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8月 01, 2017 2:42 am
面對鳳含煙，秦逍明知不敵，卻一向是個外冷內熱的俠義心腸。無論過去、現在，或許他是變了，或許他事實上從未改變。在他眼中，但凡為情人賭命的夏雨棠，或不久前那仍有一線生機的莊稼人，便是人命，哪有誰貴誰賤？
不錯──他該是要忍的，今日以前，他無時不刻不在忍。他的自信，他春風般的微笑，他溫雅的氣度，無一不令世間女子陶醉，卻也無一不是在向外人築起疏離的高牆。能令他失去理智憤而賭命的，便是唯有當旁人性命受到威脅，他竟眼睜睜瞧著而不能阻止的時候。
眼見那一招迎頭拍來，秦逍頸部反縮，右掌切出，正是「鹿鳴食野」。他不禁苦笑，自己和那個為從「十五爺」手下救出少女們而賭命的衛雲中相比，又有何不同呢？
──衛雲中此時不知又在哪裡？他世上唯一的親妹妹，那般年輕，卻那麼硬氣，絲毫不懂得珍惜自己性命。
風沙刺骨，拉罕草原的氣候終年乾燥，岩礫拂在那蒙面劍客的面上，在他眺望遠方懷德縣城海市蜃樓般的影時，人兀自出神，而猶如柳絮。
沙霾渺茫間那條蜿蜒的黑蛇名為「駱駝道」，係金沙寨通往拉罕沙漠唯一商道。歷來越水商販通過此路，販售穀物、器皿和絲線予草原居民，其中又以路賽西爾族人為一大宗。越過霜莎后陵之西，便是米什國境。崇尚富麗衣飾的米什精於織造與金屬工藝，與越水的絲綢交易行之有年，在這條「駱駝道」上往來的商人自是絡繹不絕。只是當年路賽西爾主戰派首腦逆羅兵敗後率軍逃往邊境，敗軍大多被編入專劃的「路賽西爾禁區」定居，由朝廷設營統一管轄，「松岔部落」便是其中一部。禁區落在國境要衝上，路賽西爾族與兗族又有著歷史仇恨，向來少不了零星衝突。有些不願投降的，隨逆羅逃出金沙寨，在沙漠逐漸集結，成為如今惡名昭彰的一支路賽西爾強盜團。
「近來這『駱駝道』似有幾條惡鬼出沒，小兄弟此去可得千萬保重。」
蒙面劍客獃坐一隅，忽然這句話溜進耳裡，微一回神。
五呎外桌旁那青年道：「晏大哥儘管放心，敝派雖稱不上武林名門，只是弟弟既帶了師兄弟行走江湖，無論是福是禍，倒還曉得為師門爭氣。」
「話是不錯，只是聽聞那甚麼鬼洞窟的五名惡人，昔年連『迅雷門』掌門都曾吃過他們的虧──」
另一人高聲道：「晏大哥這話可就差了，莫說來的幾條鬼，就是路賽西爾強盜來了，但憑師兄手裡那『碧雲劍法』，準叫賊人吃不了，兜著走。」
中年儒生搖搖頭，「蕭兄弟及諸位的本領，小可是親眼見過了的，怎會小覷？諸位兄弟俠義相救，小可心生欽佩，若真料理了惡人，小可自也替兄弟高興；但若情勢不對，還望兄弟莫要逞一時之勇──留得青山在，千萬顧惜性命呀。」
「大哥淨顧著護咱們，更一路送到這強盜環伺的惡地來，只是弟弟們手裡終究有幾把利器防身，大哥卻不比咱們。依弟弟之見，咱們還是等大哥平安上路之後再行……」
蒙面劍客聽到此處，耳裡卻不由自主讓左首逼近的步伐聲吸引過去。他抬起眼簾，見驛站外數騎徐徐而來，馬上漢子陸續下得地，大步走入店裡。
「小二，來幾壺酒，幾盤小菜，」前首那人面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幾乎將整張臉剖成兩半，甚是醒目。小二應了聲，忙向店主人點菜去。蒙面劍客靜靜瞧了他們幾眼，發覺那一桌子青年俠客和儒生也靜默了下來，似乎正自側聽這夥人虛實。
「追到此處，想來那幾條鬼再囂張也沒多少時候了。」
「掌門師兄寬宏，才容他們多活十年，如今確實無需再忍。若當日在懷德鎮能結果了他們──」
「咱們畢竟有任務在身，掌門師兄的託付，終要到了金沙寨才有幾分把握，」那面帶刀疤的漢子道：「有這片沙漠在，諒他們也逃不出逆羅的地盤，咱們乘勢自後方夾擊，終能叫他們束手就擒。」
這席話音量低得很，連蒙面劍客都不能盡數聽清，不想話落那桌子青年俠客卻交頭接耳，片刻青年站起身來，拱手道：「恕晚輩冒昧，方才聽得諸位前輩似乎正追擊幾名惡人，不知蕭家堡弟子是否有幸與前輩同行，尋得惡人，也好叫弟子們見識見識前輩的本事。」
面帶刀疤的漢子右首那人打量了他幾眼，道：「你也是蕭橫的弟子？老漢和蕭迎嵐有數面之緣，卻不曾見過你。」
「在下蕭乘雲，迎嵐是晚輩師兄，與晚輩等相約在此碰頭。」
另一青年道：「前輩既和咱們大師兄有幾分交情，又正與咱們尋同樣一夥人，不如帶上弟子們同行，若有能效力之處，前輩們也多些人驅使。」
蒙面劍客瞧得出，後面這串話總算教他們聽得舒服些了，畢竟蕭乘雲起頭那幾句話聽著雖是自謙，卻大有較量意味，無怪乎那自稱老漢的都不願站起身來招呼。此刻他面色大為和緩，道：「世姪客氣，蕭家的弟子若只讓老漢驅使，卻不能在惡人面前顯顯師尊的本事，終是委屈了。」
「如此前輩是同意了？」
「老漢受掌門師兄叮囑，出外聽從我師兄號令，眼下前往厲濺窟除鬼是正經事，一切由他拿主意吧。」
蕭乘雲等聞言，一同望向那面帶刀疤的漢子，只見他道：「蕭世姪嫉惡如仇，好豪氣。武林青年若有諸位除惡務盡的胸襟，是大夥的福氣。」
他生得可怕，不想說起話來還算斯文。瞧清了他面貌，蕭乘雲方拱手道：「晚輩有眼竟不識泰山，不知是『迅雷六隱』到來，多有失禮，望前輩不計晚輩之過。」
刀疤漢子道：「不必介懷。你方才說，你師兄弟相約此處，不知所為何事？這沙漠向來強盜橫行，想來你也清楚。」
「不瞞前輩，弟子們在此等候已近十日，還未等到師兄，實不知曉內情。數日前倒在鎮上遇上這位晏大哥……」
蒙面劍客聽了片刻，見眾人聊得倒還投合。店小二拿了菜來，聽他們提起蕭家還有位小師妹，插嘴道：「少俠說的可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小人瞧她盤桓多日，說不準正是您要找的人哪？」
這話問得可是天外飛來一筆，天底下年輕姑娘那般多，怎見得就是自己師妹？蕭乘雲等聽了實在茫茫然毫無頭緒，追問其相貌、名號，又問不出所以然，只得請一位師弟隨店小二前去相尋。不一會那師弟回來，嚷著：「師兄，師兄！」
蕭乘雲見他神色不對，霍然而起，一眾弟子也按上了劍，隨師弟邁出驛站。來到驛站後一條巷底，一名身披長斗篷的女子回過身來，正是當日隨眾師兄弟前往景陽崗、直搗霧谷迷宮的蕭迎霞。
見了蕭乘雲她上前一步，「師哥，大師兄很快就會抵達后陵，他讓我轉告你們，師父的囑託就快成了。若你們也能前去后陵，眾人同心一氣，勢在必得。」
「大師兄人在哪裡？為何不曾和你同行？」
「我和師兄在霧谷迷宮就已失散，最後見到他和玉面俠盜身旁的人一塊逃離紅樓莊，」她道：「那些倒不是要緊事──師哥，近日我逗留此地，聽聞『千魂手』出沒，道上又頻傳近日有一名手腳殘缺的貌美婦人，出手甚是狠辣，進入沙漠，又有強盜猖獗──就憑咱們這些人，怕是凶多吉少。」
「路賽西爾強盜要的不過就是些值錢玩意，比起咱們，那些個行商的賺頭可大多了，至於『千魂手』，聽聞她已出金沙寨，一時還不必擔心，」蕭乘雲愈瞧愈覺她神色不對，想起方才師弟奔回驛站，也有類似的神情，問：「大師哥莫非帶了其他師兄弟和玉面俠盜的人一塊走？怎地就你一個人──你這模樣──」
「找到你了，小娘。」
話還未完，後頭「砰」地一聲巨響，眾師兄弟一齊回頭，見一名矮胖漢子不知打哪冒了出來，堵住巷頭，嘴裡嚷嚷：「才幾日沒見你便多了這許多的姘頭，也不知你這小賤貨哪裡來的本事？」
「你是甚麼人？」蕭家弟子見那矮胖漢子身形靈活，手裡的刀頎長發亮，竟和他的身子一般長，更不由分說飛身欺上，登時自亂了陣腳。
蕭迎霞垂淚叫道：「師哥，救我！」
蕭乘雲方聽得她呼喊，便已身陷劍影之中，眾人據了巷腳迎戰對手區區一人，竟爾有失陷之勢。不片刻巷口幾條身影竄上，叫道：「好賊頭，果真藏匿金沙寨中，這回瞧你還往哪兒跑？」
那矮胖漢子匆忙回頭，見那帶疤的漢子自後方逼來，忙叫：「啊喲──迅雷門的幾只老頭怎地就陰魂不散哪？」
他一面揮刀，又叫：「還不快出來救我！」
一呼之下，窄巷樓上登時躍下數名漢子，面貌是奇形怪狀，轉眼亮了兵器，陷入陣中。「迅雷六隱」細目一瞧，冷笑：「『厲濺窟五鬼』總算是到齊了，今日楓葉刀主人不在此處，瞧你們還打得來勁麼？可別太過失望，失手於此。」
「猴鬼」笑道：「拿你們幾條狗命換刀子也是好的，只怕羅平寧可要那柄能呼風喚雨的寶刀，也不願換你們幾個不值錢的腦袋囉。」
那老漢怒道：「叫你猖狂。」當下提劍刺上。
那頭蒙面劍客早已尾隨「迅雷六隱」來到巷口，目睹厲濺窟五鬼和蕭家弟子動起手來。原以為有「迅雷六隱」相助，蕭家弟子當可全身而退，不想三方纏鬥多時，人數眾多卻竟不能打發五鬼，瞧著他心下也著急起來。觀戰多時，忽聽得不遠處牆頭上一人聲徐徐飄入耳裡，竟令他渾身一震。
「前輩若肯動手，區區五鬼，怎能阻擋您去路？」
「你那鬼心眼正轉些甚麼念頭，我不曉得？」另一人聲音極度難聽，「再說，『厲濺窟五鬼』雖算不得甚麼角色，若能在此將『迅雷六隱』打得一死半傷，往後這路豈非更順了，老娘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那聲音又道：「你說是麼，望兒？」
「是，娘說的是。娘您是甚麼身分，還和五鬼動手？咱靜靜地隔岸觀火，坐享其成就是了。」
蒙面劍客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他微微抬首，分別前那張清癯面孔，悲傷而絕望的眼，歷歷在目，卻彷彿已是前世。他不曾想到，如今竟在這險惡之地──強盜環伺，一道沙漠作為天險的「金沙寨」──和他再度碰頭。怎知他思緒兀自深陷往事，渾然不覺驛站外幾名瘦漢子正默默瞧著他。
不錯──他該是要忍的，今日以前，他無時不刻不在忍。他的自信，他春風般的微笑，他溫雅的氣度，無一不令世間女子陶醉，卻也無一不是在向外人築起疏離的高牆。能令他失去理智憤而賭命的，便是唯有當旁人性命受到威脅，他竟眼睜睜瞧著而不能阻止的時候。
眼見那一招迎頭拍來，秦逍頸部反縮，右掌切出，正是「鹿鳴食野」。他不禁苦笑，自己和那個為從「十五爺」手下救出少女們而賭命的衛雲中相比，又有何不同呢？
──衛雲中此時不知又在哪裡？他世上唯一的親妹妹，那般年輕，卻那麼硬氣，絲毫不懂得珍惜自己性命。
風沙刺骨，拉罕草原的氣候終年乾燥，岩礫拂在那蒙面劍客的面上，在他眺望遠方懷德縣城海市蜃樓般的影時，人兀自出神，而猶如柳絮。
沙霾渺茫間那條蜿蜒的黑蛇名為「駱駝道」，係金沙寨通往拉罕沙漠唯一商道。歷來越水商販通過此路，販售穀物、器皿和絲線予草原居民，其中又以路賽西爾族人為一大宗。越過霜莎后陵之西，便是米什國境。崇尚富麗衣飾的米什精於織造與金屬工藝，與越水的絲綢交易行之有年，在這條「駱駝道」上往來的商人自是絡繹不絕。只是當年路賽西爾主戰派首腦逆羅兵敗後率軍逃往邊境，敗軍大多被編入專劃的「路賽西爾禁區」定居，由朝廷設營統一管轄，「松岔部落」便是其中一部。禁區落在國境要衝上，路賽西爾族與兗族又有著歷史仇恨，向來少不了零星衝突。有些不願投降的，隨逆羅逃出金沙寨，在沙漠逐漸集結，成為如今惡名昭彰的一支路賽西爾強盜團。
「近來這『駱駝道』似有幾條惡鬼出沒，小兄弟此去可得千萬保重。」
蒙面劍客獃坐一隅，忽然這句話溜進耳裡，微一回神。
五呎外桌旁那青年道：「晏大哥儘管放心，敝派雖稱不上武林名門，只是弟弟既帶了師兄弟行走江湖，無論是福是禍，倒還曉得為師門爭氣。」
「話是不錯，只是聽聞那甚麼鬼洞窟的五名惡人，昔年連『迅雷門』掌門都曾吃過他們的虧──」
另一人高聲道：「晏大哥這話可就差了，莫說來的幾條鬼，就是路賽西爾強盜來了，但憑師兄手裡那『碧雲劍法』，準叫賊人吃不了，兜著走。」
中年儒生搖搖頭，「蕭兄弟及諸位的本領，小可是親眼見過了的，怎會小覷？諸位兄弟俠義相救，小可心生欽佩，若真料理了惡人，小可自也替兄弟高興；但若情勢不對，還望兄弟莫要逞一時之勇──留得青山在，千萬顧惜性命呀。」
「大哥淨顧著護咱們，更一路送到這強盜環伺的惡地來，只是弟弟們手裡終究有幾把利器防身，大哥卻不比咱們。依弟弟之見，咱們還是等大哥平安上路之後再行……」
蒙面劍客聽到此處，耳裡卻不由自主讓左首逼近的步伐聲吸引過去。他抬起眼簾，見驛站外數騎徐徐而來，馬上漢子陸續下得地，大步走入店裡。
「小二，來幾壺酒，幾盤小菜，」前首那人面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幾乎將整張臉剖成兩半，甚是醒目。小二應了聲，忙向店主人點菜去。蒙面劍客靜靜瞧了他們幾眼，發覺那一桌子青年俠客和儒生也靜默了下來，似乎正自側聽這夥人虛實。
「追到此處，想來那幾條鬼再囂張也沒多少時候了。」
「掌門師兄寬宏，才容他們多活十年，如今確實無需再忍。若當日在懷德鎮能結果了他們──」
「咱們畢竟有任務在身，掌門師兄的託付，終要到了金沙寨才有幾分把握，」那面帶刀疤的漢子道：「有這片沙漠在，諒他們也逃不出逆羅的地盤，咱們乘勢自後方夾擊，終能叫他們束手就擒。」
這席話音量低得很，連蒙面劍客都不能盡數聽清，不想話落那桌子青年俠客卻交頭接耳，片刻青年站起身來，拱手道：「恕晚輩冒昧，方才聽得諸位前輩似乎正追擊幾名惡人，不知蕭家堡弟子是否有幸與前輩同行，尋得惡人，也好叫弟子們見識見識前輩的本事。」
面帶刀疤的漢子右首那人打量了他幾眼，道：「你也是蕭橫的弟子？老漢和蕭迎嵐有數面之緣，卻不曾見過你。」
「在下蕭乘雲，迎嵐是晚輩師兄，與晚輩等相約在此碰頭。」
另一青年道：「前輩既和咱們大師兄有幾分交情，又正與咱們尋同樣一夥人，不如帶上弟子們同行，若有能效力之處，前輩們也多些人驅使。」
蒙面劍客瞧得出，後面這串話總算教他們聽得舒服些了，畢竟蕭乘雲起頭那幾句話聽著雖是自謙，卻大有較量意味，無怪乎那自稱老漢的都不願站起身來招呼。此刻他面色大為和緩，道：「世姪客氣，蕭家的弟子若只讓老漢驅使，卻不能在惡人面前顯顯師尊的本事，終是委屈了。」
「如此前輩是同意了？」
「老漢受掌門師兄叮囑，出外聽從我師兄號令，眼下前往厲濺窟除鬼是正經事，一切由他拿主意吧。」
蕭乘雲等聞言，一同望向那面帶刀疤的漢子，只見他道：「蕭世姪嫉惡如仇，好豪氣。武林青年若有諸位除惡務盡的胸襟，是大夥的福氣。」
他生得可怕，不想說起話來還算斯文。瞧清了他面貌，蕭乘雲方拱手道：「晚輩有眼竟不識泰山，不知是『迅雷六隱』到來，多有失禮，望前輩不計晚輩之過。」
刀疤漢子道：「不必介懷。你方才說，你師兄弟相約此處，不知所為何事？這沙漠向來強盜橫行，想來你也清楚。」
「不瞞前輩，弟子們在此等候已近十日，還未等到師兄，實不知曉內情。數日前倒在鎮上遇上這位晏大哥……」
蒙面劍客聽了片刻，見眾人聊得倒還投合。店小二拿了菜來，聽他們提起蕭家還有位小師妹，插嘴道：「少俠說的可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小人瞧她盤桓多日，說不準正是您要找的人哪？」
這話問得可是天外飛來一筆，天底下年輕姑娘那般多，怎見得就是自己師妹？蕭乘雲等聽了實在茫茫然毫無頭緒，追問其相貌、名號，又問不出所以然，只得請一位師弟隨店小二前去相尋。不一會那師弟回來，嚷著：「師兄，師兄！」
蕭乘雲見他神色不對，霍然而起，一眾弟子也按上了劍，隨師弟邁出驛站。來到驛站後一條巷底，一名身披長斗篷的女子回過身來，正是當日隨眾師兄弟前往景陽崗、直搗霧谷迷宮的蕭迎霞。
見了蕭乘雲她上前一步，「師哥，大師兄很快就會抵達后陵，他讓我轉告你們，師父的囑託就快成了。若你們也能前去后陵，眾人同心一氣，勢在必得。」
「大師兄人在哪裡？為何不曾和你同行？」
「我和師兄在霧谷迷宮就已失散，最後見到他和玉面俠盜身旁的人一塊逃離紅樓莊，」她道：「那些倒不是要緊事──師哥，近日我逗留此地，聽聞『千魂手』出沒，道上又頻傳近日有一名手腳殘缺的貌美婦人，出手甚是狠辣，進入沙漠，又有強盜猖獗──就憑咱們這些人，怕是凶多吉少。」
「路賽西爾強盜要的不過就是些值錢玩意，比起咱們，那些個行商的賺頭可大多了，至於『千魂手』，聽聞她已出金沙寨，一時還不必擔心，」蕭乘雲愈瞧愈覺她神色不對，想起方才師弟奔回驛站，也有類似的神情，問：「大師哥莫非帶了其他師兄弟和玉面俠盜的人一塊走？怎地就你一個人──你這模樣──」
「找到你了，小娘。」
話還未完，後頭「砰」地一聲巨響，眾師兄弟一齊回頭，見一名矮胖漢子不知打哪冒了出來，堵住巷頭，嘴裡嚷嚷：「才幾日沒見你便多了這許多的姘頭，也不知你這小賤貨哪裡來的本事？」
「你是甚麼人？」蕭家弟子見那矮胖漢子身形靈活，手裡的刀頎長發亮，竟和他的身子一般長，更不由分說飛身欺上，登時自亂了陣腳。
蕭迎霞垂淚叫道：「師哥，救我！」
蕭乘雲方聽得她呼喊，便已身陷劍影之中，眾人據了巷腳迎戰對手區區一人，竟爾有失陷之勢。不片刻巷口幾條身影竄上，叫道：「好賊頭，果真藏匿金沙寨中，這回瞧你還往哪兒跑？」
那矮胖漢子匆忙回頭，見那帶疤的漢子自後方逼來，忙叫：「啊喲──迅雷門的幾只老頭怎地就陰魂不散哪？」
他一面揮刀，又叫：「還不快出來救我！」
一呼之下，窄巷樓上登時躍下數名漢子，面貌是奇形怪狀，轉眼亮了兵器，陷入陣中。「迅雷六隱」細目一瞧，冷笑：「『厲濺窟五鬼』總算是到齊了，今日楓葉刀主人不在此處，瞧你們還打得來勁麼？可別太過失望，失手於此。」
「猴鬼」笑道：「拿你們幾條狗命換刀子也是好的，只怕羅平寧可要那柄能呼風喚雨的寶刀，也不願換你們幾個不值錢的腦袋囉。」
那老漢怒道：「叫你猖狂。」當下提劍刺上。
那頭蒙面劍客早已尾隨「迅雷六隱」來到巷口，目睹厲濺窟五鬼和蕭家弟子動起手來。原以為有「迅雷六隱」相助，蕭家弟子當可全身而退，不想三方纏鬥多時，人數眾多卻竟不能打發五鬼，瞧著他心下也著急起來。觀戰多時，忽聽得不遠處牆頭上一人聲徐徐飄入耳裡，竟令他渾身一震。
「前輩若肯動手，區區五鬼，怎能阻擋您去路？」
「你那鬼心眼正轉些甚麼念頭，我不曉得？」另一人聲音極度難聽，「再說，『厲濺窟五鬼』雖算不得甚麼角色，若能在此將『迅雷六隱』打得一死半傷，往後這路豈非更順了，老娘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那聲音又道：「你說是麼，望兒？」
「是，娘說的是。娘您是甚麼身分，還和五鬼動手？咱靜靜地隔岸觀火，坐享其成就是了。」
蒙面劍客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他微微抬首，分別前那張清癯面孔，悲傷而絕望的眼，歷歷在目，卻彷彿已是前世。他不曾想到，如今竟在這險惡之地──強盜環伺，一道沙漠作為天險的「金沙寨」──和他再度碰頭。怎知他思緒兀自深陷往事，渾然不覺驛站外幾名瘦漢子正默默瞧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