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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臨,後龍溪甦醒了,溪畔觸目全綠,蟲鳴鳥叫,草蟬嘰嘰。悠悠流水之中游魚歷歷在目。但見它們活潑的在戲水,一會兒逆游而上,一下子又順流而下,逗得岸邊觀魚者心內癢癢的,恨不得立刻下水,將它們一條條的捕捉入魚簍內。

沛然滔滔之後龍溪流水,一路嘩啦急奔而下。途中遇上石頭阻擋,濺起白色浪花,飛白漱石亮麗耀眼。老祖父之另首「詠溪流」詩裡說到:「淙淙流水聲,飛玉漱白石」正是指後龍溪的春天水流啦。

就在春陽當頭和風飄飄的日子裏,後龍溪中之魚蝦活蹦亂跳,逆水或順水它都悠哉,螃蟹排列成軍,爬沙涉石旁若無人。這會兒水量充沛流速急湍,連那些天敵水鳥對它也都無可奈何。

是日恰逢春假連休,我們都樂得合不攏嘴來。早飯剛剛落肚,飯碗一丟,立刻出門,呼朋引伴,大夥聚集溪邊拋竿競釣,悠閒裡真是個不亦快哉!今天賽事有異於平常,目標僅限定於狗魽仔、石貼仔、這兩種小魚才算數。

這類小魚兒溪中數量甚多,而且它們又貪吃魚餌容易就釣,因此,釣來你我都是樂得笑呵呵的。通常垂釣這類小魚兒,就算是您的溪釣技術再差,只要耐性毅力足夠,想要來個滿載而歸乃屬易事。

「石貼仔」有人稱它為「和尚魚」,正確學名應該是叫做『日本禿頭鯊』。許多世面經驗不足之村童們,經常會誤認為它是狗魽仔(蝦虎魚)。因為它們的體形外貌實在生長得太像啦。

石貼仔魚是蝦虎魚之同科族群,喜歡棲息在湍急水流中巨石背後。天生一副吸附力強大的吸盤,牢牢吸住石背水沖不走,因此,它才會被鄉下人稱做「石貼仔」。此魚素食藻類為生,故爾在處理上不必掏腸去肚。當然它的體型小小不好處理,這也算是其中原因之一。

每有收穫只需將魚體清洗乾淨,然後撒把鹽巴輕醃一下,約模半小時過後,熱鍋下油乾煎至酥黃,這就好吃得不得了。如果奢侈些之料理,將它拖過麵漿下鍋油炸,炸至金黃撈起瀝乾油分,送進嘴裡酥脆爽口,就連骨頭都可一起吞落肚裡呢。

石貼仔魚乾煎味香油炸酥口,怎麼料理都是好吃,所以,它在鄉下是很受歡迎的魚類。倘若釣獲量龐大,一時之間吃不完它。可以將它輕火焙乾儲藏起來,遇上桌菜青黃不接之時,將它取出放入瓷碗或盤內,加入少許醬油上鍋蒸過,酥軟可口下飯,鮮香好吃大家都不會排斥它。

家中生活寬鬆之時,在蒸魚內加點豬油與味精和九層塔,那種滋味之好,可能會連舌頭都吞下肚咧。早年鄉下生活清苦,空閒暇餘闔家下溪捕捉,三餐配菜不缺魚肉蛋白,人人吃得眉開眼笑。斯時家貧困生計不易,只需溪魚蛋白之不缺,誰又會去在乎家裡貧窮呢。

石貼仔魚小脾氣很大,它的地域觀念特強。通常占有地盤之後,其它同族或異族休想親近。它有一個特殊習慣,任何異物流入它的洞穴,它立即會用魚嘴啣物丟出洞外。喜歡乾淨的習慣害慘它們,尤其在溪水受到汙染之時,它的生活大受影響甚至死亡。

我們釣它也是利用它的習性,將餌放在它的洞口,就在它銜餌拋棄之霎那,揚竿起釣中魚率簡直百分之百嘛。家父喜歡吃酥炸的石貼仔魚,母親喜歡吃燻蒸石貼仔魚乾。老祖父喜歡喝薑絲石貼仔魚湯,特別是在春分時節喝它,溫暖下肚腸胃通開,一陣輕汗留出通體舒泰。

堂哥常笑我說是貪吃的狗魽仔魚,想想確實有點相像。只要是溪中之魚,無論煎炒煮炸通通下肚。每年春釣石貼仔是山村盛事,大人小孩閒暇之日相聚水涯垂釣。不論競釣或是消遣,大家都滿臉笑容面對之。手腳再笨技術再差之人,大家都可滿載而歸。

後龍溪水再往下方流去,水勢慢慢減緩流入線籮潭內。線籮潭水流注入下方的「鱸鰻潭」。此潭一片寧靜毫無喧嘩,它的潭形似個口字外開,潭面寬闊水涯汪汪。水潭的面積約有一甲之大小,它是屬於後龍溪中段的三大深潭之一。

隨著歲月的居移與泛洪洗禮,潭形屢屢發生變化,以致令人無法確定它的形貌。老祖父口中說它像一面海鼓,老祖母却說像個葫蘆。這原本是閒事一樁,可是二老爭執起來,那可就是沒完沒了的。每次他們的爭執只要讓我碰上,勸休不成,我也只有雙手一攤,表示我也莫可奈何。

「鱸鰻潭十年一小變,百年一大變」,這可是鴻森爺爺的見解。我雖不贊同他的說法,但也拿不出有利的證據來反駁他。在我眼中的鱸鰻潭,水深碧綠深達百丈。潭水深深,一股沁涼。特別是在大暑天裏,小孩與大人們悠游潭中,更能體會出潭水的涼冽透骨的滋味。

這座山崖水潭平日闃無人聲,一到假日熱鬧滾滾。它廣納上游諸流之水,涓涓蓄收點滴不漏,平日面積似乎無所變化,但是洪泛時期之面積擴增數倍。即便是洪水已經退卻,它也還有兩千餘坪之面積數量。水潭何時如何成型?文獻闕如,無從查考。但在我們這一代消失,却是千真萬確無可否認之事實。

因為「八、七水災」的蝕割易型,上游土石流一股腦往潭中灌注,結果整個鱸鰻潭消失於無形,時間一久,它的形狀在腦海中逐漸模糊了。鄉村耆老喜歡在伯公廟老樹下聚會,一壺粗茶半包瓜子,大夥兒可以混個老半天。茶葉早已泡得翻白,談興依舊滔滔不絕。

善說故事的天運伯,今天似乎多喝了兩杯,滿臉通紅坐在長條椅上,芭蕉扇揮得啪啪作響。體型肥壯的他,此刻揮汗如雨醉眼惺忪。大夥以為他會去夢見周公,所以談話聲盡量放小。

這時候有位年輕人,向旁坐老人家問起鱸鰻談起往事,天運伯聽了精神為之一振。就在醉眼迷離中,娓娓道出一段他親身經歷之故事,提供給大家消暑去熱。但見他理一理坐姿,清一清喉嚨,然後開口說道:

「四十餘年前,我的年紀剛剛卅出頭。當時我在有義公莊子裏當長工,上山下水樣樣皆很投入。由於長相斯文年輕力壯,且又熱心助人認真工作,就憑這些優點很快受到我家夫人的青睞。兩人結婚之後,定居於有義公撥給的一座舊廂房。廂房臨著崩崗子建築,走下後龍溪非常方便。」

天運伯又說:「每逢公休日,夫妻倆都去後龍溪去打水獵。後龍溪水族豐饒魚蝦繁衍,不知不覺裏竟成為夫妻倆的後廚房。客人來訪,只須他下水半小時不到,新鮮魚蝦就可上桌請客。運氣好水位低,還可多抓點讓客人當伴手禮帶回家呢。」

這日「七娘媽生」東家放給長工假三天,村子裏的男丁呼朋引伴,利用魚籐在後龍溪的鱸鰻潭毒魚。小孩子們負責搥魚籐取汁,大人們在漁區的四周灑一圈鹽巴。鹽巴可以解魚籐之毒,預定抓到哪灑到哪十分方便。這種戒之在貪的抓魚方式,與網開一面的獵鳥方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天人多漁區廣闊,天運伯獲得消息趕到現場,大漁區已被大夥抓過,這會兒,大家已經移師,至山腳下的深潭開闢新漁區去了。天運伯斷掌很會抓魚,大夥抓過的地方他在巡視一周。

不久,他的漁獲已經有半桶之多。這時一陣強烈的打水聲傳入耳膜,他放下手頭的動作,仔細聽那聲音之來源。不遠處有水花濺起,聲音就是打自那裡傳來。於是他走過去看看,一條碩大的鰻魚可能喝了不少的魚籐水,此時或許腹痛如絞而在那裡滾翻弄浪。

天運伯一看二話不說,脫下上衣就往鰻魚身上罩過去。人鰻搏鬥好一陣子,牠才被天運伯拖上石岸。哇塞!魚體之巨大空前僅見,天運伯興奮得差點呼喊叫出聲來。抱回家中用台秤過磅,足足廿台斤有餘,放入特大號洗澡盆內,剛好圍成一圈。天運伯說到這裡得意的抱著扇子,驕傲的神色令人見了想要發笑。

其實,在當天他將那條巨鰻分段送給親友。我家分得一段斤把重,當晚燉當歸枸杞與紅棗,上桌立即一掃而光。這段故事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但天運伯的鱸鰻潭傳奇,至今猶被山民們所津津樂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