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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客詹森長袖善舞,人長得骨瘦如柴,一付笑容正好掩飾住他的缺點。別看他一付文質彬彬的模樣兒,殺起價來連猶太人也自嘆弗如。我們在商界有句順口溜:「印度人殺零頭,猶太人攔腰砍」。這兩種人我都應付裕如,獨對詹森難以對付。

他就像市場買菜的家庭主婦一樣,稱完斤兩付完帳後,還要順手抓你一把蔥薑或甚麼的,他才不管你給不給咧。1990年台北電子展起跑,他來捧場想要下單給我。我們談了很久,但是進展有如烏龜爬樹,老半天還在原地轉圈圈。

我想這樣胡搞瞎纏不是辦法,於是祭出老套打起迂迴戰術。我故意找些輕鬆話題緩和一下情緒,然而,這傢伙可精得很,談笑風生讓我的計策用黃無效。無話可談之下,我的秘書突然發話問他:「詹森先生,請問您家中還有哪些人啊?」

他爽直的回答說:「我家中僅剩老母親與一個位出嫁的妹妹而已。」我以為秘書觸痛別人短處,內心感覺過意不去。立即向他致歉,可是他卻泰然的告訴我說:「我父親是波蘭的科技專家,他有兩個太太,不過大部分時間是在大媽家。」

他那雙銳利似鷹的眼睛,掃視現場一周之後繼續說道:「我母親三年前過世,留下了三歲的妹妹與我。我們一路自力更生過來,如今妹妹也在店裡幫忙。」藉著空檔我不著邊際的說:「偉大!偉大!願上帝祝福給您!」話剛說完,雙方又恢復廝殺之局面。

戰局依然是膠著無法進展,這時他突然對我說:「劉先生行行好,我將感激您的恩惠。這些新產品價格,您就高台貴手吧!」被他這麼一說,為了保住基礎利益,我陷入了長考。逼不得已之下,我對他說:「詹森老兄啊,不是我故意刁難。您老兄一殺再殺,請問利潤不保時您會如何處理?」

商場本就講求利潤之追求,無利可圖誰也難以忍受。而在談判桌上,講究的就是氣勢與耐性。詹森這傢伙的纏戰技術,恰巧就是我這不耐纏的剋星。缺點一旦曝露出來,他見機不可失便長驅直入。我迫於無奈,終於簽下一張很不願意的訂單。

詹森這傢伙得了便宜還賣乖,他笑笑向我道謝,並說下次一定帶妹妹來台介紹給我。半年後詹森再度來台,他果然帶著妹妹來公司拜訪。天啊!他妹妹和他一樣骨瘦如柴。蓬鬆的米粉頭高聳,讓人誤以為她是戴著假髮。她雖落落大方,笑聲尖亢,但殺起價來連他哥哥也不夠看。

他兄妹倆的纏戰功夫一流,殺價之狠勁不禁讓我想起,另一對猶太人大衛夫婦來。儘管他們各屬不同民族,但殺價技倆如出一轍。他們殺價功夫我不敢領教,可是生意一旦上門有不好往外推。看在細水長流的份上,利潤雖然薄些,我還是忍痛接下生意。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商家唯利是圖,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吧?

另外一位美國商友鮑布裘,他是個老台北。年輕有為,在洛城僑界相當活躍。當年因為公司想要拓展美國市場,我被公司派為拓荒牛,多次到美國西海岸推銷產品。洛城是我前進美國的中繼站,在那裡設有發貨倉庫,以便爭取發貨時間。

透過詹姆士之引介,我們才與鮑布裘搭上線頭。根據詹姆士之情報所言,鮑布與多家西岸客戶熟透,如果能經由他的穿針引線,相信很快就可能在美西,建立起我廠推銷之灘頭堡。由於雙方來往頻繁,經過多次懇談,覺得時機成熟之後,遂專程邀他來台灣公司,做些出貨之最後確認手續。

這是六月的下旬,台北氣溫高,天氣熱得一塌糊塗。因為長久乾旱不雨,空氣中,乾燥得半點水分也沒了。人人心浮氣燥,所以,各方面工作皆進行不順。鮑布在這種困境裏,願意身手與我們合作,恰似乾旱逢甘霖,公司也願意大手筆招待彼方。忝為招待的東道主,我決定帶著他,上林森北路的梅子餐廳吃台菜。

車行半途,他突然對我說想吃「抄手」。他的要求害得我愣住,不知如何應對?他見我遲疑不決,知道我不懂甚麼叫「抄手」,於是笑笑對我說,「抄手」就是餛飩的一種啦。哦!這下我就懂了。

鮑布提起中華商場,說「愛」棟二樓有家「吳抄手」可以吃吃看。主隨客便我沒意見,所以,只能吩咐司機載我們去中華商場。抵達目的地之後,我叫司機將車開到洛陽街停車,在鮑布的引領下,兩人來到吳抄手餐館。

這家餐廳格局普通,可是桌桌坐滿客人。許多達官貴人皆在座中,沒有一人特殊例外。鮑布說這裡沒有階級,達官貴人與販夫走卒平起平坐。圓桌之採用,就是一種平民化的設置,人來人往熱鬧得不得了。

鮑布說,這裡的川菜最正點,彭姓主廚與他很熟。鮑布說他去國長久,非常懷念這家的「麻辣抄手」,這回無論如何,一定非吃個痛快過癮不可。我們被帶至臨窗座位,此時距離午餐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可是店內已經高朋滿座人潮嚷嚷。

我們點好抄手與幾盤快炒,許多川菜饕客名堂可多,甚麼加紅、中辣、不紅的吆喝不休。紅油抄手大概是他們的招牌,好像來客都會點它壯色。鮑布似乎也是川菜行家,噼哩啪啦點出菜色,神色自若有如行家,三兩下就把想要吃的品項,乾淨俐落的交代清楚。

老師傅在廚房裏掌杓,看他技術一定不差,否則大夥的胃囊怎會被他攛住。店主人的殷勤招呼,更讓人人覺得窩心。雖然她只輕輕道聲歡迎,客人立馬有種賓至如歸之感覺。稍頃,所訂點之菜色全出桌上,老師傅還刻意過來與鮑布打招呼,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們是舊識老友。

好客的主人這時也走過來招呼,她說:「川菜是武場重菜,小吃熱炒名堂特多。她不像淮楊菜溫柔,也沒粵菜之花樣多,更無許多她菜之雅秀,趁熱請慢慢用吧!」簡短的致候與串場,這便是吳抄手擒服饕客的絕招。

鮑布嗜辣,他說到了國外,常爲豆瓣醬與莎茶醬之品質苦惱不已。吳抄手之麻醬豆瓣醬挺地道,冬菜醬油十年味道不變。這回一定要帶些回去,那邊的親朋好友,天天都用電話一再叮嚀勿忘呢。我不喜歡吃辣,為了拉攏生意,只好捨命陪君子應酬一番。

這頓飯吃下來,辣得我嘴痲舌痺,眼淚差點就飆了出來。不過,有了這次的吃辣經驗,我好像也對辣味有了新的評價。不但如此,就連吃辣也有挑剔的習慣。然自退休之後年事漸老,對於辣味的接受逐漸退步。清淡口味習以為常,但若有人提起「吳抄手」之紅油辣勁,免不了又會讓我一陣口水猛吞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