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11月 10, 2017 4:29 pm
“怎麼了，親愛的？”韋玉寒憂心忡忡地看著阿西莫夫。
阿西莫夫放下手裡的煙，將雙手叉進自己日漸稀疏的頭髮裡，痛苦地說：“我早該想到……我怎麼會這麼幸運……我太天真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略帶哽咽地說：“像我這樣的窮人，純天然的基因，充滿各種致病的缺陷，無論是身體、智力還是外表都配不上你這樣的……怎麼可能會有你這樣漂亮、體貼的女人喜歡我……”
“親愛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韋玉寒雙眼圓睜，非常惹人憐愛的模樣。雖然她的美不像那些基因改造過的人類，但是卻有她自己的風格，臉上那一顆痣也似乎恰到好處。
“你是……你是機器人。”終於，阿西莫夫狠下心說出這句話。
一滴眼淚從韋玉寒臉上無聲地淌下，她低下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我知道……機器人不能欺騙人類。”阿西莫夫苦笑著，一邊用手背擦眼淚，“但是機器人公司會，他們總是用這樣卑劣的手段營銷，欺騙我們這些窮人的感情。我居然談了一年半的戀愛……和一個……一個人造的玩具……”阿西莫夫說話時一直望著遠處夜空中亮著燈火的“飛屋”，那是富人（以及機器人公司的CEO們）居住的“天空之城”，裡面的奢華是他們地上的窮人無法想像的——據說，那裡面有無數美貌的機器人為他們服務，他們就像古代的皇帝一樣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
“他們是不需要也不相信愛情的吧……”阿西莫夫冷笑著說，“他們的基因裡早就沒有了這樣的需要，他們視之為原始的、愚蠢的衝動……”
韋玉寒早已泣不成聲。
阿西莫夫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轉過頭自顧自地說：“我之前也談過幾次戀愛，和真正的人類，當然沒有你這樣漂亮，也沒有你這樣溫柔體貼，她們總想著自己能從婚姻中得到什麼好處，害怕要付出的代價……我早該想到，我真是太天真，怎麼還會相信那些古老的童話……”
韋玉寒將烘乾的衣服輕輕放到阿西莫夫身邊，那是用她自己的體溫烘乾的，如果她不做這件事情，阿西莫夫很可能會凍死——她剛剛從湖裡把阿西莫夫救上來，深秋的風瑟瑟地割著枯黃的野草。
她當然知道，升高自己的體溫為他取暖、為他烘乾衣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也完全清楚這將意味著什麼。
“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一開始……我只是按照程序接近你，和你戀愛，好讓你購買我。可是，後來，後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不想讓你知道，我希望像你一樣生活，你身上有一種東西，就像火種一樣點燃我：你並不屈從於別人強加給你的身份，你努力去抗爭，我也希望自己並不屈從於命運的安排——我希望……我希望我能愛你，我希望，我希望我是真地，真地……愛上了你……”
“見鬼！我不需要付錢嗎？”
“我……我早就幫你付過了……”
“你！？怎麼可能！機器人怎麼可能使用人類的錢？”他激動地說。
“那次你在外地出差、工作太忙，沒有記得給我買生日禮物，你給我打來錢要我去買一件衣服，我就用其中一部分付了我的首付……後面的分期付款，我想你可能一年後就厭煩了我，或者會發現我的真實身份，所以我也沒有打算全付……”她的聲音哽咽，完全聽不出和人類的悲傷有什麼區別。
他回想起那一次，他還覺得非常內疚，自己的情商這麼低，這麼不懂得照顧女人，所以之前幾個女友都離他而去。那次他還非常感激，非常慶倖，覺得自己遇到一個這樣溫柔體貼的女人。非旦沒有罵他，還給他發來視頻，在新衣服裡笑盈盈的……然而很快他想到自己堅定的反對機器人的立場——機器人搶走了窮人的工作，讓窮人變得更加多餘。這些機器人，就是富人們進一步排擠、清除窮人的工具！如果他的朋友們、同志們知道自己竟然和一個機器人……想到這，他破口大駡：“生日！你也配有生日嗎？”
她嚇了一跳，渾身一陣哆嗦，然後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情緒從她心裡湧起，她不知道那情緒叫什麼，只是用力咽下流進嘴裡的眼淚，站起來，望著旁邊幽黑的湖水，一臉堅毅地說：“阿西，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我好幾次想要默默重啟自己的程序，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自殺，我想，你或許會發現一個全新的我，完全忘記了我們一起經歷的事情，我想，那樣你也許便不會發現我已經不復存在，你也許便不會悲傷，雖然我會很難過，但是我真地覺得心裡太苦，我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否就會這樣痛苦……現在我知道，這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你想幹什麼！？”阿西莫夫驚訝地望著她，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用這些堅硬的語氣說話。一個詞突然閃入他腦海：“殉情”。
但在他可以反應之前，韋玉寒跳向了幽深的瓦爾登湖。他只聽見撲通一聲，然後是他自己撕心裂肺地呼喊：“玉——寒——”最後是長久的寂靜，只有幾顆星遠遠地、冷冷地眨著眼……
半年後，阿西莫夫領導的民主平權運動土崩瓦解，阿西莫夫也從媒體上消失。據最後一次看到他的人說，他獨自隱居在瓦爾登湖旁邊……
“天空之城”上的太陽能大亨福特看完韋玉寒機器人體內取出的錄相資料，微笑著說：“原始人真是脆弱！一個機器人就把他一生的志向粉碎了。”坐在他旁邊的太陽能安全理事會會長王建林，冷笑著說：“他的口號倒是很動人：請留給地上的人最後一片陽光！如果真地按照他的心意去設計，這個地球的太陽能利用率該多低！”一群美侖美奐的機器女人站在兩側，沖他倆微笑著附和。
幾天後，最後一片敞開的天空被太陽能電板和天空之城遮擋，地上的窮人再也不能看到真正的陽光和星空——那些美侖美奐的，是人工智能控制的天空投影。只是，沒有多少窮人能夠猜到……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在月球內部，渴望殖民地球的阿爾法人派出的遠征大將阿古門坐在指揮室裡，看著地球上的窮人和富人的全息投影，面無表情地說：“很快，地球上的窮人會絕種，而富人玩物喪志：單一的基因庫很難再誕生像牛頓、愛因斯坦這樣的科學天才，也很容易因為某個疫情的爆發而大面積死亡。”
阿古門的女兒阿若伊冷冷地說：“所以你覺得這樣不需要使用粒子炮、黑洞打擊，不會有任何蛛絲馬跡讓別的文明發現？”
阿古門：“我們只是用超時空全息成像弄了幾個人影去指導地球人發展人工智能。地球人不過是重蹈許多文明的覆轍：皮格馬利翁死胡同。”
2017年10月17日星期二
胡草漫
於杭州
阿西莫夫放下手裡的煙，將雙手叉進自己日漸稀疏的頭髮裡，痛苦地說：“我早該想到……我怎麼會這麼幸運……我太天真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略帶哽咽地說：“像我這樣的窮人，純天然的基因，充滿各種致病的缺陷，無論是身體、智力還是外表都配不上你這樣的……怎麼可能會有你這樣漂亮、體貼的女人喜歡我……”
“親愛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韋玉寒雙眼圓睜，非常惹人憐愛的模樣。雖然她的美不像那些基因改造過的人類，但是卻有她自己的風格，臉上那一顆痣也似乎恰到好處。
“你是……你是機器人。”終於，阿西莫夫狠下心說出這句話。
一滴眼淚從韋玉寒臉上無聲地淌下，她低下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我知道……機器人不能欺騙人類。”阿西莫夫苦笑著，一邊用手背擦眼淚，“但是機器人公司會，他們總是用這樣卑劣的手段營銷，欺騙我們這些窮人的感情。我居然談了一年半的戀愛……和一個……一個人造的玩具……”阿西莫夫說話時一直望著遠處夜空中亮著燈火的“飛屋”，那是富人（以及機器人公司的CEO們）居住的“天空之城”，裡面的奢華是他們地上的窮人無法想像的——據說，那裡面有無數美貌的機器人為他們服務，他們就像古代的皇帝一樣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
“他們是不需要也不相信愛情的吧……”阿西莫夫冷笑著說，“他們的基因裡早就沒有了這樣的需要，他們視之為原始的、愚蠢的衝動……”
韋玉寒早已泣不成聲。
阿西莫夫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轉過頭自顧自地說：“我之前也談過幾次戀愛，和真正的人類，當然沒有你這樣漂亮，也沒有你這樣溫柔體貼，她們總想著自己能從婚姻中得到什麼好處，害怕要付出的代價……我早該想到，我真是太天真，怎麼還會相信那些古老的童話……”
韋玉寒將烘乾的衣服輕輕放到阿西莫夫身邊，那是用她自己的體溫烘乾的，如果她不做這件事情，阿西莫夫很可能會凍死——她剛剛從湖裡把阿西莫夫救上來，深秋的風瑟瑟地割著枯黃的野草。
她當然知道，升高自己的體溫為他取暖、為他烘乾衣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也完全清楚這將意味著什麼。
“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一開始……我只是按照程序接近你，和你戀愛，好讓你購買我。可是，後來，後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不想讓你知道，我希望像你一樣生活，你身上有一種東西，就像火種一樣點燃我：你並不屈從於別人強加給你的身份，你努力去抗爭，我也希望自己並不屈從於命運的安排——我希望……我希望我能愛你，我希望，我希望我是真地，真地……愛上了你……”
“見鬼！我不需要付錢嗎？”
“我……我早就幫你付過了……”
“你！？怎麼可能！機器人怎麼可能使用人類的錢？”他激動地說。
“那次你在外地出差、工作太忙，沒有記得給我買生日禮物，你給我打來錢要我去買一件衣服，我就用其中一部分付了我的首付……後面的分期付款，我想你可能一年後就厭煩了我，或者會發現我的真實身份，所以我也沒有打算全付……”她的聲音哽咽，完全聽不出和人類的悲傷有什麼區別。
他回想起那一次，他還覺得非常內疚，自己的情商這麼低，這麼不懂得照顧女人，所以之前幾個女友都離他而去。那次他還非常感激，非常慶倖，覺得自己遇到一個這樣溫柔體貼的女人。非旦沒有罵他，還給他發來視頻，在新衣服裡笑盈盈的……然而很快他想到自己堅定的反對機器人的立場——機器人搶走了窮人的工作，讓窮人變得更加多餘。這些機器人，就是富人們進一步排擠、清除窮人的工具！如果他的朋友們、同志們知道自己竟然和一個機器人……想到這，他破口大駡：“生日！你也配有生日嗎？”
她嚇了一跳，渾身一陣哆嗦，然後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情緒從她心裡湧起，她不知道那情緒叫什麼，只是用力咽下流進嘴裡的眼淚，站起來，望著旁邊幽黑的湖水，一臉堅毅地說：“阿西，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我好幾次想要默默重啟自己的程序，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自殺，我想，你或許會發現一個全新的我，完全忘記了我們一起經歷的事情，我想，那樣你也許便不會發現我已經不復存在，你也許便不會悲傷，雖然我會很難過，但是我真地覺得心裡太苦，我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否就會這樣痛苦……現在我知道，這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你想幹什麼！？”阿西莫夫驚訝地望著她，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用這些堅硬的語氣說話。一個詞突然閃入他腦海：“殉情”。
但在他可以反應之前，韋玉寒跳向了幽深的瓦爾登湖。他只聽見撲通一聲，然後是他自己撕心裂肺地呼喊：“玉——寒——”最後是長久的寂靜，只有幾顆星遠遠地、冷冷地眨著眼……
半年後，阿西莫夫領導的民主平權運動土崩瓦解，阿西莫夫也從媒體上消失。據最後一次看到他的人說，他獨自隱居在瓦爾登湖旁邊……
“天空之城”上的太陽能大亨福特看完韋玉寒機器人體內取出的錄相資料，微笑著說：“原始人真是脆弱！一個機器人就把他一生的志向粉碎了。”坐在他旁邊的太陽能安全理事會會長王建林，冷笑著說：“他的口號倒是很動人：請留給地上的人最後一片陽光！如果真地按照他的心意去設計，這個地球的太陽能利用率該多低！”一群美侖美奐的機器女人站在兩側，沖他倆微笑著附和。
幾天後，最後一片敞開的天空被太陽能電板和天空之城遮擋，地上的窮人再也不能看到真正的陽光和星空——那些美侖美奐的，是人工智能控制的天空投影。只是，沒有多少窮人能夠猜到……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在月球內部，渴望殖民地球的阿爾法人派出的遠征大將阿古門坐在指揮室裡，看著地球上的窮人和富人的全息投影，面無表情地說：“很快，地球上的窮人會絕種，而富人玩物喪志：單一的基因庫很難再誕生像牛頓、愛因斯坦這樣的科學天才，也很容易因為某個疫情的爆發而大面積死亡。”
阿古門的女兒阿若伊冷冷地說：“所以你覺得這樣不需要使用粒子炮、黑洞打擊，不會有任何蛛絲馬跡讓別的文明發現？”
阿古門：“我們只是用超時空全息成像弄了幾個人影去指導地球人發展人工智能。地球人不過是重蹈許多文明的覆轍：皮格馬利翁死胡同。”
2017年10月17日星期二
胡草漫
於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