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6月 10, 2018 5:45 pm
[作者小語]
這一陣子病的厲害，好不容易才爬出了一章……
…………………………
細川龍馬夫婦把陳杏村送上車，很誠懇地彎腰鞠躬相送。直到陳杏村的車消失在街道轉角處，他們才直起身體，可是細川龍馬仍楞楞瞧著街角，也不知在想什麼。
鶴田遙伸手握住老公的手，輕聲說：「阿娜達，如果真的那麼困擾，就不要答應，我想謝桑也會支持你的。」
細川龍馬反手握住了老婆的手，搖搖頭說：「沒事的……遙，我母親生前一直跟我說，受人的恩惠必須報答，還必須是加倍的報答。再怎麼說陳杏村都曾幫過我，現在她有困難，我不能不幫。遙，我是想到謝桑，唉……」
細川龍馬嘆完氣繼續說：「杏村阿姨不讓哲義哲信回台灣，這是很聰明的決定。人不在台灣，在那裡也沒多少財產，自然不用怕國民黨的威脅。但謝家完全不一樣，就算真能把安京一家接出來，其他人還是被扣在台灣。我現在只能期望阿言夢到的事都會發生，二十年後台灣真的能開始走向民主……算了，不談這些了，我們上去吧，他們還在等我們。」
細川龍馬夫婦走進出版社的大會議室時，就見一個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往鶴田遙跑來。鶴田遙趕緊跨前幾步把那個小孩抱起，笑著問：「弘文，想不想姑姑？」
叫弘文的小小孩依依呀呀地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但從他拼命點頭的動作來看，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細川龍馬憐愛地看了弘文一眼，就問跟隨在弘文後面的一對年輕男女：「真吾，真緒，夏威夷好玩嗎？」
被稱做真吾的年輕男子用力點點頭，笑嘻嘻地說：「姊夫，那裡真好玩，碧海，藍天，還有穿的少少的美女，我都……唉呀！」腳上忽然傳來的痛楚感讓他講不下去了，齜牙咧嘴地瞪了身旁一臉若無其事的女人一眼，卻又不敢開口質問她為何踩這一腳。
踩這一腳的女人是鶴田真吾的老婆，出嫁前叫月野真緒，和鶴田真吾是大東文化大學的同學，只是鶴田真吾讀的是管理學科，她讀的是中國語學科。大學最後一個學期時，月野真緒懷孕了，這年頭未婚懷孕可是會被人指指點點的，兩人只好趕快結婚，在畢業典禮隔天就辦了婚禮。
鶴田真吾和月野真緒兩人的個性其實都還不穩定，或許是懷孕時經常吵架，生的兒子弘文有一點成長遲緩的現象，都快兩歲了還不太會說話。為了這事小夫妻倆又經常吵架，到最後總是鬧到要細川龍馬夫婦出來調停。而或許是把精力都放在和老婆吵架上，鶴田真吾大學畢業後雖進了大阪一家小商社工作，工作表現卻一直乏善可陳。去年他工作的商社被三菱購併了，被視為累贅的他被踢到北海道去。他不想去北海道那種「鄉下地方」，四國香川縣人的真緒更不想去寒冷的北方，夫妻倆倒是難得意見一致地把三菱炒魷魚了。
日本是個終身雇用制的社會，少不更事的鶴田真吾辭職前根本沒想到找新工作會處處碰壁。到最後小夫妻倆一合計，發現除了回老家種田外，就只能來投奔細川龍馬夫婦。鶴田遙是很疼這個弟弟的，想到台灣那邊缺人手，弟妹又會講台灣政府規定的國語，就想讓弟弟一家去氣候相對溫暖的台灣。為了說服弟弟和弟妹，還先自掏腰包讓他們去夏威夷玩了一趟。從鶴田真吾的反應來看，顯然他對夏威夷之行是很滿意的。
細川龍馬哭笑不得地看著小舅子夫妻倆之間的小動作，搖搖頭後說：「真緒，讓遙帶妳和弘文去公司的展覽室看看，那裡有一些有趣的東西哦！」
然後他又對鶴田遙說：「遙，把森口的孩子也帶去，這裡太多人抽煙了，這對小孩不好。」
說完他也不管弟妹同不同意，先向會議室裡認識的人們點頭致意，就逕自走向會議室角落的兩男一女，伸出手向其中一個身材高壯的男子說：「田村，真對不起，還麻煩你跑一趟東京。」
高壯男子就是細川護熙在上智大學的學長，曾是陸上自衛隊隊員的田村洋一。上次大山家欲謀害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時，就是他帶著人抓到了行兇者，這才讓細川龍馬有查清楚父親死因的機會。
田村洋一伸出寬大的手和細川龍馬相握，同時說道：「細川先生，應該是我麻煩你才對……」然後他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一對男女，才又對細川龍馬說：「他們就是我的妹妹茜和她的先生戶松孝宏，他們的事就拜託你了。」
戶松孝宏的身材瘦弱偏矮，看起來身高還不到一百六十公分，這使他站在田村洋一身邊時看起來就像個小孩。他的長相清秀，但緊皺的眉頭和眼角的魚尾紋，使得今年應該只有三十歲左右的他有一股與年齡不合的蒼老。只有眼中閃動的堅毅光芒，才會讓人意識到他體內有著與年齡相符的靈魂。
田村茜的身材和她的哥哥呈反比，不僅看來纖細柔弱，身高也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不過正如好色之徒細川護熙一直唸叨的，田村茜的面貌異常秀麗，確實是個大美女。
細川龍馬與戶松孝宏握過手後，就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很是親切地說：「戶松，你已經看完田島給你的資料了吧，怎樣，有興趣接下這個工作嗎？」
「這是一定的！」田村洋一搶著回答，然後先瞪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妹夫，又站起來對細川龍馬彎腰鞠躬說：「細川先生，我這個妹夫個性太內向了，又不懂得如何與團隊合作，但他在專業上的能力絕對是無可挑剔的……細川先生，懇請你務必要給孝宏這個機會，田村洋一在此向你保證，孝宏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田村洋一說完，眼角卻瞥見妹夫像個木頭人一樣楞在那裡，心中火起，右手一伸放在妹夫背上，發力硬逼妹夫彎腰鞠躬，同時嘴裡說道：「細川先生，請原諒孝宏的失禮，他從小沒有家人，沒人教他禮貌。不過你放心，他這人做事情還是很認真的。」
細川龍馬不知道戶村孝宏是不是真的欠缺教養，但他看的出來，戶村孝宏是有話想說，只是似乎田村洋一不想讓妹夫說話。這情景讓他想到已逝的父親，他小的時候個性跳脫，很討厭父親要求的那一套待人處事上的繁文縟節，好像那時父親就是常常按著自己的頭向人行禮……
心裡懷著對亡父的追思，細川龍馬根本就不在意戶松孝宏與田村洋一的失禮，反而柔聲說：「田村，沒關係，我這個人啊最討厭人家一板一眼了，你們趕快坐下吧……戶松，我看得出來你有話想講，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講吧！如果我們要一起工作，就應該坦誠相見，不是嗎？」
戶松孝宏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看著細川龍馬。見細川龍馬笑著示意他坐下，他猶豫了幾秒鐘後就拉著老婆坐下，這才斟酌著說：「細川先生，我很感謝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可是……」他遲疑了一下，見細川龍馬微笑著伸手示意他繼續講下去，這才繼續說：「細川先生，我很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可是我希望你能答應幾件事。」
細川龍馬瞥了一眼正對妹夫吹鬍子瞪眼睛的田村洋一，就笑著對戶松孝宏說：「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吧！」
戶松孝宏點點頭，卻是又遲疑了幾秒鐘，這才鼓起勇氣說：「細川先生，煤化工的產品雖都是重要工業原料，卻也都是有高度危險性的。從生產到運輸，員工都暴露在危險中，所以我希望你的公司能注意工廠的安全問題，絕對不能輕忽！」
細川龍馬沒想到戶松孝宏首先提的是這個問題，但這也讓他對這個據說在三井搞的所有上司都抓狂的刺頭越來越有興趣了。不過現在他不急著回答戶松孝宏的請求，只是做了個請繼續說的手勢。
戶松孝宏見細川龍馬臉上的笑容未變，心裡稍定，繼續說：「我希望公司能尊重專業……細川先生，化工業是種很專業也很危險的產業，如果我的上司是個沒這方面專業知識又愛瞎指揮的人，那我可不敢接下這工作……」
「孝宏！」田村洋一忍不住出聲喝阻，他是個接受日本傳統教育又曾在上下階級嚴謹的軍隊待過好幾年，實在不能接受妹夫「目無尊長」的態度。
「田村，沒關係，讓他講下去。」細川龍馬制止了田村洋一繼續發飆，然後示意戶松孝宏繼續說下去。
「我還有一個條件……」戶松孝宏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說：「最後一個條件……要從無到有建立一個煤化工工廠不是易事，我需要一批真正的專家，我希望能讓我在美國和德國招募一批工程師。」
戶松孝宏說完後，就憂心忡忡地直瞪著細川龍馬。說真的，他並不認為細川龍馬會接受他的條件。不過這沒關係，在他內心早就做好了去美國找工作的準備。
然而，細川龍馬的反應卻頗出人意料。他沒有直接回答，卻是忽然揚聲叫喚，把一個正和田島京他們講話的女孩子叫過來。
「戶松，她叫橫山結衣，是熊本水俁市人。」細川龍馬簡單介紹後，就柔聲對女孩說：「結衣，我還沒問妳，光義最近的情況還好嗎？」
橫山結衣聞言，臉上的笑顏瞬間褪盡，哀聲說道：「龍馬哥哥，我哥哥的情況一點也沒有好轉的跡象……」
細川龍馬嘆了口氣，對神情哀戚的女孩說：「今天早上武田雅彥來了電話，九州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已經答應我們的要求，運用這次米油中毒事件中我們捐贈的錢，在水俁市設立一所專門收容汞中毒患者的療養院。武田說他希望得到所有水俁病患者家屬的授權，讓他能向窒素株式會社爭取專款來支持療養院的運作。結衣，這件事得拜託妳了……好了，別哭了，去和田島他們繼續談話吧！」
橫山結衣一離開，田村洋一就忍不住問：「橫山小姐是水俁病患的家屬？」
一九五〇、一九六〇年代時，日本接連發生了幾次受害範圍頗大的公害事件，發生在熊本水俁市的水銀污染事件就是其中之一。
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初期幾年，日本的食物相當缺乏，政府鼓勵漁撈以做為食物來源，有大量海魚迴游的熊本水俁灣漁業因而蓬勃發展。然而，豐盛的漁獲背後卻隱藏著致命的危機，因為生產氮肥的窒素株式會社在水俁市有間生產氯乙烯與醋酸乙烯的工廠，其製程中需要使用含汞的催化劑，所有含汞的廢水都未經處理就被排入海中。包含甲基氯汞與二甲汞等劇毒有機汞化合物都被海中生物吸收，經過食物鏈後最終沈澱在漁民捕撈的漁獲體內。到了一九五〇年，水俁灣開始經常出現大量死魚死海鳥屍體，漁獲開始銳減。但當時人們並未意識到危機，仍一如以往地在水俁灣捕魚，於是危機進一步惡化。
一九五二年時，水俁市許多貓隻出現行為異常現象。起初是四肢不協調與忽然狂奔，到後來就是投海自殺。到一九五三年年底，發瘋自殺的貓已達五萬隻之多，甚至狗、豬等動物也開始出現類似情況。然而人們雖感驚駭，卻未追究原因，於是終於輪到食物鏈頂端的人類出現汞中毒現象。一九五六年四月，住在入江村的小女孩田中靜子因為出現汞中毒徵兆被送進醫院，一個月後雙眼失明，全身性痙攣，不久死亡。
田中靜子的發病像是起跑的槍聲，接著從她的家人開始，大量的市民出現汞中毒現象。到該年八月，學者終於發現水俁灣海水中有污染物質，污染源指向窒素株式會社。日本媒體將這種因汞中毒而來的病稱為水俁病，在媒體報導下水俁近海魚貝類市場價值一落千丈，以漁撈為主業的水俁居民因收入銳減，反而大量食用有毒的魚貝為生，使得災情擴大。最後，在四萬市民中，先後有一萬多人患有輕重程度不等的水俁病。
這時細川龍馬聽到田村洋一發問，先瞥了一眼已經走到森口美津子身旁的橫山結衣，輕嘆一口氣後說：「是啊……太平洋戰爭結束後橫山家是與我家同船回日本的，結衣的哥哥光義比我大兩歲，是個很好的人。那時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橫山伯父就當起漁夫了……真不知道他那種對海鮮嚴重過敏的人，怎麼能忍受魚腥味……」
細川龍馬嘮嘮叨叨地談起往事來，這讓戶松孝宏有種不被尊重的感覺。他忍了又忍，見細川龍馬還是自顧自地說個不停，正想發話打斷，卻覺一隻大手輕輕按住他的肩膀。他轉頭有點不滿地看向大手的主人，而田村洋一只是搖了搖頭，示意妹夫稍安勿躁。
戶松孝宏與田村洋一的小動作都落入細川龍馬的眼中，但細川龍馬卻無意停止述說往事。
「……橫山伯父是個善心人，總是會把抓回來的魚貨分送給窮人。可是啊，上天似乎總是喜歡降禍給好人，昭和三十一年水俁病爆發時，橫山家一家七口人除了對海鮮過敏的橫山伯父與結衣外全中毒了，後來只有身體一向健壯的光義活了下來，可是也變成癱瘓和失智……據說橫山伯父覺得這都是他的錯，要不是還要照顧光義和結衣，那時他大概就會自殺了……」
細川龍馬說到這裡，猛抬頭看著戶松孝宏，憂傷地說：「你知道嗎，結衣為了照顧癱瘓的哥哥，初中畢業後就沒再升學了。她今年二十一歲了，這次卻還是第一次離開水俁市……如果我們不伸出援手，橫山伯父和結衣大概就得一輩子守護著光義，唉……」
就像田中靜子一樣，重度水俁病患者的生命是短暫的，可怕的反而是輕度患者的醫療照護問題，因為這些病患幾乎都是失明、癱瘓與失智，需要有人全天候照護。雖然後來受害者家庭組成了互助會控告窒素株式會社，窒素株式會社被迫每年撥款做為病患照護之用，但這筆賠償其實是不夠用的。在缺乏完善的社會醫療照護體系支援下，只要家中有一個這種病人，這個家庭基本上就算是毀了。橫山家還算運氣好，在細川重原夫婦的幫助下開了間小雜貨店，橫山結衣不至於像一些病患的女性親屬淪落風塵，卻也是必須犧牲自己的人生，一輩子照顧不可能好轉的哥哥。
或許是想到橫山家的不幸遭遇，細川龍馬忽然覺得胸中有一股怒氣，他拉高語調說：「戶松，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是灣生，而且這些年來我每年大概有五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在台灣過的。對我而言，熊本和台灣都是我的故鄉。我不希望曾在熊本發生的悲劇會在台灣再發生。所以，這座化工廠可以不賺錢，卻必須保證不會對那裡的人與土地造成傷害！至於你要聘用歐美的專家這件事，我不反對，但你必須也聘用灣生和台灣人，而且必須培育出一批台灣的工程師。只要你能做到這些，你就是這家公司的社長兼廠長。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除非你違背了我剛剛講的幾個要求，否則董事會絕對不會干預公司的運作。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否能達成這些要求嗎？」
戶松孝宏轉頭瞥了一眼橫山結衣，又轉過頭來看著細川龍馬的眼睛。沉默了十幾秒鐘後，他站起身來向細川龍馬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沉聲說道：「我會遵守你的要求的……那麼，我何時去台灣赴任？」
細川龍馬也站起身來鞠躬回禮，微笑說：「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你在四月底時到台灣就可以了……對了，辦簽證要點時間，你們可以請田島幫忙處理會比較快。還有，你記得告訴田島你對宿舍的要求，我會請台灣那邊先處理。」
……………
細川龍馬送走田村洋一三人後回到會議室時，正在與人講話的宮本明轉過頭來問道：「怎麼不留他們下來？」
「田村說他們還有事……」細川龍馬邊說著邊拉開一把椅子坐下，然後又搖著頭說：「看得出來田村對我們灣生的身份有點介意……算了，只要戶松把他的工作做好就好了，至於田村嘛，那是護熙的朋友，不是我們的朋友。」
宮本明和田島京聞言都是搖了搖頭，卻也沒露出意外或惋惜的神色。在現在的日本社會，灣生不受待見的程度也只比韓裔日本人和賤民後代好一點，像田村洋一這種曾是自衛隊軍官的人不想和灣生牽扯太深，卻也是正常。
他們兩個對田村洋一等人的離去不怎麼在乎，但有人卻不這麼想。只見一個戴著金絲眼鏡長的油頭粉面的青年吧嗒了一下嘴唇，嘟嚷說：「唉呀，那個田村的妹妹長的真不錯呢，不留她下來一起吃飯太可惜了……」
「健一！你在胡說什麼！」
宮本明的怒吼卻像是耳邊風，油頭粉面青年只是不屑地瞥了前者一眼，就對細川龍馬抱怨說：「喂！我說你怎麼能忍受我老哥這種老古板啊，你難道不覺得和這種人共事很無趣嗎？」
細川龍馬瞥了一眼滿臉黑線的宮本明，就搖著頭對宮本健一說：「對於到底是和你共事還是和你哥哥共事比較有趣這件事，我覺得讓遙與舞子來評斷比較好，你覺得呢？」
宮本健一聞言打了個冷顫，立即閉嘴不言。自從當年第一次見到鶴田遙時，因為出言挑逗被細川舞子與鶴田遙姑嫂倆聯手打斷三根肋骨後，他可是畏那兩個女人如蛇蠍。
細川龍馬輕言淡語讓宮本健一閉嘴後，也不再理會這個嘴賤欠扁的傢伙，而是問正怒目瞪著宮本健一的鶴田真吾：「真吾，怎樣，和森口達成共識了嗎？」
鶴田真吾收回那可殺人的眼神，對姊夫點頭說：「我去台灣，森口留在日本。」
為了把謝子言的「奇思妙想」做最大的商業利用，先前鶴田遙與細川舞子找謝淑美設立了一家夢工廠公司，專門生產各種有可愛圖案的用品。之前鶴田遙找人試做了一小批抱枕、椅墊、枕頭套、杯墊，在這些樣品讓泉月的女職員為之瘋狂後，幾個女人決定開始大量生產。基於成本考量，自然是找台灣的工廠代工生產，這就得有人常駐台灣負責了。而由於鶴田遙與細川舞子都無法真正花時間心思在這上面，日本市場的開拓自然也得另外找人負責。剛好鶴田真吾需要找個便於修補夫妻關係的工作，而在田島京的老婆將帶著孩子去台灣下，原先寄宿在田島京家的森口美津子也想跟去台灣，鶴田遙自然而然地就把夢工廠這家小公司的未來託付給弟弟和超級行銷員森口美津子了。只是，這時鶴田真吾與森口美津子的共識卻出乎細川龍馬的意料外了。
「哦？」細川龍馬楞了一下，疑惑地問森口美津子：「森口，妳不是想跟田島他老婆一起去台灣嗎？」
「我是想去台灣啊，可是……」森口美津子看了一眼滿臉無辜的鶴田真吾，咬牙切齒地說：「我發現這傢伙對行銷一無所知，把擴展市場的重任交給這個白癡，這家公司很快就會倒掉的！與其這樣，還不如讓這個白癡去台灣，反正有舞子在，就算是白癡也會變成最勤快的笨驢！」
細川龍馬瞥了一下一臉憤怒卻不敢回嘴的小舅子，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放聲大笑，點點頭對森口美津子說：「那好吧……嗯，讓真吾一家去台灣也好，免得他在日本又給遙惹麻煩……」
說到這裡，他指了一下坐在旁邊的橫山結衣對森口美津子說：「森口，我想遙和舞子應該不會強求業績的，但我要求妳必須將熊本和福岡的代理權交給橫山家，妳還必須協助結衣擴展業務……森口，妳別瞪我，如果是真吾負責日本的業務，我也會對他做同樣的要求……這樣好了，田島的老婆去台灣後，他家在東京的房子應該是留給他那幾個弟弟，這樣妳就不能繼續住在田島的房子了。我和大江拓哉談一下，讓他找間好房子給妳住……免費的宿舍哦，怎樣？」
細川龍馬的神態實在是太像拿著棒棒糖誘拐小女孩的怪叔叔，這讓邊與其他人講話邊注意這邊的田島京看不下去，揚聲插話說道：「龍馬，大江那傢伙就只會把給窮學生住的寄宿舍當寶，哪拿得出什麼好房子。你們不是在赤坂買了棟房子嗎？我看那棟房子不錯，你們就借給森口住好了……對了，你和遙要真想幫森口，就幫她介紹個好男人吧！」
細川龍馬聞言苦笑，覺得田島京這還真是給他出難題。赤坂那棟房子還沒租出去，借給森口美津子住倒沒什麼問題，不過要幫森口美津子介紹結婚對象可不是易事。一個帶著兩歲女孩的未婚媽媽絕對不是受歡迎的對象，何況森口美津子還是灣生；更要命的是，森口之所以成了未婚媽媽，是因為她的結婚對象在結婚當天早上出門時出車禍死了……
細川龍馬的交遊絕對算是廣闊，可是他自知絕對沒認識那種不會介意森口美津子背景的勇士。然而看到森口美津子眨巴著眼睛一臉的期待，他實在是不忍心說實話，一咬牙就點頭算是應允了。
田島京見細川龍馬一臉吃了隻大蒼蠅的樣子，哈哈一笑就轉過頭來對眼前幾人說：「終於幫森口找到一個好媒人了……好了，我們繼續談我們的事。」
「呵呵，笨蛋龍馬，誰叫他娶了個女妖當老婆，活該遭報應……」宮本健一樂不可支地嘟嚷著，不過他的笑容沒維持幾秒鐘，就被他哥哥宮本明嚴厲的眼神逼的低下頭去。
田島京不理嘴賤的宮本健一，逕自對一個戴著厚厚鏡片的年輕人說：「千田，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
千田智人的身材矮小瘦弱，一張臉毫無血色，只是一雙眼睛異常明亮。這時他聽田島京發問，伸手推了推那看來有點份量的眼鏡，沉聲說：「你剛剛說台灣那邊有人提出一種全新動力的計時裝置，要我去幫夏目彩她們把這個計時器做出來。」
「對，沒錯……」田島京笑著點頭，繼續說：「不過不是做一個計時器而已，是要設立一家新的計時器公司，生產這種價錢比機械表便宜計時卻更精確的新計時器。千田，只要我們能成功地開始生產，我們就是鐘錶領域的新領航者……怎樣，千田，比起窩在你家那間小鐘錶店當維修匠，這是不是更有趣？」
在謝子言抄襲的「未來發明」中，石英計時裝置的理論難度不高，夏目彩和她的男友橋下雅雄只花了三四日就做出來了。不過，要把石英計時裝置變成具商業利益的鐘錶，那就得另尋高明了，而千田智人就是細川龍馬心目中的適當人選。
戰後在台日人被送到基隆等待遣返回日時，當時七歲的細川龍馬認識了許多同樣要被送回日本的日本小孩，像宮本家的宮本明、宮本健一兄弟，北川家的北川雅治、北川雅美兄妹，還有田島京、大江拓哉和武田雅彥都是他在那時就認識的朋友，而那時才四歲的千田智人也是細川龍馬在基隆港認識的難友，還一起搭同艘船回日本。只是後來細川家回了熊本，祖先是愛知縣人的千田家卻輾轉去了大阪，最後在大阪開了家小鐘錶店。
千田智人的父親千田翔人是個手藝不錯的鐘錶匠，千田家兩個兒子從小耳濡目染下也都成為傑出的鐘錶匠師，尤其是千田智人在鐘錶設計製作上的才華更是突出。只是由於千田智人在商業經營管理上的能力實在是太差，所以千田翔人自始就打算把家業傳給大兒子。既然千田智人不可能繼承千田家的鐘錶店，細川龍馬就打算把他挖角過來弄到台灣去。
然而，此事並非那麼容易，至少，此刻千田智人聽完田島京的話後，就是一臉的猶豫……
「確實是更有趣，可是……」千田智人遲疑著說：「我父親和大哥恐怕不會同意，而且，我老婆大概也會反對……」
千田智人的話立即招來一堆白眼，就連個性穩重的宮本明也是皺起眉頭。他們可是聽過好多次千田智人的抱怨，這傢伙只要一喝了酒就會抱怨他老爸對他不公平，抱怨他老哥總是阻止他自立門戶，抱怨他那個出身小商人家庭的老婆總是嘮叨說他不會賺錢……好嘛，現在給了他自立門戶賺大錢的機會，他自己卻是畏畏縮縮停步不前了。
田島京搖頭嘆氣，忍不住瞥了一眼那頭正與小舅子不知在說些什麼的細川龍馬，心裡暗暗嘀咕：「真是的，老是把麻煩丟給我……」不過抱怨歸抱怨，他還是向同樣來自大阪的金田直政和森岡理人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幫忙說服千田智人。
金田直政見田島京猛使眼色，立即用和他那張粗獷的國字臉相符的聲音大聲說：「喂！千田，身為大阪男兒，就應該把握住每一個創業的機會，你這樣婆婆媽媽的，不覺得丟大阪人的臉嗎？」
金田直政最好的朋友，外型卻與金田直政完全不同的森岡理人，也用諷刺的語氣接著說：「金田，你可別搞錯了，這傢伙才不是氣吞萬里江山的大阪男人，他可是愛知縣人！那地方幾千年來就只出了個豐田秀吉一個男人，其他的都是躲在女人背後的小孩。」
森岡理人的話太難聽了，讓在場另一個愛知縣人和田嘉樹聽不下去，忍不住插話說：「喂！森岡，你這樣說太過份了，好歹我也是名古屋人！」
森岡理人瞄了眼長相斯文清秀的和田嘉樹，撇嘴說：「嘖，和田，你不是老說你是台灣人嗎？怎麼這時又變成名古屋人了？立場變來變去的，這可不是一個新聞記者該有的風範啊！」
「你不也是灣生嗎？」和田嘉樹反唇相譏，伸手推了下臉上的黑框眼鏡後冷冷說：「明明都是被人歧視的灣生，偏偏要拿祖籍地來說嘴，你有病啊？」
「好了，不要說了！」宮本明趕緊打斷幾個朋友間的爭執，很不高興地說：「都是因出生地而被人歧視的人，還要拿這個來鬥嘴，這算什麼！」
都說老實人發火最可怕，宮本明一生氣，其他幾人都不自覺地縮頭閉嘴。宮本明又瞪了幾人一眼後，這才蹙著眉頭對千田智人說：「千田，我覺得你該好好考慮一下。你大哥反對你自立門戶，無非是擔心你會讓自己陷入不可收拾的困境。可是田島也說了，你去台灣後只是負責技術方面，經營管理方面由和田負責。除了薪水外，公司的盈餘你可以分紅，虧損卻是算不到你頭上的。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你應該與你父親和大哥好好談談，至少我認為他們同意的可能性很大。」
他頓了一下，又說：「你老婆不是一直抱怨說你賺的錢太少嗎？田島他們開給你的薪資應該比你現在能賺的錢多很多吧，何況你還能帶著老婆小孩一起去上任，我實在看不出你老婆有反對的理由。千田，這樣的好機會一生難得遇上一次，錯過了後悔就來不及了……聽我的話，現在就回大阪去和家人好好商量吧！」
在以細川龍馬為中心的這群灣生中，宮本明算是最沉穩少言的人，但也因此頗能得人信任。至少，個性畏縮少決斷的千田智人是一向很聽宮本明話的。所以這時宮本明一發話，千田智人只是略微遲疑一下就點頭應允，還二話不說就起身告辭。
千田智人一離開，一直偷偷注意這邊動靜的細川龍馬就趕緊把小舅子和森口美津子打發去找鶴田遙，然後走過來笑嘻嘻地對宮本明說：「宮本，我就知道有你一定可以搞定千田那小子的。」
宮本明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伸手把身邊一張椅子拉開讓細川龍馬坐下。他們兩個認識二十多年，又一起創業工作了好幾年，他早就習慣幫細川龍馬救火了。
細川龍馬泰然自若地坐下，把背部往後一靠，瞇著眼睛說：「唉，有個不可靠的小舅子真是麻煩啊……好了，我們可以專心地討論最重要的事了。」
在場幾人聽了細川龍馬的話，或是搖頭或是翻白眼，全沒給他好臉色。但該談的事還是得談，所以和田嘉樹邊搖著頭邊晃了下手上拿的一疊文件，正顏說：「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但就我蒐集到的資料來看，台灣政府不但禁止國外汽車進口，還禁止設立新的汽車製造廠。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要去台灣設廠，最多只能設立汽車維修廠和零件工廠。以台灣過去二十年的汽車成長量和國民經濟所得來看，這個市場太小了，還不如把同樣的資源用在日本國內。」
他揚了揚手上的文件，繼續說：「我倒是很看好在台灣設立摩托車製造公司。從這些資料來看，我認為五年後台灣的摩托車市場將成長到每年五十萬輛。現在台灣的摩托車製造商雖然很多，但這些公司的技術能力都不好，公司規模也都很小，這是對我們很有利的。不過，台灣的政治法律環境是個隱憂，我們若在台灣設立公司，恐怕得付出很多額外的成本。」
今年三十歲的和田嘉樹是個傑出的總體經濟學者，在慶應大學讀書時，就曾以優異的成績到野村綜合實習。只是他身上的灣生烙印使他受到主管異乎尋常的苛待，這使他決定畢業後尋求進入媒體工作，以揭發日本社會的虛偽面貌。然而，在《朝日新聞》工作幾年後，隨著所見所聞越來越多，他的熱血迅速冷卻，替之以的是對日本社會的失望和厭惡。如果不是顧慮到爹娘和老婆小孩，大概和田嘉樹就會變成拿炸彈到處去炸人的恐怖份子了。
不過，和田嘉樹的能力確實是不錯，還非常瞭解世界各產業的生態，所以細川龍馬和田島京才會想找和田嘉樹去台灣。只是從和田嘉樹的談話來看，他似乎對此不怎麼熱中。
和田嘉樹的態度很明顯，但細川龍馬皺著眉聽完後並沒立即回應，而是不解地問田島京：「你沒給他全部的資料？」
田島京翻了個白眼，有點無奈地回說：「你要我怎麼講？何況，你覺得我講了他們會信嗎？」
細川龍馬莞爾一笑，掃視了幾個朋友，見幾人都是面露疑惑之色，他搖搖頭苦笑一下，只能接下田島京的說客工作，而他首先下手的目標是在東京開機車行的吉井原重明和佐野光一。
「吉井、佐野，先不管和田的話，你們兩個應該願意和我去台灣吧！」
今年三十一歲的吉井原重明身高近一百八十公分，有著健美選手一樣的身材，但最惹人注目的是他那顆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光頭。很可惜的，他那讓人怎麼看都覺得喜感的五官，完全破壞了他威武的形象，使他看起來就像個傻大個。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個傻大個不但不傻，還很聰明──至少到現在為止沒聽過不聰明的人能拿到麻省理工學院碩士學位的。
不過，智商高不代表不會犯錯。吉井原重明犯的錯誤，就是他在美國取得學位還娶了同學出身波多黎各選美佳麗的漂亮妹妹後，卻放棄了幾份垂手可得的高薪工作，回到日本進入鈴木公司工作。他忘記了在日本智商高學歷好不見得就能混的好，真正的關鍵點還是在出身。在現在的日本，灣生就是原罪，何況吉井原重明還有著令人嫉妒的好學歷和漂亮老婆。於是，在不斷地受到上司打壓和同事排擠後，吉井原重明用重拳讓所有人知道傻大個發怒有多可怕。當然，他也因此離開了鈴木。
吉井原重明在美國時就喜歡騎著哈雷機車飆車，所以離開鈴木後他就
與同樣是灣生的兒時玩伴佐野光一，一起在東京開了家很有特色的機車行。之所以說是有特色，是因為他們專門幫關東地區的飆車族改裝機車。吉井原重明的機械工程碩士學位可不是買來騙來的，他甚至有能力自己打造出跑車和重機，改裝機車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他的技術好，收費合理又能為客戶保密，所以生意倒也是蒸蒸日上，現在已隱然是關東所有飆車族車輛的總供應商。
不過，吉井原重明的機車行生意會這麼好，一大半還是得歸功於佐野光一。個子不高身材偏瘦眉目清秀還染了一頭金髮的佐野光一，不但是個技術高超的飆車好手，還是個社交手腕高明且非常有生意頭腦的人。憑著與各地飆車族的好交情，他定期舉辦跨關東關西的飆車賽，藉機把自家機車推廣成各飛車黨的最愛。
當然，像佐野光一和吉井原重明這種人，也必然是日本警察痛恨的對象。尤其是當出身千葉縣成田市的他們開始組織飆車族聲援反興建成田機場運動後，就連公安部都盯上了這兩個壞份子。正因如此，細川龍馬才會想把這兩個當年同船返日的難友弄去台灣，借他們的能力在台灣開家機車廠。
佐野光一和吉井原重明最近的日子確實過的有點慘，精確地說，要不是細川龍馬透過總理秘書官楠田實走了後門施壓，他們現在應該還在警署被審訊。不過，他們可不是沒腦袋的笨蛋，所以聽了細川龍馬的話後並未立即答應，而是反問了一堆問題。
「細川，我記得台灣好像是禁止重型摩托車和飆車吧？」
「好像是禁止騎一百五十CC以上的摩托車，不過，我們可以把製造出來的重型摩托車外銷啊……還有，你們兩個年紀都不小了，還都有老婆小孩了，難道還想繼續當飆車族嗎？」
「細川，你這個人真無趣……對了，我聽說台灣警察不許男人染髮，也禁止女人穿迷你裙，你怎麼找這種地方開公司啊！」
「佐野，你是外國人，台灣警察管不到你的頭髮的。還有，你都有老婆了，管別的女人穿不穿迷你裙幹嘛？你想看，不會叫你老婆穿給你看啊？」
「細川，我總覺得跑去台灣開摩托車行怪怪的……」
「吉井，田島難道沒跟你們講清楚，我們是要在台灣設立一間大摩托車製造廠嗎？我可是跟那邊的政府講好了，要開一間年生產至少八十萬輛摩托車的工廠……喂，你們兩個翻白眼是什麼意思？我知道台灣的市場很小，可是我們可以外銷啊！東南亞、非洲、拉丁美洲……你們想想看，這個世界騎摩托車的人那麼多，而台灣的工資低廉，設廠成本低，你們的技術又好，只要能做到大規模量產，我們就能把摩托車賣到世界各地。想像一下，以後世界各地的飆車族……不，是全世界各地想騎摩托車的人，都會騎著我們生產的摩托車，這不是件很美妙的事嗎？」
吉井原重明伸手摸著他那發亮的光頭，思索著細川龍馬這些話實現的可能性。而佐野光一卻似乎是已經有點被迷惑了，雙眼放出興奮的光芒，喃喃自語說：「那就可以在世界各地辦賽車比賽了……嘻嘻，一定要規定必須有漂亮的賽車女郎……對了，還要規定參賽者後座都必須載一個穿迷你裙的美女……」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向佐野光一翻了個大白眼，覺得這傢伙沒救了。只是，他們還是低估了佐野光一好色的程度，因為接著他們就聽到佐野光一用猥褻的語氣說：「……太好了，終於可以實現讓全世界的美女都穿迷你裙騎摩托車的偉大理想了！」
這一陣子病的厲害，好不容易才爬出了一章……
…………………………
細川龍馬夫婦把陳杏村送上車，很誠懇地彎腰鞠躬相送。直到陳杏村的車消失在街道轉角處，他們才直起身體，可是細川龍馬仍楞楞瞧著街角，也不知在想什麼。
鶴田遙伸手握住老公的手，輕聲說：「阿娜達，如果真的那麼困擾，就不要答應，我想謝桑也會支持你的。」
細川龍馬反手握住了老婆的手，搖搖頭說：「沒事的……遙，我母親生前一直跟我說，受人的恩惠必須報答，還必須是加倍的報答。再怎麼說陳杏村都曾幫過我，現在她有困難，我不能不幫。遙，我是想到謝桑，唉……」
細川龍馬嘆完氣繼續說：「杏村阿姨不讓哲義哲信回台灣，這是很聰明的決定。人不在台灣，在那裡也沒多少財產，自然不用怕國民黨的威脅。但謝家完全不一樣，就算真能把安京一家接出來，其他人還是被扣在台灣。我現在只能期望阿言夢到的事都會發生，二十年後台灣真的能開始走向民主……算了，不談這些了，我們上去吧，他們還在等我們。」
細川龍馬夫婦走進出版社的大會議室時，就見一個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往鶴田遙跑來。鶴田遙趕緊跨前幾步把那個小孩抱起，笑著問：「弘文，想不想姑姑？」
叫弘文的小小孩依依呀呀地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但從他拼命點頭的動作來看，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細川龍馬憐愛地看了弘文一眼，就問跟隨在弘文後面的一對年輕男女：「真吾，真緒，夏威夷好玩嗎？」
被稱做真吾的年輕男子用力點點頭，笑嘻嘻地說：「姊夫，那裡真好玩，碧海，藍天，還有穿的少少的美女，我都……唉呀！」腳上忽然傳來的痛楚感讓他講不下去了，齜牙咧嘴地瞪了身旁一臉若無其事的女人一眼，卻又不敢開口質問她為何踩這一腳。
踩這一腳的女人是鶴田真吾的老婆，出嫁前叫月野真緒，和鶴田真吾是大東文化大學的同學，只是鶴田真吾讀的是管理學科，她讀的是中國語學科。大學最後一個學期時，月野真緒懷孕了，這年頭未婚懷孕可是會被人指指點點的，兩人只好趕快結婚，在畢業典禮隔天就辦了婚禮。
鶴田真吾和月野真緒兩人的個性其實都還不穩定，或許是懷孕時經常吵架，生的兒子弘文有一點成長遲緩的現象，都快兩歲了還不太會說話。為了這事小夫妻倆又經常吵架，到最後總是鬧到要細川龍馬夫婦出來調停。而或許是把精力都放在和老婆吵架上，鶴田真吾大學畢業後雖進了大阪一家小商社工作，工作表現卻一直乏善可陳。去年他工作的商社被三菱購併了，被視為累贅的他被踢到北海道去。他不想去北海道那種「鄉下地方」，四國香川縣人的真緒更不想去寒冷的北方，夫妻倆倒是難得意見一致地把三菱炒魷魚了。
日本是個終身雇用制的社會，少不更事的鶴田真吾辭職前根本沒想到找新工作會處處碰壁。到最後小夫妻倆一合計，發現除了回老家種田外，就只能來投奔細川龍馬夫婦。鶴田遙是很疼這個弟弟的，想到台灣那邊缺人手，弟妹又會講台灣政府規定的國語，就想讓弟弟一家去氣候相對溫暖的台灣。為了說服弟弟和弟妹，還先自掏腰包讓他們去夏威夷玩了一趟。從鶴田真吾的反應來看，顯然他對夏威夷之行是很滿意的。
細川龍馬哭笑不得地看著小舅子夫妻倆之間的小動作，搖搖頭後說：「真緒，讓遙帶妳和弘文去公司的展覽室看看，那裡有一些有趣的東西哦！」
然後他又對鶴田遙說：「遙，把森口的孩子也帶去，這裡太多人抽煙了，這對小孩不好。」
說完他也不管弟妹同不同意，先向會議室裡認識的人們點頭致意，就逕自走向會議室角落的兩男一女，伸出手向其中一個身材高壯的男子說：「田村，真對不起，還麻煩你跑一趟東京。」
高壯男子就是細川護熙在上智大學的學長，曾是陸上自衛隊隊員的田村洋一。上次大山家欲謀害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時，就是他帶著人抓到了行兇者，這才讓細川龍馬有查清楚父親死因的機會。
田村洋一伸出寬大的手和細川龍馬相握，同時說道：「細川先生，應該是我麻煩你才對……」然後他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一對男女，才又對細川龍馬說：「他們就是我的妹妹茜和她的先生戶松孝宏，他們的事就拜託你了。」
戶松孝宏的身材瘦弱偏矮，看起來身高還不到一百六十公分，這使他站在田村洋一身邊時看起來就像個小孩。他的長相清秀，但緊皺的眉頭和眼角的魚尾紋，使得今年應該只有三十歲左右的他有一股與年齡不合的蒼老。只有眼中閃動的堅毅光芒，才會讓人意識到他體內有著與年齡相符的靈魂。
田村茜的身材和她的哥哥呈反比，不僅看來纖細柔弱，身高也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不過正如好色之徒細川護熙一直唸叨的，田村茜的面貌異常秀麗，確實是個大美女。
細川龍馬與戶松孝宏握過手後，就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很是親切地說：「戶松，你已經看完田島給你的資料了吧，怎樣，有興趣接下這個工作嗎？」
「這是一定的！」田村洋一搶著回答，然後先瞪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妹夫，又站起來對細川龍馬彎腰鞠躬說：「細川先生，我這個妹夫個性太內向了，又不懂得如何與團隊合作，但他在專業上的能力絕對是無可挑剔的……細川先生，懇請你務必要給孝宏這個機會，田村洋一在此向你保證，孝宏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田村洋一說完，眼角卻瞥見妹夫像個木頭人一樣楞在那裡，心中火起，右手一伸放在妹夫背上，發力硬逼妹夫彎腰鞠躬，同時嘴裡說道：「細川先生，請原諒孝宏的失禮，他從小沒有家人，沒人教他禮貌。不過你放心，他這人做事情還是很認真的。」
細川龍馬不知道戶村孝宏是不是真的欠缺教養，但他看的出來，戶村孝宏是有話想說，只是似乎田村洋一不想讓妹夫說話。這情景讓他想到已逝的父親，他小的時候個性跳脫，很討厭父親要求的那一套待人處事上的繁文縟節，好像那時父親就是常常按著自己的頭向人行禮……
心裡懷著對亡父的追思，細川龍馬根本就不在意戶松孝宏與田村洋一的失禮，反而柔聲說：「田村，沒關係，我這個人啊最討厭人家一板一眼了，你們趕快坐下吧……戶松，我看得出來你有話想講，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講吧！如果我們要一起工作，就應該坦誠相見，不是嗎？」
戶松孝宏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看著細川龍馬。見細川龍馬笑著示意他坐下，他猶豫了幾秒鐘後就拉著老婆坐下，這才斟酌著說：「細川先生，我很感謝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可是……」他遲疑了一下，見細川龍馬微笑著伸手示意他繼續講下去，這才繼續說：「細川先生，我很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可是我希望你能答應幾件事。」
細川龍馬瞥了一眼正對妹夫吹鬍子瞪眼睛的田村洋一，就笑著對戶松孝宏說：「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吧！」
戶松孝宏點點頭，卻是又遲疑了幾秒鐘，這才鼓起勇氣說：「細川先生，煤化工的產品雖都是重要工業原料，卻也都是有高度危險性的。從生產到運輸，員工都暴露在危險中，所以我希望你的公司能注意工廠的安全問題，絕對不能輕忽！」
細川龍馬沒想到戶松孝宏首先提的是這個問題，但這也讓他對這個據說在三井搞的所有上司都抓狂的刺頭越來越有興趣了。不過現在他不急著回答戶松孝宏的請求，只是做了個請繼續說的手勢。
戶松孝宏見細川龍馬臉上的笑容未變，心裡稍定，繼續說：「我希望公司能尊重專業……細川先生，化工業是種很專業也很危險的產業，如果我的上司是個沒這方面專業知識又愛瞎指揮的人，那我可不敢接下這工作……」
「孝宏！」田村洋一忍不住出聲喝阻，他是個接受日本傳統教育又曾在上下階級嚴謹的軍隊待過好幾年，實在不能接受妹夫「目無尊長」的態度。
「田村，沒關係，讓他講下去。」細川龍馬制止了田村洋一繼續發飆，然後示意戶松孝宏繼續說下去。
「我還有一個條件……」戶松孝宏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說：「最後一個條件……要從無到有建立一個煤化工工廠不是易事，我需要一批真正的專家，我希望能讓我在美國和德國招募一批工程師。」
戶松孝宏說完後，就憂心忡忡地直瞪著細川龍馬。說真的，他並不認為細川龍馬會接受他的條件。不過這沒關係，在他內心早就做好了去美國找工作的準備。
然而，細川龍馬的反應卻頗出人意料。他沒有直接回答，卻是忽然揚聲叫喚，把一個正和田島京他們講話的女孩子叫過來。
「戶松，她叫橫山結衣，是熊本水俁市人。」細川龍馬簡單介紹後，就柔聲對女孩說：「結衣，我還沒問妳，光義最近的情況還好嗎？」
橫山結衣聞言，臉上的笑顏瞬間褪盡，哀聲說道：「龍馬哥哥，我哥哥的情況一點也沒有好轉的跡象……」
細川龍馬嘆了口氣，對神情哀戚的女孩說：「今天早上武田雅彥來了電話，九州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已經答應我們的要求，運用這次米油中毒事件中我們捐贈的錢，在水俁市設立一所專門收容汞中毒患者的療養院。武田說他希望得到所有水俁病患者家屬的授權，讓他能向窒素株式會社爭取專款來支持療養院的運作。結衣，這件事得拜託妳了……好了，別哭了，去和田島他們繼續談話吧！」
橫山結衣一離開，田村洋一就忍不住問：「橫山小姐是水俁病患的家屬？」
一九五〇、一九六〇年代時，日本接連發生了幾次受害範圍頗大的公害事件，發生在熊本水俁市的水銀污染事件就是其中之一。
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初期幾年，日本的食物相當缺乏，政府鼓勵漁撈以做為食物來源，有大量海魚迴游的熊本水俁灣漁業因而蓬勃發展。然而，豐盛的漁獲背後卻隱藏著致命的危機，因為生產氮肥的窒素株式會社在水俁市有間生產氯乙烯與醋酸乙烯的工廠，其製程中需要使用含汞的催化劑，所有含汞的廢水都未經處理就被排入海中。包含甲基氯汞與二甲汞等劇毒有機汞化合物都被海中生物吸收，經過食物鏈後最終沈澱在漁民捕撈的漁獲體內。到了一九五〇年，水俁灣開始經常出現大量死魚死海鳥屍體，漁獲開始銳減。但當時人們並未意識到危機，仍一如以往地在水俁灣捕魚，於是危機進一步惡化。
一九五二年時，水俁市許多貓隻出現行為異常現象。起初是四肢不協調與忽然狂奔，到後來就是投海自殺。到一九五三年年底，發瘋自殺的貓已達五萬隻之多，甚至狗、豬等動物也開始出現類似情況。然而人們雖感驚駭，卻未追究原因，於是終於輪到食物鏈頂端的人類出現汞中毒現象。一九五六年四月，住在入江村的小女孩田中靜子因為出現汞中毒徵兆被送進醫院，一個月後雙眼失明，全身性痙攣，不久死亡。
田中靜子的發病像是起跑的槍聲，接著從她的家人開始，大量的市民出現汞中毒現象。到該年八月，學者終於發現水俁灣海水中有污染物質，污染源指向窒素株式會社。日本媒體將這種因汞中毒而來的病稱為水俁病，在媒體報導下水俁近海魚貝類市場價值一落千丈，以漁撈為主業的水俁居民因收入銳減，反而大量食用有毒的魚貝為生，使得災情擴大。最後，在四萬市民中，先後有一萬多人患有輕重程度不等的水俁病。
這時細川龍馬聽到田村洋一發問，先瞥了一眼已經走到森口美津子身旁的橫山結衣，輕嘆一口氣後說：「是啊……太平洋戰爭結束後橫山家是與我家同船回日本的，結衣的哥哥光義比我大兩歲，是個很好的人。那時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橫山伯父就當起漁夫了……真不知道他那種對海鮮嚴重過敏的人，怎麼能忍受魚腥味……」
細川龍馬嘮嘮叨叨地談起往事來，這讓戶松孝宏有種不被尊重的感覺。他忍了又忍，見細川龍馬還是自顧自地說個不停，正想發話打斷，卻覺一隻大手輕輕按住他的肩膀。他轉頭有點不滿地看向大手的主人，而田村洋一只是搖了搖頭，示意妹夫稍安勿躁。
戶松孝宏與田村洋一的小動作都落入細川龍馬的眼中，但細川龍馬卻無意停止述說往事。
「……橫山伯父是個善心人，總是會把抓回來的魚貨分送給窮人。可是啊，上天似乎總是喜歡降禍給好人，昭和三十一年水俁病爆發時，橫山家一家七口人除了對海鮮過敏的橫山伯父與結衣外全中毒了，後來只有身體一向健壯的光義活了下來，可是也變成癱瘓和失智……據說橫山伯父覺得這都是他的錯，要不是還要照顧光義和結衣，那時他大概就會自殺了……」
細川龍馬說到這裡，猛抬頭看著戶松孝宏，憂傷地說：「你知道嗎，結衣為了照顧癱瘓的哥哥，初中畢業後就沒再升學了。她今年二十一歲了，這次卻還是第一次離開水俁市……如果我們不伸出援手，橫山伯父和結衣大概就得一輩子守護著光義，唉……」
就像田中靜子一樣，重度水俁病患者的生命是短暫的，可怕的反而是輕度患者的醫療照護問題，因為這些病患幾乎都是失明、癱瘓與失智，需要有人全天候照護。雖然後來受害者家庭組成了互助會控告窒素株式會社，窒素株式會社被迫每年撥款做為病患照護之用，但這筆賠償其實是不夠用的。在缺乏完善的社會醫療照護體系支援下，只要家中有一個這種病人，這個家庭基本上就算是毀了。橫山家還算運氣好，在細川重原夫婦的幫助下開了間小雜貨店，橫山結衣不至於像一些病患的女性親屬淪落風塵，卻也是必須犧牲自己的人生，一輩子照顧不可能好轉的哥哥。
或許是想到橫山家的不幸遭遇，細川龍馬忽然覺得胸中有一股怒氣，他拉高語調說：「戶松，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是灣生，而且這些年來我每年大概有五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在台灣過的。對我而言，熊本和台灣都是我的故鄉。我不希望曾在熊本發生的悲劇會在台灣再發生。所以，這座化工廠可以不賺錢，卻必須保證不會對那裡的人與土地造成傷害！至於你要聘用歐美的專家這件事，我不反對，但你必須也聘用灣生和台灣人，而且必須培育出一批台灣的工程師。只要你能做到這些，你就是這家公司的社長兼廠長。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除非你違背了我剛剛講的幾個要求，否則董事會絕對不會干預公司的運作。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否能達成這些要求嗎？」
戶松孝宏轉頭瞥了一眼橫山結衣，又轉過頭來看著細川龍馬的眼睛。沉默了十幾秒鐘後，他站起身來向細川龍馬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沉聲說道：「我會遵守你的要求的……那麼，我何時去台灣赴任？」
細川龍馬也站起身來鞠躬回禮，微笑說：「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你在四月底時到台灣就可以了……對了，辦簽證要點時間，你們可以請田島幫忙處理會比較快。還有，你記得告訴田島你對宿舍的要求，我會請台灣那邊先處理。」
……………
細川龍馬送走田村洋一三人後回到會議室時，正在與人講話的宮本明轉過頭來問道：「怎麼不留他們下來？」
「田村說他們還有事……」細川龍馬邊說著邊拉開一把椅子坐下，然後又搖著頭說：「看得出來田村對我們灣生的身份有點介意……算了，只要戶松把他的工作做好就好了，至於田村嘛，那是護熙的朋友，不是我們的朋友。」
宮本明和田島京聞言都是搖了搖頭，卻也沒露出意外或惋惜的神色。在現在的日本社會，灣生不受待見的程度也只比韓裔日本人和賤民後代好一點，像田村洋一這種曾是自衛隊軍官的人不想和灣生牽扯太深，卻也是正常。
他們兩個對田村洋一等人的離去不怎麼在乎，但有人卻不這麼想。只見一個戴著金絲眼鏡長的油頭粉面的青年吧嗒了一下嘴唇，嘟嚷說：「唉呀，那個田村的妹妹長的真不錯呢，不留她下來一起吃飯太可惜了……」
「健一！你在胡說什麼！」
宮本明的怒吼卻像是耳邊風，油頭粉面青年只是不屑地瞥了前者一眼，就對細川龍馬抱怨說：「喂！我說你怎麼能忍受我老哥這種老古板啊，你難道不覺得和這種人共事很無趣嗎？」
細川龍馬瞥了一眼滿臉黑線的宮本明，就搖著頭對宮本健一說：「對於到底是和你共事還是和你哥哥共事比較有趣這件事，我覺得讓遙與舞子來評斷比較好，你覺得呢？」
宮本健一聞言打了個冷顫，立即閉嘴不言。自從當年第一次見到鶴田遙時，因為出言挑逗被細川舞子與鶴田遙姑嫂倆聯手打斷三根肋骨後，他可是畏那兩個女人如蛇蠍。
細川龍馬輕言淡語讓宮本健一閉嘴後，也不再理會這個嘴賤欠扁的傢伙，而是問正怒目瞪著宮本健一的鶴田真吾：「真吾，怎樣，和森口達成共識了嗎？」
鶴田真吾收回那可殺人的眼神，對姊夫點頭說：「我去台灣，森口留在日本。」
為了把謝子言的「奇思妙想」做最大的商業利用，先前鶴田遙與細川舞子找謝淑美設立了一家夢工廠公司，專門生產各種有可愛圖案的用品。之前鶴田遙找人試做了一小批抱枕、椅墊、枕頭套、杯墊，在這些樣品讓泉月的女職員為之瘋狂後，幾個女人決定開始大量生產。基於成本考量，自然是找台灣的工廠代工生產，這就得有人常駐台灣負責了。而由於鶴田遙與細川舞子都無法真正花時間心思在這上面，日本市場的開拓自然也得另外找人負責。剛好鶴田真吾需要找個便於修補夫妻關係的工作，而在田島京的老婆將帶著孩子去台灣下，原先寄宿在田島京家的森口美津子也想跟去台灣，鶴田遙自然而然地就把夢工廠這家小公司的未來託付給弟弟和超級行銷員森口美津子了。只是，這時鶴田真吾與森口美津子的共識卻出乎細川龍馬的意料外了。
「哦？」細川龍馬楞了一下，疑惑地問森口美津子：「森口，妳不是想跟田島他老婆一起去台灣嗎？」
「我是想去台灣啊，可是……」森口美津子看了一眼滿臉無辜的鶴田真吾，咬牙切齒地說：「我發現這傢伙對行銷一無所知，把擴展市場的重任交給這個白癡，這家公司很快就會倒掉的！與其這樣，還不如讓這個白癡去台灣，反正有舞子在，就算是白癡也會變成最勤快的笨驢！」
細川龍馬瞥了一下一臉憤怒卻不敢回嘴的小舅子，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放聲大笑，點點頭對森口美津子說：「那好吧……嗯，讓真吾一家去台灣也好，免得他在日本又給遙惹麻煩……」
說到這裡，他指了一下坐在旁邊的橫山結衣對森口美津子說：「森口，我想遙和舞子應該不會強求業績的，但我要求妳必須將熊本和福岡的代理權交給橫山家，妳還必須協助結衣擴展業務……森口，妳別瞪我，如果是真吾負責日本的業務，我也會對他做同樣的要求……這樣好了，田島的老婆去台灣後，他家在東京的房子應該是留給他那幾個弟弟，這樣妳就不能繼續住在田島的房子了。我和大江拓哉談一下，讓他找間好房子給妳住……免費的宿舍哦，怎樣？」
細川龍馬的神態實在是太像拿著棒棒糖誘拐小女孩的怪叔叔，這讓邊與其他人講話邊注意這邊的田島京看不下去，揚聲插話說道：「龍馬，大江那傢伙就只會把給窮學生住的寄宿舍當寶，哪拿得出什麼好房子。你們不是在赤坂買了棟房子嗎？我看那棟房子不錯，你們就借給森口住好了……對了，你和遙要真想幫森口，就幫她介紹個好男人吧！」
細川龍馬聞言苦笑，覺得田島京這還真是給他出難題。赤坂那棟房子還沒租出去，借給森口美津子住倒沒什麼問題，不過要幫森口美津子介紹結婚對象可不是易事。一個帶著兩歲女孩的未婚媽媽絕對不是受歡迎的對象，何況森口美津子還是灣生；更要命的是，森口之所以成了未婚媽媽，是因為她的結婚對象在結婚當天早上出門時出車禍死了……
細川龍馬的交遊絕對算是廣闊，可是他自知絕對沒認識那種不會介意森口美津子背景的勇士。然而看到森口美津子眨巴著眼睛一臉的期待，他實在是不忍心說實話，一咬牙就點頭算是應允了。
田島京見細川龍馬一臉吃了隻大蒼蠅的樣子，哈哈一笑就轉過頭來對眼前幾人說：「終於幫森口找到一個好媒人了……好了，我們繼續談我們的事。」
「呵呵，笨蛋龍馬，誰叫他娶了個女妖當老婆，活該遭報應……」宮本健一樂不可支地嘟嚷著，不過他的笑容沒維持幾秒鐘，就被他哥哥宮本明嚴厲的眼神逼的低下頭去。
田島京不理嘴賤的宮本健一，逕自對一個戴著厚厚鏡片的年輕人說：「千田，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
千田智人的身材矮小瘦弱，一張臉毫無血色，只是一雙眼睛異常明亮。這時他聽田島京發問，伸手推了推那看來有點份量的眼鏡，沉聲說：「你剛剛說台灣那邊有人提出一種全新動力的計時裝置，要我去幫夏目彩她們把這個計時器做出來。」
「對，沒錯……」田島京笑著點頭，繼續說：「不過不是做一個計時器而已，是要設立一家新的計時器公司，生產這種價錢比機械表便宜計時卻更精確的新計時器。千田，只要我們能成功地開始生產，我們就是鐘錶領域的新領航者……怎樣，千田，比起窩在你家那間小鐘錶店當維修匠，這是不是更有趣？」
在謝子言抄襲的「未來發明」中，石英計時裝置的理論難度不高，夏目彩和她的男友橋下雅雄只花了三四日就做出來了。不過，要把石英計時裝置變成具商業利益的鐘錶，那就得另尋高明了，而千田智人就是細川龍馬心目中的適當人選。
戰後在台日人被送到基隆等待遣返回日時，當時七歲的細川龍馬認識了許多同樣要被送回日本的日本小孩，像宮本家的宮本明、宮本健一兄弟，北川家的北川雅治、北川雅美兄妹，還有田島京、大江拓哉和武田雅彥都是他在那時就認識的朋友，而那時才四歲的千田智人也是細川龍馬在基隆港認識的難友，還一起搭同艘船回日本。只是後來細川家回了熊本，祖先是愛知縣人的千田家卻輾轉去了大阪，最後在大阪開了家小鐘錶店。
千田智人的父親千田翔人是個手藝不錯的鐘錶匠，千田家兩個兒子從小耳濡目染下也都成為傑出的鐘錶匠師，尤其是千田智人在鐘錶設計製作上的才華更是突出。只是由於千田智人在商業經營管理上的能力實在是太差，所以千田翔人自始就打算把家業傳給大兒子。既然千田智人不可能繼承千田家的鐘錶店，細川龍馬就打算把他挖角過來弄到台灣去。
然而，此事並非那麼容易，至少，此刻千田智人聽完田島京的話後，就是一臉的猶豫……
「確實是更有趣，可是……」千田智人遲疑著說：「我父親和大哥恐怕不會同意，而且，我老婆大概也會反對……」
千田智人的話立即招來一堆白眼，就連個性穩重的宮本明也是皺起眉頭。他們可是聽過好多次千田智人的抱怨，這傢伙只要一喝了酒就會抱怨他老爸對他不公平，抱怨他老哥總是阻止他自立門戶，抱怨他那個出身小商人家庭的老婆總是嘮叨說他不會賺錢……好嘛，現在給了他自立門戶賺大錢的機會，他自己卻是畏畏縮縮停步不前了。
田島京搖頭嘆氣，忍不住瞥了一眼那頭正與小舅子不知在說些什麼的細川龍馬，心裡暗暗嘀咕：「真是的，老是把麻煩丟給我……」不過抱怨歸抱怨，他還是向同樣來自大阪的金田直政和森岡理人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幫忙說服千田智人。
金田直政見田島京猛使眼色，立即用和他那張粗獷的國字臉相符的聲音大聲說：「喂！千田，身為大阪男兒，就應該把握住每一個創業的機會，你這樣婆婆媽媽的，不覺得丟大阪人的臉嗎？」
金田直政最好的朋友，外型卻與金田直政完全不同的森岡理人，也用諷刺的語氣接著說：「金田，你可別搞錯了，這傢伙才不是氣吞萬里江山的大阪男人，他可是愛知縣人！那地方幾千年來就只出了個豐田秀吉一個男人，其他的都是躲在女人背後的小孩。」
森岡理人的話太難聽了，讓在場另一個愛知縣人和田嘉樹聽不下去，忍不住插話說：「喂！森岡，你這樣說太過份了，好歹我也是名古屋人！」
森岡理人瞄了眼長相斯文清秀的和田嘉樹，撇嘴說：「嘖，和田，你不是老說你是台灣人嗎？怎麼這時又變成名古屋人了？立場變來變去的，這可不是一個新聞記者該有的風範啊！」
「你不也是灣生嗎？」和田嘉樹反唇相譏，伸手推了下臉上的黑框眼鏡後冷冷說：「明明都是被人歧視的灣生，偏偏要拿祖籍地來說嘴，你有病啊？」
「好了，不要說了！」宮本明趕緊打斷幾個朋友間的爭執，很不高興地說：「都是因出生地而被人歧視的人，還要拿這個來鬥嘴，這算什麼！」
都說老實人發火最可怕，宮本明一生氣，其他幾人都不自覺地縮頭閉嘴。宮本明又瞪了幾人一眼後，這才蹙著眉頭對千田智人說：「千田，我覺得你該好好考慮一下。你大哥反對你自立門戶，無非是擔心你會讓自己陷入不可收拾的困境。可是田島也說了，你去台灣後只是負責技術方面，經營管理方面由和田負責。除了薪水外，公司的盈餘你可以分紅，虧損卻是算不到你頭上的。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你應該與你父親和大哥好好談談，至少我認為他們同意的可能性很大。」
他頓了一下，又說：「你老婆不是一直抱怨說你賺的錢太少嗎？田島他們開給你的薪資應該比你現在能賺的錢多很多吧，何況你還能帶著老婆小孩一起去上任，我實在看不出你老婆有反對的理由。千田，這樣的好機會一生難得遇上一次，錯過了後悔就來不及了……聽我的話，現在就回大阪去和家人好好商量吧！」
在以細川龍馬為中心的這群灣生中，宮本明算是最沉穩少言的人，但也因此頗能得人信任。至少，個性畏縮少決斷的千田智人是一向很聽宮本明話的。所以這時宮本明一發話，千田智人只是略微遲疑一下就點頭應允，還二話不說就起身告辭。
千田智人一離開，一直偷偷注意這邊動靜的細川龍馬就趕緊把小舅子和森口美津子打發去找鶴田遙，然後走過來笑嘻嘻地對宮本明說：「宮本，我就知道有你一定可以搞定千田那小子的。」
宮本明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伸手把身邊一張椅子拉開讓細川龍馬坐下。他們兩個認識二十多年，又一起創業工作了好幾年，他早就習慣幫細川龍馬救火了。
細川龍馬泰然自若地坐下，把背部往後一靠，瞇著眼睛說：「唉，有個不可靠的小舅子真是麻煩啊……好了，我們可以專心地討論最重要的事了。」
在場幾人聽了細川龍馬的話，或是搖頭或是翻白眼，全沒給他好臉色。但該談的事還是得談，所以和田嘉樹邊搖著頭邊晃了下手上拿的一疊文件，正顏說：「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但就我蒐集到的資料來看，台灣政府不但禁止國外汽車進口，還禁止設立新的汽車製造廠。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要去台灣設廠，最多只能設立汽車維修廠和零件工廠。以台灣過去二十年的汽車成長量和國民經濟所得來看，這個市場太小了，還不如把同樣的資源用在日本國內。」
他揚了揚手上的文件，繼續說：「我倒是很看好在台灣設立摩托車製造公司。從這些資料來看，我認為五年後台灣的摩托車市場將成長到每年五十萬輛。現在台灣的摩托車製造商雖然很多，但這些公司的技術能力都不好，公司規模也都很小，這是對我們很有利的。不過，台灣的政治法律環境是個隱憂，我們若在台灣設立公司，恐怕得付出很多額外的成本。」
今年三十歲的和田嘉樹是個傑出的總體經濟學者，在慶應大學讀書時，就曾以優異的成績到野村綜合實習。只是他身上的灣生烙印使他受到主管異乎尋常的苛待，這使他決定畢業後尋求進入媒體工作，以揭發日本社會的虛偽面貌。然而，在《朝日新聞》工作幾年後，隨著所見所聞越來越多，他的熱血迅速冷卻，替之以的是對日本社會的失望和厭惡。如果不是顧慮到爹娘和老婆小孩，大概和田嘉樹就會變成拿炸彈到處去炸人的恐怖份子了。
不過，和田嘉樹的能力確實是不錯，還非常瞭解世界各產業的生態，所以細川龍馬和田島京才會想找和田嘉樹去台灣。只是從和田嘉樹的談話來看，他似乎對此不怎麼熱中。
和田嘉樹的態度很明顯，但細川龍馬皺著眉聽完後並沒立即回應，而是不解地問田島京：「你沒給他全部的資料？」
田島京翻了個白眼，有點無奈地回說：「你要我怎麼講？何況，你覺得我講了他們會信嗎？」
細川龍馬莞爾一笑，掃視了幾個朋友，見幾人都是面露疑惑之色，他搖搖頭苦笑一下，只能接下田島京的說客工作，而他首先下手的目標是在東京開機車行的吉井原重明和佐野光一。
「吉井、佐野，先不管和田的話，你們兩個應該願意和我去台灣吧！」
今年三十一歲的吉井原重明身高近一百八十公分，有著健美選手一樣的身材，但最惹人注目的是他那顆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光頭。很可惜的，他那讓人怎麼看都覺得喜感的五官，完全破壞了他威武的形象，使他看起來就像個傻大個。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個傻大個不但不傻，還很聰明──至少到現在為止沒聽過不聰明的人能拿到麻省理工學院碩士學位的。
不過，智商高不代表不會犯錯。吉井原重明犯的錯誤，就是他在美國取得學位還娶了同學出身波多黎各選美佳麗的漂亮妹妹後，卻放棄了幾份垂手可得的高薪工作，回到日本進入鈴木公司工作。他忘記了在日本智商高學歷好不見得就能混的好，真正的關鍵點還是在出身。在現在的日本，灣生就是原罪，何況吉井原重明還有著令人嫉妒的好學歷和漂亮老婆。於是，在不斷地受到上司打壓和同事排擠後，吉井原重明用重拳讓所有人知道傻大個發怒有多可怕。當然，他也因此離開了鈴木。
吉井原重明在美國時就喜歡騎著哈雷機車飆車，所以離開鈴木後他就
與同樣是灣生的兒時玩伴佐野光一，一起在東京開了家很有特色的機車行。之所以說是有特色，是因為他們專門幫關東地區的飆車族改裝機車。吉井原重明的機械工程碩士學位可不是買來騙來的，他甚至有能力自己打造出跑車和重機，改裝機車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他的技術好，收費合理又能為客戶保密，所以生意倒也是蒸蒸日上，現在已隱然是關東所有飆車族車輛的總供應商。
不過，吉井原重明的機車行生意會這麼好，一大半還是得歸功於佐野光一。個子不高身材偏瘦眉目清秀還染了一頭金髮的佐野光一，不但是個技術高超的飆車好手，還是個社交手腕高明且非常有生意頭腦的人。憑著與各地飆車族的好交情，他定期舉辦跨關東關西的飆車賽，藉機把自家機車推廣成各飛車黨的最愛。
當然，像佐野光一和吉井原重明這種人，也必然是日本警察痛恨的對象。尤其是當出身千葉縣成田市的他們開始組織飆車族聲援反興建成田機場運動後，就連公安部都盯上了這兩個壞份子。正因如此，細川龍馬才會想把這兩個當年同船返日的難友弄去台灣，借他們的能力在台灣開家機車廠。
佐野光一和吉井原重明最近的日子確實過的有點慘，精確地說，要不是細川龍馬透過總理秘書官楠田實走了後門施壓，他們現在應該還在警署被審訊。不過，他們可不是沒腦袋的笨蛋，所以聽了細川龍馬的話後並未立即答應，而是反問了一堆問題。
「細川，我記得台灣好像是禁止重型摩托車和飆車吧？」
「好像是禁止騎一百五十CC以上的摩托車，不過，我們可以把製造出來的重型摩托車外銷啊……還有，你們兩個年紀都不小了，還都有老婆小孩了，難道還想繼續當飆車族嗎？」
「細川，你這個人真無趣……對了，我聽說台灣警察不許男人染髮，也禁止女人穿迷你裙，你怎麼找這種地方開公司啊！」
「佐野，你是外國人，台灣警察管不到你的頭髮的。還有，你都有老婆了，管別的女人穿不穿迷你裙幹嘛？你想看，不會叫你老婆穿給你看啊？」
「細川，我總覺得跑去台灣開摩托車行怪怪的……」
「吉井，田島難道沒跟你們講清楚，我們是要在台灣設立一間大摩托車製造廠嗎？我可是跟那邊的政府講好了，要開一間年生產至少八十萬輛摩托車的工廠……喂，你們兩個翻白眼是什麼意思？我知道台灣的市場很小，可是我們可以外銷啊！東南亞、非洲、拉丁美洲……你們想想看，這個世界騎摩托車的人那麼多，而台灣的工資低廉，設廠成本低，你們的技術又好，只要能做到大規模量產，我們就能把摩托車賣到世界各地。想像一下，以後世界各地的飆車族……不，是全世界各地想騎摩托車的人，都會騎著我們生產的摩托車，這不是件很美妙的事嗎？」
吉井原重明伸手摸著他那發亮的光頭，思索著細川龍馬這些話實現的可能性。而佐野光一卻似乎是已經有點被迷惑了，雙眼放出興奮的光芒，喃喃自語說：「那就可以在世界各地辦賽車比賽了……嘻嘻，一定要規定必須有漂亮的賽車女郎……對了，還要規定參賽者後座都必須載一個穿迷你裙的美女……」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向佐野光一翻了個大白眼，覺得這傢伙沒救了。只是，他們還是低估了佐野光一好色的程度，因為接著他們就聽到佐野光一用猥褻的語氣說：「……太好了，終於可以實現讓全世界的美女都穿迷你裙騎摩托車的偉大理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