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9月 09, 2017 8:11 pm
「你們真的要捐給教會三千萬元？」
「羅醫師，正確的說法是我們要捐給馬偕醫院三千萬元。而且，我們還會捐贈給其他長老教會系統的醫院每所一千萬元。對了，我們聽說馬偕醫院正在籌設護校，我們希望能有機會捐一筆錢幫助興學。」
「這、這……太好了！感謝主，能讓我遇見你們這樣的義人……」
「羅醫師，先不要急，還有件事得請你幫我們跟教會說說。我們細川家和文堂叔合作在其他國家投資了點事業，其中香港的新世界集團也有我們一些股份。最近新世界集團想在香港開辦市民慈善醫療，港府已經初步同意新世界集團在未來十年建立一個包含八間醫院總床數五千張病床的醫療體系。為了維護醫療品質和降低平民就醫負擔，新世界集團會編列每所醫院一千五百萬英鎊的建設預算，醫院開始運作後，每一年還會捐贈每一所醫院八百萬英鎊……羅醫師，我們希望能將其中四間委託給台灣長老教會經營。」
這時羅慧夫只覺得像是跌進蜜糖的海洋裡，被甜蜜的幸福感包圍的快窒息了。如果細川龍馬說的是真的，那馬偕醫院許多規劃已久的計畫都能迅速開展，長老教會的影響力也將迅速擴大，而他羅慧夫也將和馬偕醫師一樣成為長老教會傳教史上的傳奇人物。
然而，似乎是怕羅慧夫的幸福不夠多，細川龍馬又丟出兩顆蜜糖炸彈。
「我讀中學時有個好同學因為騎車出事整個臉都毀了，後來他就自殺了。對他的死，我感到很遺憾，也因此體會到顱顏傷殘者的痛苦。羅醫師，我聽說你很重視顱顏傷殘者的治療問題，所以我和文堂叔商量好了，我們想捐贈一千萬元幫你成立一個致力於顱顏傷殘者身心治療的基金會。」
「我有個叫石井正則的朋友，是東京大學醫學院畢業的優秀外科醫生。石井的志願是像史懷哲醫師一樣去非洲救治那些貧苦的人，為此三年前他辭去日本的工作去了非洲。可是後來他發現個人的能力太渺小，就想推動成立一個跨越國界的醫療組織，結合全世界有類似理想的人一起去救治全世界需要救治的人。去年石井回到了日本，剛好那時文堂叔的兒子安京和孫子阿言也在日本，阿言聽了石井的理想，就說要和石井一起創立一個無國界醫療組織。後來文堂叔也覺得這是件好事，同意由謝家和我一起捐兩億美元做這個組織的成立基金。前一陣子我們說服了台灣政府，讓我們在台北召開一個全球性會議來促成此事。羅醫師，我們希望你能答應，和杜校長、石井醫生一起來擔任這個組織的發起人。」
細川龍馬這簡直是要把羅慧夫推到與史懷哲一樣的世界偉人位置了，可是羅慧夫在被這種超大餡餅狠狠砸到頭後，卻反而清醒起來，滿臉狐疑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幾人。
羅慧夫是認識杜聰明的，所以他很難相信杜聰明會把這些大餡餅給長老教會而不留給高醫。而那個叫修明的佛教僧侶更不用說了，什麼時候聽過有異教徒會把好處讓給主的僕人呢？至於那個一直面漏微笑名叫鄭曼青的老人，羅慧夫看不透，但既然他自稱是個中醫，那就算和長老教會沒有衝突，卻也沒有大力支持教會醫院的理由吧？要知這百年來教會醫院可一直是那些中醫的大敵啊！
當然，出錢的是謝文堂和細川龍馬，所以真正的關鍵是他們。羅慧夫以前沒和謝文堂打過交道，但上個月有人請他去建成圓環吃飯，據說那家裝潢的很明亮環境也異常乾淨的店是謝家開的，羅慧夫可是記得那家店的角落裡供著異教徒的神像。而且，先前進來這棟樓房時，他也瞧見一樓有異教徒的神像。這讓他確定謝文堂不是個基督徒，這樣的人會無緣無故捐出鉅款給長老教會的醫院，那全台灣大概沒幾個異教徒了。
至於細川龍馬嘛，羅慧夫不知道這個衣著得體略微蒼白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的日本青年的宗教信仰為何，但鑑於他對其他三人的判斷，他也不認為細川龍馬會是長老教會的信徒。
那麼，問題就來了。羅慧夫不相信世上有平白無故的善意，這些人對無親無故的他這麼好，他們想幹什麼？
羅慧夫眼中的疑惑沒逃過細川龍馬的眼睛，細川龍馬也沒與羅慧夫打啞謎，將一個卷宗夾推到羅慧夫面前，微笑說：「羅院長，你看看這份資料，就明白我們請你過來的最重要目的了。」
羅慧夫沉著氣打開卷宗夾，可是當他一頁頁看下去時，卻是越來越興奮也越心驚。等他看到最後一頁時，乾脆就是被上面寫的東西驚得站起身來，張大眼睛看著對面的幾人說：「為什麼是我？」
羅慧夫的反應似是早在細川龍馬等人的意料之中，只見幾人都是笑了笑，這才由杜聰明開口說：「羅院長，你不要急，我先問你，你覺得這個計畫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問題？」
羅慧夫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顯然對所提的問題未獲得回答有些不滿，但他還是邊思索邊斟酌著回答了杜聰明的問題。
「其實我一個多月前就聽人說過關於謝先生想辦一所醫院的事，只是那時我聽到的和這份計畫上寫的差距太多了。我一直以為謝先生是想辦一所為有錢人服務的醫院，完全沒想過謝先生想辦的是專門服務貧苦人民的醫院……不，這已經不是醫院了，全島二十幾間醫院，至少八支和衛生所合作的巡迴醫療團，這已經是一個龐大的醫療組織了。」
「我不知道這份計畫是誰擬的，但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份很先進的計畫。設立急救專科、負壓隔離病房、燒燙傷專門病房、整型外科、自殺防治中心、癌症專科安寧病房……嗯，還有職業病防治中心和依據區域流行病學調查設立特別門診，這些都太令人訝異了。」
「可是，這份計畫也有一些我覺得很難實現的地方。比如病歷資料中文化，我承認這有使病患及其家屬更容易瞭解病情及治療進度的優點。但西方醫學發展了幾百年，專業記錄方式早深入每個醫學專業人員的靈魂深處，現在要他們改用中文紀錄，這難度很高，而且很容易出錯。」
「這份計畫提到病患看診免掛號費及低診金藥費，又要大幅提高醫院所有成員的待遇及福利，這很好，但這必然使醫院支出變得很沉重。謝先生與細川先生說要捐十億元來辦醫院，可是我認為如果依照這份計畫來做，這十億元恐怕根本不夠。到時候這麼龐大的醫療體制出現財務困難，那會是個大災難。」
羅慧夫一口氣說到這裡，似乎有點難以措辭地側頭想了幾秒鐘，這才滿臉無奈地說：「站在馬偕醫院院長的立場，我其實很擔心你們大幅提高醫護人員待遇的影響。坦白說，如果你們真這樣做，而教會又不同意教會醫院跟進，那我們恐怕會流失不少醫護人員。」
細川龍馬等人臉上都浮現笑容，因為羅慧夫很坦白，這顯示出他確實是個合格的醫院管理者。幾人互看一眼後，在謝文堂、杜聰明的示意下，還是由細川龍馬回答羅慧夫的問題。
「羅院長，我們先來看看病歷中文化的問題吧！我妹妹舞子告訴我，去年文堂叔的孫子阿言住院，她們都被床頭病人資料表那潦草的拉丁文給搞迷糊了，舞子還是學過拉丁文的，連她都覺得困難，何況是一般人？我們知道要達成病歷中文化很困難，但再困難也得去做，畢竟這是病患人權的問題！」
「我們理解大幅提高醫院工作人員的薪資及福利會造成其他醫院的困擾，但我們這樣做是有理由的。第一，目前台灣的醫生普遍有收取病患高額診金及紅包的風氣，但我們的醫院是服務貧苦市民的，我們不希望醫院裡的醫生在薪資之外另向病患伸手要錢。為了要求醫護人員遵守我們的要求，我們必須給他們比其他醫院更好的待遇與福利。」
「第二，我相信羅院長應該有注意到我們計畫中每一所醫院所在的位置，除了淡水、松山之外，我們規劃的醫院都將座落在醫療資源相對缺乏的地區。這些地方大都離都市有一段距離，生活條件比不上台北、台中、高雄這幾個城市。我們的醫院沒有宗教背景，無法像教會醫院一樣用宗教信仰來激起員工服務的熱誠。我們能月的，只有俗世的金錢和其他福利。」
細川龍馬這話裡的未盡之意，就是告訴羅慧夫我們只會挖那些信仰不那麼堅定的人。這讓羅慧夫覺得像是吞了隻大號蒼蠅一樣，因為他總不能明說我就是擔心我們馬偕的醫護會被俗世的利益所吸引吧！更何況，其實羅慧夫也是真的對細川龍馬他們提出的條件與描述的遠景感到有些心動。
這時卻聽細川龍馬話鋒一轉又說：「不過，我們一直很敬佩教會醫院對台灣的貢獻。我們也希望能對教會的醫療事業做出點貢獻，這就是為何我和文堂叔會想捐贈點金錢給教會的醫院，會想把香港的醫院委託給長老教會。而且，羅院長，你難道沒注意到我們所規劃的醫院幾乎都避開了現在長老教會系統醫院所在的地區？」
「細川先生，你剛剛說的並不完全正確……」羅慧夫似乎是為了反擊細川龍馬讓他吃了一隻蒼蠅，忙不迭地指出細川龍馬話中的漏洞：「淡水！馬偕醫院的創始地是淡水，雖然我們很多年前就把醫院搬到台北，可是我們並未放棄淡水的人民。事實上，馬偕醫院正在重建淡水院區，所以你們想把醫院開在淡水一事似乎並不妥當。」
這次回答羅慧夫的是剛剛一直沒說話的謝文堂，只聽他輕咳一聲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羅院長，我們真的不是故意和馬偕醫院過不去。我是淡水人，聰明兄是三芝人，也算是半個淡水人，我們在淡水都有許多親戚朋友，我們不能不管他們。而且，我的電子公司和要興辦的學校都在淡水關渡那裡，我公司的員工也會生病也要看醫生啊！」
似乎是怕羅慧夫不諒解，謝文堂又急著說：「羅院長，你剛剛說我們醫院的財務可能有問題。這一點你放心，除了我和龍馬先期拿出的十億元外，我已經準備把手上一些股票捐給醫院，我也會請一些有能力的朋友定期捐贈一些錢給醫院。還有，我保證以後只要我家裡有兩塊錢，我一定會捐出一塊給……」
「扣扣！」
忽來的敲門聲打斷了謝文堂的話，謝文堂眉頭微蹙，示意細川龍馬去看是什麼回事。今天是星期日，整個公司裡只有兩個留守值班的職員。他可是交代過那兩人沒重要事就別來打擾的。
同樣皺著眉的細川龍馬起身去開門，沒幾秒鐘就又轉身回來，面帶憂色低聲說：「阿叔，剛剛蔣彥士打電話來，問清楚我們在這裡後，就說他立刻過來，有巴西的急電要給我們。」
巴西？那只能是細川國彥了，可是到底出了什麼事讓細川國彥急著拍電報回來，還是拍給蔣彥士？而且，如果不是有很重要又急迫的事，蔣彥士這個行政院秘書長會這麼急吼吼的就要過來？
謝文堂暗暗嘆了口氣，他知道無論蔣彥士是為何事而來，他今天和羅慧夫的會談都得立刻結束了。
……………
半個小時後蔣彥士到位於太原路的誠信營造時，羅慧夫等人已經離去，整棟三層樓建築內只剩下謝文堂、細川龍馬和兩個職員。蔣彥士也沒問為何謝文堂細川龍馬在星期日還待在這裡，要謝文堂把兩個職員支開後，他就掏出一張紙遞給謝文堂。
「布魯娜．瑪莎費拉與其子大衛所搭飛機在台北時間二月十二日晚上八點到台北？這個布魯娜．瑪莎費拉是誰？」
看完紙條上那一行話，謝文堂一臉莫名其妙地問細川龍馬。後者接過紙條看了一眼。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能嘟嚷著說：「該不會是國彥的情人和私生子吧……？」
蔣彥士看到謝文堂兩人的反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輕咳一聲後有點尷尬地說：「駐巴西大使館拍過來的電報有一千多字，裡面有一小段是幫細川國彥傳的消息，我就只抄了這一句下來。這個布魯娜．瑪莎費拉是你們那個法國銀行家朋友馬吉梅爾的女人，他的私生子大衛闖了禍得罪了巴西一個權貴家族，對方揚言要殺了大衛。駐巴西大使沈怡說那個權貴家族的勢力非常驚人，不只是在拉美有影響力，連歐美也有他們的朋友，所以馬吉梅爾只能把那對母子送來台灣避禍。」
謝文堂與細川國彥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知道細川國彥是要謝家幫忙安置瑪莎費拉母子了。而台灣駐巴西大使館之所以會幫忙發急電回台灣，蔣彥士會急著把這個消息送過來，不用說一定是馬吉梅爾給了台灣什麼好處。
不過，無論馬吉梅爾給了台灣什麼好處，那都不關謝文堂和細川龍馬的事。但細川國彥請託的事不能不管，所以謝文堂看了一眼細川龍馬。後者會意，沉吟著說：「也不知這個布魯娜．瑪莎費拉和她那個兒子的詳細狀況是怎樣……算了，反正那女人應該是巴西人，講葡萄牙語的，那讓會講葡萄牙語的遙和舞子去接機好了。先安排在飯店裡，等瞭解她們具體的情況後，再做進一步的安排好了。」
細川龍馬說完後就直直看著蔣彥士，見後者點頭後細川龍馬卻沒移開眼光。細川龍馬不是笨蛋，他才不信蔣彥士這個行政院秘書長會只為了這點小事跑這一趟。
果然，蔣彥士坐在那裡低頭喝了半天茶後，才似是隨口一句地說：「軍購的錢不會有問題吧？」
軍購？這關我們什麼事？
謝文堂與細川龍馬面面相覷，都是暗暗心驚，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成了軍火販子。但在台灣這種國家，成為軍火販子絕非什麼好事，所以謝文堂立即苦著臉說：「蔣秘書長，不要開這種玩笑，我們做的都是正當事業，不會涉入買賣軍火的。」
蔣彥士沒立刻回話，而是仔細打量了兩人好一會兒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微笑說：「看來細川國彥果然守信，沒對你們說這些事。不過，現在情況有變，政府希望兩位能幫一個忙，做一回軍火買賣。」說完他從公事包裡拿出一個檔案夾遞給謝文堂。
檔案夾裡放的是沈怡拍回來的電報全文，裡面言簡意賅地陳述了細川國彥與巴西政府秘密會談的經過及達成的協議內容。基本上細川國彥與巴西政府簽訂的都是草約和意向書，必須待幾個月後巴西的密使抵台後，才能進一步簽訂正式合約。但沈怡在電報裡強調，經他觀察與側面瞭解，細川國彥與包括現任巴西總統在內的巴西三軍實權人物的交情都很深厚，巴西方面應不會變卦。
問題是謝文堂與細川龍馬都希望巴西政府能變卦啊！要知從這份電報的內容來看，如果這個合約真能照章實行，那謝家不但是要把老美得罪慘了，還得當一會冤大頭幫巴西與台灣的軍購買單，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苦的差事嗎？
不只是謝文堂覺得苦，細川龍馬也是。他不像謝文堂一樣對國際政治沒啥興趣，所以他多少知道一些台灣的處境。加上他也看過謝子言那一本未來事件簿，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比兩蔣都明白台灣即將面臨的超級暴風雨。然而，他也遠比謝文堂更清楚美國人的可怕。他也相信，細川國彥對美國人的認識只會比他更深。正因如此，他實在是不能理解細川國彥為何會這麼做？
細川龍馬示意神情已顯焦躁的謝文堂先不要急，這才問蔣彥士：「蔣秘書長，國彥是否有託你們送什麼東西給我？」
蔣彥士一愣，搖搖頭說：「沈大使的電報上沒說，但如果有，走外交郵包的路線大概也得再過個一兩天才會到台北吧！」
細川龍馬點點頭，知道如果細川國彥有信送回來，恐怕是拜託馬吉梅爾的女人順便帶過來的，難怪他會要求一定得去接機。
細川龍馬側頭想了幾秒鐘，又對蔣彥士說：「蔣秘書長，我想無論如何這筆錢謝家都得出了。不過，坦白告訴你，謝家已經沒多少流動資金了，雖然不知道這筆錢的具體數目是多少，但我想恐怕得好幾億美元吧！如果你要謝家在半年內拿出這筆錢，那我只能雙手一攤說沒辦法！就算是半年之後，其實謝家也拿不出來，但我和田島京可以動用所有關係想辦法去籌。只是，要我們冒這麼大的風險，我們總得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吧！」
細川龍馬說到這裡，身體略微前傾雙眼直直看著蔣彥士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說：「蔣秘書長，請告訴我們，為什麼要用這麼迂迴曲折的方式來獲得武器？如果沒有這些武器，台灣的安全是否會立即受到威脅？」
蔣彥士聞言苦笑，心想經國先生猜的沒錯，謝文堂大概是什麼也不會問，細川龍馬卻必然會想弄明白前因後果。好在總統和經國先生都說了，可以適度讓這兩人知道一點。給他們一個還說得過去的說法。
「兩位，我是學農業的，軍事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中華民國確實需要潛艇和新軍艦。你們或許不知道，中共已經從蘇聯那裡獲得了許多潛艇和軍艦，這對我們是很大的威脅。現在中共文化大革命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照這樣子發展下去會變成怎樣誰也不知道。不瞞你們，先前我國曾多次向美國表達購買潛艦和新軍艦的希望，但基於各種因素美國一直沒同意。所以先前經國先生才會拜託細川國彥，希望他能幫忙促成美國同意出售潛艇和新軍艦給我國。」
「然而，那時細川國彥告訴經國先生，說就算他是美國參議員也沒辦法促成美國政府在此時出售潛艇和新軍艦給中華民國。美國一貫的政策是不出售較新較先進的武器給亞洲國家，目前在亞洲可以見到的先進美國武器其實都是控制在美軍手裡。細川國彥說，他無法讓美國賣潛艇及新軍艦給中華民國，但他知道怎樣逼美國賣一些不是最先進卻絕對比我國現有的好的武器。這個方法就是自製或自美國以外的國家取得潛艇和軍艦，只要有這種情況發生，美國就會賣潛艇及軍艦給中華民國，以交換中華民國不再自製或向其他國家購買武器。細川國彥說，他和巴西軍政府的領導人們私交甚篤，現在巴西急著要提升國防力量，如果我們願意幫巴西負擔一點錢，或許巴西會願意出面為我們買潛艇和新軍艦。再來的事就不用我說了，只是……」
蔣彥士頓了一下後苦笑說：「我們也沒想到細川國彥能這麼快和巴西達成協議，也沒想到他和巴西的交易會這麼龐大……文堂，不管這筆交易最終的金額是多少，恐怕三五年內國家都沒能力支付，這筆錢勢必得由你先墊付了。」
謝文堂與細川龍馬相對苦笑，都有點後悔把身家交給細川國彥。其實細川國彥與巴西簽的合約雖然驚人，但謝家與細川家現在在歐美的銀行裡還有十幾億美元流動資金及大量黃金，還不至於因巴西的合約而面臨困境。但是，這筆「墊付」最後有九成九會變成「捐贈」，而且這筆軍火買賣勢必會大大得罪美國人，到時候還不知美國人會怎樣修理雙新集團。更何況，上了國民黨的賊船後，開了這個先例，誰知道以後國民黨還會不會繼續要求謝家做類似的事？
大概是察覺了謝文堂的臉色不對，蔣彥士安慰說：「文堂，你放心，我來之前得到總統與經國先生交代，如果你有什麼要求盡可提出，只要不傷害到國家利益，政府會盡可能答應。」
謝文堂聞言又是苦笑，他對國民黨深有戒心，可不敢真提出什麼大的要求。但若就這麼摸著鼻子認了他又心有不甘，所以他想了一下後說：「舞子那個養女阿容的生父還在牢裡面，聽說他就是在國外做生意時發了幾句牢騷，其實也沒做什麼真正犯法的事……蔣秘書長，如果可以，請把他放出來好嗎？」
蔣彥士點點頭，又轉頭看向細川龍馬。蔣彥士很清楚，謝文堂好說話，真正麻煩的是細川龍馬這個日本青年。
果然，細川龍馬手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這才慢慢說：「蔣秘書長，我的請求不多，第一，之前我們提過的進入台灣油品販賣市場的事，我希望貴國能盡快同意；第二，設立小型電廠及海水淡化廠的事，也請貴國政府儘速審酌。還有，昨天在歐洲的木村由伸打電話給我，說他們依照國彥的指示在巴黎成立了一個叫『
自由之路』的國際人道救援組織，也開始用西德和奧地利的電台向捷克斯洛伐克進行廣播。木村說已經有一些已逃離捷克斯洛伐克的教師工程師和他們的人聯繫，但貴國的外交人員不太願意配合，堅持不發給這些人簽證，以致於已經有幾個捷克斯洛伐克人轉向美國要求入境。蔣秘書長，如果貴國不願意讓這些專家學者來台灣，那請趕快告訴我，我會把這些人都弄去香港，我們在香港也要辦大學，也需要人才的。」
蔣彥士苦笑，但還是點點頭。細川龍馬的要求是與現在中華民國政府的政策不符的，所以先前田島京、細川國彥兩次提出時行政院都沒明確回應，但現在看來是不得不給出清楚的答覆了。好在他也只是負責把要求帶回去，最後結果如何，那得看總統及經國先生的決定了。
細川龍馬見蔣彥士點頭了，嘆了一口氣後說：「蔣秘書長，我明白這可能與貴國現有的政策相抵觸，我們無意挑戰國民黨的統治地位，只是我們認為這些要求不但有利於我們，也是有利於貴國的。我明天和國聯李翰祥他們還有約，後天我和田島京就都得回日本了。等我們三月份再來台灣時，希望能得到你們確定的答覆。這個世界正以你我無法想像的速度加速運行，很多事是現在不做以後就沒機會了。」
……………
李翰祥是請細川龍馬去檢視國聯的業務，同時出席和胡金銓的簽約儀式。國聯在春節前搬了新辦公室，遷出了這時代電影公司兵家必爭之地的西門町，搬到中山北路與南京西路口的一棟四層樓建築。聽說入厝那天冠蓋雲集，只是幾個大老闆卻一個也沒出現，這不免讓外界耳語四起，也讓國聯的小員工們人心惶惶。剛好二月十三日這天國聯要與胡金銓簽約，所以細川龍馬決定趁著回日本前去國聯晃一晃。
細川龍馬與李翰祥都不知道的是，本來胡金銓為聯邦電影拍完《龍門客棧》後是要接著籌拍《俠女》的，但去年十月底《龍門客棧》在台灣上映時國聯已經得到謝家與細川家金援，李翰祥看完《龍門客棧》後就起了挖角舊識胡金銓的念頭。那時《龍門客棧》還沒在海外上映，聯邦電影還無法完全確認胡金銓的票房價值，略一猶豫間就被李翰祥得逞了。
李翰祥江湖匪號李黑，手段也是夠黑的。他有了幾個冤大頭撐腰，挖角李翰祥時一出手就是滿天花雨的絕招，用的暗器還是白花花的鈔票──每部電影導演片酬五百萬元外加票房一成五分紅。加上李黑老兄不顧出錢的冤大頭們可能的激烈反彈，又給胡金銓開出每部電影不含導演片酬在內的製作費一千五百萬元、國聯簽下所有胡金銓屬意的演員，以及丟出謝子言寫的《越女劍》、《聶隱娘》、《專諸》等劇本草稿，還應允胡金銓可先拍他擬議中的《俠女》，終於把胡金銓騙到國聯來。至於本來替國聯發行電影的聯邦電影會怎麼想，李翰祥卻是全不在乎。
當一月初謝文堂和細川家兄妹終於收到國聯這令他們心驚膽跳的「捷報」時，起初還以為是聽錯了，接著他們就恍然大悟蔣經國為何急著甩掉國聯了──因為李翰祥根本是個專敗股東家的禍害！
說李翰祥是禍害一點也不為過，要知依照國聯和胡金銓簽的約，每部電影的總製作費用都得飆到兩千萬元，加上又一口氣和胡金銓簽了五部導演約，單單老胡的電影就得花掉一億元。就算胡金銓導的電影還算賣座，但台灣加上港澳星馬的華人市場就那麼大，要想每部電影都大賣到能回本是不可能的，怎麼算國聯都得賠上不少。
然而，錢的事還是小事，真正要命的是胡金銓本來和聯邦電影正在談下一部電影的合約，李翰祥是半路殺出硬用銀子當武器「攔胡」的。這聯邦電影本來是做發行的，現在台灣的電影院有一小半都算是聯邦的系統。先前聯邦電影和香港邵氏為了拆帳比例鬧的不愉快，這才發狠決定自己拍電影，把以前待在邵氏的胡金銓挖來台灣。也就是說，聯邦電影可說是為了對抗香港邵氏才成立的台灣隊，現在也是台灣隊的國聯卻下賤招挖走了胡金銓，這做法實在太沒道義了。更何況，以前國聯初創之時得過聯邦電影不少協助，國聯的電影又一直是委託給聯邦發行的。現在李翰祥從背後捅了聯邦電影一刀，先不說以後國聯拍的電影恐怕再難在聯邦系統的電影院上映，單是恐怕再沒人敢和國聯合作這件事就夠令人頭痛的。
毋庸置疑，李翰祥已經踩到了紅線，所以田島京和細川舞子都主張立刻要嘛抽回資金讓國聯倒閉，要嘛重整公司人事請李翰祥滾蛋。而由於這時國聯已經依照謝文堂的希望開始為小西園、亦宛然兩個掌中戲團及楊麗花歌仔戲拍攝電影，謝文堂是傾向在春節後就請李翰祥滾蛋的。
無論是謝文堂最後採取哪一個做法，李翰祥的臉都黑定了。只是，就在細川舞子吼著要整死李翰祥之時，謝子言卻雙眼放光跳著揮舞小拳頭歡呼坎城得獎有望了！
謝文堂向來低調，對第八藝術也沒什麼興趣，坎城在哪裡他都不知道，又哪會關心國聯會不會在坎城影展得獎。但向來愛出鋒頭的細川舞子就不同了，她一聽到謝子言歡呼坎城影展得獎有望了，先是一愣，然後眼睛一轉後就把小妖蛾拖到一旁拷問，然後……為了獎勵李翰祥製造了一個讓細川舞子可以用電影公司老闆去坎城亮相的機會，細川舞子決定這次饒過李翰祥，讓他留校察看繼續當國聯的總經理。
除了殺人放火外，只要是細川舞子想做的事，謝文堂和細川龍馬通常是不會反對的。不過，這次李翰祥搞的紕漏實在不小，還是得教訓教訓才行。所以國聯喬遷那天幾個大股東才會拒絕出席，而且現在李翰祥的頭上也被加了幾道緊箍咒──行事比較穩重的宋存壽被任命為行政副總經理，謝家又派了一個資深會計去國聯當財務副總經理，還規定以後三百萬元以上的各種合約及計畫都得經董事會核准。
李翰祥是個聰明人，從幾個大股東的舉措他就知道自己這次是玩的過火被記兩大兩小過留校察看了。英雄能屈能伸，為了證明自己是很認真經營國聯的，他還耍了個小心機，在細川龍馬預定來視察的這一天，不僅安排了與胡金銓正式簽約，還安排了新戲《星星知我心》的選角活動，於是……
「怎麼這麼多人？李翰祥幹嘛弄出這麼盛大的歡迎儀式，還是找了那麼多小孩子？」
「舞子，你看清楚那邊的看板，這是辦選角活動呢……不過，人怎麼這麼多？都擠到紅磚道上來了，會不會有事啊？」
「龍馬，舞子，你們看，那個被一堆人圍著的不是宋存壽嗎？」
「李師科，在這邊停車就好了！遙，舞子，我們在這裡下車走過去，把孩子們帶好，別讓他們走失了。」
這邊細川家三人才帶著一群孩子下了廂型車，那邊正被十幾個婆婆媽媽包圍的宋存壽已經眼尖看到了。他趕緊在兩個國聯員工的幫忙下擠出包圍圈，然後小跑步衝到細川家三人面前。
「副、副董事長，對、對不起，這裡有、有點亂……」
「宋存壽，你先不要急著講話，把呼吸調過來再說。」
細川龍馬看著滿頭大汗西裝領帶都被扯亂了的宋存壽，忍不住搖了搖頭，等後者緩過氣來，細川龍馬才問：「怎麼一個選角活動會變成這樣？」
宋存壽回頭看了一眼那邊還圍著幾個國聯員工的婆婆媽媽們，心有餘悸地說：「我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好像全台北的女人都帶著自己家的小孩來了一樣，你們還沒看到裡面，裡面一樓的大廳和二樓的選角會場都是帶著小孩的婦女，那陣仗好像文化大革命。還有十幾個有背景的，直接就帶著小孩衝到了總經理室，李翰祥那裡的情況比我更慘……副董事長，我們恐怕得從後門進去才行，胡金銓已經到了，在會客室裡面。」
宋存壽不是沒見過場面的人，前幾年他還在邵氏工作時就見過《梁祝》造成的轟動。可是，《梁祝》好歹是上映後才轟動的，在籌拍之初的選角時卻幾乎是波瀾不興。而且不只《梁祝》是如此，事實上這年頭港台電影公司選角徵才活動的規模都不大，每次能有個一兩百人來參加就算是成功了。可是，這次國聯辦的《星星知我心》選角活動卻完全出乎他和李翰祥的想像之外，從一早公司還沒開門時外頭就有三四百人等在那裡，現在來報名的人都破千了。更糟的是，這次徵的是童星，來報名參加選角的小孩幾乎都是由母親陪同來的。也就是說，除了上千名從三四歲到十一二歲的小孩外，擠到國聯來的還有上千個婆婆媽媽！
宋存壽和李翰祥以前都沒拍過以童星為主角的電影，根本不知道上千名小孩同時出現是多恐怖的事。而更恐怖的還是那些立志成為星媽的女人，她們把其他小孩都當成擋在自己孩子輝煌星路上的石頭，恨不得立刻把別人家的小孩都送去人道毀滅。於是，選角活動都還沒正式開始，就已經被這些瘋狂的女人變成比武大會了。
身為現在國聯行政事務最高負責人的宋存壽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可是他把今天早上待在公司裡的員工都組織起來，就連掃地的歐巴桑和來公司看熱鬧的汪玲、鈕方雨、李登惠這三個女明星都用上了，卻是連叫那些小鬼排隊報名都做不到。而那些想當星媽的瘋女人還來添亂，拉著每一個能見到的國聯員工死纏爛打就是要讓自己的小孩立刻被選上。宋存壽覺得要不是有幾個還算忠心的男員工站在他四周拼命抵擋，他鐵定會被那些瘋女人當場生吞活剝。
當然，宋存壽是不會忘掉向警方求援的。可是，中山分局和建成分局雖然都派了人來，但那些有牌流氓一見到這陣仗頓時都沒了威風，一個個挾著尾巴都溜了。當宋存壽再打電話去分局催促時，兩個分局竟然踢起皮球來，都說這是對方的轄區，全忘了國聯喬遷那日才給兩個分局都送去一個大紅包。
現在場面仍處於失控中，這要是讓那些瘋女人發現來了幾個大人物那還得了。所以雖說走後門有失禮貌，現在宋存壽也只能請細川龍馬他們從後門進去了。
細川家三人聽了宋存壽訴苦，望了一眼國聯公司外面那鬼哭狼嚎的場面，都先是搖頭苦笑，然後卻都忍不住又都低頭看了一眼身邊那個始作俑者。
不過，某隻小妖蛾顯然對於自己那個《星星知我心》的劇本惹來的麻煩毫無自覺，正津津有味地瞧著熱鬧，嘴裡還嘀咕著：「星媽？怎麼我看都像是大媽啊……唉，早知道就該寫個《星媽生死鬥》的劇本……。」
「羅醫師，正確的說法是我們要捐給馬偕醫院三千萬元。而且，我們還會捐贈給其他長老教會系統的醫院每所一千萬元。對了，我們聽說馬偕醫院正在籌設護校，我們希望能有機會捐一筆錢幫助興學。」
「這、這……太好了！感謝主，能讓我遇見你們這樣的義人……」
「羅醫師，先不要急，還有件事得請你幫我們跟教會說說。我們細川家和文堂叔合作在其他國家投資了點事業，其中香港的新世界集團也有我們一些股份。最近新世界集團想在香港開辦市民慈善醫療，港府已經初步同意新世界集團在未來十年建立一個包含八間醫院總床數五千張病床的醫療體系。為了維護醫療品質和降低平民就醫負擔，新世界集團會編列每所醫院一千五百萬英鎊的建設預算，醫院開始運作後，每一年還會捐贈每一所醫院八百萬英鎊……羅醫師，我們希望能將其中四間委託給台灣長老教會經營。」
這時羅慧夫只覺得像是跌進蜜糖的海洋裡，被甜蜜的幸福感包圍的快窒息了。如果細川龍馬說的是真的，那馬偕醫院許多規劃已久的計畫都能迅速開展，長老教會的影響力也將迅速擴大，而他羅慧夫也將和馬偕醫師一樣成為長老教會傳教史上的傳奇人物。
然而，似乎是怕羅慧夫的幸福不夠多，細川龍馬又丟出兩顆蜜糖炸彈。
「我讀中學時有個好同學因為騎車出事整個臉都毀了，後來他就自殺了。對他的死，我感到很遺憾，也因此體會到顱顏傷殘者的痛苦。羅醫師，我聽說你很重視顱顏傷殘者的治療問題，所以我和文堂叔商量好了，我們想捐贈一千萬元幫你成立一個致力於顱顏傷殘者身心治療的基金會。」
「我有個叫石井正則的朋友，是東京大學醫學院畢業的優秀外科醫生。石井的志願是像史懷哲醫師一樣去非洲救治那些貧苦的人，為此三年前他辭去日本的工作去了非洲。可是後來他發現個人的能力太渺小，就想推動成立一個跨越國界的醫療組織，結合全世界有類似理想的人一起去救治全世界需要救治的人。去年石井回到了日本，剛好那時文堂叔的兒子安京和孫子阿言也在日本，阿言聽了石井的理想，就說要和石井一起創立一個無國界醫療組織。後來文堂叔也覺得這是件好事，同意由謝家和我一起捐兩億美元做這個組織的成立基金。前一陣子我們說服了台灣政府，讓我們在台北召開一個全球性會議來促成此事。羅醫師，我們希望你能答應，和杜校長、石井醫生一起來擔任這個組織的發起人。」
細川龍馬這簡直是要把羅慧夫推到與史懷哲一樣的世界偉人位置了，可是羅慧夫在被這種超大餡餅狠狠砸到頭後，卻反而清醒起來，滿臉狐疑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幾人。
羅慧夫是認識杜聰明的，所以他很難相信杜聰明會把這些大餡餅給長老教會而不留給高醫。而那個叫修明的佛教僧侶更不用說了，什麼時候聽過有異教徒會把好處讓給主的僕人呢？至於那個一直面漏微笑名叫鄭曼青的老人，羅慧夫看不透，但既然他自稱是個中醫，那就算和長老教會沒有衝突，卻也沒有大力支持教會醫院的理由吧？要知這百年來教會醫院可一直是那些中醫的大敵啊！
當然，出錢的是謝文堂和細川龍馬，所以真正的關鍵是他們。羅慧夫以前沒和謝文堂打過交道，但上個月有人請他去建成圓環吃飯，據說那家裝潢的很明亮環境也異常乾淨的店是謝家開的，羅慧夫可是記得那家店的角落裡供著異教徒的神像。而且，先前進來這棟樓房時，他也瞧見一樓有異教徒的神像。這讓他確定謝文堂不是個基督徒，這樣的人會無緣無故捐出鉅款給長老教會的醫院，那全台灣大概沒幾個異教徒了。
至於細川龍馬嘛，羅慧夫不知道這個衣著得體略微蒼白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的日本青年的宗教信仰為何，但鑑於他對其他三人的判斷，他也不認為細川龍馬會是長老教會的信徒。
那麼，問題就來了。羅慧夫不相信世上有平白無故的善意，這些人對無親無故的他這麼好，他們想幹什麼？
羅慧夫眼中的疑惑沒逃過細川龍馬的眼睛，細川龍馬也沒與羅慧夫打啞謎，將一個卷宗夾推到羅慧夫面前，微笑說：「羅院長，你看看這份資料，就明白我們請你過來的最重要目的了。」
羅慧夫沉著氣打開卷宗夾，可是當他一頁頁看下去時，卻是越來越興奮也越心驚。等他看到最後一頁時，乾脆就是被上面寫的東西驚得站起身來，張大眼睛看著對面的幾人說：「為什麼是我？」
羅慧夫的反應似是早在細川龍馬等人的意料之中，只見幾人都是笑了笑，這才由杜聰明開口說：「羅院長，你不要急，我先問你，你覺得這個計畫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問題？」
羅慧夫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顯然對所提的問題未獲得回答有些不滿，但他還是邊思索邊斟酌著回答了杜聰明的問題。
「其實我一個多月前就聽人說過關於謝先生想辦一所醫院的事，只是那時我聽到的和這份計畫上寫的差距太多了。我一直以為謝先生是想辦一所為有錢人服務的醫院，完全沒想過謝先生想辦的是專門服務貧苦人民的醫院……不，這已經不是醫院了，全島二十幾間醫院，至少八支和衛生所合作的巡迴醫療團，這已經是一個龐大的醫療組織了。」
「我不知道這份計畫是誰擬的，但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份很先進的計畫。設立急救專科、負壓隔離病房、燒燙傷專門病房、整型外科、自殺防治中心、癌症專科安寧病房……嗯，還有職業病防治中心和依據區域流行病學調查設立特別門診，這些都太令人訝異了。」
「可是，這份計畫也有一些我覺得很難實現的地方。比如病歷資料中文化，我承認這有使病患及其家屬更容易瞭解病情及治療進度的優點。但西方醫學發展了幾百年，專業記錄方式早深入每個醫學專業人員的靈魂深處，現在要他們改用中文紀錄，這難度很高，而且很容易出錯。」
「這份計畫提到病患看診免掛號費及低診金藥費，又要大幅提高醫院所有成員的待遇及福利，這很好，但這必然使醫院支出變得很沉重。謝先生與細川先生說要捐十億元來辦醫院，可是我認為如果依照這份計畫來做，這十億元恐怕根本不夠。到時候這麼龐大的醫療體制出現財務困難，那會是個大災難。」
羅慧夫一口氣說到這裡，似乎有點難以措辭地側頭想了幾秒鐘，這才滿臉無奈地說：「站在馬偕醫院院長的立場，我其實很擔心你們大幅提高醫護人員待遇的影響。坦白說，如果你們真這樣做，而教會又不同意教會醫院跟進，那我們恐怕會流失不少醫護人員。」
細川龍馬等人臉上都浮現笑容，因為羅慧夫很坦白，這顯示出他確實是個合格的醫院管理者。幾人互看一眼後，在謝文堂、杜聰明的示意下，還是由細川龍馬回答羅慧夫的問題。
「羅院長，我們先來看看病歷中文化的問題吧！我妹妹舞子告訴我，去年文堂叔的孫子阿言住院，她們都被床頭病人資料表那潦草的拉丁文給搞迷糊了，舞子還是學過拉丁文的，連她都覺得困難，何況是一般人？我們知道要達成病歷中文化很困難，但再困難也得去做，畢竟這是病患人權的問題！」
「我們理解大幅提高醫院工作人員的薪資及福利會造成其他醫院的困擾，但我們這樣做是有理由的。第一，目前台灣的醫生普遍有收取病患高額診金及紅包的風氣，但我們的醫院是服務貧苦市民的，我們不希望醫院裡的醫生在薪資之外另向病患伸手要錢。為了要求醫護人員遵守我們的要求，我們必須給他們比其他醫院更好的待遇與福利。」
「第二，我相信羅院長應該有注意到我們計畫中每一所醫院所在的位置，除了淡水、松山之外，我們規劃的醫院都將座落在醫療資源相對缺乏的地區。這些地方大都離都市有一段距離，生活條件比不上台北、台中、高雄這幾個城市。我們的醫院沒有宗教背景，無法像教會醫院一樣用宗教信仰來激起員工服務的熱誠。我們能月的，只有俗世的金錢和其他福利。」
細川龍馬這話裡的未盡之意，就是告訴羅慧夫我們只會挖那些信仰不那麼堅定的人。這讓羅慧夫覺得像是吞了隻大號蒼蠅一樣，因為他總不能明說我就是擔心我們馬偕的醫護會被俗世的利益所吸引吧！更何況，其實羅慧夫也是真的對細川龍馬他們提出的條件與描述的遠景感到有些心動。
這時卻聽細川龍馬話鋒一轉又說：「不過，我們一直很敬佩教會醫院對台灣的貢獻。我們也希望能對教會的醫療事業做出點貢獻，這就是為何我和文堂叔會想捐贈點金錢給教會的醫院，會想把香港的醫院委託給長老教會。而且，羅院長，你難道沒注意到我們所規劃的醫院幾乎都避開了現在長老教會系統醫院所在的地區？」
「細川先生，你剛剛說的並不完全正確……」羅慧夫似乎是為了反擊細川龍馬讓他吃了一隻蒼蠅，忙不迭地指出細川龍馬話中的漏洞：「淡水！馬偕醫院的創始地是淡水，雖然我們很多年前就把醫院搬到台北，可是我們並未放棄淡水的人民。事實上，馬偕醫院正在重建淡水院區，所以你們想把醫院開在淡水一事似乎並不妥當。」
這次回答羅慧夫的是剛剛一直沒說話的謝文堂，只聽他輕咳一聲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羅院長，我們真的不是故意和馬偕醫院過不去。我是淡水人，聰明兄是三芝人，也算是半個淡水人，我們在淡水都有許多親戚朋友，我們不能不管他們。而且，我的電子公司和要興辦的學校都在淡水關渡那裡，我公司的員工也會生病也要看醫生啊！」
似乎是怕羅慧夫不諒解，謝文堂又急著說：「羅院長，你剛剛說我們醫院的財務可能有問題。這一點你放心，除了我和龍馬先期拿出的十億元外，我已經準備把手上一些股票捐給醫院，我也會請一些有能力的朋友定期捐贈一些錢給醫院。還有，我保證以後只要我家裡有兩塊錢，我一定會捐出一塊給……」
「扣扣！」
忽來的敲門聲打斷了謝文堂的話，謝文堂眉頭微蹙，示意細川龍馬去看是什麼回事。今天是星期日，整個公司裡只有兩個留守值班的職員。他可是交代過那兩人沒重要事就別來打擾的。
同樣皺著眉的細川龍馬起身去開門，沒幾秒鐘就又轉身回來，面帶憂色低聲說：「阿叔，剛剛蔣彥士打電話來，問清楚我們在這裡後，就說他立刻過來，有巴西的急電要給我們。」
巴西？那只能是細川國彥了，可是到底出了什麼事讓細川國彥急著拍電報回來，還是拍給蔣彥士？而且，如果不是有很重要又急迫的事，蔣彥士這個行政院秘書長會這麼急吼吼的就要過來？
謝文堂暗暗嘆了口氣，他知道無論蔣彥士是為何事而來，他今天和羅慧夫的會談都得立刻結束了。
……………
半個小時後蔣彥士到位於太原路的誠信營造時，羅慧夫等人已經離去，整棟三層樓建築內只剩下謝文堂、細川龍馬和兩個職員。蔣彥士也沒問為何謝文堂細川龍馬在星期日還待在這裡，要謝文堂把兩個職員支開後，他就掏出一張紙遞給謝文堂。
「布魯娜．瑪莎費拉與其子大衛所搭飛機在台北時間二月十二日晚上八點到台北？這個布魯娜．瑪莎費拉是誰？」
看完紙條上那一行話，謝文堂一臉莫名其妙地問細川龍馬。後者接過紙條看了一眼。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能嘟嚷著說：「該不會是國彥的情人和私生子吧……？」
蔣彥士看到謝文堂兩人的反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輕咳一聲後有點尷尬地說：「駐巴西大使館拍過來的電報有一千多字，裡面有一小段是幫細川國彥傳的消息，我就只抄了這一句下來。這個布魯娜．瑪莎費拉是你們那個法國銀行家朋友馬吉梅爾的女人，他的私生子大衛闖了禍得罪了巴西一個權貴家族，對方揚言要殺了大衛。駐巴西大使沈怡說那個權貴家族的勢力非常驚人，不只是在拉美有影響力，連歐美也有他們的朋友，所以馬吉梅爾只能把那對母子送來台灣避禍。」
謝文堂與細川國彥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知道細川國彥是要謝家幫忙安置瑪莎費拉母子了。而台灣駐巴西大使館之所以會幫忙發急電回台灣，蔣彥士會急著把這個消息送過來，不用說一定是馬吉梅爾給了台灣什麼好處。
不過，無論馬吉梅爾給了台灣什麼好處，那都不關謝文堂和細川龍馬的事。但細川國彥請託的事不能不管，所以謝文堂看了一眼細川龍馬。後者會意，沉吟著說：「也不知這個布魯娜．瑪莎費拉和她那個兒子的詳細狀況是怎樣……算了，反正那女人應該是巴西人，講葡萄牙語的，那讓會講葡萄牙語的遙和舞子去接機好了。先安排在飯店裡，等瞭解她們具體的情況後，再做進一步的安排好了。」
細川龍馬說完後就直直看著蔣彥士，見後者點頭後細川龍馬卻沒移開眼光。細川龍馬不是笨蛋，他才不信蔣彥士這個行政院秘書長會只為了這點小事跑這一趟。
果然，蔣彥士坐在那裡低頭喝了半天茶後，才似是隨口一句地說：「軍購的錢不會有問題吧？」
軍購？這關我們什麼事？
謝文堂與細川龍馬面面相覷，都是暗暗心驚，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成了軍火販子。但在台灣這種國家，成為軍火販子絕非什麼好事，所以謝文堂立即苦著臉說：「蔣秘書長，不要開這種玩笑，我們做的都是正當事業，不會涉入買賣軍火的。」
蔣彥士沒立刻回話，而是仔細打量了兩人好一會兒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微笑說：「看來細川國彥果然守信，沒對你們說這些事。不過，現在情況有變，政府希望兩位能幫一個忙，做一回軍火買賣。」說完他從公事包裡拿出一個檔案夾遞給謝文堂。
檔案夾裡放的是沈怡拍回來的電報全文，裡面言簡意賅地陳述了細川國彥與巴西政府秘密會談的經過及達成的協議內容。基本上細川國彥與巴西政府簽訂的都是草約和意向書，必須待幾個月後巴西的密使抵台後，才能進一步簽訂正式合約。但沈怡在電報裡強調，經他觀察與側面瞭解，細川國彥與包括現任巴西總統在內的巴西三軍實權人物的交情都很深厚，巴西方面應不會變卦。
問題是謝文堂與細川龍馬都希望巴西政府能變卦啊！要知從這份電報的內容來看，如果這個合約真能照章實行，那謝家不但是要把老美得罪慘了，還得當一會冤大頭幫巴西與台灣的軍購買單，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苦的差事嗎？
不只是謝文堂覺得苦，細川龍馬也是。他不像謝文堂一樣對國際政治沒啥興趣，所以他多少知道一些台灣的處境。加上他也看過謝子言那一本未來事件簿，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比兩蔣都明白台灣即將面臨的超級暴風雨。然而，他也遠比謝文堂更清楚美國人的可怕。他也相信，細川國彥對美國人的認識只會比他更深。正因如此，他實在是不能理解細川國彥為何會這麼做？
細川龍馬示意神情已顯焦躁的謝文堂先不要急，這才問蔣彥士：「蔣秘書長，國彥是否有託你們送什麼東西給我？」
蔣彥士一愣，搖搖頭說：「沈大使的電報上沒說，但如果有，走外交郵包的路線大概也得再過個一兩天才會到台北吧！」
細川龍馬點點頭，知道如果細川國彥有信送回來，恐怕是拜託馬吉梅爾的女人順便帶過來的，難怪他會要求一定得去接機。
細川龍馬側頭想了幾秒鐘，又對蔣彥士說：「蔣秘書長，我想無論如何這筆錢謝家都得出了。不過，坦白告訴你，謝家已經沒多少流動資金了，雖然不知道這筆錢的具體數目是多少，但我想恐怕得好幾億美元吧！如果你要謝家在半年內拿出這筆錢，那我只能雙手一攤說沒辦法！就算是半年之後，其實謝家也拿不出來，但我和田島京可以動用所有關係想辦法去籌。只是，要我們冒這麼大的風險，我們總得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吧！」
細川龍馬說到這裡，身體略微前傾雙眼直直看著蔣彥士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說：「蔣秘書長，請告訴我們，為什麼要用這麼迂迴曲折的方式來獲得武器？如果沒有這些武器，台灣的安全是否會立即受到威脅？」
蔣彥士聞言苦笑，心想經國先生猜的沒錯，謝文堂大概是什麼也不會問，細川龍馬卻必然會想弄明白前因後果。好在總統和經國先生都說了，可以適度讓這兩人知道一點。給他們一個還說得過去的說法。
「兩位，我是學農業的，軍事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中華民國確實需要潛艇和新軍艦。你們或許不知道，中共已經從蘇聯那裡獲得了許多潛艇和軍艦，這對我們是很大的威脅。現在中共文化大革命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照這樣子發展下去會變成怎樣誰也不知道。不瞞你們，先前我國曾多次向美國表達購買潛艦和新軍艦的希望，但基於各種因素美國一直沒同意。所以先前經國先生才會拜託細川國彥，希望他能幫忙促成美國同意出售潛艇和新軍艦給我國。」
「然而，那時細川國彥告訴經國先生，說就算他是美國參議員也沒辦法促成美國政府在此時出售潛艇和新軍艦給中華民國。美國一貫的政策是不出售較新較先進的武器給亞洲國家，目前在亞洲可以見到的先進美國武器其實都是控制在美軍手裡。細川國彥說，他無法讓美國賣潛艇及新軍艦給中華民國，但他知道怎樣逼美國賣一些不是最先進卻絕對比我國現有的好的武器。這個方法就是自製或自美國以外的國家取得潛艇和軍艦，只要有這種情況發生，美國就會賣潛艇及軍艦給中華民國，以交換中華民國不再自製或向其他國家購買武器。細川國彥說，他和巴西軍政府的領導人們私交甚篤，現在巴西急著要提升國防力量，如果我們願意幫巴西負擔一點錢，或許巴西會願意出面為我們買潛艇和新軍艦。再來的事就不用我說了，只是……」
蔣彥士頓了一下後苦笑說：「我們也沒想到細川國彥能這麼快和巴西達成協議，也沒想到他和巴西的交易會這麼龐大……文堂，不管這筆交易最終的金額是多少，恐怕三五年內國家都沒能力支付，這筆錢勢必得由你先墊付了。」
謝文堂與細川龍馬相對苦笑，都有點後悔把身家交給細川國彥。其實細川國彥與巴西簽的合約雖然驚人，但謝家與細川家現在在歐美的銀行裡還有十幾億美元流動資金及大量黃金，還不至於因巴西的合約而面臨困境。但是，這筆「墊付」最後有九成九會變成「捐贈」，而且這筆軍火買賣勢必會大大得罪美國人，到時候還不知美國人會怎樣修理雙新集團。更何況，上了國民黨的賊船後，開了這個先例，誰知道以後國民黨還會不會繼續要求謝家做類似的事？
大概是察覺了謝文堂的臉色不對，蔣彥士安慰說：「文堂，你放心，我來之前得到總統與經國先生交代，如果你有什麼要求盡可提出，只要不傷害到國家利益，政府會盡可能答應。」
謝文堂聞言又是苦笑，他對國民黨深有戒心，可不敢真提出什麼大的要求。但若就這麼摸著鼻子認了他又心有不甘，所以他想了一下後說：「舞子那個養女阿容的生父還在牢裡面，聽說他就是在國外做生意時發了幾句牢騷，其實也沒做什麼真正犯法的事……蔣秘書長，如果可以，請把他放出來好嗎？」
蔣彥士點點頭，又轉頭看向細川龍馬。蔣彥士很清楚，謝文堂好說話，真正麻煩的是細川龍馬這個日本青年。
果然，細川龍馬手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這才慢慢說：「蔣秘書長，我的請求不多，第一，之前我們提過的進入台灣油品販賣市場的事，我希望貴國能盡快同意；第二，設立小型電廠及海水淡化廠的事，也請貴國政府儘速審酌。還有，昨天在歐洲的木村由伸打電話給我，說他們依照國彥的指示在巴黎成立了一個叫『
自由之路』的國際人道救援組織，也開始用西德和奧地利的電台向捷克斯洛伐克進行廣播。木村說已經有一些已逃離捷克斯洛伐克的教師工程師和他們的人聯繫，但貴國的外交人員不太願意配合，堅持不發給這些人簽證，以致於已經有幾個捷克斯洛伐克人轉向美國要求入境。蔣秘書長，如果貴國不願意讓這些專家學者來台灣，那請趕快告訴我，我會把這些人都弄去香港，我們在香港也要辦大學，也需要人才的。」
蔣彥士苦笑，但還是點點頭。細川龍馬的要求是與現在中華民國政府的政策不符的，所以先前田島京、細川國彥兩次提出時行政院都沒明確回應，但現在看來是不得不給出清楚的答覆了。好在他也只是負責把要求帶回去，最後結果如何，那得看總統及經國先生的決定了。
細川龍馬見蔣彥士點頭了，嘆了一口氣後說：「蔣秘書長，我明白這可能與貴國現有的政策相抵觸，我們無意挑戰國民黨的統治地位，只是我們認為這些要求不但有利於我們，也是有利於貴國的。我明天和國聯李翰祥他們還有約，後天我和田島京就都得回日本了。等我們三月份再來台灣時，希望能得到你們確定的答覆。這個世界正以你我無法想像的速度加速運行，很多事是現在不做以後就沒機會了。」
……………
李翰祥是請細川龍馬去檢視國聯的業務，同時出席和胡金銓的簽約儀式。國聯在春節前搬了新辦公室，遷出了這時代電影公司兵家必爭之地的西門町，搬到中山北路與南京西路口的一棟四層樓建築。聽說入厝那天冠蓋雲集，只是幾個大老闆卻一個也沒出現，這不免讓外界耳語四起，也讓國聯的小員工們人心惶惶。剛好二月十三日這天國聯要與胡金銓簽約，所以細川龍馬決定趁著回日本前去國聯晃一晃。
細川龍馬與李翰祥都不知道的是，本來胡金銓為聯邦電影拍完《龍門客棧》後是要接著籌拍《俠女》的，但去年十月底《龍門客棧》在台灣上映時國聯已經得到謝家與細川家金援，李翰祥看完《龍門客棧》後就起了挖角舊識胡金銓的念頭。那時《龍門客棧》還沒在海外上映，聯邦電影還無法完全確認胡金銓的票房價值，略一猶豫間就被李翰祥得逞了。
李翰祥江湖匪號李黑，手段也是夠黑的。他有了幾個冤大頭撐腰，挖角李翰祥時一出手就是滿天花雨的絕招，用的暗器還是白花花的鈔票──每部電影導演片酬五百萬元外加票房一成五分紅。加上李黑老兄不顧出錢的冤大頭們可能的激烈反彈，又給胡金銓開出每部電影不含導演片酬在內的製作費一千五百萬元、國聯簽下所有胡金銓屬意的演員，以及丟出謝子言寫的《越女劍》、《聶隱娘》、《專諸》等劇本草稿，還應允胡金銓可先拍他擬議中的《俠女》，終於把胡金銓騙到國聯來。至於本來替國聯發行電影的聯邦電影會怎麼想，李翰祥卻是全不在乎。
當一月初謝文堂和細川家兄妹終於收到國聯這令他們心驚膽跳的「捷報」時，起初還以為是聽錯了，接著他們就恍然大悟蔣經國為何急著甩掉國聯了──因為李翰祥根本是個專敗股東家的禍害！
說李翰祥是禍害一點也不為過，要知依照國聯和胡金銓簽的約，每部電影的總製作費用都得飆到兩千萬元，加上又一口氣和胡金銓簽了五部導演約，單單老胡的電影就得花掉一億元。就算胡金銓導的電影還算賣座，但台灣加上港澳星馬的華人市場就那麼大，要想每部電影都大賣到能回本是不可能的，怎麼算國聯都得賠上不少。
然而，錢的事還是小事，真正要命的是胡金銓本來和聯邦電影正在談下一部電影的合約，李翰祥是半路殺出硬用銀子當武器「攔胡」的。這聯邦電影本來是做發行的，現在台灣的電影院有一小半都算是聯邦的系統。先前聯邦電影和香港邵氏為了拆帳比例鬧的不愉快，這才發狠決定自己拍電影，把以前待在邵氏的胡金銓挖來台灣。也就是說，聯邦電影可說是為了對抗香港邵氏才成立的台灣隊，現在也是台灣隊的國聯卻下賤招挖走了胡金銓，這做法實在太沒道義了。更何況，以前國聯初創之時得過聯邦電影不少協助，國聯的電影又一直是委託給聯邦發行的。現在李翰祥從背後捅了聯邦電影一刀，先不說以後國聯拍的電影恐怕再難在聯邦系統的電影院上映，單是恐怕再沒人敢和國聯合作這件事就夠令人頭痛的。
毋庸置疑，李翰祥已經踩到了紅線，所以田島京和細川舞子都主張立刻要嘛抽回資金讓國聯倒閉，要嘛重整公司人事請李翰祥滾蛋。而由於這時國聯已經依照謝文堂的希望開始為小西園、亦宛然兩個掌中戲團及楊麗花歌仔戲拍攝電影，謝文堂是傾向在春節後就請李翰祥滾蛋的。
無論是謝文堂最後採取哪一個做法，李翰祥的臉都黑定了。只是，就在細川舞子吼著要整死李翰祥之時，謝子言卻雙眼放光跳著揮舞小拳頭歡呼坎城得獎有望了！
謝文堂向來低調，對第八藝術也沒什麼興趣，坎城在哪裡他都不知道，又哪會關心國聯會不會在坎城影展得獎。但向來愛出鋒頭的細川舞子就不同了，她一聽到謝子言歡呼坎城影展得獎有望了，先是一愣，然後眼睛一轉後就把小妖蛾拖到一旁拷問，然後……為了獎勵李翰祥製造了一個讓細川舞子可以用電影公司老闆去坎城亮相的機會，細川舞子決定這次饒過李翰祥，讓他留校察看繼續當國聯的總經理。
除了殺人放火外，只要是細川舞子想做的事，謝文堂和細川龍馬通常是不會反對的。不過，這次李翰祥搞的紕漏實在不小，還是得教訓教訓才行。所以國聯喬遷那天幾個大股東才會拒絕出席，而且現在李翰祥的頭上也被加了幾道緊箍咒──行事比較穩重的宋存壽被任命為行政副總經理，謝家又派了一個資深會計去國聯當財務副總經理，還規定以後三百萬元以上的各種合約及計畫都得經董事會核准。
李翰祥是個聰明人，從幾個大股東的舉措他就知道自己這次是玩的過火被記兩大兩小過留校察看了。英雄能屈能伸，為了證明自己是很認真經營國聯的，他還耍了個小心機，在細川龍馬預定來視察的這一天，不僅安排了與胡金銓正式簽約，還安排了新戲《星星知我心》的選角活動，於是……
「怎麼這麼多人？李翰祥幹嘛弄出這麼盛大的歡迎儀式，還是找了那麼多小孩子？」
「舞子，你看清楚那邊的看板，這是辦選角活動呢……不過，人怎麼這麼多？都擠到紅磚道上來了，會不會有事啊？」
「龍馬，舞子，你們看，那個被一堆人圍著的不是宋存壽嗎？」
「李師科，在這邊停車就好了！遙，舞子，我們在這裡下車走過去，把孩子們帶好，別讓他們走失了。」
這邊細川家三人才帶著一群孩子下了廂型車，那邊正被十幾個婆婆媽媽包圍的宋存壽已經眼尖看到了。他趕緊在兩個國聯員工的幫忙下擠出包圍圈，然後小跑步衝到細川家三人面前。
「副、副董事長，對、對不起，這裡有、有點亂……」
「宋存壽，你先不要急著講話，把呼吸調過來再說。」
細川龍馬看著滿頭大汗西裝領帶都被扯亂了的宋存壽，忍不住搖了搖頭，等後者緩過氣來，細川龍馬才問：「怎麼一個選角活動會變成這樣？」
宋存壽回頭看了一眼那邊還圍著幾個國聯員工的婆婆媽媽們，心有餘悸地說：「我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好像全台北的女人都帶著自己家的小孩來了一樣，你們還沒看到裡面，裡面一樓的大廳和二樓的選角會場都是帶著小孩的婦女，那陣仗好像文化大革命。還有十幾個有背景的，直接就帶著小孩衝到了總經理室，李翰祥那裡的情況比我更慘……副董事長，我們恐怕得從後門進去才行，胡金銓已經到了，在會客室裡面。」
宋存壽不是沒見過場面的人，前幾年他還在邵氏工作時就見過《梁祝》造成的轟動。可是，《梁祝》好歹是上映後才轟動的，在籌拍之初的選角時卻幾乎是波瀾不興。而且不只《梁祝》是如此，事實上這年頭港台電影公司選角徵才活動的規模都不大，每次能有個一兩百人來參加就算是成功了。可是，這次國聯辦的《星星知我心》選角活動卻完全出乎他和李翰祥的想像之外，從一早公司還沒開門時外頭就有三四百人等在那裡，現在來報名的人都破千了。更糟的是，這次徵的是童星，來報名參加選角的小孩幾乎都是由母親陪同來的。也就是說，除了上千名從三四歲到十一二歲的小孩外，擠到國聯來的還有上千個婆婆媽媽！
宋存壽和李翰祥以前都沒拍過以童星為主角的電影，根本不知道上千名小孩同時出現是多恐怖的事。而更恐怖的還是那些立志成為星媽的女人，她們把其他小孩都當成擋在自己孩子輝煌星路上的石頭，恨不得立刻把別人家的小孩都送去人道毀滅。於是，選角活動都還沒正式開始，就已經被這些瘋狂的女人變成比武大會了。
身為現在國聯行政事務最高負責人的宋存壽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可是他把今天早上待在公司裡的員工都組織起來，就連掃地的歐巴桑和來公司看熱鬧的汪玲、鈕方雨、李登惠這三個女明星都用上了，卻是連叫那些小鬼排隊報名都做不到。而那些想當星媽的瘋女人還來添亂，拉著每一個能見到的國聯員工死纏爛打就是要讓自己的小孩立刻被選上。宋存壽覺得要不是有幾個還算忠心的男員工站在他四周拼命抵擋，他鐵定會被那些瘋女人當場生吞活剝。
當然，宋存壽是不會忘掉向警方求援的。可是，中山分局和建成分局雖然都派了人來，但那些有牌流氓一見到這陣仗頓時都沒了威風，一個個挾著尾巴都溜了。當宋存壽再打電話去分局催促時，兩個分局竟然踢起皮球來，都說這是對方的轄區，全忘了國聯喬遷那日才給兩個分局都送去一個大紅包。
現在場面仍處於失控中，這要是讓那些瘋女人發現來了幾個大人物那還得了。所以雖說走後門有失禮貌，現在宋存壽也只能請細川龍馬他們從後門進去了。
細川家三人聽了宋存壽訴苦，望了一眼國聯公司外面那鬼哭狼嚎的場面，都先是搖頭苦笑，然後卻都忍不住又都低頭看了一眼身邊那個始作俑者。
不過，某隻小妖蛾顯然對於自己那個《星星知我心》的劇本惹來的麻煩毫無自覺，正津津有味地瞧著熱鬧，嘴裡還嘀咕著：「星媽？怎麼我看都像是大媽啊……唉，早知道就該寫個《星媽生死鬥》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