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龍溪的孩子-寫我故鄉寫我家-25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連載小說每日請勿超過三章節

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25)-

鐵路局對宿舍居住之員工與家眷照顧周全,無微不至,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之電影慰勞外,簡單枝生活如理髮和醫療都有。另外一項服務受到讚頌的,那就是公共浴池之設置。因為單身員工不少,多人共居一間沐浴不方便,所以,才會有這項服務之存在。

五分埔鐵路宿舍的公共浴池,座落於大操場的角落上。面積約模兩百坪上下。一個鍋爐間與一座手動之抽水幫浦,還有一座大水池,中間利用厚木板隔成男女二室。男左女右各約一百坪面積。

浴室進口處有木板釘成之甬道,因為標示古舊字跡模糊,以致經常有人誤闖。不過,男女浴室各有不同顏色大木門把關,誤闖者立即可以分辨而迅速的退出甬道。兩歲以下之小男孩可以隨母親進入女浴室,但是小女孩不准進入男浴室。規定嚴格,違背者永遠不得再使用公共浴池沐浴。

男女室之沐浴者談話聲音皆可聽到,男是聲音吵雜女室比較收斂。雖然如此,耳裡仍可聽到多蜚長流短。某次梁家姑嫂在浴池畔數落自家丈夫不是,可能聲音過大飄入他人耳裡。不久全宿舍大大小小都知道此事,梁家兄弟與妹婿路過,背後便會被指指點點,氣得回家破口大罵,從此也禁止自家夫人去公共浴池沐浴啦。

公共浴池春色無邊,男男女女不分老少,大家都會有所遐想。尤其是血氣方剛之青少年,更會有想要探知秘密的野心。宿舍有位彰化籍的翻砂工,每天洗澡都選在快要關門前半小時。同鄉問他為何這麼晚才去洗澡,他總會拿出許多理由搪塞。這一日他的同鄉覺得奇怪,待他進入浴室之時,悄悄的跟蹤其後查看究竟?

原來這傢伙晚洗別具用心,但見它放下浴具之後,悄悄的爬上冷水池邊緣,從木板縫隙偷窺隔鄰之女浴池。同鄉靜靜的觀察他的動靜,直到那傢伙在最後五分鐘內,匆匆挽水沖身,然後匆匆的穿上衣服走出浴室。時間掐得很準,走到門邊正好浴室管理員過來關門上鎖。

蛋殼再是緊密還是會有孔隙,這位同鄉某日將此事告知至友,並要至友勿將祕密洩漏。然而在後來的某日,這位至友將此事轉告他的女友。於是最高機密變成公開秘密,流言立即擴散到整個宿舍。浴室色狼出現,女性人人自危,再也無人敢太晚去沐浴啦。

那位偷窺的翻砂工,眼見事跡敗露,於是辭工回家吃自己。浴室風波一直在宿舍裡盪漾,流言越演越烈,導致上級之關注而派員前來查案。事主已經辭職離開,所以,上級草草結案未再深入調查。之後又數度發生類似故事,防不勝防,止不勝止,最後公共浴池便停止服務,宿舍再也享受不到沐浴上之方便啦。

大家可千萬別小看鐵路宿舍,八個條通住著將近千人之多。啥樣人物在這裡都可瞧見,故事傳說可不只一樁而已。乞食伯就是個實例,此人來龍去脈十分神秘,譨之詳情者找不出幾人。年少好奇是自然,追根究底非偶然。乞食伯的故事引起我的興趣,於是我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油然而生。

乞食伯家住後山坡,幼年之時他是個棄嬰。他被乞丐寮的一位女丐收留,長大成人之後,這才投入常人之社會裏討生活。自從那座乞丐寮被拆之後,他就一人依靠一條小竹筏,在後山埤內捕魚維生。

早年的後山埤之埤面寬廣,水面洋溢盪漾。水埤之內魚蝦豐富,螃蟹鱸鰻到處可見。年底清埤之時,埤床泥濘裡富產個體碩大且又黑黝黝的河蚌。每次撒網入水拉網圍捕,回回準可撈上滿網的魚族。即使氣候再壞,捕撈者也不會空手而回。

然而,自從上中游的山地與住宅過度開發之後,此一豐盛漁場遂漸進入黃昏。由於漁獲量的銳減,如今靠漁維生者祇剩乞食伯一人而已。連日來的寒流過境,許多人都窩在暖被窩中舒服,溪邊人影絕跡。不過,乞食伯不管天候多麼惡劣,他都帶著徒弟阿清到埤內撒網捕魚。

遠遠眺望過去,但見兩人萎縮在竹籬蓬搭成的避風室內,耐心的等候著時間拉起漁網。半小時過去,阿清將網頭拉出水面,只有幾條巴掌大的吳郭魚在網內跳躍。從前富饒的魚、蝦、蟹、鰻、都不知跑到哪裡去啦?

浪子阿清在乞食伯身邊已有十數年,二人情同父子同甘共苦。爲避免更生回來的阿清,受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乞食伯才將他收容在身邊。就在這種寄人籬下的狀況下,阿清徹底洗心革面,脫離昔日之黑社會生活。這一晃眼十數年經過,他已變成一個清白無瑕的更生人矣。

五分埔的生態環境,在這十幾年中急遽變化,水泥叢林取代灰瓦宿舍建築。昔時號稱遠山青蒼溪水悠悠的五分埔,好山好水之景緻不復存在。就連對門可以眼見的四獸山,它的山景都被高樓大廈阻礙了視線。

跑上頂樓遠遠眺望,也只見到霾雲繚繞清翠不見。曩昔印象刻的山前埤與中埤也已消失無蹤。五分埔的山色確實變了,風景變化人口也變化了,唯一沒變就是阿清和乞食伯兩人,他們依舊依賴著後山埤捕魚討生活。

這天我與熟人回去五分埔探親,繞著原地周一圈,再沿著徑道懷古追述。途中巧遇他們二人,我想偌久沒有見面諒必已經忘了。却沒想到乞食伯老遠看到我,嘴裏竟然高喊:「客人仔劉ㄟ!你回來玩哦?」

從前鐵路宿舍附近農人住家都這樣喊我,語詞中帶點輕視意味,但是現在聽起來却是這麼的親切靠俗。我跑上前去與他們打招呼,順帶介紹熟友與他們認識。四人就在路邊榕樹下聊了半天,他的徒弟阿清改變很多,從前的那股流氣消逝無影,滿臉誠懇誰也不相信以前的他是個混混。

「時光可以消耗一個人的銳氣,環境可以改造一個人的行為。」長年在杏壇教育子弟的文卿哥這樣說過,我以為這是高不可攀的目標。但是阿清受到乞食伯教育的潛移默化成功,卻給了我一個相當大的啟示。

總之在我心目中,再也沒有無法教育的孩子啦。人就是這麼奇怪,往事一經提起,大夥就說個沒完沒了。眼見夕陽逐漸隱沒,再不道別克就要摸黑回家了。於是一番場面話交代之後,我便和乞食伯說聲再見,帶熟友走向回家之路。

這天分手之時,乞食伯從他的魚簍內,抓出兩條不小的吳郭魚和數隻毛蟹送給我。這個餽贈說實在的「收之有愧,却之又不恭。」雙方推拖甚久,最後抝不人情,我只好將它收下帶回家中打打牙祭。秀才人情不嫌禮薄,人性熱情足夠矣! [待續]。
(27)-

在五分埔的日子過得真快,還記得昨天才去國校報到,轉眼間就是暑假要升上二年級了。今天高興的拿回成績單,晚上父親下班卻帶回一顆震撼彈。因為老二剛出生不久,加上父親工作上的調整,我不得不去銅鑼外婆家暫住,並且必須轉學借讀於銅鑼國校。

要住外婆家我很高興,但要借讀可就有點麻煩。但是不用去管那麼多了,反正父親任何的決定,家裡從未有人可以推翻它。我仍過我日子,只需廳命行事就可以啦。今日愁來今日擋,明日憂來明日休。活在當下最聰明,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是啊!提起外婆家我的渾身細胞不禁雀躍起來。從小我就很佩服外婆,她老人家一字不識,走南闖北從未走失或找不到回家之路。記得二弟出生之時,老人家獨自從銅鑼搭火車到松山,大字不識幾個,可能自己姓名都寫不齊全,她竟然有辦法找到,第一次光臨的鐵路宿舍我家。

當老人家手提著糯米和雞隻,孤獨的出現在我家門前,我竟猛揉明眼以為是在夢中。接著一聲「阿婆!」的驚呼,吵醒了數夢中的母親。母親匆忙下床看見外婆,雙眼淚流滿嘴嗚咽,竟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那天正好是二弟滿月之日,母親正在為無錢買糯米燜油飯請客而煩惱。沒想到外婆與母親似乎心電感應,拿來了十餘斤糯米,來得正是時候,恰好派上用場。母親激動得嚎啕大哭,我也站在一旁流淚相陪。

外婆放下手提之物,將我母子摟於懷內,溫言細語的安慰著我們,那股溫暖至今依然讓我難以忘懷。當天父親下班回家路上,一路思考如何渡過這個難關?前腳剛剛踏進家門,聽到外婆的笑談聲音,有如孤軍獲得支援而興奮不已。

外婆長相和煦平易近人,不論家中狀況如何惡劣,她總是笑臉迎人絕不將苦楚寫在臉上。因是之故,鄰居從不知道外婆家裏如何的窘困。老人家的團臉佈滿著慈祥紋理,左鄰右舍不論大小都很樂意親近於她。

自從外公過世之後,她一人不畏艱辛,獨肩挑起家計面對生活。雖然辛苦終日毫無怨言,鄰居莫不稱讚她的脊椎骨挺硬有擔當。那年稻田裏歉收狀況十分嚴峻,家家缺糧情形嚴重,外婆家當然也不例外。然而在此情形之下,外婆僅憑一個婦道人家之力,竟也帶著一家八口渡過難關。

我最喜歡跟著外婆上街,逛完街店探望過親戚之後,她會帶我去火車站前的飲食店,叫一碗粄條湯給我當點心。飲食店老闆娘阿桂嫂是遠親,經常不收外婆的錢而被訓斥。外婆常用「相請勿論,買賣要分」這句話像在說教卻又溫馨,老人家一臉嚴肅讓阿桂嫂不敢不收下它。

老人家說話不慍不火,不怒自威,但在教訓人家之時,每個被教訓者都會認真的聽她說話,沒有一人會對她反駁。一些晚輩若是過度調皮,當街她也不會饒過那傢伙。某日上屋的阿將仔在街上欺負他人,湊巧外婆路過喝止他的行動。

外婆當街大庭廣眾之下,狠狠的訓了他半小時之久。他人站在街道上,被太陽曬得頭昏腦脹,但是他不敢開口叫饒。此事傳開之後,阿將仔的父母非旦沒有興師問罪,夫婦倆反還專程到家裡來替兒子道歉咧。

敦親睦鄰是外婆之拿手,任何在兇惡之鄰居在外婆面前,伏伏貼貼不敢有所囂張。外婆居家附近有一女性惡鄰居,某日她在屋側巷道上對著鄰居撒潑示威。她兇惡囂張的阻擋別人的通路,不讓鄰居通過她家的旁側小路。

鄰居不想與她起爭執,低聲細語懇求惡婦讓他通過。萬沒想到惡婦更大聲音咆哮,遠遠望見外婆走來,兇惡的咆哮聲音嘎然停止。原來她曾經被外婆訓斥過,這會兒見到外婆咆哮立即停止。由此可見,「一山還有一山高,一人總有一人剋」之說法全然無訛。

銅鑼灣是外婆的家鄉,它就是今天大家耳熟能詳的苗栗縣銅鑼鄉。此地位於後龍溪與大哪扒溪之間,形成的一塊像似蚌殼型的小台地。乾隆年間這裡被稱做「銅鑼灣庄」,日據時代沿用此名,待至國民政府遷台施行地方自治,它就劃歸苗栗縣轄屬之銅鑼鄉。

當地的歷史歷經遞嬗傳承,始終維持著客家淳樸的風貌。人文風俗一成不變,承先啟後與世無爭。年代久遠甘醇尋味,迄今人情味依然是深濃不化。這裏的地形左右皆為河流圍護,地形高亢田地少,故爾經濟作物不多。除了早年之張數與山產之外,最近才有杭菊害其他經濟作物之栽培。

每年「九降風」吹起之時,風勢淩厲長驅直入。當地人對這種季風習以為常,天天依然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莊稼生活。銅鑼鄉地理氣勢大致來說,還算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至於人傑地靈方面嘛,亦曾出過幾個讀書名人罷了。

「雙峰草堂」之吳子光,「東寧才子」丘逢甲,都是能詩能文之士林才俊。而丘逢甲此人,更是「台灣民主國」創建者之一。當地除輪人出名之外,開拓先賢如吳琳芳與吳陽興等諸人,其篳路褴褸之開闢精神,堪為鄉人學習之楷模。

「關帝廟」與「媽祖廟」是地方信仰中心,每年神誕之日,外出遊子必然回鄉共享熱鬧。是日平靜之鄉道村圍,必然是人潮洶湧熱鬧滾滾。「大眾廟」聽說是陰神,專門收容義民無主魂魄。

國軍來台進駐銅鑼之部隊,犯罪官兵判定死刑者,不論階級關在一起。槍斃之前全都集中於此。天井叮咚釘棺材,隔廂就是那些死刑犯。我與表弟曾去偷看他們死前狀態。印象極為深刻,就連夜夢也會夢見那種場景,醒來枕頭衣服都濕透咧。

銅鑼台地耕地狹小,無論是農產或山產談不上豐饒。然而在居民辛勤耕作下,家家生活尚稱溫飽。外婆一家人口不少,僅靠一些三七五耕租地維持生活。每每捉襟見肘不是好過,因此才會有沙埔田之開發。

就在一家人努力之下,開闢出三分多的沙田。此田初期土壤少砂石多,因此未能增加米榖產量。之後,一家大小天天挑些壤土攪拌其中。如此一來土質獲得改善,沙田也可以種植稻穀啦。這些沙田收穫不多,但對生活不無小補。  [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