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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姑欺負新婦之故事,在我家鄉也十分盛行。家母告訴我,父母初婚之時,家父之工作尚未穩定。復因當時社會景氣不佳,致使父母陷入窮困家境,時間長達十數年之久。

母親是福基山村對岸銅鑼人,家中務農境況小康。因為家道尚可,故爾從小未曾做過粗重農事或家事。初嫁三日,立即銜命下廚主炊。在家素未下廚的母親,臨時應命頓時手忙腳亂。簡單的一頓米飯,煮得三層夾生,下焦中爛上未熟,尷尬萬分並還要接受恥笑。

入廚作菜之時糗態連連,刀工粗劣當斷未斷,就連鹽巴之施放也出問題,不是太淡食之無味,就是太鹹難以入口。大姑嘴叼喜歡教訓人家,機會逮著怎會讓它通過。冷嘲熱諷乃是平常,暗刷耳光令人防不勝防。有時暗中毒虐掐肉為樂,腿臂烏青乃是家常便飯。

母親是新婦不敢吭聲訴苦,姑姑得寸進尺凌虐進逼。最後母親忍無可忍,將事告白於家父,誰知不但未獲同情,反而遭到姑姑之變本加厲。母親家教甚嚴,回娘家時也不敢透漏口風。五歲那年回娘家之時,途中家母殷殷叮嚀。回到外婆家裡不要亂說話。

然而,我人童心未泯心直口快,無意中將母親遭遇告訴外婆。當晚母親外婆互擁淚眼婆娑,我與表弟還在旁屋大玩枕頭遊戲。回到福基家中挨了母親一頓好揍,這時我才知道自己多嘴惹禍。經過這此教訓之後,我也養成守口如瓶的習慣。曉舌多話之毛病,從此絕跡不再啦。

童年居住於山村,每天睜開雙眼,所見到的儘是青山綠水。這種環境是好是壞?我也說不上來。不過,年年按時報到的九降風我卻十分熟悉。山居九降風年年從不誤時,間隔多年它也毫無例外。

記得剛剛送走秋老虎不久,它已沿著後龍溪狹谷往內猛灌。它是屬於季節性的吹風,可是山村耆老卻喜歡稱呼它叫「賊風」。為何將它稱作「賊風」?詢問耆老們,個個也說不出原因。他們只說代代之傳承,大家都是這麼稱呼它的。

追根究底毫無意意,但我知道遇上這個賊風人人不爽,呼嘯而過便罷,飛沙走石也罷,可是它不懂得安慰人心,就愛逞強狂吹不歇。它的光臨表示秋天將畢,它只是替代冬天先來打聲招呼罷了。

九降風的降臨一片肅殺與淒涼,後龍溪谷之野芒經它吹過,趴伏乾燥支離破粹,於是讓那周遭顯得更為淒楚。所有在溪谷活動的大小動物,紛紛進入長長的冬眠時期。夏日之喧嘩早已消聲匿跡,蟋蟀與螽斯隱藏起他們嘹亮的歌喉,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穩定的蟲鳴。就連平日喜歡聒噪的草蟬,此刻也噤聲不敢再有囂張。

山村九降風起吹之日,山柿山果大量採收。平日耳熟能詳的鐵牛拼裝車,它的噗噗引擎聲音不絕於耳。不過今年好像還沒出現?因為最近的晨昏未聞其聲,它的聲音若不出現,總是讓人覺得日子裡,好像是缺少啥麼似的。

儘管這種時間不會太長久,可是村人的心底思念情緒,卻是隨著九降風的頻率起伏不定。思念不斷,幻象自生。在我的內心裡,寒意陣陣升起,情不自禁的暗自揣測,莫非是那輛鐵牛車發生了意外?

想著,想著,正值我的思緒亂飄之際,風中傳來一陣噗噗的引擎聲音。聽到這陣熟悉的引擎嘶吼聲響,我那吊掛半空中的一顆心,這才慢慢的輕鬆下來。此時周遭之風寒空氣,似乎也跟著緩和下來了。在這種氛圍之下,我突然好想去河壩裡抓魚。因為這時水勢較小,魚蝦螃蟹肥碩巨大,正是山村大小水獵好時機。

屋外的九降風雖然狂吹冷冷,可是我的內心卻是一團熱火,急急需要一盆冷水來降溫。昨日景星表哥過來我家說,他親眼見到河壩水位降得甚低,溪內的魚蝦螃蟹到處亂竄。

這個誘因從他口中不經意的說出來,我那不爭氣的口水已然猛吞不已。我靜中思動之新燃起熊熊心火,再也按捺不住,抓件衣服搭在肩上,快速朝著表哥的家衝過去。誰知我人前腳踏入表哥家的客廳,表嫂已朗聲告訴我,說我表哥早已去東片河壩打水獵去啦。

消息如似晴天霹靂,內心暗罵表哥耍詐。契機已失,懊惱不已。獨自一人忘記九降風的凌厲,我人沿著田埂邊走邊思考著,鄰居阿林伯路過,向我打招呼我都沒聽到哩。

我漫無目標的狂跑前進,在寒風中不知跑了多久?穿過添旺叔的香茅園,突然眼睛掃瞄到,前死黨童伴冬蘭的家屋。於是我想起從前對她的惡作劇往事,事情雖已過去許久,但每每想起那樁往事,猶是讓我內心隱隱作痛不已。

童伴冬蘭是村長的女兒,個性爽朗很好親近。可是她的脾氣不算小,村中所有童伴都很怕她,獨獨有我與她走得很近。或許因為彼此之間過於熟悉,故爾兩人相處情同兄妹。嬉笑玩鬧從無反臉,叫罵拍打如同家常便飯。雙方家長都很熟稔,因此我家她家,進進出出如似自家之廚房。

這一日我人閒著無聊,過去她家想邀她一起去溪邊釣魚。她正巧與妹妹一起,在後院快樂的盪鞦韆,我的邀請被她拒絕啦。眼看邀伴無成,我心落寞的離開。轉過她家的矮牆邊,心想給她開小小的玩笑。

於是我矮身在她家牆邊,一座凸起的小沙堆上尿尿。此時腦袋裡靈光一閃,蹲身抓把尿沙望她身上丟過去。無巧不成書,那把吸滿尿液的泥沙,不偏不移正面擊中她額頭。濕淋淋的尿沙汁液,沿著她的臉龐往下流著落滿一地。

「哇!」的一聲驚爆,尖銳高亢聲音劃破空際。冬蘭嚎哭聲音傳出,引來她家大人緊張的出現觀看。這個惡作劇使得我被她大哥海K一頓,並還去我家向母親告狀。於是我又遭到母親一頓狠揍,細竹絲打得我一雙腿肚上,烏青條條沁血斑斑。痛得我嚎啕大哭,淚飆滿臉。

這次的惡作劇事態非常嚴重,同時我也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我除了遭受一頓好打之外,冬蘭關起友誼大門與我全面斷交。不管我利用任何管道疏通,想要恢復邦交。她採取堅璧清野方式,將我拒至千里之外,毫不理會我的努力。但是我仍繼續努力,屢拒屢往,屢仆屢起,可是所有的努力全屬白費。

小小玩笑付出沉重代價,讓我小小心靈大為懊悔。然而勢已形成,我也無可奈何。僵局持續無法打開,路上相逢形如陌生。不論我如何的努力想要挽回,最後還是無法突破窘局,而此僵局直到耄耋之年也無法化解。

記得那年我結婚發送喜帖給她,送帖子的執事人將喜帖送至她家,竟然遭到無情的閉門羹對待。萬沒想到,童稚時代的一場無心過失,竟然換得擰斷友誼之報應。如今回想起來,心痛陣陣大嘆不值。然而再多之懺悔與懊惱,再也來不及挽回啦。 [待續]。