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4月 12, 2018 12:05 am
或許是有職業道德意識，或許是看在謝家每個月都很體貼地送上一個大紅包，建成分局刑事組接到謝淑雅的電話後，很快地就派了兩個刑警過來。接著，謝子言才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
早上陳金楠謝淑雅夫婦要來細川舞子這邊時，才出門就在巷子口碰到了淚眼汪汪的阿芳。阿芳的全名叫鍾麗芳，父親死了好幾年了，母親在台北橋那邊的太平市場賣菜。以前謝淑雅混太妹時，才六七歲的阿芳就被鄰居姐姐帶來一起跟謝淑雅混。好在謝淑雅那群太妹很不敬業，除了偶而逃課外做過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和人打架。大姊頭沒多少做太妹的職業意識，阿芳也就只是跟著幾個大姐姐混吃混喝。等謝淑雅她們過了青春期紛紛金盆洗手後，發現太妹這一行沒搞頭的阿芳也就乖乖回家幫母親賣菜了。
鍾麗芳的父親死的早，母親帶著一子二女過日子。咬牙撐了十幾年後，這一兩年兒子工作存了點錢，大女兒在紡織廠的工作也很穩定，算是有點否極泰來的趨勢。但鍾麗芳的母親很迷信，還是專信那種滿口胡說八道的神棍，這一來就遭禍了。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鍾麗芳的母親認識了一個叫天下第一仙的神棍，還對那個神棍的話深信不疑，陸陸續續上貢了不少錢。鍾麗芳和哥哥姐姐勸了幾次沒有效果，母子之間還因此大吵了幾次。三人見母親執迷不悟。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去年九月，鍾麗芳的哥哥遇到車禍重傷，雖然撿回一命，但一條腿沒了，工作也丟了，本來預計今年三月底結婚的計畫也因女方家長的反對而可能告吹。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鍾麗芳的姐姐為了照顧哥哥連續請了十幾天的假，結果也丟了紡織廠的工作。碰到這麼多倒楣事，鍾麗芳的媽媽自然要請那個天下第一仙幫忙消災解厄。
天下第一仙給出的說法，是從鍾麗芳的父親病逝到她哥哥的車禍，都是因鍾家兩姊妹八字剋家裡的男丁。破解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把她們倆送給一個有道行的人做細姨。這種有道行的人不好找，就算找到了人家也未必願意幹這種可能大耗法力的事。不過，鍾家的運氣好，悲天憫人的天下第一仙願意自損道行拯救鍾家。
這話怎麼聽都是騙財騙色的鬼話，可是鍾母還真深信不疑。這幾個月她日日夜夜都在勸兩個女兒要為家人捨身，為此鍾家兩姊妹和母親幾乎是天天爭吵。到最後鍾麗芳的姐姐實在是受不了，前幾日乾脆離家出走去高雄找工作了。這一來鍾母慌了手腳，怕鍾麗芳也跑了，把她鎖在房內不讓她出來，還說今天就讓那個天下第一仙把她帶走。
事到臨頭，鍾麗芳也只能學她姐姐離家出走。她趁母親早上去市場賣菜，拼了老命撞壞門鎖跑出家門。可是等跑出家門後她卻開始茫然了，因為她沒錢。這幾年她都是在市場幫媽媽賣菜，沒在外面工作，身上根本沒存什麼錢。這年頭物價是不高，可是五角錢又能幹什麼呢？
不過，在家無法靠父母，出外還是能靠朋友的。她逃出位於涼州街的家後，徬徨了十幾分鐘後，就決定投奔昔日的大姊頭。她的運氣不錯，在謝淑雅夫婦剛出門時就攔到他們。而謝淑雅一聽完事情的大致始末，頓時火冒三丈，不顧陳金楠的再三阻攔，拉著鍾麗芳就去找那個天下第一仙，準備好好狠揍那個神棍一頓再說。
也不知是那個神棍運氣好還是謝淑雅的運氣好，等謝淑雅好不容易尋到那神棍的住處，那人卻不知去了哪裡。謝淑雅猶如一記重拳打在棉花堆裡，鬱悶之下才想起和細川舞子約好的事，這才帶著前小囉囉鍾麗芳來了細川舞子家。
不過，謝淑雅是不會放過天下第一仙的，這時她就對著兩個刑警大嚷：「喂！張建義、林昆生，事情就是這樣，你們趕快去把那個天下第一仙抓起來揍一頓。記得把人抓回去後通知我過去，讓我也好好修理他。」
兩個刑警都是哭笑不得，但隨即又都面露難色。這個年頭台灣警界中高層都是軍隊和軍統、保密局的人轉任的，崇尚用拳腳或其他刑求的「科學辦案」手段，所以他們絕對不反對等把那個神棍抓回去後也來個「科學辦案」。至於謝淑雅想趁機練練拳腳，那也簡單，反正想來那傢伙在分局被揍了也是不敢嚷嚷的。問題是，拿什麼理由抓人呢？
說他逼迫鍾麗芳當小老婆嗎？逼迫鍾麗芳的可是她老媽，那個神棍又沒說鍾麗芳非得給他當細姨不可。
說他娶細姨違法嗎？沒錯，法律是規定一夫一妻，可只要不辦婚禮不請客，那娶細姨就不算重婚，只要神棍的正牌老婆不告，建成分局還真不能拿他怎樣。
當然，如果這兩個刑警是出身情治機關的，那以上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可他們兩個偏偏不是，後台不夠硬，膽子也沒大到無邊，要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動手抓人的理由，他們還真不敢冒然抓人。
沒理由，那就想辦法找理由。要找出抓天下第一仙的理由，自然還是得從鍾麗芳這個當事人著手。然而，幹刑警的很少有長的像好人的，這兩個刑警長的一個像寺廟大門上的門神，另一個更乾脆是鍾馗的孿生兄弟，都是連鬼都怕的長相。說真的，要不是謝子言從小在建成圓環廝混，見慣了圓環邊建成分局裡的人，恐怕都會被他們雄壯威武的外表給嚇到。至於鍾麗芳……呵呵，這個沒出息的前小小太妹根本是被嚇得三魂丟了兩魂，說起話來顛三倒四還邊說邊哭，連她老媽逼她去當細姨的事都還是靠謝淑雅講述才讓兩個刑警搞懂的，這要能問出個有價值的情報那才真是見鬼了。
面對一個幾近崩潰的女人，兩個鬼見愁和謝淑雅夫婦都是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倒是一直在旁邊看戲的謝子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跳出來手指著鍾麗芳老氣橫秋地問：「喂！那個壞人有沒有說不給他做細姨會怎樣？」
這完全不是一個三四歲小孩該有的語氣，兩個刑警聞言都是詫異，而沒出息的前小小太妹也是一愣，隨即就搖頭表示沒有。
「不可能！」
已經被柯南上身的謝子言怒斥，把沒出息的前小小太妹給嚇了一跳。但謝子言才不管她的反應，也不管兩個鬼見愁那見到鬼的眼神，繼續逼問：「那個壞人一定說過什麼會讓你媽驚疑的話，不然你媽不會這樣逼妳的……再仔細想想，你媽是不是說過，有什麼人不聽那個天下第一仙的話，然後就忽然被車撞或是從樓上摔下來死掉的？不然……是不是不聽他話的人會忽然生病死掉？」
兩個刑警聽到這話都是眼睛一亮，兩雙牛眼都瞪著鍾麗芳。而果然一如謝子言所料的，鍾麗芳在一愣後嚅囁說：「好……好像我阿母講過，以前有個女孩子也是跟我差不多的情形……對了，好像那個女孩子的阿爸不信天下第一仙的話，就忽然生病死掉了。」
「哈哈！兇手就……唉呦！阿姑妳打我幹什麼？」謝子言摸著他可憐的小腦袋瓜，很是不解謝淑雅為何忽然打他的頭。
「從哪裡學來的壞習慣？」謝淑雅瞪了一眼姪子，然後就轉頭對兩個鬼見愁刑警說：「知道了吧，等把人抓到分局後，記得通知我去揍人！」
「淑雅，沒那麼快……」林昆生苦笑著說到這裡，搖了搖頭說：「算了，我們回去就辦，先把那個忽然生病死掉的查一查，等抓了那個天下第一仙以後會讓妳去練拳頭。」
他又指了指鍾麗芳對謝淑雅說：「她先交給妳照顧，等抓到人要做筆錄時我會通知。」
「好啦！知道啦！」謝淑雅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隨即出口趕人：「你們趕快去辦案，這件案子辦好以後我包個大紅包給你們，叫我四叔公請你們去酒家喝酒。」
兩個刑警聞言大喜，與謝家較熟的張建義笑嘻嘻說：「講好囉，要黑美人或五月花。」
一旁的謝子言聞言偷偷翻了個大白眼，心想這下這兩個鬼見愁賺大了。如果他的記憶沒錯，這個天下第一仙的案子可是二十年來台灣最大的神棍騙財騙色案，裡面還卡了幾條人命。他前世時這個案子是時任大同分局分局長的莊亨岱破獲的，這讓當時就在大同分局旁邊的刑事警察局很沒面子，而莊亨岱也因此案一鳴驚人，從此官運順遂，還當上了台灣第一個非軍方出身的警政署署長。
至於去酒家喝酒一事，卻是警界的常態。而商家請警察上酒家，也是變相的繳保護費，算是感謝轄區警察幫忙維護治安，使商家不受角頭流氓騷擾。像謝子言的舅公江慶堂及他爺爺公司的經理蕭德正，都會定期請幾個警官去延平北路那幾家酒家喝酒。不過，同樣是請喝酒，由謝淑雅口中的四叔公出面那檔次就完全不同了。
謝淑雅口中的四叔公姓黃，是謝文堂淡水那邊的親戚。只是這個四叔公從小在大稻埕長大，和淡水那邊的親戚不親，卻是和打小就玩在一起年齡差不多的謝文堂感情好，只是兩人的個性卻幾乎是完全相反。據說四叔公的祖父和父親以前做貿易的，在南洋、滿洲和美國都有許多產業，長輩不期望他這個小兒子有什麼成就，從他小的時候就只培養他交際應酬一項專長。於是這個四叔公生平無大志，只好醇酒與美人，從年輕時就是江山樓的豪客，延平北路那幾家大酒家更完全像是他家廚房客廳一樣。誰知後來他幾個哥哥都不幸早逝，這些財產全由他繼承了。而他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那些多到不像話的財產變賣揮霍掉。
謝子言對這位敗家子長輩的印象是很深刻的，這不只是因為他異常寵愛謝子言，還因他讓謝子言知道了酒家是怎麼一回事，一擲千金的大豪客又是什麼樣子。謝子言可是記得，前世他大概是五歲左右的時候，就曾被這個膽大包天的長輩偷偷帶去黑美人見世面。那次他老人家很土豪地丟出一皮箱的鈔票，就把整間黑美人包了三個小時。謝子言還記得，那日桌上堆了幾大疊的大鈔，酒女、歌女、服務生、樂師、廚師……總之是只要來向阿言少爺行個禮問個好，就能從阿言少爺手上領一張大鈔。四叔公還告訴那些酒女歌女，只要親一下阿言少爺的臉頰還能多拿一張……
當然，謝子言也不會忘記，這事曝光後爺爺搖頭皺眉直嘆氣，奶奶和媽媽氣的臉都黑了，老爸卻是帶著羨慕的眼神狠狠罵了他一頓。然後，無法找四叔公算帳的奶奶把氣出在他身上，揍的他兩天下不了床，還整整被禁足了一個月……
基於前世那次既痛苦又快樂的開洋葷經驗，謝子言敢肯定這次建成分局的刑警真的賺大了。要知這些刑警雖然常會去延平北路那幾家酒家轉轉，但這幾家酒家的消費太高，刑警們在那裡也就像是去五星級酒店酒吧點杯啤酒，高檔酒是別想了，漂亮的酒女也是只有遠觀的份。可如果是這個曾祖父輩的四叔公出面做東……嘖嘖，謝子言只要一想都會忍不住暗暗嫉妒這些刑警的豔福了。
兩個賺大了的鬼見愁刑警才走，郭大誠的老婆謝麗燕就來了，後面還跟著一群小尾巴──五花瓣和林秋鸞她們三個大齡練習生，以及前幾日才成為練習生的新尾巴蔡咪咪。
蔡咪咪當然不是本名，她的本名叫蔡雪卿，咪咪是謝雷給取的藝名。據說咪咪的父親是謝雷的好友，因為家境不好，想讓女兒出來唱歌賺錢，就死磨活泡硬要謝雷收咪咪當學生。謝雷拗不過也就收了這個學生，只是他覺得這個新學生演奏樂器的才能不如五花瓣，唱歌的才能也有待琢磨，他乾脆就循五花瓣的前例丟到希望音樂來了。
先前謝雷之所以搞出五花瓣少女樂團，是因為想帶著她們到各歌廳演出，在他登台唱歌前先暖場。不過，五花瓣都還是小學生，根本不能考歌星證，登台表演很容易被警察抓的。也就是因為被人檢舉給抓了，靠陳文雄律師幫忙送紅包疏通後才沒事，謝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五花瓣硬塞到希望音樂來。
起初威廉．衛斯理是不肯收五花瓣的，可是謝文堂覺得與其讓五個小女孩跟著謝雷走江湖，還不如讓她們在公司邊打工邊讀書。大老闆要發善心當好人，威廉．衛斯理也就不講話了。現在蔡咪咪依例辦理，和五花瓣一起成為希望音樂的見習練習生，六個人住在一起，一起上學，一起受訓，一起混吃混喝混工資，一起成為謝麗燕的小尾巴，親密得很。
這一大群人來了，德國暖男也就要走了。不過他走到大門口卻又走了回來，看了看林秋鸞，遲疑一下後說：「上次在天母聽妳練唱時，我發現妳的動作不太對勁……妳的左耳聽力是不是有問題？如果是的話最好趕快去看醫生，聽覺障礙可是音樂家的天敵，不能擱著不處理。」
「啊？你怎麼知道……」林秋鸞臉帶驚恐地反問，卻是說到一半時就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發現所有人都投過來驚訝的目光，這讓她立即陷入恐慌中。
「馬克斯，你在說什麼？」謝麗燕趕緊衝過來，邊說邊拉著林秋鸞察看。只是她一看林秋鸞的臉色，心裡就暗叫糟糕。
「唉！看來我還真猜對了……」 馬克斯．史密特一臉惋惜地搖搖頭，但他還是溫聲對林秋鸞說：「林小姐，我不知道妳這樣子有多久了，但這個毛病不處理不行的……放心吧！妳的音質不錯，又一直很努力學習，比爾不會因為妳耳朵有病就辭退妳的。只是妳真的必須快點去看醫生，放著不治療可是會越來越糟的。」
德國暖男走了，但他丟出的炸彈威力可沒因為他的離去而消散。一群八婆圍著林秋鸞七嘴八舌地表示關心，而林秋鸞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一雙眼睛又紅又濕，卻是抿著嘴死都不讓眼淚流下來。
林秋鸞很堅強，其他人也表現的很有愛心，可是這一幕在謝子言看來就像是一群鴨子在吵架，不但無聊還聒噪得很。他和姑丈陳金楠一起，坐在客廳門前走廊上逗弄兩隻小狗，過了一會兒他見那群八婆還在演出鄉土劇，實在是受不了，揚聲說：「喂！妳們有完沒完啊！不就是耳朵受傷聽力受損嘛，去看醫生就好了嘛，搞的好像得了絕症一樣，妳們煩不煩啊！」
可笑謝子言自詡兩世為人深明世局事理，卻忘了一項真理──指責一個女人聒噪時，你會成為厭惡那個女人太出風頭的其他女人們的好朋友；當你嫌棄一群女人太吵時，你會變成所有女人的公敵……
「阿言，阿鸞姐這麼難過，你不安慰她還說風涼話，你的心腸太壞了！」
「阿言，你這麼壞心，以後我不跟你玩了！」
「阿言……」
有人說三個女人一起講話比一百隻鴨子還吵，現在謝子言面對的可是幾百隻鴨子一起發出的噪音，沒兩分鐘他就覺得快抓狂了。更令他悲憤的是，他竟然還見到他的大姑一臉看好戲模樣的在那偷笑，而他的大姑丈卻掏了張衛生紙揉成小團塞進耳朵裡……
「夠了！」謝子言脾氣再好也受不了，對著那個正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鼻子罵的人形茶壺大吼：「秀秀，妳再罵我就翻臉了哦！」
「喂！我是雲雲……」人形茶壺很是委屈，對眼前的小鬼竟然搞錯她的名字很是不滿。
謝子言一愣，隨即就強詞奪理說：「都一樣啦！哼！只有茂雄叔那種不喜歡讀書的人，才會把學生的名字取的跟小狗小貓一樣，什麼雲雲、秀秀、蓓蓓……對了，現在又多一個咪咪！真是夠了，這什麼爛名字，還比不上我家的貝多芬……」
「汪汪！」
謝子言瞥了一眼識趣的小拉布拉多，立刻又把火力對轉面前那幾個或目瞪口呆或雙眼泛紅的人形茶壺，繼續噴吐著壓抑已久的怒氣。
「聽力受損算什麼，人家貝多芬都變成聾子了……」
「汪汪！」
「笨狗，閉嘴！我不是在叫你。」
「知不知道貝多芬最偉大的樂曲都是在他完全聽不到以後才創作的？阿鸞現在又不是完全聽不到……」
「阿言，你講的那個貝多芬是誰……？」
「笨蛋！舞子阿姨不是叫妳們每天要聽古典音樂嗎？妳們難道都沒聽嗎……算了，不跟妳講這個了，阿鸞姐，明天就去台大醫院看醫生，要是台灣的醫生治不好，我就拜託舞子阿姨送妳去國外治療！聽到沒有？」
謝子言一口氣說到這裡，氣呼呼地瞪著林秋鸞，要她現在就答應去看醫生。
林秋鸞卻是被嚇到了，嚅囁了一會兒才低聲說：「看醫生要花錢的，我、我……沒有錢。」
希望音樂給練習生的薪水不多，但在公司的福利好。包吃包住管交通費不說，謝淑美和細川舞子還會三不五時帶她們去買衣服鞋子，謝麗燕更把她們當自己的女兒來看，各種好吃的零嘴小吃盡往她們哪裡送。日子過的頂有滋味的，就是錢不多。何況林秋鸞很孝順，每次一拿到薪水就立刻全寄回家了。現在一提到要看醫生，她還真的拿不出醫藥費。
謝子言氣極，翻了個大白眼後轉身就衝進去客廳，然後又拿著他的小口琴和筆記本衝出來，把筆記本丟給林秋鸞。
「算我欠妳的……這是幫妳們幾個準備的歌，比爾說等妳們三個考到歌星證後才要給妳們看的，現在算便宜妳們了……裡面有的《掌聲響起》和《隱形的翅膀》，特別為妳作的。」
林秋鸞拿著筆記本還在發楞，和她同批的練習生柯淑芬已經一把搶過那本封面上寫著「少女時代」的筆記本，邊翻看邊嚷嚷著：「不公平！為什麼專門為阿鸞作歌卻不幫我作……」
謝子言翻了個白眼，這本筆記本裡有兩百多首歌，有必要去爭其中兩首是為誰創作的嗎？
他不想理睬這個總像是三魂七魄中有一魂兩魄掉了似的傢伙，朝著還在發楞的林秋鸞說：「比爾說等妳們考到歌星證，公司的老師們也認可妳們的實力後，就先讓妳們三個組個小團體。妳看，我連團體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少女時代』，這可是比茂雄叔那個五花瓣好聽多了，保證轟動武林驚動萬教，成為亞洲樂壇的傳奇……喂！那個秀秀還是雲雲的，妳再躲在那裡對我比中指，我可是會叫我姑姑揍妳一頓！」
謝子言回瞪一眼張牙舞爪的五花瓣，又對還是當機狀態的林秋鸞大聲說：「等妳們出唱片後，砸個幾十萬宣傳費，讓全國的電台都一直放妳們的歌，讓妳們上所有電台的節目接受訪問……少女時代是窮人家出身的台灣女孩子組成的團體，是所有努力打拼的台灣女孩子的代表，妳們唱出所有台灣女孩子的心聲，只要是心裡有夢想的台灣女孩子就要聽妳們的歌……對了，還要去工廠、孤兒院、學校和軍隊義演，讓所有人感受到妳們奮鬥的精神……哼哼，我看到時候每張唱片賣個五十萬張都算少了，妳算算到時候妳能賺多少錢！」
謝子言卻不是在胡說八道，威廉．衛斯理確實有類似的計畫，事實上也開始在實施了。現在台灣的唱片宣傳管道只有台視的群星會與電台節目兩種，群星會的製作人關華石自己有家麗歌唱片，希望音樂想借群星會推銷唱片那叫作夢，剩下的只有走電台節目這一途了。這個年代的台灣可沒有唱片公司會砸下幾十萬鉅款做宣傳的，但威廉．衛斯理在幾個大股東支持下，把老美大唱片公司那一套引進來，硬是用錢搞成了全國各電台都大播特播郭大誠、鄧麗君唱片。再加上駱明幫忙串聯了全國上百家唱片行，從早到晚整整一個月都把郭鄧兩人的唱片放個不停。在披天蓋地的洗腦轟炸下，他們兩人的唱片都上市一個月了還是超級熱賣中。本來就出名的郭大誠不用說了，鄧麗君這個新人都隱然有巨星的聲勢了。
既然這招有用，一招鮮吃遍天下，三月份要推出的王幸玲、費貞綾的唱片當然是比照辦理。而且威廉．衛斯理已經計畫引進歐美公益演唱的模式，讓公司的歌手依照各自的特質與形象做不同的公益演出。只是這年頭國民黨管的超級多，想辦個非商業性質的公益演出都很困難，一份申請公文得跑幾十個單位，每個單位還都有自己的意見，也不知到哪個猴年馬月才能辦成。
至於林秋鸞她們三個大齡練習生的問題，主要還是卡在公司那幾個外籍音樂老師上。依照他們的意見，林秋鸞的音質不錯，但歌唱技巧仍需加強，戴美玲和柯淑芬兩個的音質不如林秋鸞，歌唱技巧也更差。以她們三個現在的狀況，也就是在二三流之間浮沉，實在沒有強推的必要。威廉．衛斯理是很相信專家意見的，就準備讓她們再訓練一段時間再說。
不過，有前世記憶的謝子言是對林秋鸞很有信心的。當然，他更明白公司那幾個老師的判斷應該沒錯。前世的林秋鸞在以林茜的藝名出道後一直紅不起來，直至改了鳳飛飛的藝名，又有貴人砸錢為她在全島的電台搞宣傳，加上新形象獲得加工廠女工的認同，這才變身為巨星。這其中幾年的不如意，八成是與她在林茜時期歌唱技巧仍青澀有關。現在她有一群高素質的老師教導，只要形象定位和宣傳做的好，沒道理不紅的。
而且，謝子言可是對自己的抄襲功力很有信心的。他為林秋鸞她們準備的歌，可都是他前世經過無數歌迷認同的好歌。就算是歌唱實力較差的戴美玲柯淑芬，只要能唱到不走音不走調，也應該是可以藉這些歌而大紅，更遑論是歷史注定要成為天后的林秋鸞了。
正因為底氣十足，絲毫沒為自己的抄襲行為感到羞愧的謝子言很囂張地說：「喂！先說好囉，按規矩我每一首都要抽百分之十五版權費的……好了，明天讓麗燕阿姑帶妳去看醫生，我請舞子阿姨先幫妳出錢，等妳出唱片賺錢後記得要還哦……」
也不知是因為感動還是被某隻小妖孽嚇到，林秋鸞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但這卻讓謝子言很是不爽，又大聲嚷嚷：「喂！妳哭什麼啊……算了，唱歌，唱歌，傷心的時候就要大聲唱歌！喂！五個圓仔花的花瓣，還有阿玲和阿芬，去把我的鼓搬出來，我們唱歌！」
……………
謝子言很嗨，他不只是把鼓搬出來玩，還乾脆把廚房裡的鐵鍋陶盆也搬出來當樂器，逼大家陪他一起瘋。本來這些大小練習生是不肯的，可是當謝子言毫無顧忌地把前世那些歌拿來亂唱時，年齡其實不大的五花瓣就先忍不住跟著哼唱起來，正接受鼓手訓練的珊珊還把謝子言手上的鼓棒搶過去。於是，到最後不僅是戴美玲柯淑芬兩個跟著瘋，連謝麗燕有拉著林秋鸞開始唱歌。
只有謝淑雅和陳金楠沒跟著瘋，前者把鍾麗芳拉到廚房去不知在講什麼，後者則只是笑嘻嘻地看著一群瘋子，連耳朵裡塞的衛生紙都沒拿下來。但這不重要，因為沒人管陳金楠在幹什麼。
不管謝子言的知識多麼車超群，都無法改變他現在的小身板。這個小身軀能擁有的能量是極有限的，所以他在發洩完怒氣後立刻就覺得疲累極了，連午飯都沒吃就去睡覺了。
或許是因為天下第一仙的事，也或許是因為林秋鸞的耳疾，觸碰到了前世記憶，他睡午覺時又夢到了前世的女友。那些曾糾纏他多年的記憶在夢中變的異常清晰，他好像在看錄影帶一樣看著自己的悲歡人生，他只覺得心裡有著濃的化不開的惆悵與哀傷……
他是在一陣天搖地動與噪音中醒來的，眼睛張開後首先見到的不是斷垣殘壁，而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女童。他恍惚了幾十秒鐘，才認出這個硬把他搖醒的可惡傢伙是關山的女兒關家慧。
「喂！妳幹什麼啊！」
「阿言，快起來啦！你乾乾姐姐說有人找你，叫你去見客人！」
「乾乾姐姐？這什麼跟什麼啊，我怎麼不知道我有什麼乾乾姐姐？」
「有呀！琪琪說她們是麗燕阿姨的乾女兒，麗燕阿姨是你爺爺的乾姪女，所以她們是你的乾乾姐姐。」
還有這樣算的？
謝子言翻了個大白眼，對五花瓣亂攀親戚很是鄙夷，對關家慧真信那種鬼話更是鄙夷。不過他也不想跟關家慧討論她的智商問題，這傢伙就是被她老爸寵壞的刁蠻公主，她的生活經驗裡完全沒有講道理這回事。
謝子言抓起丟在枕頭邊的外套，邊穿外套邊隨口問：「妳怎麼又跑來了？阿容她們都去台大醫院了，我可沒時間陪妳玩。」
正在左顧右盼似在尋找著什麼的關家慧轉過頭來，嘟著嘴悶悶不樂地說：「飯店好無聊……喂！她們說你這裡有個很好玩的魔術塊塊，快點拿給我！」
「拜託，是魔術方塊……」謝子言嘀咕一句，指著書桌說：「書桌上那個有很多顏色的東西……喂！先說好了，借給妳可以，但妳要還我，也不能弄壞了，不然以後東西不借給妳了。」
其實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因為他每次都這樣講，而每次關家慧也一定會把東西弄壞或帶走。謝子言前世看的那些八卦報導，都說長大後的關家慧個性屬螃蟹的，還專門喜歡搶別人的男朋友和老公。那時謝子言看到這種八卦報導都只是笑笑算了，心裡其實未必相信。但現在他可是認為那些八卦報導八成不假。都說從三歲看一生，何況這傢伙現在的年齡可是三歲的兩倍。謝子言已經用自己數月來的慘痛經驗，證明了狗仔記者的誠實。
謝子言對關家慧這個小惡女是完全沒輒的，打架打不過她，把她罵哭了自己會被大人處罰。到最後，謝子言只能咬牙當忍者龜，權當是種修行。
他沒辦法對一個六歲的小女孩生氣，可是對干擾他睡覺的惡客就不用客氣了，何況這幾個惡客帶來的東西還令人看了就生厭。
「喂！無敵鐵金剛身上怎麼多了個國徽？這個『中華民國萬歲』的戰鬥口號又是怎麼一回事？還有，為什麼打敗怪物時要唱愛國歌曲？唉，你們不覺得噁心，我的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也難怪謝子言要光火了，因為黎楠他們帶來的《無敵鐵金剛》試畫稿中多了許多不該有的東西。不但無敵鐵金剛的雙肩多了個中華民國國徽；出動時要唱〈我現在要出征〉；戰鬥時還不時大喊「中華民國萬歲」；結束時還得唱〈中國一定強〉。結果，讓人熱血沸騰的少年科幻漫畫《無敵鐵金剛》，就這樣活生生地被搞成令人噁心到吐血的愛國漫畫了。
不過，在現在的台灣，這種教忠教孝死人骨頭的東西才是政治正確。相反地，謝子言這樣吐槽可是犯了涉嫌叛亂的重罪，這要被人舉報了，就算他是小孩也會很慘的。這也是謝子言沒睡飽又鼻竇炎發作，頭痛的思考能力大降，才會犯下這種不該犯的錯誤。
還好，現在客廳裡只有陳德凱和黎楠兩個香港僑生，這兩個怎麼看也不像是有膽量出賣謝子言的人。而且，事實上他們似乎也對謝子言的批評很表認同。
「阿楠，你看吧，我就跟你說不要理張南生的話，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又得重畫了……」陳德凱向同伴抱怨著，臉上卻流露著「誰讓你不聽我的話」的譏笑神情。
皮膚偏黑看來有點土氣的黎楠伸手搔頭，有點為難地說：「可是張南生說如果不這樣畫不能在台灣出版的……」
「喂！你是怎麼考進台大的？」謝子言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都說了是要投稿給泉月的，人家日本的出版社要不要登，我們的政府管得到嗎？人家日本人會想看個有中華民國國徽的機器人打擊怪物拯救地球嗎？還動不動就要喊中華民國萬歲……哼！你這麼愛國，為什麼不乾脆再加上一句『打倒日本鬼子』？」
謝子言夾槍帶棒的話才說完，陳德凱立即又補刀說：「阿楠，你看吧，連阿言都這樣說了……唉！還是李如琳和梁寶傑聰明，沒聽張南生的鬼話。真虧他想得出來，要十九世紀末美國孤兒院的小孩立志協助國父推翻滿清，這也實在太離譜了……」
這次陳德凱他們帶來的不只是《無敵鐵金剛》的試畫稿，還有《小甜甜》的試畫稿，是另兩個僑生李如琳和梁寶傑共同繪製的。本來最早的時候謝子言是把《小甜甜》的故事給了松井陽子的妹妹南子，可是南子不想畫這個故事，謝子言就丟給新加坡來的漂亮女生李如琳了。
《小甜甜》的主角們，可是一群十九世紀末在美國新英格蘭地區某孤兒院生活的小孩。要這些小孩立志協助孫文搞革命，這麼震撼性的設定震的自詡見多識廣的謝子言都大吃一驚，脫口驚呼：「什麼？張南生還要李如琳把《小甜甜》改成愛國漫畫？」
見陳德凱點頭，謝子言頓時無語，不能不佩服那個黨棍兼抓爬仔的「卓越見識」。能腦洞大開到這種程度，這種人才不送去當太監實在是浪費。
黎楠聽到陳德凱提起李如琳，又伸手抓了抓頭有點氣餒地說：「誰叫阿琳有個親戚在當新加坡總理，人家的後台夠硬……」
「阿楠，別亂講！」陳德凱打斷同伴的話，不滿地說：「阿琳都說她的曾祖父是福建泉州人，李光耀是廣東的客家人，他們根本不是親戚。」
黎楠頭一縮，低聲嘀咕：「我知道，可是其他人都不知道啊，他們都以為阿琳是李光耀的親戚……」
謝子言不想再聽他們撕扯了，快刀斬亂麻地說：「好啦！就這樣，《小甜甜》可以繼續畫下去，《無敵鐵金剛》要趕快改，龍馬叔叔三月初會來台灣，你們的時間不多了……對了，你們過年前不是拿了一堆錄音帶回去謄寫，稿子呢？」
「啊！」陳德凱慘叫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個嘛……過年時在香港比較忙，所以……」
「阿言，別聽他胡說……」黎楠終於找到機會報復同伴，一臉八卦地說：「這小子迷上一個叫蕭芳芳的明星，成天跑去片場看蕭芳芳，哪有時間謄稿……」
陳德凱的臉一紅，隨即反唇相譏：「你還不是每天跑去片場看馮寶寶，還每天送花呢……嘖嘖，馮寶寶好像才十五歲吧，真佩服你會喜歡這樣發育不良的小女孩……」
謝子言只覺得鴨群又回來了，兩隻宅男鴨的噪音搞的他頭越來越痛。他真恨不得把這兩個聒噪的宅男給踢出去，不過他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又回頭望了一眼廚房，知道那群不知在廚房裡搞些什麼的女人八成是不會出腿相助的，只能果斷地起身就走。
然而，他才走了三四步，就被陳德凱叫註：「喂！阿言，你去哪裡啊，我們還有事要問你呢！」
早上陳金楠謝淑雅夫婦要來細川舞子這邊時，才出門就在巷子口碰到了淚眼汪汪的阿芳。阿芳的全名叫鍾麗芳，父親死了好幾年了，母親在台北橋那邊的太平市場賣菜。以前謝淑雅混太妹時，才六七歲的阿芳就被鄰居姐姐帶來一起跟謝淑雅混。好在謝淑雅那群太妹很不敬業，除了偶而逃課外做過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和人打架。大姊頭沒多少做太妹的職業意識，阿芳也就只是跟著幾個大姐姐混吃混喝。等謝淑雅她們過了青春期紛紛金盆洗手後，發現太妹這一行沒搞頭的阿芳也就乖乖回家幫母親賣菜了。
鍾麗芳的父親死的早，母親帶著一子二女過日子。咬牙撐了十幾年後，這一兩年兒子工作存了點錢，大女兒在紡織廠的工作也很穩定，算是有點否極泰來的趨勢。但鍾麗芳的母親很迷信，還是專信那種滿口胡說八道的神棍，這一來就遭禍了。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鍾麗芳的母親認識了一個叫天下第一仙的神棍，還對那個神棍的話深信不疑，陸陸續續上貢了不少錢。鍾麗芳和哥哥姐姐勸了幾次沒有效果，母子之間還因此大吵了幾次。三人見母親執迷不悟。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去年九月，鍾麗芳的哥哥遇到車禍重傷，雖然撿回一命，但一條腿沒了，工作也丟了，本來預計今年三月底結婚的計畫也因女方家長的反對而可能告吹。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鍾麗芳的姐姐為了照顧哥哥連續請了十幾天的假，結果也丟了紡織廠的工作。碰到這麼多倒楣事，鍾麗芳的媽媽自然要請那個天下第一仙幫忙消災解厄。
天下第一仙給出的說法，是從鍾麗芳的父親病逝到她哥哥的車禍，都是因鍾家兩姊妹八字剋家裡的男丁。破解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把她們倆送給一個有道行的人做細姨。這種有道行的人不好找，就算找到了人家也未必願意幹這種可能大耗法力的事。不過，鍾家的運氣好，悲天憫人的天下第一仙願意自損道行拯救鍾家。
這話怎麼聽都是騙財騙色的鬼話，可是鍾母還真深信不疑。這幾個月她日日夜夜都在勸兩個女兒要為家人捨身，為此鍾家兩姊妹和母親幾乎是天天爭吵。到最後鍾麗芳的姐姐實在是受不了，前幾日乾脆離家出走去高雄找工作了。這一來鍾母慌了手腳，怕鍾麗芳也跑了，把她鎖在房內不讓她出來，還說今天就讓那個天下第一仙把她帶走。
事到臨頭，鍾麗芳也只能學她姐姐離家出走。她趁母親早上去市場賣菜，拼了老命撞壞門鎖跑出家門。可是等跑出家門後她卻開始茫然了，因為她沒錢。這幾年她都是在市場幫媽媽賣菜，沒在外面工作，身上根本沒存什麼錢。這年頭物價是不高，可是五角錢又能幹什麼呢？
不過，在家無法靠父母，出外還是能靠朋友的。她逃出位於涼州街的家後，徬徨了十幾分鐘後，就決定投奔昔日的大姊頭。她的運氣不錯，在謝淑雅夫婦剛出門時就攔到他們。而謝淑雅一聽完事情的大致始末，頓時火冒三丈，不顧陳金楠的再三阻攔，拉著鍾麗芳就去找那個天下第一仙，準備好好狠揍那個神棍一頓再說。
也不知是那個神棍運氣好還是謝淑雅的運氣好，等謝淑雅好不容易尋到那神棍的住處，那人卻不知去了哪裡。謝淑雅猶如一記重拳打在棉花堆裡，鬱悶之下才想起和細川舞子約好的事，這才帶著前小囉囉鍾麗芳來了細川舞子家。
不過，謝淑雅是不會放過天下第一仙的，這時她就對著兩個刑警大嚷：「喂！張建義、林昆生，事情就是這樣，你們趕快去把那個天下第一仙抓起來揍一頓。記得把人抓回去後通知我過去，讓我也好好修理他。」
兩個刑警都是哭笑不得，但隨即又都面露難色。這個年頭台灣警界中高層都是軍隊和軍統、保密局的人轉任的，崇尚用拳腳或其他刑求的「科學辦案」手段，所以他們絕對不反對等把那個神棍抓回去後也來個「科學辦案」。至於謝淑雅想趁機練練拳腳，那也簡單，反正想來那傢伙在分局被揍了也是不敢嚷嚷的。問題是，拿什麼理由抓人呢？
說他逼迫鍾麗芳當小老婆嗎？逼迫鍾麗芳的可是她老媽，那個神棍又沒說鍾麗芳非得給他當細姨不可。
說他娶細姨違法嗎？沒錯，法律是規定一夫一妻，可只要不辦婚禮不請客，那娶細姨就不算重婚，只要神棍的正牌老婆不告，建成分局還真不能拿他怎樣。
當然，如果這兩個刑警是出身情治機關的，那以上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可他們兩個偏偏不是，後台不夠硬，膽子也沒大到無邊，要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動手抓人的理由，他們還真不敢冒然抓人。
沒理由，那就想辦法找理由。要找出抓天下第一仙的理由，自然還是得從鍾麗芳這個當事人著手。然而，幹刑警的很少有長的像好人的，這兩個刑警長的一個像寺廟大門上的門神，另一個更乾脆是鍾馗的孿生兄弟，都是連鬼都怕的長相。說真的，要不是謝子言從小在建成圓環廝混，見慣了圓環邊建成分局裡的人，恐怕都會被他們雄壯威武的外表給嚇到。至於鍾麗芳……呵呵，這個沒出息的前小小太妹根本是被嚇得三魂丟了兩魂，說起話來顛三倒四還邊說邊哭，連她老媽逼她去當細姨的事都還是靠謝淑雅講述才讓兩個刑警搞懂的，這要能問出個有價值的情報那才真是見鬼了。
面對一個幾近崩潰的女人，兩個鬼見愁和謝淑雅夫婦都是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倒是一直在旁邊看戲的謝子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跳出來手指著鍾麗芳老氣橫秋地問：「喂！那個壞人有沒有說不給他做細姨會怎樣？」
這完全不是一個三四歲小孩該有的語氣，兩個刑警聞言都是詫異，而沒出息的前小小太妹也是一愣，隨即就搖頭表示沒有。
「不可能！」
已經被柯南上身的謝子言怒斥，把沒出息的前小小太妹給嚇了一跳。但謝子言才不管她的反應，也不管兩個鬼見愁那見到鬼的眼神，繼續逼問：「那個壞人一定說過什麼會讓你媽驚疑的話，不然你媽不會這樣逼妳的……再仔細想想，你媽是不是說過，有什麼人不聽那個天下第一仙的話，然後就忽然被車撞或是從樓上摔下來死掉的？不然……是不是不聽他話的人會忽然生病死掉？」
兩個刑警聽到這話都是眼睛一亮，兩雙牛眼都瞪著鍾麗芳。而果然一如謝子言所料的，鍾麗芳在一愣後嚅囁說：「好……好像我阿母講過，以前有個女孩子也是跟我差不多的情形……對了，好像那個女孩子的阿爸不信天下第一仙的話，就忽然生病死掉了。」
「哈哈！兇手就……唉呦！阿姑妳打我幹什麼？」謝子言摸著他可憐的小腦袋瓜，很是不解謝淑雅為何忽然打他的頭。
「從哪裡學來的壞習慣？」謝淑雅瞪了一眼姪子，然後就轉頭對兩個鬼見愁刑警說：「知道了吧，等把人抓到分局後，記得通知我去揍人！」
「淑雅，沒那麼快……」林昆生苦笑著說到這裡，搖了搖頭說：「算了，我們回去就辦，先把那個忽然生病死掉的查一查，等抓了那個天下第一仙以後會讓妳去練拳頭。」
他又指了指鍾麗芳對謝淑雅說：「她先交給妳照顧，等抓到人要做筆錄時我會通知。」
「好啦！知道啦！」謝淑雅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隨即出口趕人：「你們趕快去辦案，這件案子辦好以後我包個大紅包給你們，叫我四叔公請你們去酒家喝酒。」
兩個刑警聞言大喜，與謝家較熟的張建義笑嘻嘻說：「講好囉，要黑美人或五月花。」
一旁的謝子言聞言偷偷翻了個大白眼，心想這下這兩個鬼見愁賺大了。如果他的記憶沒錯，這個天下第一仙的案子可是二十年來台灣最大的神棍騙財騙色案，裡面還卡了幾條人命。他前世時這個案子是時任大同分局分局長的莊亨岱破獲的，這讓當時就在大同分局旁邊的刑事警察局很沒面子，而莊亨岱也因此案一鳴驚人，從此官運順遂，還當上了台灣第一個非軍方出身的警政署署長。
至於去酒家喝酒一事，卻是警界的常態。而商家請警察上酒家，也是變相的繳保護費，算是感謝轄區警察幫忙維護治安，使商家不受角頭流氓騷擾。像謝子言的舅公江慶堂及他爺爺公司的經理蕭德正，都會定期請幾個警官去延平北路那幾家酒家喝酒。不過，同樣是請喝酒，由謝淑雅口中的四叔公出面那檔次就完全不同了。
謝淑雅口中的四叔公姓黃，是謝文堂淡水那邊的親戚。只是這個四叔公從小在大稻埕長大，和淡水那邊的親戚不親，卻是和打小就玩在一起年齡差不多的謝文堂感情好，只是兩人的個性卻幾乎是完全相反。據說四叔公的祖父和父親以前做貿易的，在南洋、滿洲和美國都有許多產業，長輩不期望他這個小兒子有什麼成就，從他小的時候就只培養他交際應酬一項專長。於是這個四叔公生平無大志，只好醇酒與美人，從年輕時就是江山樓的豪客，延平北路那幾家大酒家更完全像是他家廚房客廳一樣。誰知後來他幾個哥哥都不幸早逝，這些財產全由他繼承了。而他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那些多到不像話的財產變賣揮霍掉。
謝子言對這位敗家子長輩的印象是很深刻的，這不只是因為他異常寵愛謝子言，還因他讓謝子言知道了酒家是怎麼一回事，一擲千金的大豪客又是什麼樣子。謝子言可是記得，前世他大概是五歲左右的時候，就曾被這個膽大包天的長輩偷偷帶去黑美人見世面。那次他老人家很土豪地丟出一皮箱的鈔票，就把整間黑美人包了三個小時。謝子言還記得，那日桌上堆了幾大疊的大鈔，酒女、歌女、服務生、樂師、廚師……總之是只要來向阿言少爺行個禮問個好，就能從阿言少爺手上領一張大鈔。四叔公還告訴那些酒女歌女，只要親一下阿言少爺的臉頰還能多拿一張……
當然，謝子言也不會忘記，這事曝光後爺爺搖頭皺眉直嘆氣，奶奶和媽媽氣的臉都黑了，老爸卻是帶著羨慕的眼神狠狠罵了他一頓。然後，無法找四叔公算帳的奶奶把氣出在他身上，揍的他兩天下不了床，還整整被禁足了一個月……
基於前世那次既痛苦又快樂的開洋葷經驗，謝子言敢肯定這次建成分局的刑警真的賺大了。要知這些刑警雖然常會去延平北路那幾家酒家轉轉，但這幾家酒家的消費太高，刑警們在那裡也就像是去五星級酒店酒吧點杯啤酒，高檔酒是別想了，漂亮的酒女也是只有遠觀的份。可如果是這個曾祖父輩的四叔公出面做東……嘖嘖，謝子言只要一想都會忍不住暗暗嫉妒這些刑警的豔福了。
兩個賺大了的鬼見愁刑警才走，郭大誠的老婆謝麗燕就來了，後面還跟著一群小尾巴──五花瓣和林秋鸞她們三個大齡練習生，以及前幾日才成為練習生的新尾巴蔡咪咪。
蔡咪咪當然不是本名，她的本名叫蔡雪卿，咪咪是謝雷給取的藝名。據說咪咪的父親是謝雷的好友，因為家境不好，想讓女兒出來唱歌賺錢，就死磨活泡硬要謝雷收咪咪當學生。謝雷拗不過也就收了這個學生，只是他覺得這個新學生演奏樂器的才能不如五花瓣，唱歌的才能也有待琢磨，他乾脆就循五花瓣的前例丟到希望音樂來了。
先前謝雷之所以搞出五花瓣少女樂團，是因為想帶著她們到各歌廳演出，在他登台唱歌前先暖場。不過，五花瓣都還是小學生，根本不能考歌星證，登台表演很容易被警察抓的。也就是因為被人檢舉給抓了，靠陳文雄律師幫忙送紅包疏通後才沒事，謝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五花瓣硬塞到希望音樂來。
起初威廉．衛斯理是不肯收五花瓣的，可是謝文堂覺得與其讓五個小女孩跟著謝雷走江湖，還不如讓她們在公司邊打工邊讀書。大老闆要發善心當好人，威廉．衛斯理也就不講話了。現在蔡咪咪依例辦理，和五花瓣一起成為希望音樂的見習練習生，六個人住在一起，一起上學，一起受訓，一起混吃混喝混工資，一起成為謝麗燕的小尾巴，親密得很。
這一大群人來了，德國暖男也就要走了。不過他走到大門口卻又走了回來，看了看林秋鸞，遲疑一下後說：「上次在天母聽妳練唱時，我發現妳的動作不太對勁……妳的左耳聽力是不是有問題？如果是的話最好趕快去看醫生，聽覺障礙可是音樂家的天敵，不能擱著不處理。」
「啊？你怎麼知道……」林秋鸞臉帶驚恐地反問，卻是說到一半時就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發現所有人都投過來驚訝的目光，這讓她立即陷入恐慌中。
「馬克斯，你在說什麼？」謝麗燕趕緊衝過來，邊說邊拉著林秋鸞察看。只是她一看林秋鸞的臉色，心裡就暗叫糟糕。
「唉！看來我還真猜對了……」 馬克斯．史密特一臉惋惜地搖搖頭，但他還是溫聲對林秋鸞說：「林小姐，我不知道妳這樣子有多久了，但這個毛病不處理不行的……放心吧！妳的音質不錯，又一直很努力學習，比爾不會因為妳耳朵有病就辭退妳的。只是妳真的必須快點去看醫生，放著不治療可是會越來越糟的。」
德國暖男走了，但他丟出的炸彈威力可沒因為他的離去而消散。一群八婆圍著林秋鸞七嘴八舌地表示關心，而林秋鸞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一雙眼睛又紅又濕，卻是抿著嘴死都不讓眼淚流下來。
林秋鸞很堅強，其他人也表現的很有愛心，可是這一幕在謝子言看來就像是一群鴨子在吵架，不但無聊還聒噪得很。他和姑丈陳金楠一起，坐在客廳門前走廊上逗弄兩隻小狗，過了一會兒他見那群八婆還在演出鄉土劇，實在是受不了，揚聲說：「喂！妳們有完沒完啊！不就是耳朵受傷聽力受損嘛，去看醫生就好了嘛，搞的好像得了絕症一樣，妳們煩不煩啊！」
可笑謝子言自詡兩世為人深明世局事理，卻忘了一項真理──指責一個女人聒噪時，你會成為厭惡那個女人太出風頭的其他女人們的好朋友；當你嫌棄一群女人太吵時，你會變成所有女人的公敵……
「阿言，阿鸞姐這麼難過，你不安慰她還說風涼話，你的心腸太壞了！」
「阿言，你這麼壞心，以後我不跟你玩了！」
「阿言……」
有人說三個女人一起講話比一百隻鴨子還吵，現在謝子言面對的可是幾百隻鴨子一起發出的噪音，沒兩分鐘他就覺得快抓狂了。更令他悲憤的是，他竟然還見到他的大姑一臉看好戲模樣的在那偷笑，而他的大姑丈卻掏了張衛生紙揉成小團塞進耳朵裡……
「夠了！」謝子言脾氣再好也受不了，對著那個正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鼻子罵的人形茶壺大吼：「秀秀，妳再罵我就翻臉了哦！」
「喂！我是雲雲……」人形茶壺很是委屈，對眼前的小鬼竟然搞錯她的名字很是不滿。
謝子言一愣，隨即就強詞奪理說：「都一樣啦！哼！只有茂雄叔那種不喜歡讀書的人，才會把學生的名字取的跟小狗小貓一樣，什麼雲雲、秀秀、蓓蓓……對了，現在又多一個咪咪！真是夠了，這什麼爛名字，還比不上我家的貝多芬……」
「汪汪！」
謝子言瞥了一眼識趣的小拉布拉多，立刻又把火力對轉面前那幾個或目瞪口呆或雙眼泛紅的人形茶壺，繼續噴吐著壓抑已久的怒氣。
「聽力受損算什麼，人家貝多芬都變成聾子了……」
「汪汪！」
「笨狗，閉嘴！我不是在叫你。」
「知不知道貝多芬最偉大的樂曲都是在他完全聽不到以後才創作的？阿鸞現在又不是完全聽不到……」
「阿言，你講的那個貝多芬是誰……？」
「笨蛋！舞子阿姨不是叫妳們每天要聽古典音樂嗎？妳們難道都沒聽嗎……算了，不跟妳講這個了，阿鸞姐，明天就去台大醫院看醫生，要是台灣的醫生治不好，我就拜託舞子阿姨送妳去國外治療！聽到沒有？」
謝子言一口氣說到這裡，氣呼呼地瞪著林秋鸞，要她現在就答應去看醫生。
林秋鸞卻是被嚇到了，嚅囁了一會兒才低聲說：「看醫生要花錢的，我、我……沒有錢。」
希望音樂給練習生的薪水不多，但在公司的福利好。包吃包住管交通費不說，謝淑美和細川舞子還會三不五時帶她們去買衣服鞋子，謝麗燕更把她們當自己的女兒來看，各種好吃的零嘴小吃盡往她們哪裡送。日子過的頂有滋味的，就是錢不多。何況林秋鸞很孝順，每次一拿到薪水就立刻全寄回家了。現在一提到要看醫生，她還真的拿不出醫藥費。
謝子言氣極，翻了個大白眼後轉身就衝進去客廳，然後又拿著他的小口琴和筆記本衝出來，把筆記本丟給林秋鸞。
「算我欠妳的……這是幫妳們幾個準備的歌，比爾說等妳們三個考到歌星證後才要給妳們看的，現在算便宜妳們了……裡面有的《掌聲響起》和《隱形的翅膀》，特別為妳作的。」
林秋鸞拿著筆記本還在發楞，和她同批的練習生柯淑芬已經一把搶過那本封面上寫著「少女時代」的筆記本，邊翻看邊嚷嚷著：「不公平！為什麼專門為阿鸞作歌卻不幫我作……」
謝子言翻了個白眼，這本筆記本裡有兩百多首歌，有必要去爭其中兩首是為誰創作的嗎？
他不想理睬這個總像是三魂七魄中有一魂兩魄掉了似的傢伙，朝著還在發楞的林秋鸞說：「比爾說等妳們考到歌星證，公司的老師們也認可妳們的實力後，就先讓妳們三個組個小團體。妳看，我連團體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少女時代』，這可是比茂雄叔那個五花瓣好聽多了，保證轟動武林驚動萬教，成為亞洲樂壇的傳奇……喂！那個秀秀還是雲雲的，妳再躲在那裡對我比中指，我可是會叫我姑姑揍妳一頓！」
謝子言回瞪一眼張牙舞爪的五花瓣，又對還是當機狀態的林秋鸞大聲說：「等妳們出唱片後，砸個幾十萬宣傳費，讓全國的電台都一直放妳們的歌，讓妳們上所有電台的節目接受訪問……少女時代是窮人家出身的台灣女孩子組成的團體，是所有努力打拼的台灣女孩子的代表，妳們唱出所有台灣女孩子的心聲，只要是心裡有夢想的台灣女孩子就要聽妳們的歌……對了，還要去工廠、孤兒院、學校和軍隊義演，讓所有人感受到妳們奮鬥的精神……哼哼，我看到時候每張唱片賣個五十萬張都算少了，妳算算到時候妳能賺多少錢！」
謝子言卻不是在胡說八道，威廉．衛斯理確實有類似的計畫，事實上也開始在實施了。現在台灣的唱片宣傳管道只有台視的群星會與電台節目兩種，群星會的製作人關華石自己有家麗歌唱片，希望音樂想借群星會推銷唱片那叫作夢，剩下的只有走電台節目這一途了。這個年代的台灣可沒有唱片公司會砸下幾十萬鉅款做宣傳的，但威廉．衛斯理在幾個大股東支持下，把老美大唱片公司那一套引進來，硬是用錢搞成了全國各電台都大播特播郭大誠、鄧麗君唱片。再加上駱明幫忙串聯了全國上百家唱片行，從早到晚整整一個月都把郭鄧兩人的唱片放個不停。在披天蓋地的洗腦轟炸下，他們兩人的唱片都上市一個月了還是超級熱賣中。本來就出名的郭大誠不用說了，鄧麗君這個新人都隱然有巨星的聲勢了。
既然這招有用，一招鮮吃遍天下，三月份要推出的王幸玲、費貞綾的唱片當然是比照辦理。而且威廉．衛斯理已經計畫引進歐美公益演唱的模式，讓公司的歌手依照各自的特質與形象做不同的公益演出。只是這年頭國民黨管的超級多，想辦個非商業性質的公益演出都很困難，一份申請公文得跑幾十個單位，每個單位還都有自己的意見，也不知到哪個猴年馬月才能辦成。
至於林秋鸞她們三個大齡練習生的問題，主要還是卡在公司那幾個外籍音樂老師上。依照他們的意見，林秋鸞的音質不錯，但歌唱技巧仍需加強，戴美玲和柯淑芬兩個的音質不如林秋鸞，歌唱技巧也更差。以她們三個現在的狀況，也就是在二三流之間浮沉，實在沒有強推的必要。威廉．衛斯理是很相信專家意見的，就準備讓她們再訓練一段時間再說。
不過，有前世記憶的謝子言是對林秋鸞很有信心的。當然，他更明白公司那幾個老師的判斷應該沒錯。前世的林秋鸞在以林茜的藝名出道後一直紅不起來，直至改了鳳飛飛的藝名，又有貴人砸錢為她在全島的電台搞宣傳，加上新形象獲得加工廠女工的認同，這才變身為巨星。這其中幾年的不如意，八成是與她在林茜時期歌唱技巧仍青澀有關。現在她有一群高素質的老師教導，只要形象定位和宣傳做的好，沒道理不紅的。
而且，謝子言可是對自己的抄襲功力很有信心的。他為林秋鸞她們準備的歌，可都是他前世經過無數歌迷認同的好歌。就算是歌唱實力較差的戴美玲柯淑芬，只要能唱到不走音不走調，也應該是可以藉這些歌而大紅，更遑論是歷史注定要成為天后的林秋鸞了。
正因為底氣十足，絲毫沒為自己的抄襲行為感到羞愧的謝子言很囂張地說：「喂！先說好囉，按規矩我每一首都要抽百分之十五版權費的……好了，明天讓麗燕阿姑帶妳去看醫生，我請舞子阿姨先幫妳出錢，等妳出唱片賺錢後記得要還哦……」
也不知是因為感動還是被某隻小妖孽嚇到，林秋鸞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但這卻讓謝子言很是不爽，又大聲嚷嚷：「喂！妳哭什麼啊……算了，唱歌，唱歌，傷心的時候就要大聲唱歌！喂！五個圓仔花的花瓣，還有阿玲和阿芬，去把我的鼓搬出來，我們唱歌！」
……………
謝子言很嗨，他不只是把鼓搬出來玩，還乾脆把廚房裡的鐵鍋陶盆也搬出來當樂器，逼大家陪他一起瘋。本來這些大小練習生是不肯的，可是當謝子言毫無顧忌地把前世那些歌拿來亂唱時，年齡其實不大的五花瓣就先忍不住跟著哼唱起來，正接受鼓手訓練的珊珊還把謝子言手上的鼓棒搶過去。於是，到最後不僅是戴美玲柯淑芬兩個跟著瘋，連謝麗燕有拉著林秋鸞開始唱歌。
只有謝淑雅和陳金楠沒跟著瘋，前者把鍾麗芳拉到廚房去不知在講什麼，後者則只是笑嘻嘻地看著一群瘋子，連耳朵裡塞的衛生紙都沒拿下來。但這不重要，因為沒人管陳金楠在幹什麼。
不管謝子言的知識多麼車超群，都無法改變他現在的小身板。這個小身軀能擁有的能量是極有限的，所以他在發洩完怒氣後立刻就覺得疲累極了，連午飯都沒吃就去睡覺了。
或許是因為天下第一仙的事，也或許是因為林秋鸞的耳疾，觸碰到了前世記憶，他睡午覺時又夢到了前世的女友。那些曾糾纏他多年的記憶在夢中變的異常清晰，他好像在看錄影帶一樣看著自己的悲歡人生，他只覺得心裡有著濃的化不開的惆悵與哀傷……
他是在一陣天搖地動與噪音中醒來的，眼睛張開後首先見到的不是斷垣殘壁，而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女童。他恍惚了幾十秒鐘，才認出這個硬把他搖醒的可惡傢伙是關山的女兒關家慧。
「喂！妳幹什麼啊！」
「阿言，快起來啦！你乾乾姐姐說有人找你，叫你去見客人！」
「乾乾姐姐？這什麼跟什麼啊，我怎麼不知道我有什麼乾乾姐姐？」
「有呀！琪琪說她們是麗燕阿姨的乾女兒，麗燕阿姨是你爺爺的乾姪女，所以她們是你的乾乾姐姐。」
還有這樣算的？
謝子言翻了個大白眼，對五花瓣亂攀親戚很是鄙夷，對關家慧真信那種鬼話更是鄙夷。不過他也不想跟關家慧討論她的智商問題，這傢伙就是被她老爸寵壞的刁蠻公主，她的生活經驗裡完全沒有講道理這回事。
謝子言抓起丟在枕頭邊的外套，邊穿外套邊隨口問：「妳怎麼又跑來了？阿容她們都去台大醫院了，我可沒時間陪妳玩。」
正在左顧右盼似在尋找著什麼的關家慧轉過頭來，嘟著嘴悶悶不樂地說：「飯店好無聊……喂！她們說你這裡有個很好玩的魔術塊塊，快點拿給我！」
「拜託，是魔術方塊……」謝子言嘀咕一句，指著書桌說：「書桌上那個有很多顏色的東西……喂！先說好了，借給妳可以，但妳要還我，也不能弄壞了，不然以後東西不借給妳了。」
其實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因為他每次都這樣講，而每次關家慧也一定會把東西弄壞或帶走。謝子言前世看的那些八卦報導，都說長大後的關家慧個性屬螃蟹的，還專門喜歡搶別人的男朋友和老公。那時謝子言看到這種八卦報導都只是笑笑算了，心裡其實未必相信。但現在他可是認為那些八卦報導八成不假。都說從三歲看一生，何況這傢伙現在的年齡可是三歲的兩倍。謝子言已經用自己數月來的慘痛經驗，證明了狗仔記者的誠實。
謝子言對關家慧這個小惡女是完全沒輒的，打架打不過她，把她罵哭了自己會被大人處罰。到最後，謝子言只能咬牙當忍者龜，權當是種修行。
他沒辦法對一個六歲的小女孩生氣，可是對干擾他睡覺的惡客就不用客氣了，何況這幾個惡客帶來的東西還令人看了就生厭。
「喂！無敵鐵金剛身上怎麼多了個國徽？這個『中華民國萬歲』的戰鬥口號又是怎麼一回事？還有，為什麼打敗怪物時要唱愛國歌曲？唉，你們不覺得噁心，我的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也難怪謝子言要光火了，因為黎楠他們帶來的《無敵鐵金剛》試畫稿中多了許多不該有的東西。不但無敵鐵金剛的雙肩多了個中華民國國徽；出動時要唱〈我現在要出征〉；戰鬥時還不時大喊「中華民國萬歲」；結束時還得唱〈中國一定強〉。結果，讓人熱血沸騰的少年科幻漫畫《無敵鐵金剛》，就這樣活生生地被搞成令人噁心到吐血的愛國漫畫了。
不過，在現在的台灣，這種教忠教孝死人骨頭的東西才是政治正確。相反地，謝子言這樣吐槽可是犯了涉嫌叛亂的重罪，這要被人舉報了，就算他是小孩也會很慘的。這也是謝子言沒睡飽又鼻竇炎發作，頭痛的思考能力大降，才會犯下這種不該犯的錯誤。
還好，現在客廳裡只有陳德凱和黎楠兩個香港僑生，這兩個怎麼看也不像是有膽量出賣謝子言的人。而且，事實上他們似乎也對謝子言的批評很表認同。
「阿楠，你看吧，我就跟你說不要理張南生的話，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又得重畫了……」陳德凱向同伴抱怨著，臉上卻流露著「誰讓你不聽我的話」的譏笑神情。
皮膚偏黑看來有點土氣的黎楠伸手搔頭，有點為難地說：「可是張南生說如果不這樣畫不能在台灣出版的……」
「喂！你是怎麼考進台大的？」謝子言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都說了是要投稿給泉月的，人家日本的出版社要不要登，我們的政府管得到嗎？人家日本人會想看個有中華民國國徽的機器人打擊怪物拯救地球嗎？還動不動就要喊中華民國萬歲……哼！你這麼愛國，為什麼不乾脆再加上一句『打倒日本鬼子』？」
謝子言夾槍帶棒的話才說完，陳德凱立即又補刀說：「阿楠，你看吧，連阿言都這樣說了……唉！還是李如琳和梁寶傑聰明，沒聽張南生的鬼話。真虧他想得出來，要十九世紀末美國孤兒院的小孩立志協助國父推翻滿清，這也實在太離譜了……」
這次陳德凱他們帶來的不只是《無敵鐵金剛》的試畫稿，還有《小甜甜》的試畫稿，是另兩個僑生李如琳和梁寶傑共同繪製的。本來最早的時候謝子言是把《小甜甜》的故事給了松井陽子的妹妹南子，可是南子不想畫這個故事，謝子言就丟給新加坡來的漂亮女生李如琳了。
《小甜甜》的主角們，可是一群十九世紀末在美國新英格蘭地區某孤兒院生活的小孩。要這些小孩立志協助孫文搞革命，這麼震撼性的設定震的自詡見多識廣的謝子言都大吃一驚，脫口驚呼：「什麼？張南生還要李如琳把《小甜甜》改成愛國漫畫？」
見陳德凱點頭，謝子言頓時無語，不能不佩服那個黨棍兼抓爬仔的「卓越見識」。能腦洞大開到這種程度，這種人才不送去當太監實在是浪費。
黎楠聽到陳德凱提起李如琳，又伸手抓了抓頭有點氣餒地說：「誰叫阿琳有個親戚在當新加坡總理，人家的後台夠硬……」
「阿楠，別亂講！」陳德凱打斷同伴的話，不滿地說：「阿琳都說她的曾祖父是福建泉州人，李光耀是廣東的客家人，他們根本不是親戚。」
黎楠頭一縮，低聲嘀咕：「我知道，可是其他人都不知道啊，他們都以為阿琳是李光耀的親戚……」
謝子言不想再聽他們撕扯了，快刀斬亂麻地說：「好啦！就這樣，《小甜甜》可以繼續畫下去，《無敵鐵金剛》要趕快改，龍馬叔叔三月初會來台灣，你們的時間不多了……對了，你們過年前不是拿了一堆錄音帶回去謄寫，稿子呢？」
「啊！」陳德凱慘叫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個嘛……過年時在香港比較忙，所以……」
「阿言，別聽他胡說……」黎楠終於找到機會報復同伴，一臉八卦地說：「這小子迷上一個叫蕭芳芳的明星，成天跑去片場看蕭芳芳，哪有時間謄稿……」
陳德凱的臉一紅，隨即反唇相譏：「你還不是每天跑去片場看馮寶寶，還每天送花呢……嘖嘖，馮寶寶好像才十五歲吧，真佩服你會喜歡這樣發育不良的小女孩……」
謝子言只覺得鴨群又回來了，兩隻宅男鴨的噪音搞的他頭越來越痛。他真恨不得把這兩個聒噪的宅男給踢出去，不過他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又回頭望了一眼廚房，知道那群不知在廚房裡搞些什麼的女人八成是不會出腿相助的，只能果斷地起身就走。
然而，他才走了三四步，就被陳德凱叫註：「喂！阿言，你去哪裡啊，我們還有事要問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