來……」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後,他又不甘心地說:「太不公平了,我生了那麼多孩子,怎麼沒有一個有這種才能?」
木村由伸聞言翻了個白眼,搖了搖頭後不理連自己有幾個孩子都搞不太清楚的法國老花花公子,轉向愛迪生.史東說:「愛迪生,你不是說英國政府似乎有將利蘭汽車收歸國有的意思嗎?剛好細川龍馬那裡有一道命令,他要我們重新精算利蘭的生產成本,尤其是工會罷工怠工造成的成本一定要計算進去。細川龍馬的意思是,可以把利蘭汽車賣給英國政府,但前提是我們要取得利蘭的技術,特別是底盤與發動機的技術。另外,羅孚、蓮花這兩家車廠我們不能放棄,如果英國政府要逼我們放棄,那我們除了要求英國政府必須賠償我們因此產生的損失與可能損失外,還必須要求以書面明文規定,未來這些車廠若要進行民營化時,我們有優先議價購買權。」
愛迪生.史東想了想之後,點頭說:「我知道了,不過我建議可以再增加幾個條件,為公司增取到更多的利益。」
「非常好,你回倫敦後召集所有人討論一下,把可以爭取的條件列出來……」木村由伸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想了想之後又說:「我明天去台灣,三月十三日晚上回日本,二十日才會去香港。你們討論出結果後,把建議書同時傳到台灣、日本和香港,我會盡快向大老闆報告的。」
……………
有野心的不是只有謝子言,某個在去年八月三十日香港維多利亞港渡輪爆炸事件中受到重傷的傢伙,就野心勃勃地想要重新登上香江的商業擂臺。
一九六八年三月十一日早上,新世界集團總部會議室,若林俊彌主持的集團高級主管會議。
「李嘉誠?他是誰啊?」若林俊彌緊皺雙眉反問丁鎮東,想不通為何丁鎮東會請他決定是否見這個不知道是幹嘛的人。
「若林先生,你忘了去年八月底維多利亞碼頭渡輪爆炸的事嗎?」丁鎮東有點無奈,進一步解釋說:「那次爆炸中死了好幾個地產商人,李嘉誠也受了重傷,雙腳截肢,還一直昏迷不醒。據說當時醫生都認為他應該不會醒來了,可是春節那天卻奇蹟似地甦醒了。他出事後他太太把他們家的工廠和多數地產賣給我們,李嘉誠希望能向我們買回他的塑膠花工廠。」
若林俊彌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點頭說:「植物人能醒過來,這人的意志力一定很強大,不過……」他話鋒一轉,眉頭鎖的更緊,略帶不悅地繼續說:「當時我負責整併購併的工廠,但我卻不知道有經手過塑膠花工廠啊……」
「若林先生,我查過了,確實有這回事……」丁鎮東苦笑著說:「那時買地產的事是大江先生和我負責的,李嘉誠的太太是向大江先生提賣工廠的事,那時剛好呂樂在場,他對那家工廠有興趣,就私下向木村先生說他想買那家工廠,木村先生就作主立即將工廠轉賣給呂樂了。」
「搞什麼嘛……」若林俊彌低聲嘀咕,顯然是對他竟然未被告知此事有點不滿。不過他旋即將砲口對準丁鎮東,質疑說:「丁先生,既然你查清楚了,就應該告訴那個李嘉誠讓他去找呂樂,幹嘛浪費我的時間?」
「我已經告訴他了,可是……」丁鎮東臉上的苦笑之意更濃,解釋說:「李嘉誠說當初他太太是和我們交易的,他只認定我們……他說,如果我們不把趁人之危低價買進的工廠賣回給他,那我們公司的負責人就必須和他見面商議雙方合作之事。他還說,如果我們都拒絕了,他就帶著太太到我們公司門前自殺……」
若林俊彌聞言一愣,呵呵兩聲冷笑,撇嘴說:「竟然用自殺威脅我,他又不是美女,我幹嘛理他?」
丁鎮東苦笑,倒是對若林俊彌的答覆豪不意外。不過,這時丁鎮東的老搭檔池建勳卻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說:「若林先生,如果李嘉誠真的在我們公司門口自殺,恐怕對公司的聲譽不利……」
若林俊彌白眼一翻,譏笑說:「他都會說要求與我們合作了,這種人會自殺?」
若林俊彌可是見過日本黑道如何用無賴手段逼迫企業的,所以他一眼就看穿李嘉誠這是在耍無賴。然而,丁鎮東和池建勳可沒若林俊彌的見識,所以他們一見若林俊彌似乎是鐵了心不甩李嘉誠,深怕李嘉誠真的搞自殺,臉上都流露出擔憂。
若林俊彌見狀,很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只是他想了一下後,還是對丁鎮東說:「我不會見他的,不過,既然當初是木村作主把那家工廠賣給呂樂的,就讓木村去解決這件事。你告訴李嘉誠,下星期木村就會回香港,叫他那時再來找木村。反正木村那傢伙讀過醫學院,李嘉誠要真自殺了就讓木村去救!」
接著,他也不管眾人都在苦笑,右手輕拍一下桌子後,說道:「好了,雜事說完了,現在開始進入主題。龐得德先生,請你先說一下遠東銀行的狀況。」
只見一個年約四十外貌儒雅的褐髮男子點了點頭,攤開面前的資料看了一眼後沉聲說:「上週到銀行開戶的新客戶有一千一百二十七位,他們的存款總額是二十四萬六千五百六十港元。包括這些新存戶的存款在內,上週銀行的新增存款總額是一百八十七萬五千四百港元……」
羅傑.龐德原來是港府財政司高級專員,是畢業於倫敦政經學院的優秀金融人才。由於他在來港工作前曾在美國花旗銀行工作,來港這十年又一直待在港府財政司,對香港的金融環境甚為熟悉,所以在農曆春節後「棄暗投明」跳槽到遠東銀行時,立即被木村由伸任命為遠東銀行總經理。
而羅傑.龐德確實也對得起木村由伸,短短一個月內就讓遠東銀行中環分行順利開幕,還從恆生銀行挖了一些客戶。不過,他最傑出的表現卻是從匯豐和渣打挖了十幾個能力不錯的人才,還都是至少有五到七年銀行工作經驗的人才。
等羅傑.龐德將一週工作成果報告完後,若林俊彌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指示說:「龐德先生,台灣的政府已經答應讓遠東銀行在台北與高雄兩個城市開設分行。還有,集團總執行長細川國彥從巴西發來電報,要求立即籌備在巴西、阿根廷、美西洛杉磯、美東紐約、加拿大的多倫多和溫哥華以及中東的土耳其、卡達、伊朗和以色列這些地方開設分行。細川國彥說,包括已經在籌備中的東南亞各國和印度的分行,你必須在一九七〇年之前完成上述所有分行的籌設。龐德先生,你能完成任務嗎?」
羅傑.龐德心裡暗暗苦笑,覺得他似乎被那個長的像頭大灰熊的總執行長當成〇〇七了。不過,他畢竟是出身英國官僚體系的菁英,想了想之後點點頭說:「既然是總執行長的命令,我會全力以赴去完成。只是,據我所知,伊斯蘭世界的金融體系概念與其他地區完全不同,我們現在完全沒有這方面的人才,而且香港應該也招募不到這種人才。」
「哦,我還真的不知道伊斯蘭的金融體系概念跟其他地區不同……」若林俊彌沉吟著想了一下,就毅然說:「龐德先生,你先開始其他分行的籌設工作,至於伊斯蘭地區,我會向總執行長報告,他曾在中東待了好幾年,應該有這方面的人脈……對了,分行負責人必須具備與當地人民溝通的能力,語言能力很重要,你在決定人選時不要忽略這一點。」
羅傑.龐德苦笑著點點頭,這事實上也是目前最困擾他的問題。不過,這也不是沒解決的辦法,英國軍情六處有一套非常有效的語言訓練手段,可以讓情報員外交官員在半年內具備與派駐國人民基本溝通的能力。這套東西好用得很,照搬過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